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學習班是吃住都在學校,每天早上有早訓練,晚上有晚點名,吃在教工食堂,住是從家搬來行李,集中在教學樓的三樓,走廊盡頭的兩間,分別為男女生宿舍。這一周內,學校裡充斥了一股莫名的緊張空氣,女生們不那麼聒噪,男生們就更為沉默了。大家都不願意多在學校逗留,下了學便匆匆地走過操場,走出校門,操場上也空寂了。學校裡,就在他們的身邊,某一個地方,正在發生不幸的可怖的事情。這一個念頭壓在每一個學生的心上。此時,學校很造作地在一早一晚吹起了軍號,是工宣隊裡一名從部隊復員的號兵擔任吹號。學生是按地段分進校的,就住在學校的附近,所以都能從家裡聽到號聲。軍號聲橫亙在這昔日繁鬧,如今已清寂下來的人口密集的街市上空,帶著一股粗暴之氣。它就像一個凶蠻的外族人,侵入了安寧祥和的友邦。
    這一天下午,他和他的好友,阿五頭,相約要去人民廣場。這一陣子,他和阿五頭越來越親密。阿五頭個子比他還要矮,也戴一副近視眼鏡,但同樣不是會被人叫做"四眼狗"的類型。他住在這街上的一條公寓弄堂內,有著良好的知識分子家庭的出身。他家一共有兄弟五個,一律戴著瓶底厚的近視眼鏡,他排第五,所以叫阿五頭。他雖然矮,而且瘦,但他卻有著一股沉著大度的氣質,很成熟老練的樣子,這未免就有點滑稽。人們並不給他起綽號,而是直接以"阿五頭"的暱稱來稱他,這就有一些戲謔的意思了,但卻是友善的。因為阿五頭看起來真的很好玩。他愛到阿五頭家裡去,阿五頭家的書多,他看的書大多是從阿五頭家借來的。他父親學校裡的紅衛兵已經給他家的書櫥打了封條,可他們全有辦法從打了封條的書櫥裡拿書看。怎麼樣把書櫥的門卸下來,再裝回去,他們都有一套了。是哲學和政治的話題,將他們結合起來的。阿五頭也喜歡到他家去。他家是寧波人,家中長年飄散著一股鹹鯗的氣味。他們倆人就像舊時代裡的人物一樣,相對半臥在一張老式寧波眠床上談話,看書。這張寧波眠床不論冬夏,都掛一頂夏布帳子,布質很粗,經緯又很稀疏,光亮透進來,有一點昏暗,很幽靜。眠床的靠牆的一面,是一個鑲著一排小抽屜的架子,小抽屜原是為放吃食零嘴,現在則放了他小時候玩過的,玻璃彈子,香煙牌子,蛐蛐罐,缺了口的喂鳥食的小磁碗,是有著家世背景的男孩子的玩意兒。他們頭枕著被子卷,將男孩子的不愛清潔的頭油味染在上面,有些膩歪,卻不在乎,還覺得很自在。未長成的小男生,都是有些像小女孩子的,喜歡擠在一塊。嘴也是碎的,只是自覺得是個男生,不能像女生那樣家長裡短,就找些比較硬氣的話來說:黑格爾,中途島戰役,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可能性,等等。光是在寧波眠床上,或者阿五頭家四壁書架的書房裡,談著這些,還嫌不夠享受他們的友情似的,他們有時候還需出去。比如,去人民廣場談話。
    這天下午,他倆說好了,放學後去人民廣場,臨要走時,阿五頭被班主任老師叫去辦什麼事了。阿五頭把書包交給他拿著,讓他等著。他先是在教室裡等,後來教室裡的同學都走空了,只剩他一個人,便站到教室門外走廊上等著。阿五頭還沒回來。整幢大樓都很寂靜,最後一些學生也陸續下樓走了。他所在班級的教室是在二樓,接近走廊的頂端。兩邊教室的門一關,走廊上的光線就暗了,而前方樓梯口那一塊,則顯得亮起來,但印變得幽遠。偶爾有幾條小小的人影從那裡掠過,響著腳步的空空的回聲,隨即又安靜了。這所中學的前身是一所教會女子大學,歐式的老建築,十分森嚴。他覺得付間已經不早了,是傍晚的天光了,可是阿五頭還沒有來,就決定去找他,看他到底在做什麼,到底還去不去人民廣場了。班主任辦公室是在另一幢樓,與這幢樓成直角的,高中部的樓。現在,高中生都畢業高校,初中又暫時停止了升高,就只剩一些教師辦公室了。他回到教室拿了自己和阿五頭的書包,向樓梯口走去。樓梯口有著幾扇玻璃長窗,正對外面的校園,原來,陽光還相當明亮,他的心安定了一下,正要下樓,忽然有人叫他名字,這聲音好像是從上一層樓梯朝下喊的,聲音在空廓的樓道裡迴盪,有些可怖似的。他抬起頭向上看,沒有人。停了一時,他決定不去理睬。再要下樓,那聲音又響了,並且比方才更接近了一些,好像是走下幾級樓梯再喊的。他立即返身向上追去,想當場抓住那人。這時,他聽見了腳步聲,還有咯咯的笑聲,是阿五頭!他心裡認定就是阿五頭,雖然他的聲音在這空曠的樓道裡,變得一點不像了。他追上一層,那腳步又上了一層,他就再追一層,一邊興奮地喊著:你往哪裡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也變得不像了,好像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他直追上四樓,樓梯到此為止,可是阿五頭不見了,腳步聲也消失了。他疑惑地左右望望,走廊兩邊的教室都鎖著門,沒有人,悄無聲息。門上方的玻璃窗上,透出一塊一塊模糊的光線,有一些灰塵在光裡打著旋。
    他順了走廊走去,從門上方的玻璃窗望進去,看阿五頭有沒有躲在裡面。他從來沒有上這層樓來過,從玻璃窗裡看進去,裡面早已不是教室的樣子。課桌椅都堆著,直堆到天花板下。還有的房間,則是空的,什麼也沒有。他想,阿五頭躲到哪裡去了呢?這時候,他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房間前邊,他看見這一間教室的地板上,鋪著床單,就像他們下鄉勞動時的宿舍,各種顏色花樣的床單一條一條地挨著,鋪了有半間房間。靠牆的一頭都放著被子,也是各種顏色花樣的。有幾個女生在屋裡,手裡托著飯盒,在吃飯。他這才想起,這就是學校裡開辦的學習班,她們在吃晚飯。教工食堂下午很早就開飯了,好讓食堂的阿姨五點鐘準時下班回家。那幾個女生有的站著,有的坐在房間另一半的一排課桌前,有一個已經吃好了,正竭起腳扯鐵絲上掛著的毛巾擦嘴。"七○屆的拉三"是坐在地鋪的一頭,她的側面正對著他。她屈起腿,膝蓋併攏著,勺子在鋁制的飯盒裡舀著,一勺一勺送進嘴裡,她也吃完了,正喝水。她的席地而坐的姿勢,將身體形成幾個曲度,某些部位特別地突出了。她的形態,以及房間裡的情景,帶有著一股逼人的私密的氣息,他從這氣息裡,感受到受虐的蝟褻的性質,他忽然感到極其的嫌惡。這時候,阿五頭出現了,在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這是所有這種年紀的男女孩子,惡作劇的一貫程序,儘管由於無數次的重複而變成單調,卻依然能夠激起強烈的效果。但是這一次,他本能地唬了一跳以後,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震驚,使得阿五頭也有些呆。兩人沒再說什麼,一起轉身走出走廊,下了樓。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已經和妹頭離婚,有一次,他和朋友約定,在一家老酒店的咖啡室見面。這家老酒店就在和淮海路相交的茂名路上,而此時他也離開了淮海路多年。老酒店是舊時代裡滬上一家著名公寓,雖然經過幾代改建,客房已標準化,但餐廳,酒吧,咖啡室,等等設施,依然透露出舊時的家居的痕跡,有著隱秘的私人氣氛。他正和朋友聊天,看見鄰桌來了一批客人,顯然是海外與滬上的親屬關係,有老有少,親近又生分的一夥,其中就有"七○屆的拉三"。她一點都沒有改變,以至他一眼便認出了她。她甚至還變得小了一些,而不是更加的成熟。她依然穿著玫瑰色調的衣服,由於是留著中長髮,束起在腦後,所以看起來連髮型似乎都還是原來的。她看上去是個時髦的小女人,一點不是他印象中的年長的大女生。他想那時候,他把她看得多麼大啊,大到了嫌惡的程度。真的,那一個時期裡,他憎惡大女生,大女生散發著一種受虐待的,猥褻的氣息。而妹頭,妹頭卻是他的小朋友。這城市裡,小學生稱自己的同學或者夥伴,是稱為"小朋友"的,妹頭就是這樣的小朋友。
    就像方才說過的,班上的男女生是不說話的,完全是陌路人。但事實上,彼此之間是有著一定的瞭解。誰住哪爿店面樓上,誰又住哪條弄堂裡面,他們的母親或者祖母也許就是熟人,在一個菜場買菜,在一個公園裡早鍛煉,或者在一個居委會裡供職。甚至你很難斷言,他們在課餘時間裡是否也是這樣互不理睬。總之,他們這樣完全不說話,是有些裝樣的,有些故作姿態,但也是不得已。沒有誰敢在學校裡搭訕,這樣,他們的名譽就算完了。但是,班上總有那麼幾個很"咋"的女生,她們大多有些沒心少肺的,長的呢,又不那麼具有女性的特質,就容易使人們放鬆警惕。有時候,當男生們在說著什麼——當男生們說著什麼,女生們並不是完全不聽的,某些時候,她們會聽得相當專心,教室裡就有了一股凝神屏息的空氣——這時候,那些很"咋"的女生竟會忘乎所以地,發問一聲,或者搭上一句。這真是駭世驚俗的一刻,男女生雙方都傻了眼,笑也不好,不笑也不好。由於她們搭話搭得那麼自然,就使有的男生也昏了頭,接口令很快地也對上一句,這可不就說上話了嗎?這可不就犯了大規了嗎?於是,教室裡終於轟然起來,森嚴的對壘局勢便有些鬆動了。她們是班級裡少不了的寶貝,而每一個班級,都會有一些女生來擔任這樣調和氣氛的角色。有了她們,男女生之間的對話,就變得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了。
    他幾乎是對本班女生毫不認識的,甚至叫不出她們的名字,他眼睛裡只有"七○屆的拉三"。而自從他對"七○屆的拉三"起了嫌噁心之後,她也退出了他的視野,他的視野裡就再沒有女生了。他只和阿五頭要好,要好得有些纏綿。他們互相勾著頸脖走路。那年月裡,小男孩也興勾脖子的。他們勾著頸脖,走到人民廣場,擠坐在一根水泥的隔離樁上面,討論他們所看過的書。人民廣場上方的一片天空,是少有的遼闊,心就變得十分曠遠。廣場四周的市聲,漫到這裡已經偃伏到地面上了。只看見那些甲殼蟲大小的汽車往來著,悄然無聲。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擴得很散,浮在他們的頂上。他們被這廣闊感動了。住在城市中心的孩子,真是不知道什麼叫做"大",也不知道什麼叫做"遠",他們從來沒有放開過視線。他倆可算是找到了個好地方,好讓他們的心翱翔一回。有時,天上會有一隻風箏,放飛的是一個山東老頭,坐在另一根水泥樁上面,手裡握著一軸線,慢慢地放著。等那風箏成了一小點,便停止了。就這麼坐著。也不像他們那樣仰脖子望他的放飛物,而是低著頭,想著心事。等暮色起來,天黑了,才一點一點,順了風勢往回收。這時,他們也該回家了。起身走了一段,身後遠遠傳來"撲拉"一聲,回頭看去,原來風箏落地了。那聲音其實不大,但卻特別清晰入耳。
    後來,妹頭進入了他的視野、星期天早上,他去買油條。油條總是最熱門的,油鍋前排了一長一短兩條隊伍,他先排短隊買了籌子,再接著要去排長隊領油條。這就要費些時間了,因為須等油條現做現炸,然後出鍋。他正要往隊尾走去,忽然,隊伍裡有一個人,很靈巧地一轉身,從他手裡奪去了籌子,這人就是妹頭。她拿過他的籌子,也不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排隊,再過兩個人就要輪到她了。大家都在勤勤懇懇地排隊,而他,不勞而獲。倘若被人發覺,立刻就要譴責他,並且逼迫他拿回籌子,老老實實到後面去排隊。可是妹頭,手腳那麼利落,沒有人看見這一瞬間她做什麼勾當。他不敢站在那裡,慢慢地裝作也要去排隊的樣子,踅到隊伍後面,在一棵行道樹底下站著,心卻激烈地跳蕩著。他認出了這個女生,正是他們班的,平時幾乎沒有注意過的,沒想到,她竟也認得他呢!過了一會兒,妹頭走過來了,她端了一個淘籮,裡面裝著七八根油條,其中有一半是他的。她略有些氣急,頭也不回地說:快走,後面的人在罵了。他們分開著走了一段,走到路口,正對面是妹頭家弄堂,而他家是要過了馬路往東走,再拐彎,那一條橫馬路上。妹頭站住了腳,將油條分在了他的鋼精鍋裡。交割完了,兩人都拘束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立刻分頭,一個過馬路,一個朝左轉。
    從此,他就認識了妹頭。他發現在妹頭老氣的裝扮底下,形容卻特別的稚氣。她的略分開了些的眼睛,睜大時有一種驚奇的表情,她的小樣的身材有著孩子似的纖細。她的嘴裡總是在吃著東西,一些女生們專愛吃的話梅,桃板,芒果干之類的零食。這種零食是需細細地含食的,所以,她的嘴便總是微微鼓著,慢慢地動著,即使上著課也是,而她又是那樣完全不動聲色。妹頭還有一個習慣動作,就是她有意讓頭髮垂下來,擋住一半臉,然後,鼓起腮,吹出一口氣。吹氣的同時,臉一抬,垂發就掠開了。這一串動作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完成,卻又並不匆忙,因為銜接得很緊,所以就很協調,而且自然。這些都使她顯得活潑和生動。但僅此而已,自從買油條那次以後,他們再沒有過別的接觸,兩人依然像是陌路人一樣,坐在各自的陣營裡。兩人都是不起眼的男生和女生,也是安於本分的,無心要出風頭。就這樣,一直到了初中畢業。
    在等待分配的日子裡,有一段閒著的時間。他們不用每天上學去,班級就有些散了的樣子,男女生之間的對壘也隨之打散了,彼此都有些解除戒備。雖然不一定就是說話往來,但至少態度上不必那麼緊張和絕決,和緩了許多。他和妹頭的第二次接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還是買油條。也是因為他們住的太近了,活動範圍又都很小,男生和女生雖有相對不同一些的生活內容,可在他們這樣的年齡,區別實在不大,買油條又是孩子們最經常承擔的家務勞動。所以,他們就又碰上了。這一回,沒有遇到排長隊的情況,因為不是星期天,時間又略遲了些。他們各買各的。但他們很有默契的,先買好的那個,稍等了等後買的那個,兩人就一同往回走,路上互問了畢業分配的打算。其時,上山下鄉高xdx潮已經過去,但還是有部分的畢業生需要去農場或者農村。她很篤定地告訴他,她哥哥已經去了黑龍江,她總歸是留上海了。他的情況就複雜些了,他上面有一個姐姐去了安徽,但又有一個哥哥在工廠,所以他就有了兩種去向的可能性。她就說,你們家是一工一農,所以完全叫你去農村也是不對的,最多是去上海郊區的農場。她又說,她們弄堂裡有一個人去了蘇北大豐農場,現在已經抽上來,在江南造船廠工作。大豐農場雖然在蘇北,但它是屬於上海的農場,而上海的農場都是有計劃的,一批一批抽調上來,總歸能回上海。他發現她挺多話的,而且說話的口氣、用語都很老氣,好像是一個世故的成年婦女。但她的老氣又帶著一種做作,分明是一個小孩子在學大人腔調,學得也還不錯,這就有些好玩的意思了。他和她一同過了馬路,她將進弄堂時,又說:我認識你阿娘,一個寧波老太,最喜歡買蟛蜞了,對吧?他紅了臉,好像被她窺見了什麼隱私。他們家飯桌上,長年不斷要有一碗蟹醬,阿娘是用廉價的蟛蜞做的。過了幾天,阿娘對他說,你那個小女朋友真是活絡極了,黃魚攤頭排個位子,帶魚攤頭排個位子,前邊排個位子,再繞到後邊排個位子,一個人買了幾份,還讓給我一份。他一猜就是她,又有些難為情。現在,他吃什麼,都瞞不過她去了。
    本來,他是可以將他的遭遇講給阿五頭聽的,阿五頭是他的至交。可是他卻沒有說。阿五頭是他思想和知識的夥伴,他們的交往十分高潔,一應生活小事都進不了談話的領域。所以即便他想和阿五頭談談妹頭——他是從那幾個很"咋"的女生叫她時,聽來她的小名,他覺得這名字很像她——他想和阿五頭談談妹頭,也不知道從何談起。和妹頭的遭遇全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買油條,買黃魚,還有阿娘,多麼無聊啊!阿五頭不見得會有興趣,這真的一點也不值得和阿五頭說,他這樣對自己說。於是,就將這個遭遇隱瞞了下來。所以,後來,他已經和妹頭來往得不可開交,而漸漸與阿五頭疏遠,阿五頭還蒙在鼓裡。那時候,阿五頭正對法語產生興趣,日日捧著一本法語毛主席語錄。這是一個真正的書噩蠹,不像他,書本上的東西吸引他,生活裡的東西也吸引他。
    妹頭老早就和玲玲討論他了。女生天生喜歡議論人,不只是因為嘴碎,也是對人有興趣。別看她們表面對男生視而不見,其實心裡的鬼大著呢!而且對這些雖然與她們同齡,但看起來卻要更年幼的小男生是肆無忌憚的。她們給男生們起著綽號,嘲笑他們的舉止。但她們議論男生也是有選擇的,這些男生大多是比較有趣,而且也更顯得小一些,還有就是,他們必是正派的,清潔的,斯文的男生。那種強壯,粗魯,有習氣,滿嘴切口的男生,則是帶有著侵略性和攻擊性,她們就像是出於自衛的本能,決不會選他們作議論的對象。還有,在學校裡負些責任的男生也不會充作議論的角色。他們顯得過於正經了,她們必得要正經地對待,不大能輕浮的。而那一些就不同了,他們實在很好玩。有好幾次,他在前邊走著,妹頭和玲玲在後邊跟著,硬忍著好笑。他眼睛裡全是"七○屆的拉三",一點沒有覺察身後還有兩個女生。這就好像寓言裡的一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所以,那天妹頭幫他帶油條,在她,是再自然不過的。你想,他那樣的人,白胖的大頭,架了副眼鏡,滿腹經綸地沉著臉,拿了一隻單柄的小牛奶鍋。後來她將油條分給他,那油條只能站在鍋裡,他就用一隻手撮著,忍著燙,快快地移著腳步。看上去,竟作孽得很。她又是硬忍著笑的,但心裡不知什麼地方,卻觸動了一下。可能就是因為這個觸動,她後來沒有把這個出色的笑料告訴給玲玲,與她分享。以後,和他的一些接觸,也沒有告訴玲玲。

《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