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恭王府
丁能通對和珅感興趣不是因為和珅「貪」,而是因為在和珅身上集中了官本位制度中所有為官的元素:自幼清貧、發奮苦讀、幸識君王、連升三級、侍君如父、位極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幹練、陰險狡詐、貪得無厭……丁能通的身世與和珅太相似,也是從小喪父,靠母親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從小就想出人頭地,於是發奮苦讀,大學畢業後考入東州市政府,幸得市長肖鴻林的賞識成為市長秘書,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通過多年的歷練,他也修得左右逢源、精明幹練、詭譎圓滑,其實,什麼樣的仁人志士在官場裡混久了,稜角也都磨沒了,河裡的石頭有幾個不是圓的?經過一番煞費苦心,丁能通終於當上了清江省東州市駐京辦主任。只是一個「貪」字不知要了多少政壇精英的命,他心有忌憚,丁能通是不想丟掉性命的,自己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所以他經常到恭王府走走,一來是為了給自己提個醒,二來也是想多沾點福氣。
丁能通的理想是實實在在的,實實在在的理想當然離不開福氣,而恭王府素有「萬福園」的美譽,什麼蝠池、蝠廳、福字碑,一個福字道出了富與貴的真諦。
丁能通特別喜歡康熙爺寫下的這個「福」字,他在恭王府駐足最多的地方就是這塊福字碑前,目的就是想多沾點恭王府的福氣。難怪北京人常說,到長城是看大氣,到故宮是看王氣,到恭王府看的是福氣。
對於丁能通來說,大氣他自認為天生就有,王氣是丁能通夢寐以求的,然而,當今中國好像破了千百年來的規矩,從不分離的富與貴竟然分開了,如今的中國是富者不貴,貴者不富,這是丁能通萬難想明白的。
丁能通認為,貴必有王氣,富必有福氣,在中國官場上,二者可以兼得的只有駐京辦主任了。因為駐京辦主任既貴為官員,又像個商人,離天王老子最近,可以廣交權貴,當然福氣多多了。想來想去,丁能通覺得多沾點福氣是無可厚非的,作為駐京辦主任沾不上天王老子的福氣,一定是地瓜加土豆——烀熟了就是面。
每當丁能通徜徉在這個大花園中,就會有與和珅心有靈犀之感,這種感覺讓他心中癢癢的、暖暖的,他甚至覺得一個優秀的駐京辦主任就應該向和珅學習,當然不是學「貪」了,但是,向和珅學習什麼,他似乎又說不太清楚,只覺得人生就猶如這園內的環山銜水、曲廊亭榭、山石古木、曲折掩映,真可謂是步步為景。
丁能通不覺得人生是什麼過眼煙雲,即使是和珅去了,還有恭王府在,還有福字碑在,明明是步步為景嘛,只不過景致各有不同罷了。
眼下的光景就是他自己選擇的,丁能通一直為自己的選擇暗自得意,因為自從他第一次陪同東州市市長肖鴻林走進恭王府以後,他的人生就有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理想,「我要當東州市駐京辦主任,而且要在自己的任期內,將駐京辦事處變成東州市設置在北京的恭王府。」丁能通這個理想的確是實實在在的,因為東州市作為清江省的省會城市,工業大市,清江省經濟的發動機,現有的駐京辦太寒酸了,像東州這種經濟大市,駐京辦搞成五星級也不過分,這裡有一個東州市政府的形象問題,丁能通多少次為自己的想法而興奮。
丁能通就任駐京辦主任之前,是東州市市長肖鴻林的秘書,而且兼任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按理說,鞍前馬後地跟了肖市長五年,到哪個區當個區長,到哪個實惠局任個局長,也就是肖鴻林一句話的事。可是,丁能通出人意料地拒絕了市委組織部的美意,執意要當東州市駐京辦事處主任,箇中原因即使是他服務多年的市長肖鴻林也沒有完全猜透。
其實,丁能通一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說野心也行,說是高遠志向也可,他認為,要想在政治上有大發展,必須有重量級的人物賞識,他可以利用駐京辦這個平台,既可以因頻繁接待省市領導而得到賞識,又可以廣交京城權貴,為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大的發展尋找機會。這年頭要想當大官,就要結交權貴;要想發大財,就得結交大款。只要自己在北京打開局面,別說市長肖鴻林了,就是市委書記王元章也得圍著自己轉。
這些年跟著肖鴻林走南闖北,北京城也識得不少大人物,他認為自己有打開局面的底蘊和實力。何況,東州市作為省會重鎮、革命老區、老工業基地,早就為首都輸送了成百上千的老革命,用好這些關係,何愁自己沒有靚麗的前程。
丁能通正駐足在福字碑前沉思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喲,這不是丁秘書嗎?」
這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丁能通回頭看時,卻一時懵住了,這女人四十多歲,典型的機關女幹部形象,端莊穩重的臉笑容和藹,上身穿著一件暗綠色雞心領短袖小衫,古銅色西褲,渾身透著大方與莊重之氣。
「哎呀,是劉大姐,好久不見了,我沒敢認!」
半晌,丁能通才想起來,這位劉大姐叫劉鳳雲,是中紀委的處級幹部,三年前隨中紀委六室主任去東州市搞政務公開調研,丁能通陪肖市長接待過他們。晚宴上,丁能通與劉鳳雲拼酒,敗下陣來,所以印象極為深刻。
「丁秘書,什麼時候來的北京?肖市長也來了嗎?」顯然,劉鳳雲並不知曉丁能通的工作變動。
「劉大姐,我現在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早就不當秘書了。」丁能通極力想改變留在劉鳳雲心中的秘書形象。
「這麼說你進步了,丁主任!」劉鳳雲半開玩笑地笑道。
「劉大姐,還是叫我能通或小丁吧,我聽著舒坦。」丁能通靦腆地說。
「好吧,小丁,看見這福字碑都想了些什麼?」劉鳳雲似乎看穿了丁能通的心事,平和地問道。
「聽說康熙只留下三個大字,一個是故宮太和殿內的『無為』二字,另一個就是和珅府裡的這個『福』字。」
「是呀,當年康熙為老母親的生日寫下這個大大的福字時,深感驚訝,因為福蘊涵著才、子、壽、田等老百姓常求而不達的東西,整個一個福字就表達了國人對多子、多財、多壽、多福氣的祈求。而後來康熙考慮到這個寫絕了的福字無法再次寫出,便用劍刻的方法刻在一個長石上,擺在了皇家大院內。」
「劉大姐,後來和珅是怎麼把這個福字弄到府裡的?」
「這倒不清楚,不過聰明的和珅為避免皇家人把這塊寶奪回去,便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先是用座假山把石壓在下面,並在山上放置三塊象徵雙龍戲珠的大石頭,最後還在福字外圍弄了一個大大的壽字,這樣皇家人即使想取走也只能望福興歎了,畢竟誰都不敢用江山和壽運來換取一個福字。因此,這個福字得以一直留在這裡。」
「和珅果然是聰明絕頂!」
「小丁,我發現你好像很崇拜和珅哪!他可是個大貪官呀!」劉鳳雲詫異地瞪著眼睛說道。
「劉大姐,你誤會了,我只是想,為什麼康熙親提的福字沒有保佑他。」丁能通趕緊解釋道。
「常言說得好,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人生不能苛求太多呀。」
「劉大姐說得對,劉大姐說得對。」
這時,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著兩瓶礦泉水走了過來。
「鳳雲,遇著熟人了?」
「噢,我來介紹一下。小丁,這是我老公,叫周永年,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永年,
這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能通,曾經是肖鴻林的秘書。」
丁能通聽了劉鳳雲的介紹,內心暗湧著一種衝動,心想,「劉鳳雲的老公居然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看派頭和資歷,少說也得是個副局級,這可是所有在政治上有宏圖大志的人做夢都想結交的人物。」
丁能通趕緊伸出雙手謙卑地說:「周大哥,幸會!幸會!」
周永年客氣地伸出手,帶著警覺而傲慢的笑容說道:「駐京辦主任可不簡單,個個都有左右逢源、縱橫四海的本領。」
「哪裡,哪裡,我們也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謀發展呀!」
「在夾縫中求生存,有沒有搞錯,誰都知道,駐京辦是三不管,別人管不著,地方沒法管,北京管不了。又開賓館、酒樓,又辦公司,駐京辦主任可是既當官,又做老闆,集富貴於一身的肥差,經常接待的是當地領導幹部,有人脈關係,又是地方政務與中央政務對接的橋樑,哪個駐京辦主任到部委辦事不是如履平地呀,在外面紀律也松,工資又高,哪個駐京辦主任沒有點神通?」周永年侃侃而談,說得丁能通腦門兒沁出了細汗。
「周大哥高看我們了,這樣吧,劉大姐,反正你是東州人,改天我請客,周大哥務必給我這個面子。」
丁能通覺得周永年這個人太有用了,即使是省委書記、省長也要高看一眼,這樣的人一旦交下,無疑對自己的政治前途大為有益,但是結交這樣的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小火慢燉,不然容易夾生,雙方寒暄告辭後,丁能通緩步走出了恭王府。他上了奔馳車剛打著火,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號碼是東州市常務副市長賈朝軒的秘書顧懷遠打來的。丁能通趕緊接了電話。
「能通,你在哪兒呢?賈市長到駐京辦了,你趕緊回來吧。」
「懷遠,我在路上,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