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黑水河會所
張國昌出事以後,我在家呆了快兩年,辦公廳一直不給我安排工作,這期間省紀委、省反貪局、市紀委和市反貪局經常找我,我除了配合組織搞清問題外,只能在家看看書。
海南我從來沒有去過,這次對我來說也是個機會。與楊娜開會的兩名男同事也帶上了家屬,我提議去萬泉河漂流,大家一致贊同。
我們坐上旅行社的麵包車,行駛在椰林村莊之間,導遊介紹說:「萬泉河發源於五指山和黎田山兩源合口,清澈河水流經民風淳樸的瓊海市,層巒疊翠,山水相依,原始的苗寨草屋掩映在兩岸原始次生帶雨林之間。」
一路上楊娜哼起了那首名歌《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我心想,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同舟共濟,漂流愛河,也是人生一大愜意呀!正想著,一座巨型橡膠水壩將萬泉河攔腰截斷。「就從這兒上漂流艇。」導遊大聲說。
大家下了車都很興奮。漂流艇要騎上去,我坐在最前頭,河水溫順平緩,漫河碧透,水清見底,河面倒影沉壁,薄霧織紗。
突然眼前波光白練,水流湍急,一處急流險灘讓大家一陣唏噓驚歎,闖過一關,有驚無險。
三十里漂流椰林撥紗露面,水繞山轉,流水潺潺,我們下了漂流艇以後渾身已經濕透,導遊站在麵包車前莞爾注目。
我脫下救生衣,快步走到麵包車門前,想換上長褲,脫掉濕透的短褲,就發現掛在褲帶上的手機急切地響著,我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拿起手機,來電顯示已有十個未接電話。我平靜一下自己,接通手機,故作深沉地問:「喂,哪位?」
手機裡傳來一個嚴厲的男中音的聲音:「雷默嗎?我是省反貪局,你怎麼不接電話?趕緊到黑水河會所來一趟吧。」我聽到這聲音心裡格登一下,不知道又找我問什麼事情。
「對不起,我不在東州,不能馬上到。」
手機裡的聲音不耐煩了,問:「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海南,剛到。」
「雷默,你離開東州為什麼不跟組織打招呼?不管你想什麼辦法,盡快趕回來吧。」說完那人就掛斷了手機。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心裡一片茫然。
「雷默,怎麼了?」楊娜似乎預感到我有什麼事,便走過來問。
「省反貪局找我,讓我馬上回去。」
楊娜一聽馬上緊張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默,省反貪局很長時間沒找你了,怎麼突然間又找上你了?咱們該說的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楊娜,你別急,可能是張國昌又有什麼事涉及到我了,我去了也就是核實,問題說清楚就沒事了。」
楊娜還是不放心,她不是不放心我,她是不放心張國昌這些人。他們過去逼良為娼,現在會不會落井下石?楊娜的兩位同事看出來我倆有事,便湊過來問怎麼回事。他們都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用瞞他們,他們聽後都為我捏把汗。
我們驅車駛往三亞。導遊為我們安排完住處以後,楊娜給南海航空公司的一位副總打了電話。這位副總是她大學同學。楊娜說明情況後,請這位副總幫忙,為我提供了一張免票,是第二天早晨直飛東州的。
楊娜辦完票後,一位同事說:「雷默,去南山寺上炷香吧,很靈的。」
我對上香這種事不感興趣,不想去。楊娜卻很信,她虔誠地說:「去吧,雷默,南山寺的風光不錯,就當散散心。」
我不願掃大家的興,便答應了。俗話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東海大家都熟知,南山的知名度就未必有多高了。
進入南山文化院,跨過高大挺立的「不二」牌坊,迎面一座近十米高的三面觀音,觀音三面三相,一面是手持佛珠,一面是手持蓮花,從任何一個角度望觀音,一式的慈眉善目,一式的妙端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我們一行六人坐電瓶車?spanclass=yqlink>仙劍北寄仙剿隆D仙剿掄砜磕仙剿澹笥儀鵒昊繁娉蝦#灘ㄇ綣饌蛑兀思簦仗焐U雲映跚滋狻昂L齏粵幀保的撕L旆鴯啵緹罷飫鋃佬恪*?/p>
跨過仁王門,便是兜率內院,兜率宮和一般寺院的天王殿有些相像,左右是風調雨順的四大天王。正面卻不見了皆大歡喜的彌勒佛,神龕背後也沒有了護法韋陀。
在政府工作十多年,出差也去了不少地方,特別是江南的佛教寺院也看了不少,我漸漸地參悟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養一方神」的道理,凡事入鄉隨俗,便少了許多大驚小怪。
南山寺的「大雄寶殿」名曰「金堂」,三尊主佛儀態風範自成一體,這也正是南山寺廟的特點。我和楊娜都燒了高香,只是我不願意跪拜,楊娜擰不過我,只好自己一個人參拜佛祖。楊娜的同事也都信佛,雖不懂佛規卻也參拜得虔誠。楊娜往公德箱裡投了一百元錢,然後走到佛祖面前跪拜。
從南山寺回到住地,天已經黑了下來,稀里糊塗地吃了晚飯,我便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看書,看書只是個幌子,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心,理一理思路,想一想省反貪局找我能問些什麼。張國昌已經精神崩潰,他現在只想活命,什麼屎盆子都可能往別人身上扣。
楊娜的兩個男同事酒逢知己,其他女士則去閒逛,我羨慕他們那份輕鬆,盼望著張國昌的案子快點結束,也好還我一份自由。托爾斯泰說:「人們就像河流,河水都是一樣的,到處都是一樣,但每條河流則有的地方河身狹窄,水流湍急,有的地方河身寬闊,水流緩慢;有的地方河水清澈,有的地方河水渾濁;有的地方河水冰涼,有的地方河水溫暖。人們也是這樣。每個人身上都有共同人性的胚胎,有時表現這一些人性,有時表現另一些人性,有時變得完全不像他自己,同時卻又始終是他自己。」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像不像我自己,也許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我。不過如果我自身是一條河流,目前的河水不僅湍急,而且冰涼渾濁,讓河流寬闊、清澈、溫暖,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不斷地向前流淌。
第二天早晨,楊娜的那位同學派了一輛車送我去機場。楊娜的情緒很低落。我更是心事重重。一路上,楊娜緊緊拉著我的手。我的腦海裡一直在回憶跟上張國昌以後發生的一些事情。楊娜從我自信的表情上看出了我沒有做違背良心的事。
上飛機時,楊娜緊緊地抱著我,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我只能先走一步,楊娜他們的事還沒辦完。我走上廊橋時不敢回頭,怕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飛機飛翔在萬里白雲之上,從機艙放眼望去,白雲之上太陽光亮光亮的,雲像散開的棉花,讓人有一種跳下去就會融化的感覺。遠處,湛藍湛藍的天有一種空靈的氣象,藍的邊緣有一抹發紅的黃,讓人想到佛光。這佛光順著陽光射入飛機的窗戶,我覺得這光線穿透了自己的靈魂。突然太陽被黑灰色的雲遮住了。不一會兒,太陽又衝破雲層。雲散處向下望去,河流宛若少女的髮帶從天上飄落下去,在大地上蜿蜒地伸展。
龐大的機體穿過厚厚的白雲,俯身降落在東州機場。我穿過廊橋,隨人流走出機場,機場內外人聲鼎沸。我卻像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一個人在候機大廳前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打了一輛出租車,駛出機場。
「大哥,你去哪兒?」出租車司機問。
「去黑水河會所。」
出租車司機先是一愣,然後試探著問:「大哥,聽說黑水河會所雙規了許多東州的幹部。」我也不迴避,回答說:「對。」
「大哥是辦案的吧?」
「對。」我敷衍著說。
出租車司機很是尊敬地說:「一看你就是辦案的,大哥,得好好收拾收拾這些貪官,為咱老百姓出出氣。」我聽了這位出租車司機的話,一臉無奈的苦笑。
我敲開黑水河會所418房間的門,床上斜躺著一位,沙發上坐著一位,正在看電視。
「我是雷默,哪位是陳處長?」我拘謹地問。
這兩位一聽很驚訝,看樣子他們沒想到我會回來得這麼快。
「你是雷默?回來得很快嘛!我就是陳原。」斜躺在床上的人馬上坐起來說。然後他一指坐在沙發上的人說:「他叫者喬斌。」
「坐吧。雷默,先喝口水。」者喬斌起身給我倒了杯水說。
「謝謝。」我說完坐在了沙發上。
「雷默,找你來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組織搞清楚。你認識史英赫嗎?」陳原嚴肅地問。「認識,史英赫是東州市財政局局長。」我從容地說。
「張國昌在國家行政學院學習期間,你一直在北京陪讀,史英赫去北京看過張國昌,你和史英赫在北京幹了些什麼?」者喬斌插嘴問。
我一下子明白了,張國昌曾經在國家行政學院學習了三個月。那段時間我住在東州市政府駐京辦事處陪讀,同時來往於東州和北京之間。那段時間,東州的大小官員來北京看望張國昌的很多,由於市建委主任俞可平和市財政局局長史英赫與張國昌號稱「金三角」,關係密得很,所以史英赫來北京看望張國昌的次數最多。
有一次大禮拜,張國昌從東州回北京,走之前他對我說:「雷默,把李亮也帶上吧,你們倆都挺累的,到北京散散心。」
我就給司機李亮也買了飛機票,我們三個人直飛北京。在北京期間,我陪李亮去了長城、故宮和頤和園。正巧史局長也來北京看望張國昌。
張市長在房間裡對史英赫說:「英赫呀,我的秘書和司機這段時間很辛苦,你領他倆去燕莎或者賽特逛逛,每個人買件像樣的衣裳。干咱們這行的場面上的事多,衣冠不整可不行。」市長發話了,史英赫像接了聖旨不敢不辦,便領我和李亮去了賽特購物中心。李亮挑了兩件襯衫,我挑了一套西裝。我知道李國藩和張國昌的西裝每套都在萬元以上,但是沒有一件是自己買的,他們自己也買不起。
我從未穿過名牌服裝,史英赫給我買的這套西裝是世界名牌,給李亮買的是名牌襯衫。這套西裝放在家裡一直沒捨得穿。看來陳原和者喬斌問的就是這件事。
「我和史英赫在北京沒幹什麼。」我鎮定地回答。
「雷默,你不老實,你好好想一想在賽特幹了些什麼?」陳原嚴厲地問。
「陳處長,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想問我那套西裝的事吧?」
「那套西裝是什麼牌子?」者喬斌冷冷地問。
「是都彭的。」
「你知道多少錢一套嗎?」
「記不太準了,大概三四千元吧」。
「雷默,算你老實,史英赫的賬還有七千元沒堵上,你出四千五百元,李亮出二千五百元,這賬就算平了。」陳原用做買賣的口氣說。
「那套衣服沒有那麼貴,再說,那套西裝我一直沒捨得穿,我把西裝拿來交給組織不就完了嗎,幹嘛讓我出那麼多錢?」我辯解道。
「雷默,看在這套西裝是張國昌讓買的,我們就不找你麻煩了,這套衣服是用公款買的,即使你沒穿,也放舊了,你還是用錢堵上,省得給自己惹麻煩。」陳原的語氣近乎威脅。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雷默,你別跟我們裝蒜,我們知道你爛屁眼子事兒沒少干。」者喬斌不留情面地說。
我聽了這些話,火氣往上湧。心想,給張國昌當秘書是組織上安排的,是我的工作,我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把這些工作做好,現在怎麼都成了爛屁眼子事兒了?但轉念一想,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既然你們想要錢我給錢好了。我無心戀戰,因為楊娜在三亞還等著我的消息呢。我從錢包裡當場點了四千五百元錢,遞給陳原。
「雷默,行啊,挺有錢啊!」者喬斌揶揄地說。
「我去三亞身上就帶了這麼多錢,這些錢是我媳婦一個月的工資。」我解釋說。
「你愛人在哪兒工作?」陳原一邊點錢一邊問。
「在航空公司工作。」
「你愛人一個月不少掙吧?」
「一個月五六千塊錢。」
「比我們反貪局的人掙得多多了。」
「陳處長,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等等,你還得簽個字。」
者喬斌拿過來一張《清江省人民檢察院扣押物品、文件清單》,我在原物品、文件持有人處簽了字。
「好了,雷默,你可以走了。」陳原冷漠地說。
我與陳原、者喬斌握了手後,離開了418房間。走出黑水河會所,望著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往往的車流,內心一片茫然。
早晨,我走上涼台,太陽已經升到樹林的樹梢上,照耀著山林和溪水。遠處水庫的霧氣在消散,湖光山色,碧空藍天,天空升得越來越高,霞光不斷擴散開來,晨霧泛出銀光。湖面上,山峰間,天空中,樹林裡,光怪陸離的陰影和線條縱橫交錯,到處都顯得寧靜而柔和,呈現出和諧而瑰麗的美。我內心感到一陣陣的愉悅,很想以某種方式表達出來,要麼唱歌,要麼吶喊,最後,我還是以沉默的方式進行了深呼吸。
遲小牧睡眼惺忪地推門進來了,我一看他的黑眼圈就知道這小子準是洞房花燭夜,一宿沒睡。
「小牧,看來又一朵鮮花被你糟蹋了。」我譏諷地說。
「怎麼是糟蹋了?是又一個姑娘被我拯救了。」遲小牧愜意地說。
「去去去,干了壞事還振振有詞。」我輕蔑地說。
「本來嘛,我就是現代的賈寶玉,你忘了,《紅樓夢》裡有這麼幾句: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兒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就渾身清爽,見了男人就感到濁臭逼人。」
「小牧,你小子真是個情種。老百姓罵一些腐敗分子,夜夜做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我看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挺合適。」
「行了,雷默,我啥德行我知道,你可別誇我了。」遲小牧有點臉酸地說。
早餐後,我把車開到紅葉山莊門前。我和遲小牧就要上路了,小蘭來送行。遲小牧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那姑娘一臉的單純。
我望了一眼泡妞兒高手遲小牧,又看了一眼癡情女子小蘭,不禁想起了《紅樓夢》裡的一句話: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小牧上車後,我把車慢慢開離紅葉山莊,路邊的一位老漢賣著菇娘(念niang,三聲),嘴上不停地喊:菇娘,賣菇娘,又大又甜的菇娘。我一看,牌子上寫著:大姑娘,一元錢一斤,老甜了。這時,遲小牧也看見了,我倆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回到東州,英傑告訴我一件不愉快的事,她說,秦姐天天打聽我的去向,我知道沙威讓他表姐來就是當間諜的。我為沙威的小氣而遺憾,只是事業剛開始,我不願意加深我倆之間的矛盾。
秋天正是換季時節,各單位都在換秋裝,也是職業裝公司最忙的季節。我靠朋友的關照,訂單不斷。公司裡最忙的是英傑。為了拉訂單,我自己開著麵包車沒命地在外面跑,秦姐不知道我去幹什麼,便向我的員工打聽我的去向,然後向沙威報告。有幾次我正在跟客戶談判,沙威的電話突然打進來,問我幹什麼呢?我只好忍著解釋說,我正在跟客戶談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