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一生下來便有一種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很歷史了。天子腳下,家住皇城根,北京人沒有理由不優越。
外地人初到北京,對北京人的目光和口氣一定很不滿意,甚至有些吃驚。北京人在外地人面前目光是散淡的,散淡得過了頭,就變成了目空一切,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了。說起北京人的口氣,常常讓初來乍到的外省人有些吃驚,說起中南海、釣魚台,北京人就像說自家後院菜園子那樣隨意。這不能不讓初來的外省人感到吃驚。
北京人喜歡談論政治,隨便在大街上抓一個北京人,讓他說說政治局、國務院,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說中央高層的事兒,彷彿說的就是自家的鄰居。平日裡人們可以很容易見到三五成群的人們,從衣著和神情上一眼便可以斷定這些退休的老人以前也就是一般的工人或基層幹部,他們閒來無事,提著鳥籠,三五成群地聚在街心花園裡。話題從籠裡的鳥說起,然後就說到自己的身體,一個人猛不丁地就想起了一件事,驚驚乍乍地沖眾人說了,眾人一通搖頭後,就有人說了:昨兒還好好的,怎麼人說去就去了。眾人就感歎生命無常,越發覺得保重身體的重要,琢磨著得把煙量減了,酒也少喝了。他們意識到,活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藍天,白雲……這一切不都是為活著的人們所享受的嗎?
說完周圍的事,接下來就要談政治了。政治局的長,國務院的短,從總書記說到北京市長,彷彿自己也參政議政了一遭,鬱悶抑惑浮躁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下來。這一時刻,國家感覺就是這幾個人的了,這份感覺一直延續到四下裡散了,走進樓門口聞到自家的炸醬麵味,他們才恍然回過神來。
上面說的是些退休的老人們,事實上就是那些仍在工作著的各色平民,也無一不在關注著國內外的政治和經濟。這裡先不說各大機關、部委的公務員,單說工廠、商店裡的普通職工,在北京午休時間段,隨處可見人們一邊吃著飯,一邊抽空埋頭看報,報紙可能是單位訂的大報,也可能是自己買的小報。報紙被人按版面撕開了,有限的報紙這時就會有眾多人看。報紙看完了,飯也吃完了,等不及洗碗,就以報紙上的話題議論起來,中間也會夾雜著一些爭論,觀點上的不同,時常讓人爭得臉紅脖子粗,敲盆打碗的。於是,爭執的兩個人,可以幾天不說話,認真的程度,似乎是他們相互搶了對方的獎金。話題自然也都和政治有關,無非是誰領導當得好,誰的水平差些,彷彿中央領導就是自家的親戚,一通飛短流長。
這幾年,北京下崗的人也不少,人們也都爭著搶著去尋找再就業的機會,機會一次又一次出現在面前時,又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次次放棄,理由是工作不合適。什麼樣的工作不合適呢?無外乎清潔工、餐飲業的服務員罷了,人們彷彿受到了天大的羞辱,心裡發著狠道:再怎麼著,自己也曾在國營單位幹過,哪裡能淪落到給人端盤子去。
在北京很少有純正的北京人去掃大街、端盤子,在這些人中間,你聽到的大多是外省人的口音。於是,這些下崗的工人,寧可在家裡受窮,每個月領失業保險金,也不願去幹他們瞧不上眼的工作。
輕易地可以看見,胡同口裡走一個赤背的男人,原來裝咖啡的瓶子現在成了水杯,裡面濃濃地泡了花茶,趿著拖鞋,一步三晃地來到街口樹陰下。那裡聚著或多或少的閒人,正在地上畫著的棋盤上爭爭吵吵地下象棋。有人湊過去,往棋局看一眼,又看一眼,然後隔著眾人,去支招:跳馬,該跳了。怎麼樣,沒聽我的,將死了吧。
場面很熱鬧,一圈人都很投入的樣子。
不遠處,一個老者在沖一棵很通俗的樹在吊嗓子,終於找到感覺了,便甩幾句馬連良唱腔。人們聽到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翻翻眼皮,該支招支招,該喝茶喝茶。熱熱鬧鬧,爭爭吵吵,馬路上車流、人流就多了起來。天漸漸就晚了。
一杯茶早就見底了,赤背男人提著空茶杯,又一搖三晃地往回走去,遠遠地就聞見了炸黃醬的味道。晚上又是一頓炸醬麵。平平淡淡的,就有了北京平民的日子。
前國營工廠的工人走進自家,心裡就多了份感歎,生活好也好,差也好,還不是得笑呵呵地往下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