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二公司的獎金全部凍結。這對二公司承擔的其他工程影響並不大,但對於剛剛開工不久的光明橋工程能否如期完工,構成了直接威脅。
道路改造工程總指揮,市政工程局局長曹永祥在光明橋工地找到楊建華。
「老隊長的病情怎樣?」
「挺嚴重,腎炎四個加號,住院了。」
「施工隊工人的情緒呢?」「大家還不知道內情,以為獎金只是晚發些日子。」楊建華苦笑著回答。
「情況現在變得更嚴重了,你轟走了一個調查組,現在市裡又派來一個檢查團到指揮部監督工程開支。凍結了工程節餘的全部資金。也就是說,從光明橋開工之日起,你們有可能再也拿不到獎金。」
「什麼?」楊建華氣得罵起來,「他媽的哪個老爺定的,哪個老爺來幹,不然我照發不誤!」
曹局長拍拍楊建華的肩膀:「年輕人,不要太氣盛,這是市委書記親自決定的。你一個公司經理頂不住,人家就是衝著你、我來的。」
楊建華知道是自己闖下來的禍。遇事太不冷靜,有些話說過了頭。可是,難道聽任那些誣陷之詞,自己就沒有表示憤怒的權利嗎?他弄不清是誰在整他,為什麼要整他,單單一個嚴克強有這麼大的神通?
「算了,您就撤了我的職吧,只要能給二公司解圍。」
「當時如果撤了你,也許就不會再來個什麼檢查團。可是現在,」曹局長歎了口氣,「就是撤了你的職,也撤不走他們。」
「那怎麼辦?」
「建華,只有把實情告訴工人。不要等工人問的時候再去欺騙他們,我們應該尊重我們工人的人格。」
「那立刻就會引起一場雪崩。」
「是啊,如果要暴發,遲早都會暴發的。我們不能等工程干個一半,再讓它出問題。我考慮,為了慎重起見,必須立即把二公司的隊伍撤下來。這樣減少你的目標。另外,也避免中途換人造成更大的損失。」
曹永祥的這番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楊建華雖然沒有什麼問題,自己瞭解這個年輕幹部。但楊建華已經觸犯了市委書記。檢查團的到來,完全證實了這一點。官司是要打,可現在正在施工當口,檢查團可以製造出一系列的麻煩,干擾光明橋的施工。光明橋是環線最後一個工程。「五一」能否全線通車,在此一舉。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不,曹局長,光明橋的任務,我不交。」楊建華堅決地說。
「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一個軍隊靠的是士氣。士氣受挫,再善戰的將軍也難以把握住勝利。一切難以預料的情況都會發生。」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光明橋開工日期已經耽誤了三天。本來,我就沒有給工程留下余量。一天緊咬一天,嚴絲合縫,真要有點風吹草動,誤的就是全線工程的大局。到時,我們無法向全市人民交代。」
「我不是賭氣,而是為了爭口氣。我立過軍令狀,軍令狀不能作廢。」
「你有把握?」
「我保證一天不誤地把光明橋拿下來,四月二十九日,您來驗收。」
曹局長沒有答話。他相信楊建華,又擔心工人們的情緒,他一生冒過多次風險,但這次的風險太大了,他不能不猶豫。
考慮良久,他握住楊建華的手。
「好,先把實情告訴工人們,我再做最後決定。」
曹局長走了。
楊建華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他面對的困難要比想像的艱難,他同樣感到自己在冒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險。他不知道當把一切告訴給工人們,會導致一種什麼樣的結局,是啊,沒有獎金,工人們照樣得幹活兒,從前工人們就這樣幹過來的。現在當然仍舊可以要求工人們這樣幹。但是現在工人們已經懂得了自己勞動所創造的價值,不能再容忍人們輕蔑他們的勞動,肆意剝奪他們勞動應得的報酬。他們冒著酷暑、嚴寒,在短短五個月時間裡,修起一段段寬廣的道路,一座座雄偉的立交橋。這在西方國家也需要用幾倍的時間,花幾倍的錢,難道這種創造出的巨款經濟效益中就不應該有建設者一份嗎?這種合理所得被剝奪了,工人們會怎麼想?但他又不能不講,曹局長說得對,工程上馬後一旦控制不住大家的情緒,立即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
關鍵時刻,老隊長不在身邊,老隊長就是為了要接光明橋的任務,在鳳凰橋累倒了。如果老頭兒在,肯定和自己一個心氣,絕不把光明橋的任務交出去。
楊建華把光明橋施工隊伍召集起來,鄭重地傳達了檢查團凍結二公司獎金的決定。
會場頓時大亂,比他預想的還要糟。
「到公司揪嚴克強那小子去,就是他搗的鬼!」
「找曹永祥去,他娘的,當官的說話算不算數!」
「對!到市裡找高伯年、閻鴻喚告狀去!」
楊建華沒有制止工人們的喧囂。大夥兒完成了他下達的任務,而他卻不能兌現自己的許諾。難道還不能給大家幾分鐘發洩不滿的時間和自由?
「他媽的!不幹了,不發老子獎金,就不上光明橋!」有人真的把工具摔在地上。
「對!罷工!誰愛干誰幹,咱不幹了!」跟著又有許多人扔掉手中的工具。
憤怒沒有停留在人們的嘴頭上,頃刻間,它將化為上百人罷工的行動。
楊建華這時才意識到不能再沉默了。繼續沉默會助長火勢的蔓延。雖然自己也憋著火,但不能在這時候和大家一起噴射。這不是向哪一個人施加報復,也不是對哪一個人的懲罰和抗議。目前,光明橋工程高於一切。
「住嘴!」楊建華吼住正在叫喊的工人們,「罷工?向誰罷工?向我們自己嗎?向那些天天在又窄又擠又堵的馬路上受罪的市民嗎?那裡面有我們的父母兄弟、妻子兒女,有那些到工地上慰問我們的各行各業的群眾、老人、婦女和兒童,想一想他們到工地來時,對我們說過的那些話吧。全市人民給了我們榮譽,日夜盼我們建好橋,修好道,而我們,卻要罷工。」
大家靜了下來。楊建華亢奮激昂的話震顫了他們的心。
「難道,我們是為了獎金才在這裡日夜奮戰的嗎?大家想一想,在鳳凰橋工地加班加點干的時候,誰想到的是錢?我們把光明橋的任務搶到手,誰又是為了錢?建築環線,改造道路,不是為某一個人,而是為了造福我們自己,造福我們的子孫。我們能直接參加這項工程,是我們的驕傲,我們做出的貢獻,不是錢所能代替的。獎金可以凍結,但榮譽誰也凍結不了。因為這榮譽澆鑄在這座光明大橋上。大橋是一座傳世的豐碑,記載著我們市政工人不朽的功勳。光明橋的任務,我們二公司不僅不能交出去,而且要用更快的速度、更高的質量,把它修建起來。因為,它代表了我們市政工人的形象、胸懷和志氣。」
會場變得死一般沉寂。
「有誰還堅持拿不到獎金就不幹了?請站起來離開工地。」楊建華大聲問。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站起來。
「指揮部在等待我們一個回答,我們是撤出工地,換一班人馬,還是留下來幹?大家回答吧。」
「干!」會場上所有的人幾乎異口同聲。
這正是楊建華所期待的回答,也是他向曹局長下保證時所料到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工人們。
閻鴻喚聽到市委派出檢查團到道路改造工程指揮部的消息後,立即驅車趕到指揮部。
這些天,市政府的緊急事兒太多。豬肉出現了緊張,本來本市豬肉儲存供應到今年夏季沒什麼問題,但春節前夕,突然出現了鄰省市紛紛來他這裡搶購之風,如果不採取斷然措施,讓豬肉繼續外流,很可能過了春節,連「五一」都維持不到,這需要召開商業口的緊急會議;春節前夕,一些個體商販套購市場緊缺物資。轉手倒賣,哄抬物價,一些集體和國營商店也乘機隨意漲價,亂漲物價之風,引起了市民心裡的緊張和不滿,不立即剎住這股風,就會造成社會不安定的因素。這需要召開物價、工商、稅務方面的緊急會議;春節過後,離春耕春播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環城線完工後,緊接就是環郊線開工,在這之前要把環郊線的規劃和設計方案搞完,提前征地,免得郊區農民播了種後再佔地,造成農民、國家雙方受損,這需要召開規劃局和農委的聯合會議……一個個緊迫的,又是與人民生活密切相關的會議佔去了閻鴻喚主要的精力和時間。不僅如此,一些瑣碎的,然而又是亟待解決,求得批准的企業生產中的問題或人民生活中的問題,每天都大量地堆積到他的辦公桌上,文件需要過目,計劃需要審定,報告需要批示……每天他都要工作十五六個小時。日理萬機,他似乎已經習慣了,並未感到精力的不足,也沒讓工作的擺佈出現混亂,一切都在緊張而有秩序地進行。
可是,昨天,發生了一件令他震驚的案件,市公安局檢察院聯合向他報告,破獲了一個重大經濟犯罪、流氓犯罪集團。首犯是原市委書記、現中顧委員徐克的兒子徐援朝,還有現任副市長柳若晨的胞弟柳若明,市公安局要求立刻逮捕二犯,檢察院列數二犯主要犯罪事實,準備正式向法庭提出起訴。案情是嚴重的,但閻鴻喚意識到比這更嚴重的是兩位主要人物的特殊身份,以及由此造成的社會輿論影響。可能公安局、檢察院同樣顧及到這個問題,才特意不單單依照法律,而且依照組織程序,向市委常委會和人大常委會提出書面報告,在強調法制的社會,當然要依法從事。尤其經過整黨之後,群眾對這類問題尤為敏感,因此絲毫不能猶豫手軟。市委常委會經過半天討論,由市委書記和市長在兩份報告上共同簽發了常委會的意見。
今天,他剛剛上班,秘書就交給他一份市委城建工委簡報,簡報上說,市委派出了一個二十人組成的財經紀律檢查團進駐市道路改造工程指揮部。這消息又一次讓他震驚。
他由指揮部辦公室主任陪著,走進了小會議室。會議室裡間屋裡正在進行一場言詞激烈的談話。閻鴻喚示意辦公室主任不要驚動裡面的交談,悄悄地坐在外邊會議室的沙發上。
「整個工程投資由我們局承包,現在一沒超投資,二無質量問題,你們檢查什麼?」這是曹永祥的聲音。
「曹局長,我們的目的,不是整你,也不是否定市政工程局在建設環線中取得的成績,我們只想通過檢查,搞清二公司的經濟問題。」一個中年人慢條斯理地說著。
「二公司在經濟上沒問題。」
「局長,任何結論都要在調查之後才能得出,您不要把弓拉得太滿嘛。」
「我當然可以拉滿弓。二公司承包,發節餘提成費是我批准的,他們的賬一筆筆我都清楚。」
「你清楚就好。但有一條您必須執行。凍結工程之外的全部支出,今後一切開支由檢查組監督。」
「光明橋不能按時完工誰負責?如果我們的政策朝令夕改,工人們的熱情就會受到打擊,士氣會受到挫傷。你知道那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嗎?工程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市內交通擁擠不堪的局面還要持續半年乃至一年;國家還要多拿出幾千萬來維持緩慢的工程。一個破記錄的速度在世界建橋史上留下夭折的記載。你們知道嗎,由於你們的舉動,可能會造成不是幾萬元獎金所能彌補的巨大損失。」
「曹局長,問題恰恰就在這裡。」中年人拿出一種教訓的口吻,「我們的四化不是用錢堆出來的。如果您的工人離開錢就完不了工,給多少錢就干多少活,那您就不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局長,而是資本主義國家的一個老闆。市政工人勞動量大,工程進度快,這不假,但其他行業的人就不辛苦?像機關幹部,每天忙上忙下,一個月一分錢獎金都沒有,我們就不幹工作了?二公司有的工人一個月拿了四五百的獎金,比國家總理的工資都高,這合乎情理嗎?像什麼超進度獎,節省原材料費,工程質量獎,巧立各種名目,其實根本立不住。沒有超進度問題,只能說原指標定得太低,也不
存在節省材料問題,只能說定計劃時報高了用料數,工程質量是必須保證的,工廠工人出了次品要罰,產品合格是應該的,發什麼獎?市裡拿出這麼多錢投資環線工程,可錢不全用在工程上,相當一部分流入施工人員的腰包,這叫什麼?這叫吃工程,嚴重說就是經濟犯罪。」
閻鴻喚聽不下去了,他彷彿看到那個慢條斯理侃侃而談的、腦滿腸肥的檢查團團長自鳴得意的樣子。他走進裡屋,注意打量了一下檢查團的團長,發現這位戴眼鏡的中年人,並不是想像的那麼神氣十足。稀疏的頭髮,乾瘦的臉頰,穿著一身藍色薄呢中山裝,手捧著筆記本,弓腰傾身坐在沙發椅上,活像一個布經講道的牧師。
那人見到閻鴻喚,慌忙站起身:「市長……」
閻鴻喚握握伸過來的手:「對不起,我不認識你,你是……」
「我是市委城建工委經查辦的主任,叫……」
「噢。怪不得你說了那麼多外行話,這就怨不得你了,因為你是專門研究問題的,所以談論什麼事情都染上點職業病。你剛剛提了不少問題,其實這些問題並不難解答,只要你到工地去,走一走,看一看,然後再干一干,很多問題就清楚了。正確的結論,在小賬本上是得不到的。熱火朝天的工地是一本大賬,它記載著最有說服力的數字,一目瞭然。那裡也急需幹活兒的人。你不是覺得在機關裡拿不到獎金嗎,不是有不少人看著市政工人眼熱嗎,那麼,曹局長,你就照顧照顧這些人的情緒,敞開大門,優先吸收檢查團參加你們的隊伍。光明橋完工,還有環郊路,高速公路,市內還有幾個大的建築工程,別說一個檢查團,就是一個檢查師,檢查軍也可以嘛。」
「市長。」檢查團團長相信市長一定是誤會了,「我們是市委派來的,高伯年同志……」
閻鴻喚打斷他的話:「市委?我是市委副書記,我怎麼不知道?每次常委會我都參加了,怎麼沒聽說派了這麼一個檢查團?現在市委的名義也太不值錢了,誰都可以代表市委,市委的任何一個部門,任何一個個人都可以稱自己是市委。於是很多人辦的很多蠢事都加在市委的頭上,市委在人民群眾中還有什麼聲望?市委是黨在我市的領導,我們黨的政策是支持改革。你們是來幹什麼的?挑改革毛病來的!那些因循守舊的地方、單位、部門你們不聞不問,而哪裡有人改了舊章程,革了平均主義分配製度的命,你們的眼睛就盯向哪裡。左一個組,右一個團,端著放大鏡找毛病,跟在屁股後面抓辮子。找不到,也要硬給人安上一條,抓住不放。這麼做,能代表市委嗎?」
檢查團團長紅了臉:「市長,那……」
「怎麼辦?撤回去。改革的時代,我們黨的幹部首先要研究改革,支持改革,自身進行改革。如果覺得這樣撤回去向上交不了差,那麼就到光明橋去,一邊干一邊搞調查研究。」
檢查團團長諾諾而回。
閻鴻喚在曹永祥身邊坐下,手伸向放在茶几上的煙。曹永祥一把摁住他的手,然後從文件櫃裡拿出兩條「大重九」香煙,遞給市長。
「女婿孝敬我的。你給我解了圍,算我給你的提成。」
閻鴻喚笑笑,不客氣地轉手遞給秘書。
「老曹,鳳凰橋工程剛結束時,就來了調查組,你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怕你為難。市長和市委書記不能公開頂牛呀,那人心就亂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給自己留的後路只有兩條,一條是進醫院,一條是進監獄。現在還差得遠呢,天大的事我一人頂著。」
閻鴻喚哈哈大笑起來:「我不也告訴過你,我的腦袋掖在了你的褲腰帶上,你完蛋,我也跑不了,陪著你一塊完蛋。」
曹永祥擺擺手:「我的褲腰上不掖別人的腦袋,尤其你的腦袋值錢,更掖不得。你這樣的人,群眾需要,市長的位子不能丟。我官小,影響不了大局,不怕丟官,大不了提前幾個月離休,反正我曹永祥手下不能出冤死鬼。」
「謝謝。」閻鴻喚感動地拍拍老局長的手,「說心裡話,來時我也猶豫,老高做了批示,我這個市長拗著勁兒干,問題就複雜了。但又有什麼法子?我是市長,就得履行市長的職責,但有人偏偏在你負責的事情上橫插一槓子,讓你欲罷不忍,欲幹不能。黨政職責擾在一起,有些事就不好辦,相互一邊幹工作,一邊平衡黨政關係。像走鋼絲,改革的步伐快不了。」
「這是個問題,我看遲早體制改革得考慮這個問題。」
「不談了。走,咱們到光明橋工地看看去,慰問慰問施工工人。我在位一天,就不能讓不幹的整干的,不能叫站著幹活兒的全成了鬼,坐著養神兒的倒成了仙。不管他檢查團撤不撤,我們去給工人們撐撐腰。」
住在醫院,老隊長怎麼也不能安下心來,他埋怨自己病得不是時候,他住不慣病房。守著大夫,治病方便,但心裡不舒坦,一天到晚憋得慌,病剛稍微見點輕,減下一個加號,他就吵著鬧著出了院。呆在自己家裡,心裡照樣不踏實,躺也躺不住,吃也吃不下。醫生一再囑咐,這種病,就得臥床休息,安心靜養。養,他哪養得下去?
市裡不可能沒完沒了地建大橋,近幾年,像光明橋這樣規模的立體交叉橋怕是最後一座了。十年,二十年以後是不是還要建,他不管。那時,建與不建早與他無關了。眼下,趕上這麼個機會,偏偏又在這當口病倒了。全隊的人都建了兩座,他當師傅的卻只撈上一座,這不等著讓人笑話?即使今後病好了,回隊裡說話都不硬氣。一個個小青年還會把他這個師傅放在眼裡?他越想越上火,就是乾著急,沒辦法。腎這玩藝管啥用,他不清楚,只是害得他渾身無力,動彈不了。腰眼上這麼點小毛病,硬是把他硬朗朗的身子骨搞垮了。
他天天聽廣播,看報紙,想知道些光明橋的動靜,可就在開工時聽到點消息,以後再沒動靜。住院時,隊裡來人看他,說有人想整楊建華。那天市裡來的調查組,就是調查建華問題的。他聽了後悔了好幾天,自己真是老糊塗了,不頂用,替人家張羅了一個會。這不是給人家炮膛裡裝火藥,打自己嗎?他耿直為人一輩子,從沒坑害過誰,快活到頭兒了,幫人整人,而且整的是建華,他的良心能好受?
難道建華被人整了?光明橋停工了?怎麼一點消息沒有。這幾天,他就犯嘀咕,偷偷叫兒子到工地去打聽。兒子回來告訴他,上面把隊裡的獎金給停了,工人都罵大街,他更呆不下去了。死活也得到工地去,建華需要個幫手兒。
「你要想讓我多活兩天,就讓兒子把我送工地上去。」他對老伴說。
「老東西,想去找死?工地不缺你個糟老頭兒,你也用不著學雷鋒。病病歪歪到那去,干也不能幹,礙手礙腳的,你以為還能圖人家說你個好?」
老伴一次次罵他,老頭兒仍是翻來覆去這麼幾句話。他在老伴面前人變得固執了,話也變硬了。守自己老婆過了一輩子,受氣不受氣放一邊,只要進了家,他就覺得沒啥意思。他願意在隊裡,願意有工程任務,願意實實在在幹點兒活。別人把幹活當作受累受罪,他不,他覺得幹活兒是種安慰,是種樂趣。別看他不會說不會道,徒弟們並不把他當回事,也沒少招惹他生氣。但他自己清楚,他離不開這幫嘎小子,他從心眼裡喜愛他們。尤其現在正建大橋,自己去了幹不了就不幹,在一邊看看也好。在鳳凰橋施工中,他是施工指揮,但他看出來,建華比他強,招數也多。如今不比從前了,施工用的儘是外國進口的先進機械,他過去使的那一套,眼下好多都用不上了。他是不如年輕人了,就算出主意,也不一定比人家的法兒強,但有些技術活兒,他可以給指點指點,幫建華檢查檢查,不也頂點用?到了工地,住在工地,天天守著工程,看著大橋,沒有比這更讓他覺著痛快。就是死在工地,也能死個痛快。
兒子見父親著了魔,整天愁眉緊鎖,茶飯不香,就勸母親:「媽,就讓爸去吧,得這種病的人,不能著急、生氣,氣順病好得快。爸這人的脾氣您還不知道,他看著橋,比看著您高興。」
老伴答應了。轉天讓兒子借了輛手推車,把老頭子和行李卷一起拉到了工地。
老隊長出現在工地上,大家紛紛把他圍起來。楊建華看到車上的行李,頓時明白了,他撥開人群把老隊長攙到工棚裡。
「師傅,您怎麼來了?病沒好,我可不同意您到這來。」
「你好狠心呀,你們在這兒干,把師傅一個人扔在家裡,瞅都瞅不上,我就是死,能閉眼嗎?」老隊長笑呵呵地說,到了工地,他的心頓時敞亮了。
「我看您是信不過我們。」楊建華挨著老隊長坐下。
「信得過,信得過。」老頭兒惟恐建華誤會了,「工地上的空氣養人。我在這兒不礙你們的事,也不給你們添亂,只要讓我能在工地上蹓躂蹓躂,就比打針吃藥管事。來,抽根煙,師傅請客。」
老隊長叫兒子把自己的帆布包打開,拿出一條過濾嘴香煙,掰開,一盒盒地扔給在場的工人和技術人員。
「都別客氣,一人一盒。師傅帶來了二十條呢。全在行李裡裹著,一會兒打開分。」老隊長神氣地說。
昨天夜裡,他悄悄央告老伴,給他一筆錢,買點好煙帶給大伙抽。不發獎金了,這幫子小年輕,準會不高興。他當隊長的不能委屈大伙。老伴氣得罵他得寸進尺,剛掙了點獎金錢,就開始糟蹋錢。公家的事公家管,她管不著。他不敢再提,惹她翻了臉,興許明兒就去不成工地了。他翻來覆去,在床上「烙餅」,長吁短歎。他看見老伴也沒睡著,準是生他的氣,火消不下去。誰知,天一亮,老伴翻身下地,從箱子裡給他拿出二百塊錢,讓他看著給大夥兒買點啥。他感激得差點沒把老淚流下來。買啥?他讓兒子全買成煙,而且要買帶過濾嘴兒的。
「老隊長,您這是有什麼喜事了?還是中了彩券發了大財了?」一個工人半開玩笑地問。老隊長突然大方起來,大家都奇怪。
「聽說不讓發獎金了。咱不管上面什麼精神,大伙建橋賣了力氣,我這個當隊長的不能虧待大伙。我老伴非讓我請請大家,一下子給了我這個數……」老隊長伸出兩個手指。他一輩子沒捨得花錢買這麼好的煙抽,做夢也沒奢想過在自己的抽煙史上會有如此壯觀、輝煌的一頁。所有的人都感動了。一盒煙,對於他們不算什麼,大家嘻嘻哈哈打開就抽。過去,大伙老拿老隊長的煙慪老頭,抽老隊長的煙就抽個稀罕勁兒。此刻,大家不再開玩笑了,手中的煙不是普普通通的煙,是老隊長的心。建華一邊坐著默默地抽著煙。他明白了,老隊長為什麼現在帶著病又重返工地。他站起身。
「該幹活兒去了。中午吃飯時,咱們開個歡迎會,歡迎我們隊長。」
老隊長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陳寶柱呢?快把那小子給我找來。」自從知道寶柱媽死了,寶柱那天為了大橋沒跟老太太告個別,他心裡一直覺得對不住寶柱。這次他病了,是寶柱把他背進病房的,還罐頭、點心的買了一大堆。他要多發給寶柱兩盒煙,表表他的心。
「寶柱夜班,誰知一大清早跑哪兒去了。」一個工人回答。
陳寶柱下了夜班,等其他人都睡了,自己悄悄溜出了工地。
這些日子,他看到大伙心氣沒有在鳳凰橋工地時高了,明白這情緒是從哪來的。那天,當建華剛講完不發獎金的事,大夥兒就像炸了鍋,他突擊隊裡的幾個小子喊得最凶,這次,他沒跟著一起鬧,而是默默地蹲在攪拌機旁,狠著勁兒抽煙。
「他奶奶的,白白扣了幾百塊。」他心裡也在罵,就是沒罵出聲。
他從沒想過建這幾座大橋幹什麼,也不想環線工程和他有什麼直接關係,更別提什麼造福還不知道在哪個肚子裡抽筋的子孫萬代。但他不想罷工,雖然罷工是件很過癮的事。因為他不想離開工程,離開工地。他剛朦朦朧朧懂得了什麼才是生活,什麼才叫榮譽,而且也嘗到了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的滋味。看來,成為建華那樣大夥兒全看得起的人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這全是工程帶給他的,剛幹出點樣兒來,怎麼能撒手不幹了呢?工程承包,誰幹得多,幹得好,獎金就高。在鳳凰橋工程上,總共他拿到了一千多元的獎金,憑著自己力氣掙的。他從來沒掙過這麼多錢,每月領到獎金他都覺出心和手發燙。過去,他夢想賺大錢,發大財,好清清閒閒,享大福。如今,幾百幾百的錢到了手,反倒覺得不幹活兒,活著不帶勁兒了。他比別人更注重獎金的多少,因為獎金告訴了他,也告訴了大家,他陳寶柱並不是個孬種。現在獎金不讓發了,幹活兒怎麼比高低?
現在工程雖說沒受多大影響,進度也不慢,就是弟兄們牢騷不斷。有罵嚴克強的,也有罵高伯年、罵閻鴻喚、罵曹永祥的,罵這些人,他不在意。他覺得這些當官的挨罵活該,他們用不著錢,想要什麼,一句話,雞鴨魚肉,彩電冰箱全白給。他們不愁錢,所以也不想給工人們發錢。但聽到有些人也罵建華,為了保官兒,說話不算數,不敢得罪上面,讓哥們兒白干,這話叫陳寶柱受不了了。
終於,他狠了狠心,想把母親留給他的戒指賣了,賣個一兩千塊錢給建華,讓建華犒勞犒勞弟兄們,足吃足喝一頓,意思意思,大伙對建華便沒氣了。心裡一痛快,幹活兒勁頭就足。只要光明橋拿下來,建華就丟不了經理的官。
他到了收購珠寶、首飾的店,把兩枚金戒指遞給櫃檯裡邊的胖子。
胖子戴上眼鏡對著戒指端詳了半天,又從頭到腳把寶柱打量一番,一句話沒說,進了裡間屋。接著又走出兩個人,把他請進去盤問了半個小時。戒指是誰的?哪來的?你母親是幹什麼的?你姥爺是幹什麼的?
他只回答說戒指是他媽媽臨死留下的,其他的一概不知,知道的也不想說。
「不賣了!」他火了。
可不賣又不行了,戒指留下,讓他去取戶口本和工作證。沒辦法,他只好跑回家取了戶口本和工作證,回來又是一番盤問和端詳,彷彿他們不是珠寶收購店倒是派出所。
「回去,再開一張單位證明和街道證明。」他們扣下了戶口本和工作證,比派出所還有權。
「你們怎麼這麼囉嗦?這又不是偷的、搶的!」陳寶柱發急了。
「因為你說不清楚。你母親是個家庭婦女,父親是個工人,哪來這麼貴重的戒指?」
「貴重?……」
「這兩個寶石戒指,起碼值一萬,只要你把證明信開來,有了證明,我們就把錢給你。」
「一萬?……」陳寶柱差點沒興奮得暈過去。
他二話沒說,撒腿就往回跑,到了工地,他氣喘吁吁地把楊建華拉到一個角落裡。
「建華,錢有了,發獎金沒問題。」
「哪來的錢?」
「一萬塊,我的。我把我媽留給我的戒指賣了,好傢伙值一萬!」陳寶柱仍沉浸在興奮之中。
寶柱媽留下的戒指,建華見過。寶柱媽曾托楊大娘替她收著,楊大娘無論如何不答應。這事,楊大娘告訴過建華,寶柱媽死後,把戒指留給了寶柱,寶柱曾經拿給他看過。不大點的東西,沉甸甸的。
「別弄丟了,這是老人留給你的紀念物。」建華關照寶柱。
「放心吧,腦袋丟了,這玩藝兒也丟不了。」
離這次談話,只有半個月的工夫,寶柱就把戒指賣了。
「你怎麼把戒指賣了?這樣做太對不起你媽了。」建華陰沉著臉埋怨寶柱。
「建華,在大伙眼裡你可是大經理,說話得算數。我也看出來,發不出獎,你心裡也挺彆扭。哥們兒在鳳凰橋幹得夠意思,咱也不能對不起大夥兒。這錢你發給大家,不在錢多錢少,就是意思意思,叫大夥兒心裡痛快痛快,你就瞧好吧,大伙准像在鳳凰橋一樣,幹起來玩命。」
「不,這錢我不能接。」
「建華,我這當兒子的對老娘沒盡過孝心,自己花這錢心虧。我媽病了這麼多年,都是楊大娘和你照顧著,憑良心說,這戒指該是你的……嗐,別管是誰的了,就說是你的,分給大伙,我陳寶柱心甘情願。你要是不接就是看不起我寶柱。」
楊建華望著陳寶柱,眼睛有些潮濕,說不清是高興還是感動,陳寶柱能這樣想,能說出這樣的話,令他欣慰。
「你快到公司給我開張證明信,你跟我一塊去取。一萬塊,那還不得一大提包錢?」陳寶柱恨不得楊建華立刻就和他一起去,把錢拿到手。
建華笑笑,拍拍寶柱肩膀:「老隊長來了,你快去看看,他找你呢。」
中午,利用吃午飯的時間,工地上開了一個會。楊建華先替老隊長把煙發到每個人手裡,接著把陳寶柱打算賣戒指給大家發獎金的事跟大伙說了。
陳寶柱一聽急了,把飯盒一擱站了起來:「哥們兒,這錢是咱經理的。咱楊經理見大伙拿不到獎錢,心裡過意不去,把家都給賣了給大家發獎,咱哥們兒得給建華經理爭氣呀。」
在場的工人們聽了,誰也坐不住了,都站了起來。
「經理,你太小瞧我們了,我們埋怨,是覺著事不公,可不是眼裡光有錢。」
「就是嘛,這樣領到的獎錢,我們不要。」
「經理,我們不能要你的錢。」
「對!要你的錢,缺八輩子德。」
楊建華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大家不要嚷了。這錢不是我的,是陳寶柱的,我剛才說的是實情。陳寶柱的母親是舊社會裡受苦、受難的一位婦女,存下了這兩個戒指。我們誰也說不清這戒指上滲透著老人多少血和淚。她活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生活再艱難,她也沒把它賣了換錢花。這位善良的母親,像千百萬母親一樣,把自己最珍貴的財物留給了自己的子孫,這戒指是老人家留給寶柱娶媳婦用的,這錢,我們當然不能要。可是,我們得想一想,陳寶柱要賣了它,為的是什麼?還有老隊長,病這麼重,聽到工地獎金凍結了,拖著病身子,趕到了工地,用自己的錢給大家買了獎品,這又是為的什麼?為的是光明橋按時竣工!為的是讓我們所有的建橋工人,心甘情願地為大橋盡責出力!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懂得,自己是大橋的主人,是城市的主人……」
「說得好!」閻鴻喚和曹永祥突然出現在工地。
他和曹局長兩個人在工地之外下了車。工人們帶著一種情緒在施工。他們不能像個老爺似的,乘著豪華轎車出現在大家的面前。平時還可以,出於工作需要,現在這種形勢下不行,同樣是為著工作需要,顧及到工人們的心理,他們步行到了工地,在一邊見到了剛才的一幕。
工人們呼啦一下子站起身,慢慢向市長圍攏過來。
「市長,你得為我們主持公道。」一個工人說。
閻鴻喚選擇了一個平整的石頭站上去:「讓我主持公道,因為我是市長嗎?剛才楊經理說得對,你們是城市的主人,公道不公道,你們最有權評判,用不著誰去主持。你們建起的一流鳳凰橋和現在正在建的全國最大的立交橋就是最有說服力的事實;老隊長和那位青年突擊隊隊長的行動就是最雄辯的證明。我想,那些坐而論道,認為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人,那些對我們環線施工人員的一腔熱血持懷疑和不理解態度的人,會在你們的面前感到慚愧的。中國的改革就是為著走向公道。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讓創造者擁有自己的創造,讓主人得到應得的一切。誰阻止這樣做,誰就會被社會所淘汰,被人們所拋棄。市長,是市民的公僕。我只能向你們表明我的態度,不管誰反對,政府所說的話一定要兌現,請大家相信……」
「市長,有你這句話,就是不發獎金,我們也認了。」
「其實我們心裡就是這口氣嚥不下去。」
工人們七嘴八舌。不少人還是第一次面對面聽市長講話,老百姓都知道,閻市長從來說話算數,既然市長說話這麼亮堂,證明這次「獎金事件」不會不明不白地了結,工人們的心氣平了些。市長的話使他們鬱悶的心情開朗了。
就在這時,一輛吉普車駛進了光明橋工地。上面下來了幾位身著警服的人。
這幾個人似乎並沒注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從人群中穿過來,用刑警隊員特有的機敏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人,視線捕捉著他們要尋找的目標。
「誰是工地的負責人?」
「我。」楊建華朝他們迎過去。
「我們是東市區公安分局刑警隊,請您協助我們把陳寶柱找來。」
陳寶柱?大家的眼睛下意識地轉向陳寶柱。
「你叫陳寶柱?」
「對呀。」陳寶柱愣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見到警察,本能地緊張起來。
「認識劉德勝嗎?」刑警隊長犀利的目光劍一般鋒利地逼視著陳寶柱。
「劉德勝?噢……三幫子吧?認識。」提到「三幫子」,寶柱知道沒好事,汗不由得滲了出來。
「你參與了劉德勝搶劫盜竊集團活動,經分局批准,你被收審了。」
「沒有,我沒有!」陳寶柱突然狂吼起來,「我早跟他們沒來往了。」
「你持刀搶劫瓜農西瓜,獲贓款五十元,這事你還想抵賴嗎?」
陳寶柱腦袋嗡的一聲,傻了。媽的,他早把這事忘了,好一個「三幫子」,把他賣了。
劉德勝是因另一起盜竊案被逮捕的。在警察的多方追問、審訊中,他供出了陳寶柱參加搶瓜的事。公安局於是得到了一個意外收穫。
「有……有那麼一回事,可那是早的事兒了,以後我就洗手不幹了。」
「就這一件事,你就夠拘留的了。」刑警隊長掏出拘留證,「跟我們走。」
「不!我不走!……晚兩個月,等大橋建好了,隨你拘,現在我不走。」
陳寶柱一邊說一邊後退,工人們迅速給他讓出一條道。兩名公安人員見狀撲上去,緊緊將陳寶柱的肩膀和手腕抓住。
楊建華攔住刑警隊長:「同志,能不能給他兩個月時間,陳寶柱現在是青年突擊隊隊長,是環線建設的功臣,寬大一點吧。」
「同志,作為領導,您應該懂法。觸犯法律和治安條例,是要受到處罰和制裁的,在法律面前,任何人求情都是沒有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站在一邊的閻鴻喚。老隊長走到市長面前:「閻市長,您發句話吧,他搶了五十,罰他五百、五千,只求別帶走他。這孩子剛有點出息,別毀了他。」
閻鴻喚扶住老隊長的胳膊,他感覺到這位老工人在抖。這種情緒傳染了他。這個即將被帶走的青年,為了五十元去犯法,如今還是他,為了環線建設要獻出自己的一萬元。然而,就在他獻出一萬元的時候,卻要為五十元去接受處罰。多麼費解的難題,但又是多麼簡單的道理。功是功,過是過,在法的面前,功過無法相抵。
「老同志,讓公安人員執行任務吧。人不能大於法,我市長必須遵法、執法呀。」
陳寶柱知道沒希望了。他撲通給楊建華和老隊長跪下了:「建華,老隊長。我給咱隊丟人了。那是上次我打了老隊長,停職時,手頭沒錢才去幹的。我怕你們說我,一直瞞著。後來,鳳凰橋一開工就給忘了。你們罵我打我吧,但別把我的突擊隊給拆了,我回來還得干。」
老隊長把陳寶柱扶起來:「寶柱,起來。師傅明白你了,別看你又進了局子,但在師傅的眼裡,你不是過去的寶柱啦,還是今天的寶柱。」
陳寶柱抹抹淚,又對建華說:「別忘了開證明取錢的事,大家不肯要這錢,那錢就留在隊裡,等光明橋建好了,讓哥們兒拿著出去旅遊,開開眼。」
建華替陳寶柱把棉工作服的領扣繫好:「進去以後,好好交代,爭取早點出來。大家等著你。」
吉普車開動了,陳寶柱突然推開車門,不顧刑警隊員的扯拽,雙手抱拳,大聲喊著:
「哥們兒,我的活兒拜託哥兒幾個了,等光明橋建好了,告我一聲。」
吉普車急速駛出了工地,工地上一片肅寂。
這一天的夜格外冷,寒氣逼人,滴水成冰,然而光明橋工地迎來的卻是一個燈光通明不眠的夜。幾乎所有的人都奮戰在施工現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