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疼。
我精神疲力盡地從床上爬起來時陽光已照徹室內。我有印象我搞髒了被褥,但我納悶地發現週身上下很乾淨。那對新人的煮袋裝牛奶,見我出來也給我盛了一碗。他們很懂事地吭中哈喝完牛奶,然後男的對我說他們要了,臨走想辦桌飯特別一下以謝關照。東西已經買好,讓我今天別出去順便把大家找來。我點點頭說隨便你們怎麼弄,然後去給吳胖子打電話叫他們過來。
我正在整理牙具和隨身攜帶的衣服,李江雲來了。神態端莊舉止嫻雅,不卑不亢地和我打招呼。好久沒見,我笑著對她說昨天晚我都夢見了你。是嗎?她隨口應了一句,問我這是要上哪兒。去投案。我說我被人陷害了好日子過不成了。
你昨晚沒夢見我嗎?我問她。她臉一紅扭頭去問新娘,你們準備給我們做什麼好吃的。
我發了會兒呆又繼續整理簡單行裝。吳胖子,劉會元他們來了。一進門就大嚷大笑拿李江雲逗趣。說這兩天滿街找她找不著,咋晚去她家堵她,結果屋裡有人不開門,讓哥們兒幾個凍了半夜,李江雲只笑不說話,我們坐下玩撲克,李江雲無聊地坐在一邊翻畫報,我不時去睃她,她也不時抬眼看我。眼中看不出有什麼意思。方言昨天去哪兒了?吳胖子他們問我。我們也找了你一天,是不是藏在李江雲屋裡。克說是我們相洽甚歡。哥哥打下江山你來坐,吳胖子笑著說看出陰人來了。我對李江雲說,來坐在我身邊做出樣兒來給他們看,李江雲淡淡地沒搭腔人卻居然挨著我坐了過來。怎麼,我笑著說吃們真的會過。李江雲臉倏地變色怒目圓睜似受莫大侮辱。快離開快離開吧!我作畏懼頭笑著說,我可不敢招你。李江雲凝視窗外不理我們。劉會元問我高洋一有無眉目。我說,完了,我沒戲了,證人找不著干係脫不清我認命了,也沒勁跑了現就等著警察來抓了,愛誰誰吧。怎麼會這樣。劉會元說你當時在哪和你也鬧不清。鬧不清?我說鬧不清的事太多了。我記得我當時在北京,可一幫人非說我在雲南。我連一個當時和我在一起的人也找不著。
據說有個女的那會兒和我在一起,可她,他媽的影子也摸不著。這麼些年早不知道干去了,連到底有沒有這個人也說不准了。我看李江雲她若有所思。我覺得我們對她對夠公平,她茂我美麗,只不過太善於保護自己,所以招人不待見。想想辦法認真找找,劉會元說屁放過還有味,人出現過總會留有痕跡;先驗明正身然後大夥兒一起找。她叫什麼?問題就在這這兒?一概不知只知姓劉。姓劉的多了成筐裝,夢裡我倒是一切都弄明白了可管什麼用,還帶做夢的,劉會元笑,你倒整齊全了。所以說,我說再弄下去我非成精神病不可。
這時新郎換著袖子潮乎乎地說菜快弄完了,大家洗手準備入席吧。我們出去看,飯桌上已經擺了五顏六色油亮鮮嫩的一片冷盤,齊聲喝了個彩,分頭洗手搬椅叼食。這時李江雲拽了拽我袖了說,有話要跟我說讓我出來。我跟她回到客廳她欲言先紅了眼圈,激動地點起一支煙抽了兩口然後定定地盯著我語氣平靜地問,我怎麼啦,怎麼就那麼不入你們眼,讓你們避之唯恐不及,你說說你給我一句實話,我究竟有什麼毛病?你沒毛病我有病。我笑,隨之看到李江雲的眼神立刻不笑了,茫然地說,我們挺喜歡你呀,沒人說背後直誇你,他們就那咱人喜歡用嘴雲雨,這是他們的毛病不是你的毛病。
我說的是你,李江雲仍火冒三丈,我怎麼就那麼給你留不下印象,還是人故意裝的什麼都不往心裡去以示瀟灑。你給我留下印象了。我更加固惑地說,我心裡一直惦記你就是不知如何動作,生伯惹惱了你……算了!李江雲把煙一甩掉頭就走,去你媽的吧。
「去誰媽的呀!這娘們兒怎麼張口就罵人,誰招她惹她了?」我嘀咕著坐到已經飛盞晃觥膀臂交錯的席間,江雲在對面入座,一副冷冷的憤懣。
「是咱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我在這兒就先跟大家永別了!我舉著酒杯笑著說。大家也笑,唯獨李江雲不笑。我喝了酒坐下再斟再喝——碰杯,火辣辣地盯著李江雲笑,忽然我明白了什麼,開始在身上的兜裡亂摸。
「你找什麼?」吳胖子說,「我這兒有火。」
「不是,不是找火。」我起身回屋裡,找開衣櫃在所有掛著的衣服兜裡掏摸。我記得我那天穿的是一件棕色多褶有毛茸茸大翻領的舊飛行皮夾克,當時這種空軍飛行員的皮夾克風行一時。我挨件撥拉著衣櫃上的衣服,終於在衣櫃深處找著了那件已落滿灰塵的舊皮夾克。
我在皮夾克兜裡掏出那張照片:陽光滾滾,紛紛揚揚的灰塵充滿房間,照片的昏暗背景中一個穿著過時服裝的女子的臉部隱隱約約印在上面。照片已經發黃翹角了。一道折痕從女子臉部橫貫,使這個女子的臉有些歪斜,像是在古怪地微笑。
我拿著照片回到飯桌旁,不住地覷視李江雲,她低頭吃菜並不正眼看我。
「這照片哪來的?」劉會元放下筷子拿過照片藉著光線看了半天,然後問我。
「從舊衣服兜裡找出來的。」我看著李江雲說,「這照片一直藏在我家。可我還滿世界去找去打聽,我想這就是我要找的那個女的,人家說當時我就是和她在一起。」
「我看看。」吳胖子嚼著東西接過照片打量。「這不是小一號的李江雲麼?你們原先就有一腿子?」
「怎麼成李江雲了。」我笑著接過照片,看看李江雲,又看照片,「這不是李江雲,長得倒是不知道哪兒有點像。這是我早年的意中人,長得還可以吧?我有印象,別人告訴過我她的名字,她叫劉炎。」我猛地想起。
「怎麼你的意中人的名字還要別人告訴你。」
「我早忘了。」我把照片放在一定距離端詳著笑著說,「青春的歲月像條河,流著流著就成渾湯了。」
「沒見過你這麼暈的。」吳胖子笑著說,「自個下的蛋自個全不認得了,還得別人幫我孵。」
「換你你也暈。」我說,「乍不冷出來一個人問你八輩子前的事你也能樣樣說清?怕就怕秋後算賬,本來挺明白的事最後也不明白了。」我看著照片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倒記得有這麼一位側福晉,就是臉有點模糊,名兒記不真著。毛主席他老人家跟咱們熟吧?我要不截長補短地去天安門溜溜,他老人家是背頭還是分頭,我也容易搞混。」
我看李江雲,端起酒杯。「來李江雲咱倆碰一杯,你真得包涵我。我這幾天被這些事弄的魂不附體,整個夢遊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吳胖子看著我們笑說,「你們這話裡有話呀。」
「大概他還在夢遊呢。」李江雲淡淡地說,放下酒杯要過照片,看了一眼又把照片還給我,「這美人現在在哪兒呵?」
「我也不知道。」我承認,頓時洩了氣,「有了照片找不著人也白搭。」
「你可以到大街上張榜去。」吳胖子笑著說,「或者把照片拿在報紙廣告欄上,註明:今有呆傻婦女一名走失……」
「你一貫把自己的歡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劉會元說吳胖子,「這樣不好。」
「你痛苦嗎?」吳胖子胳肢我。
「當然痛苦了。」我躲開吳胖子。「我的心都碎了。」我看著照片上的女人一方面明知曾和她有過非同尋常的關係,一方面卻無萬千思才奔來。她總給我若隱若現的感覺,原因來自她下視某點眼皮遮住了眼睛。她與其說毫無表情不如說表情冷漠。我不知道是因為她正在說的事很重要需要冷靜還是她述說的對象令她厭惡——我這麼說同樣是因為她垂著眼睛給我一種懶於正視的感受。我有理由揣測坐在她對面位於相片之外的那個談話對象是我,室內一定還有個第三者——拍照者,從取景角度的微小區別和照片所有的嚴肅氣氛一個人身兼二職:既傾聽又拍照,那就太作戲了。我看不出室內佈置是我所熟悉的哪一家,女人肩部露出的一角椅背似乎很班讕光滑有一定光澤,和暗處顯示的牆壁的明暗度有相似的地方,疑為同一質地,我一時想不出在民用建築中什麼材料既可做牆又做傢俱——排除原本。我說過女人手部很明亮,姿態奇特,似雙手交叉,細看卻感受好像握著什麼,可惜她衣服顏色太深使手中物件融為一體,不妨設想為一深顏色錢夾。
不知為什麼可能我身心浸滿銅臭,我總覺得照片上的談話與金錢有關。
飯吃到下午已經吃了很長時間也沒什麼可吃了的,酒菜悉數告罄,大家都懶懶的神怠眼惺強撐著。那對新人收拾東西準備趕火車去,大家虛情假意地告別。我對李江雲悄悄說讓她「留一會兒」。她拒絕,說要去送那時傻瓜。我再三懇留她聽也不聽,於是我說:「我也去送他們。」
我們撂下一桌狼藉的杯盤碗筷出來,外面陽光很好。吳胖子迎著太陽瞇著眼叼著煙和新娘不停地插科打渾,李江雲幫著新郎檢查要還的東西有沒有遺漏。這時,劉會元捅我一下,示意我跟他走到一邊去,我們稍微離開了那夥人,假裝站在那兒吸煙。劉會元對我說:
「剛才人多,我不想他們聽見。」他用夾煙的手指了指我裝照片的口袋,「這個劉炎我見過,我想我可以幫你找找她。」
「怎麼你認識?」我聞言十分興奮,「你知道她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那倒不是。」劉會元說,「我既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住哪兒,但我認識的一個人大概知道,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會兒我在我的一個哥們兒那兒經常碰到這個女的。她好像和我那個哥們兒非常熟,似乎當時她就住在他那兒。我不敢肯定呵!詳細內情我瞭解的也不多。我跟這女的也沒說過幾句話,我只是覺得她在那人家非常隨便,東西擱在哪兒都知道;有時我們玩的比較晚,她還給我們做飯。」
「沒關係。」我笑著說,她這輩子姘過多少男人我管不著,我只要能找著她證明這輩子有七天她是和我在一起就可以了。「
「這女的是個人物。」劉會元看著我說,「我對她印象還挺深,很風趣挺大方舞跳得好冰也滑得好還會幾句外語。那會兒哭著喊著要奶我們那哥們兒,後來卻沒了動靜。」
「你走不走?」李江雲站在遠處喊我,「要不你別去了。
「去去。」我對劉會元說,「回頭我找你。」
去火車站的路上,無論是在車站間奔走還是地鐵車廂裡總是我和李江雲在一起,同那一對隔著很遠距離。就是到了火車站,那一對上了車,我和李江雲也是只顧嘀嘀咕咕說話遠遠站在月台上就像跟他們不相干。我一再對李江雲說:「你得包涵我。我主要是認為這種事太不可能加上當時不清醒,生怕把假當真鬧出笑話,所以寧信其無不信其有。」李江雲說:
「你恐怕就把假當真了。我不知道你究竟得出了什麼結論,我發覺你這人一向不明不白,兩極搖擺,根本鬧不清什麼是有什麼是無,要麼全否定,要麼全盤接受,而且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大大演義了一番後全部當事實接受下來,所以你總是遇到麻煩。」「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強,一旦受到挫折很難再蹈覆轍。」我說,「但你要知道我這人是很誠懇的。這不是我好心挽回你的面子,而是我在補救我的愚蠢。你別以為我是出於下意識或某種習慣性嗜好就坡下驢,其實我是真的喜歡你。如果我當時清醒我也會那麼做,由衰地樂意那麼做,甚至更主動更奴顏婢膝。」「我相信。」李江雲說,「只要我先做出某種表示,不管你處於什麼狀態,清醒不清醒,你總會自動做出反應,投其所好的反應,反之不是我。隨便換個母的你也一樣。我並不是對你這點有什麼非議,你只不過和大多數男的一樣,與其說是劣根不如說是天性。」「你看你根本就沒懂我的意思。」「我懂了,我很懂了,你不要過多解釋。你現在對自己很清醒,可是對我你還不清醒。你說的這一切是建立在你對我的一個錯誤的認識基礎上,你根本不知道我對你的要求是什麼。我從沒希望我們之間建立如何親密的關係。我不知道我怎麼使你有了這種錯誤的領會。我相對我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依然不清楚,我猜你把發生過的和根本沒發生也完全不可能發生的全都混在一起了,你仍然是按照經驗按通常這種事的慣例程序來把握你的態度。」「你是不是以為你是與從不同的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就很平常,而一且你介入了就注定要賦於一些非凡的異乎尋常的色彩。」「我從來沒這麼認為過。」
火車開了,那對新人從車窗裡向我們招手。我們全沒注意,直到站台變得空空蕩蕩了才往外走,仍然邊走邊說,完全忘了來這兒的目的。
「你太驕傲了,太喜歡自己了,這在大多數時候是一種美德,但有的時候就變成一種固執,令人生厭的固執。」
「你說的不對,我驕傲是一種秉賦並不是願望也不是我喜歡表現的品質,我知道這很令人生厭,而且只會妨害自己。從內心講,我是願意表現謙卑的,甚至不惜顯得做作而驕傲。
即使使人有所感覺。也僅僅是不由自主地流露,並非我本意。我是很自尊很珍視自己,這也不是因為我過高地估計了自己,而是出於僅僅不願被別人無端地踩在腳下,你管這叫驕傲自珍我承認。「
「你認為我們不平等嗎?」
「我認為我們很平等。但平等不等於投桃報李,我總有我自己固守的東西,你也有你自己固守的東西,儘管你看上去或者說你極力給人一種渾渾噩噩、稀里糊塗的感覺,但你骨子裡是極世故的,有自己不能為他人左右的一套。」
「我有嗎?」我笑,「沒有吧?我怎麼覺得自己是隨波逐流,得過且過的人,」
「你看你又不說實話了。」李江雲說,「剛正經會兒又不正經了。我在希望你認真點,否則我們就開玩笑好啦。」
「好好我認真,我是綿裡藏針,肚裡容珠。」
「你是個自視頗高的人,這你不承認也不行,否則你為什麼對自己的過去非要一事一人搞清楚,你完全可以在任人……」
「不摘清楚是要殺頭的,我的小陰。」
「這是一個借口,從你對這件事的關心和熱衷程度看你,除了要搞清這件事證明你的無耦,更多的是想對自己心中有數。你那麼慌,因為你突然不瞭解自己了,少了一塊東西,你拼不出自己的形象了。我想如果你清楚你那段時間在幹什麼,哪怕幹的是壞事,你也不會這麼慌。再也沒有比對自己有個透徹的瞭解更重要的事了,起碼你可以知道自己下一步幹什麼怎麼幹,讓別人決定去向是可怕的。」
「我看你就很瞭解我,比我自己還瞭解自己,我怎麼早沒碰上你——我想你一定記日記。」
「記的,我不會因別人說了什麼突然也懷疑起。」
「你這種人也比較可怕。」
李江雲微笑,隔了很久後,第一次安詳地微笑。「談完了是嗎,你不想再認真地談思想了?好吧,就談到這兒,我也累了。」「下面咱們談點正經的。」我說。
「剛才咱們談的不正經嗎?」李江雲說。
「正經,剛才談的正經,我是說咱們現在談點實際的。」我撐住地鐵車廂門,讓李江雲先進然後跟進,「怎麼樣?比較紳士吧?」
「噢,自己說出來就不好了。」李江雲笑,「效果差多了。」
我也笑,抓住車廂搖晃的吊環:「我那個家眼下回不去了,說不定什麼時候警察就衝進來,你說過,讓別人決定去向挺可怕,這個我同意,就算警察聖明,最後能搞個水落石出,咱們也不能把寶押在別人能力上,咱得自個決定命運——萬一是我殺的呢。?咱們不就傻了?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別咱們咱們的。」李江雲笑,「聽著就像咱們是同謀似的。」「我反正是把人當成同謀了。」我說,「我被逮了也要咬你一口,說你日記都偽造的,殺人其實是你主使的,圖財害命——你看著辦吧。」
「真無賴。」李江雲笑,「我倒想看看憑別人胡說能把我怎麼樣——這個隊伍誰當家?」
「這個隊伍是你當家,可是皇軍要當你的家,真的,我在你那兒衛陣了吧,沒別的意思,就是躲躲,早晚咱還能交流交流思想,談談人生、世界。」
「饒了我吧。」李江雲笑著閉閉眼「你還真不能在我那兒住,也沒別的意思,不安全。
你想我一個單身女人,左鄰右舍還不盯賊似地盯著我?萬一有人報告說我收留了一個流浪兒,我受連累倒是小事,豈不把你小命送了我多不忍。「
「聽這話數你疼我。」我說,「我也不是沒朋友,但老朋友家都不能去,太明,警察一逮一準沒躲一樣。」
「這樣吧,」李江雲說,:「我給你找個地方。我的一個女朋友自己有套單元,我給你說說,你可以在她那兒住幾天。」
「我一般不愛住生人家。」
「你會很快跟刀熟起來的。」李江雲笑著說,「她可一點不驕傲——對你脾氣。」
「咱們倆之間只當我是太監。」
我在家裡收拾細軟,李江雲坐三邊替我數著:「帶上牙刷,帶上洗腳布,帶上擦臉油,圍嘴呢?圍嘴也得帶上,寶寶。」
我笑著摘下那只灰色女皮包:「哥哥沒什麼準備,這個包送給你當見面禮,趕明兒再買新的。」
「李江雲接過皮包翻著裡面的東西笑著說:」寶寶真可憐,平時就用這些破爛兒過家家?「
「這都是你嫂子留下來的,當年你嫂子就是憑著這種劣勢站備推倒的三座大山。」
「特別睹物思人是嗎?慢慢地,慢慢地給我痛說家史。」
這時,鈴響了,我拿起電話「喂」了半天,俄頃,才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問我:「你不是去美國了麼?」
我楞了會兒方想起是誰,隨口支吾道:「是去了又被驅逐回來了,移民局查出我有『甲肝』。」
「既然你已回了國」,女人說,「一時半會兒也再出不去,我勸你還是去看看凌瑜。」
「明天吧,」我誠懇地說,「明天下午三點我去醫院。」
「你明天下午去哪兒?」李江雲用灰包裡的口紅在自己嘴唇上試色,問我。
我放下電話,走到跟前看她:「哪兒也不去,傻某呢,我沒空和她們囉嗦。」
「你太壞了。」李江雲把口紅塗滿嘴唇,照照鏡子,又問我,「怎麼樣?」
我呆呆地看著她,板起臉上下瞧,「我們現在是在夢裡嗎?」
李江雲掙開我的手,使勁擦去口紅,笑著說:「我從來不塗這玩藝兒,我總覺得一個女人嘴唇鮮紅欲滴非但不嫵媚反而有幾分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