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李先生聽見線條說:你對我幹什麼都行,他就想起我那位胖師姑來,師姑過去老和他說這話,他只是不借。到吹了以後,師妨告訴他,那話的意思就是:makelovetome!後來他想,幸虧沒聽懂。聽懂了還能不答應?答應了還能不兌現?每回一想到兌現,就會眼前發黑,要暈死過去。
    因為有過上述經歷,那天李先生聽了這話,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他直言不諱地說:咱們做愛吧。線條一聽,小臉掙得通紅,厲聲說你倒真不傻!然後想了想,又說:那就做吧。
    李先生和線條後來約定了在煤礦附近山上的廟裡做愛。時間就定在春天停暖氣的那一天。
    李先生決定相信線條,把自己理智的命運押在她身上。七三年的三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時,他就到那破廟裡去。為了驗證一切,他非常仔細地記下了所有的細節。他受的是英式教育,故此像英國人那樣一絲不苟,像英國人一樣長於分析,像英國人一樣難交往,交上以後像英國人一樣,是生死朋友。
    李先生說:那個破廟在山頂上,只有十平米的正殿。圍牆裡的草有齊腰深,房頂上的草像瀑布一樣瀉下來。廟裡的門櫃,窗框,供桌等等一切可搬可卸的木頭,都被人搬走了。正殿裡有一小堆碎磚瓦,還有一個磚砌的供台,神像早沒了。他想過,這會是個什麼廟,照道理,山頂上的應該是玉皇廟,這是因為山離天較近,雖然是近乎其微的一點。作為中國人,他在海外讀過有關民間風俗的書。但是在這座廟裡,得不到一點跡象來驗證這是玉皇廟的說法。而且也得不到一點驗證它不是玉皇廟的說法。在這裡,什麼驗證都得不到。因為沒有神像,沒有字跡,什麼都沒有。正因為如此,李先生對這廟的存在才堅信不移。
    李先生還說:那個廟裡的牆該是白的,但是當時很多地方是黑的。房頂露洞的地方,下面就是一片黑。這是因為年復一年漏進來的雨水,把牆上的雨水都沖走了。牆皮剝落的地方也是一片黑。牆上有的地方長起了育苔,有的地方發了霉。地上是很厚的泥。泥從
    房頂上塌下來,堆在地上。在房頂露洞的地方,椽子砒牙咧嘴地露出來。那些椽子朽爛得像腐屍的肢體一樣,要不也會被人拆光。地上的泥裡還混有石子,石子的周圍,長著小草,小草也是黑色的。院子裡長著去年的蒿子,它們是黃色的。房上瀉下的草也是黃色的。風從門口吹進來,從房頂的窟窿吹出去,所有的草都在括,映在房子裡的光也在搖。但是線條沒有來。李先生爬到香台上往外看,透過原來是窗子的洞,穿過路上的窟窿,可以看到很多地方,但是看不見線條。他又退回院子裡,從門口往外看,只看見光禿禿的石山和疏疏落落的枯草,還是見不到線條。但是線條一定在這裡,李先生剛決定要找一找,線條就像奇跡一樣出現了。她從廟後走出來,把大衣拿在手裡,小臉上毫無血色,身上甚至有點發抖,怯生生地說:龜xx,你不會整死我吧。
    線條則說:當時確實害怕了。雖然從來不知什麼叫害怕,以後也不知什麼叫害怕。當時害伯的滋味現在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心裡很慌,這感覺有點像六七年我帶她爬實驗樓,從五樓的一個窗口爬出來,腳踏半尺寬的水泥稜,爬到另一個窗口去。但是爬窗口比這回的感覺好多了。
    李先生說:線條把大衣鋪在平台上,自己坐上去,說道:你什麼話也別說,也別動我,一切讓我自己來。好嗎?說完了這些話,就坐在那裡,半天沒有動。
    線條說:李先生果然什麼都沒說。
    李先生說:後來線條抬起頭來,想朝他做個鬼臉,但是鬼臉僵死在臉上了,好像要哭的樣子。她哆嗦著解開制服的扣子,然後把紅毛衣從頭頂上拽下去。那一刻弄亂了頭髮,就用手指撫了好半天。她穿了一件格子布襯衣,肩頭開了線。然後她就像吃橄攬一樣,一個一個地把扣子解開。那時的時間好像會隨時停止一樣。然後她又把乳罩解下來。那東西是細白布做的,邊上綴著花邊。然後她把褲子(包括罩褲、毛褲和線褲)一下都脫下來,鑽到大衣裡,坐在供台上發呆。
    線條說:那一回好像我把自己宰了。
    線條說:李先生露出那稈大槍來,真是嚇死人。
    線條還說:最可怕的是第一次,只覺得小肚子上一熱把下身弄得很髒。後來知道,所謂的做愛,原來還沒有完。然後只好像要生孩子一樣,拚命用手把腿分開。經過了這些事以後,就再也不想愛別人。

《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