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左衝右突

初戀大多萌動於青春時期,我的初戀似乎比青春期還稍早一些。

大概是十一二歲的時候,上小學四五年級。我們班有一個姓鄭的女同學,她的爸爸是醫生,母親是護士,她有姐姐、妹妹和弟弟。我們住得不遠,上學放學經常同路,她弟弟要比我們小一點,低一個年級。在這之前,我比較討厭女孩子,20世紀70年代的小女孩,不能跟現在的小女孩相比,現在的小女孩已經懂得很多了,那是一個家庭的花朵呀,穿的吃的,到現在的信息時代,什麼不懂?臉孔永遠是白淨的,表情大部分都很燦爛。那時候不行,生活挺艱苦,姐姐穿舊的衣服,妹妹接著穿,妹妹穿舊了,弟弟穿,反正衣服的顏色不是藍就是灰,男穿女穿都一樣。因此,六七十年代的孩子,有點像路邊野草,任憑瘋長,沒有多少關愛。

那時七八歲的男孩,都很討厭女孩子,後來看過一些心理方面的書,知道那是人一生中一個比較正常的週期反應。那時,在我的眼裡,姓鄭的女同學,沒有一點可愛之處,頭髮是亂的,衣服是舊的,就是臉好像也沒有洗乾淨。那時我們還發現一個細節,就是這個姓鄭的女同學,穿的襪子是她母親的。在這裡不能不說到她的母親了,她的母親是護士,但我們沒看她上過一天班。原因是她母親身體很不好,經常躺在床上哼哼,衣衫自然不整,臉色菜灰。聽別人說,這位母親一直病著,我們就不懂,姓鄭的同學父親就是醫生,而且在我們那一帶,都知道這位姓鄭的醫生醫術很高明,很多人都去找他看病。醫術這麼高明的醫生為什麼治不好老婆的病?同學的母親整日躺在床上哼哼哈哈,便可想而知了,她家的日子過得自然緊巴。姓鄭的女同學只能穿母親的襪子,襪子大出幾號,就是不合腳,於是,姓鄭的女同學便不時去提她鞋裡的襪子。不管走路還是上課,我們就感到很可笑。

放學的時候,姓鄭的同學在前面走,我們一群男生走在後面,不停地拍巴掌。每當姓鄭的女同學彎腰去提襪子時,我們就一起喊:襪子大,我不怕……

姓鄭的女同學的弟弟就在我們中間,我們一起嘲笑他姐姐,他就紅了臉,一遍遍地央求我們說:別說了,明天我不讓我姐穿襪子了。

那時正是冬天,不穿襪子腳就會很冷,不讓她穿襪子穿什麼?第二天,我們果然看見姓鄭的女同學仍穿著那雙大襪子。這件事,讓我們好笑了一個冬天。

春天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又升了一個年級,彷彿在那一刻,我就長大了。不知為什麼,在我的眼裡,姓鄭的女同學一點也不難看,相反還很漂亮。在這之前,因為我們集體嘲笑過她,所以她很少和我們來往,就連話也很少說。這時的我,自然也不敢和她說話,多看她一眼就覺得臉紅心跳的。那時,一直希望和她離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班裡經常調換座位,說是怕眼睛斜視什麼的,每星期都要一縱列地從左至右地換位置。每當這麼移位子的時候,總有一個星期會離她很近,中間只隔著一個小過道。那一個星期就感到很幸福,早來晚走的,人也顯得很快樂。偶爾的,她掉下一塊橡皮、一支鉛筆什麼的,我就藉機幫她撿起來,放到她的桌上。那時的孩子,不會說謝謝什麼的,你撿也就撿了。因為有以前的過結,她收起來後,連看我一眼都不看。但不管她的態度如何,反正我很願意那麼做。

我的橡皮、鉛筆什麼的掉在了地上,我也希望她能給我撿起來,結果這種情況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心裡多少就有些失落。

這一個星期過去之後,再調座位時,我離她就遠了。這時的情緒就很失落,心裡無著無落的,總是扭過頭,隔著眾多人頭向她那一面望一望,然後就期盼著下一個星期早些到來。在這期盼中,日子過得嗖嗖的。

在這之前,我一點也不是個好學生,經常逃課,不願意上學。自從對姓鄭的女同學有了如此感受後,不知為什麼,每天都能準時來上學,因為只有在學校裡,才能見到她。偶爾的,還能近距離地和她坐在一起。

又一個新學期,每年的新學期,男女同學都要重新排座位,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一來,每個學期都要按大小個站好隊,男生一個,女生一個,往教室裡走,然後老師安排一個座位坐下。按老師的說法是,男生女生同桌,這樣課堂紀律就會很好。要不然,上課總是有說話的。

那時,我多麼期望能和姓鄭的女同學分在同一桌啊。於是,我就眼睜睜地期待著。就差一個女同學就輪到她了,結果我和另外一個女同學分到了同桌。那一刻,我失落透頂。眾同學就座後,老師站在前面問:有沒有同學覺得不合適的?

於是,我第一個舉起了手。老師走過來說:你覺得怎麼不合適?

我說:我不跟她一桌。說完,眼睛看著身邊的女同學。

老師說:那你願意跟誰一桌?

老師這麼問,我就無法回答了,臉紅心跳地垂著腦袋。老師一定認為我這是無理取鬧,然後大聲地說:坐下。就再也不理我,走到黑板前,開始上課。那一刻,我真想哭出來。

一晃,小學畢業了。我們上了中學。中學的學校就比小學大多了,人也多了。班是自然要重分的,我沒能和姓鄭的女同學分到一個班。就是教室也隔著好幾個,她是1班,我是4班。一上初中,我們似乎一下子就大了,老師教我們,叫人不要喊叔叔阿姨,而是應稱同志。舉例說明,上小學的時候,我們喊雷鋒為叔叔,現在老師告訴我們,要稱雷鋒為同志了。

我們長大了,似乎注意也就多了一些。但是,我卻很少能見到姓鄭的女同學了,只有在課間操的時候,在隊列裡遠遠地望見她。那一陣子,我的日子就很苦悶,也很抑鬱。

機會總算來了,後來她弟弟也上了中學。見不到姓鄭的女同學,她弟弟我們倒是常常能見到,於是我就聯合幾個要好的男生,欺負她弟弟,也沒有更多的花活,上學放學的路上,碰到她弟弟,我們就用身體去撞他,讓他不能好好地走路。要不然,我們並成一排,故意走得很慢,不讓她弟弟過去。眼看上學就要遲到了,我們仍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她弟弟比我們小一些,打架是打不過我們的,就不敢吭氣。

結果,我期盼的效果出來了。有一天上學,我們又故伎重演。突然,姓鄭的女同學和她的姐姐,從馬路旁橫著向我們衝來。她姐姐已經上高一了,她們認定我是領頭的,於是就衝我一個人奔過來。她姐姐很高大,在我們的眼裡差不多都是大人了。她一下子搶走了我書包,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姓鄭的女同學的個子沒有我高,她跳著腳,伸出手向我臉上抓來,一邊抓,還一邊說:讓你欺負我弟弟。

在這種情況下,我左衝右突,終於衝出了包圍,跑了。

然而,這事情還沒完,她們又跑到學校,把狀告到教導主任那裡去了。後果可想而知,寫檢查,寫保證書。這麼一折騰之後,以前所有美好的暗戀都一去不復了。剩下的只是仇恨,我一門心思要報復這位姓鄭的女同學,報復的情緒積攢了一年多,後來我就上高中了。報復的情緒也煙消雲散了。

再後來,上高中後,學校又一次分班,我和姓鄭的女同學又分到了一個班。她就坐在我的前排,不想看她也沒有辦法,一天到晚,她總會在你跟前出現。

那時,我又暗暗喜歡另外一位戴眼鏡的女同學了。

當時,我說不清為什麼會喜歡這位姓鄭的女同學,後來大一些的時候,我再看姓鄭的女同學時,發現她一點也不漂亮,一點可愛的地方也沒有。當年那種心態,我到現在還感到納悶。

幾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高中畢業的時候,姓鄭的女同學考上了廣東的一所大學,學的是醫學專業。據說考試的時候,正趕上她發高燒,沒有發揮好,如果發揮好的話,說不定能考上清華、北大什麼的。後來我又想,姓鄭的女同學,從小學到中學,學習是很優秀的,差不多每次考試都是前幾名。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當初自己對她的那份暗戀和萌動,一切都源於她學習好。在我的潛意識裡,學習好的人,是值得尊重和注意的。不為別的,只因為你學習好。

《你要光榮還是夢想(我的人生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