第九章
我搖了搖頭。林鐵衡蹙眉說:「最近上來幾封揭露駐京辦與大聖集團聯手走私的匿名信,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都涉及到了你,我不得不把你請來說清楚。真要是駐京辦涉嫌走私,那可不是件小事情,不過經你這麼一解釋,我也就放心了,回頭再與梁市長溝通一下。」
這件事著實嚇了我一大跳,也給我敲了警鐘,儘管我沒看見匿名信寫了些什麼,但我影影綽綽地預感到,最有可能寫這幾封匿名信的人就是楊厚德。如果真是楊厚德寫的,還真是件麻煩事,因為這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市紀委書記找過我,我估計他很快就會知道,見我什麼事也沒有,也不見市紀委對聖京公司進行調查,楊厚德一定會鋌而走險,向省紀委、甚至中紀委繼續舉報,真要是如此,駐京辦怕是再無寧日了。弄不好要刮到一大批人,說不定還會牽連到梁市長,到那時東州官場就會掀起一場大地震。這可如何是好?為了避免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能未雨綢繆了。因此,從市紀委一出來,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市政府。剛好梁市長剛剛開完市長辦公會,正從會議室往辦公室走,一眼就看見了我,可能是看出我有些心神不寧,便開玩笑地說:「則成,看你慌慌張張的樣子,怎麼像是剛剛解除雙規似的?」
我連忙湊上去小聲說:「梁市長,讓你說著了,市紀委的林書記剛剛找我談過話,我來就是向您匯報的。」
梁市長聽了我的話,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說:「到我辦公室吧。」
到梁市長辦公室後,我把林書記找我談話的經過複述了一遍,梁市長聽後沉思片刻說:「這幾封匿名信只能是駐京辦內部的人寫的,矛頭不一定只是揭露駐京辦與大聖集團聯手走私,我分析這幾封信只是投石問路,目的是探一探市委、市紀委的態度,如果沒有動靜,說不定還有更大的動作,此人用心極其險惡,應該說是衝我來的,你能肯定是楊厚德干的嗎?」
我搖搖頭說:「只是猜測。」便把楊厚德曾經開車跟蹤我,並且與張晶晶、周中原等人打得火熱的事說了一遍。梁市長沉默良久說:「很顯然,他想通過張晶晶和周中原搜集證據,這件事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我懵懂地問:「梁市長的意思是……」
話還未出口,梁市長果斷地說:「則成,這事你來辦,楊厚德在駐京辦主管了這麼多年的企業,不可能沒有蛛絲馬跡,你好好搜集一下,給他奏上幾條,也寫幾封匿名信,給市委常委們每人一份,這種人必須讓他嘗嘗被人告的滋味。」
我顧慮重重地說:「梁市長,我對楊厚德太瞭解了,這個人工作上雖然能力平平,但是兩隻手卻乾淨得很,找他的蛛絲馬跡難啊!」
梁市長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你只管寫你的匿名信,剩下的事我讓其他人去辦。我拿到信後立即去找林鐵衡,我會逼著他立案調查的。」
走出梁市長辦公室,我心裡有一種不可告人的感覺,我做人是有底線的,這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如果按梁市長的指示辦,算不算害人呢?這的確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現在擺在我面前最嚴峻的問題是我不害人家,人家來害我了!或者說我只是個墊背的,楊厚德的目標或許真是梁市長?我反覆問自己,當別人要害你的時候,你怎麼辦?我情不自禁地回答,決不能讓害人者陰謀得逞!怎麼才能不讓害人者陰謀得逞呢?阻止他!怎麼阻止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麼想,都是梁市長的計謀佔了上風。想到這兒,我似乎打消了顧慮,心想,正當防衛,無可厚非。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然而,還未等我行動,我又從省駐京辦主任薪樹仁那兒得到一個消息,鑒於清江省走私活動日益猖獗,省裡召開了打私辦主任工作會議,薪樹仁剛剛向趙省長匯報工作回來,他告訴我,省長趙長江對打私工作非常重視,在會上作了重要講話,一再強調,要堅決查處一批大案要案。我怎麼聽都覺得趙省長的講話是有所指的,該不會就是沖大聖集團來的吧?我越這麼想心裡越犯嘀咕,剛好齊胖子進京辦事,晚上請我到東三環順峰海鮮酒店喝酒,我心想,是該和齊胖子通通氣的時候了,便如約前往。想不到鐵長城也在。我便直言不諱地問:「長城,你對這次省裡打私辦主任工作會議怎麼看?在我印象裡,這種會好像主管副省長講講話也就罷了,這次趙省長親自到會講話,好像有點反常啊!」
鐵長城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反常的,不過是例行公事,這種會每年都開,趙省長之所以出席並講話,是因為國務院剛剛召開了常務會議,決定樹幾個打私成績突出的先進省份,清江省在打私工作方面一直在全國名列前茅,當然要爭這個榮譽了。」
齊胖子恭維地說:「海關是打私的主力,省裡想在打私方面出成績,還不得靠鐵大哥。」
我憂心忡忡地說:「齊天,俗話說,大意失荊州,這次趙省長講話,口口聲聲要查幾個大案要案,像是有所指,咱們的香煙轉口貿易量太大,是不是先收斂收斂,避避風頭?」
齊胖子不以為然地說:「放心吧,鐵大哥早就在開發區大聖貨場設立了監管點。」
東州開發區設在甘露縣,那裡有天然良港,不僅大聖集團總部位於開發區,而且大聖貨場也位於開發區港口附近。監管點可以直接對進口貨物查驗、放行。我明白齊胖子的意思,貨場有了監管點,說明貨物可以暢通無阻,因為監管點的關員一定是自己人。有了這個監管點就等於一個普通人穿上了海關制服,而這種事只有鐵長城親自辦才能辦成。或許是鐵長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淡淡一笑說:「則成,齊天能夠有今天,是這傢伙自己幹出來的,我的作用是很有限的,我只解決他實在辦不了的,只有我才能辦到的事。」
我不無譏諷地說:「是啊,自從聖京汽車銷售中心成立以後,這傢伙送出去不下十輛奔馳了,齊天,你這些車送給了誰,有人可都給你記著呢。」
齊胖子撇著嘴說:「你是指楊厚德吧,丁哥,他自己還一屁股屎擦不淨呢。」我不解地問:「怎見得?」
齊胖子詭譎地說:「他在建商貿大廈時收了建築商一百萬,還不夠他喝一壺的?」我本能地說:「這不可能,楊厚德幹不出這種事來。」
鐵長城插嘴說:「則成,你不覺得這種人留在身邊是個禍害嗎?他幹不出來也得讓他幹出來。」
齊胖子得意地說:「丁哥,你儘管按梁市長的指示辦,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把建築商拿下了。」
我不用再追問建築商是怎麼被拿下的了,以我多年「跑部錢進」的經驗,齊天的辦法超不出我的想像。現在看來,萬事俱備,只等我最後一擊了。此時此刻,楊厚德的臉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彷彿看見的不是一張臉,而是一輪落日。我再看看鐵長城與齊胖子的臉,像兩塊微笑的頑石。我惆悵地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著,心裡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模糊的但也可能是快樂的絕望。席散後,鐵長城提出一起去京城會館享受享受,我心裡沒著沒落的,便婉言稱有事,鐵長城也深知我一天忙得像個大蜘蛛,便和我握了握手,一頭鑽進齊胖子的奔馳車走了。我漫無目的地在三環路上開著車,彷彿所有的燈光都是窺視我的眼睛,我一點安全感也沒有,感覺奔馳車內像一座狹窄的囚室,壓迫得我幾乎喘不上氣來。專案組領導,我之所以將這種心情寫出來,是想讓你們看清我的本質,我當了十幾年駐京辦主任,只會為領導服務,不會害人,也從未害過人。都是環境逼得我走投無路,我身邊的客觀環境要多強大有多強大,相比之下,我小小的主觀世界根本無力與之抗衡。一個人的生命一旦沉醉在客觀環境的一切誘惑之中,很快就會變得暈頭轉向,本來被人們踩著的地面發生了傾斜、坍塌、落下,人們卻以為是飛昇,這是最危險的。我當時就處在這種危險之中,卻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