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團長和楊護士長留王桂香在家裡住了一個晚上,這一晚上她一分鐘也沒有睡踏實,隔壁田團長夫妻的床上就睡著她的老二,孩子發出的每一絲聲響都牽扯著她的心,她一直在心裡說:那是我的孩子。
在這期間,楊護士長起來餵了一次孩子,又給孩子把了一泡尿。孩子半睡半醒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做完這一切,孩子就踏實地睡去了。
王桂香離自己的老二近在咫尺,卻又惦記起家裡的老大來。老大留給丈夫照顧,他喝的是麵糊糊,這會兒是不是又餓了,在那兒無助地哭泣?此時的王桂香心亂如麻。
第二天一早,王桂香就要走了,田團長和楊護士長提出讓她再住幾天,她明白人家這是客氣,田團長有工作,楊護士長也是又要帶孩子,又要上班,哪有時間陪她呀?況且,她在這裡又怎麼放心家裡的老大?此時她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兩半。
這次,田團長又派出自己的小車送王桂香。她對這輛吉普車已經不陌生了,她熟練地上了車,田團長又在她身邊放了一袋子東西,她想拒絕,田團長就擺擺手說:小王同志,你就別客氣了,你家的困難就是我們的困難,這點東西不算啥。
楊護士長沒來送她,她還要照顧孩子,臨出門時,王桂香從楊護士長懷裡抱過老二,老二還睜開眼睛,衝她笑了笑。那一刻,她的心都碎了,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她怕自己哭出聲來,忙把孩子放在楊護士長懷裡,逃下了樓。楊護士長在她身後說:妹子,我就不下樓了,孩子怕風。
她應了一聲,頭都沒敢回一下。
車啟動了,田團長揮舞著手也遠去了,她的心才平靜下來,她小心地打開田團長一家送的東西,裡邊有一套孩子的衣服,幾袋奶粉,還有幾瓶煉乳。王桂香知道,這些東西可以救老大的命。
這次進城,她看到了老二,只有百天的時間,兩個孩子的差別就這麼大。一個白白胖胖,另一個面黃肌瘦,一副活不起的樣子。她又一次慶幸把老二送給了一個好人家,她暗下決心,以後再也不打擾田團長一家了,孩子送出去就送出去了,送給這樣的人家,她放心。就是這一生一世再也不和老二見面,她也認了。想到這兒,她回了一次頭,似乎是在和老二做最後的告別。
開車的小戰士似乎也留意到了王桂香對孩子的不捨之情,一邊開車一邊說:大姐,孩子送給我們團長,你就放心吧。他和楊護士長准比對自己親生的兒子還親。
這幾次交往中,她還是第一次聽小戰士說話,她心裡一陣感動,抹了一把淚,低低地道:我放心,田團長他們一家都是好人。
又是半晌,小戰士說:田團長就要提升了,他馬上就要當副師長了。
那他還在這個城市工作嗎?她一時有些緊張。
師部在另外一個城市裡,離這裡有一百公里。小戰士這麼答。
那楊護士長呢?她急急地問,似乎都聽到了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
楊護士長以後也得調動工作,那裡也有部隊醫院。小戰士答完就不說話了。
她也不說話了,她明白田團長調動工作,意味著自己的老二也會離開這裡,並且離她越來越遠;雖然她下決心不再打擾田團長一家了,但她得到這個消息後,心還是沉了沉。
在王桂香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田團長一家又一次幫了他們,把剛滿百天的劉棟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幾袋奶粉,幾瓶煉乳,對他們來說真是雪中送炭。
劉二嘎這個善良的男人,看見王桂香從城裡帶回來的東西,眼淚都流下來了,他衝著吉普車遠去的方向,又是作揖又是磕頭的,嘴裡一遍遍地說:好人哪解放軍,你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哪,我劉二嘎這輩子報答不了你們,我下輩子就是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
王桂香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另一個孩子送人的事告訴劉二嘎,但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也不知如何開口。
這天晚上,孩子們都睡著了,王桂香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著,劉二嘎已打起了呼嚕,她不想再瞞下去了,這個秘密憋得她難受。她捅醒了劉二嘎,劉二嘎迷迷糊糊地說:咋了,孩子尿了?
孩子他爸,你說田團長一家好不好?
劉二嘎不解其意,嗡著聲音說:那還用說,從你生孩子把你送到醫院到現在,人家一分錢沒要,還給咱們送這些東西。要是沒有這些東西,咱家的劉棟就活不到今天。
王桂香又往深處說道:要是把咱家劉棟送給他家,準保享福。
劉二嘎"嘁"了聲道:人家能要咱們孩子嗎?人家是啥人,咱是啥人,你別順嘴胡扯了。
王桂香轉過身,趴在炕上又道:要是咱們孩子真送給他家呢?
劉二嘎似乎仍沒反應過來,順嘴答道:那敢情好,咱們也省心了,孩子也享福了。
話說到這兒,劉二嘎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問道:他們想要咱家劉棟?
王桂香見時機成熟,才道:孩子他爸,這次我生孩子,生的不是一個,是兩個。
劉二嘎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半晌道:是雙胞胎?
王桂香點點頭。
劉二嘎反應了片刻道:這麼說,你把那個孩子送給人家了?
王桂香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這回輪到劉二嘎沉默了。
王桂香說:咱一個孩子都養不起,兩個孩子還不得餓死?這次多虧了楊護士長,要不是她,連我和孩子都活不到現在呢。
劉二嘎像座雕像似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王桂香道:這事我沒告訴你,是我自作主張,要打要罵隨你。
劉二嘎聽了這話,"咚"的一聲又躺倒在炕上,過了片刻才道:這就是命啊。
王桂香又說:孩子他爸,你不願意?
劉二嘎道:不願意又能咋樣,孩子活一個是一個,跟著咱們也是受罪。
王桂香聽到這裡,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很快她就睡著了。劉二嘎卻沒有了睡意,他呆呆地望著黑夜,眼淚悄然從臉上爬了下來。
從那以後,劉二嘎就不停地向王桂香打聽部隊上的事,還有田團長一家的情況,王桂香說了一遍又說一遍,劉二嘎自己都能把王桂香的話背下來了,但他還是要問。同時也學會了發呆,經常站在院子裡,目光沿著公路一飄一飄的,路的盡頭就連著城裡的馬路。那裡有著自己的兒子和念想。
兩個月後的一天早晨,劉二嘎起床打開門,在門口發現一包東西,他驚叫一聲,把包提到屋裡,打開包,發現包裡又是幾袋奶粉和幾瓶煉乳,包裡還有一封信。
信是以楊護士長的口氣寫的:
妹子,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和田團長已經調到師裡工作去了。不能向你告別,讓司機小陳把這些東西送過去。以後咱們離得遠了,恐怕就不好見面了,你放心,孩子很好,都會爬了,你也要照顧好孩子,讓孩子們長大都有出息。
楊大姐
王桂香和劉二嘎看著信,雖然他們心裡早有準備,但突然而至的消息,還是讓他們有些慌亂,以前他們離孩子有七十公里的距離,現在比這七十公里還遠了,他們的心裡有些空落。
王桂香轉過身去,肩膀一聳一聳的,劉二嘎突然用哭腔說:孩子是享福去了,在師長家,那是高幹,你哭啥?
從那以後,兩人都學會了張望,向更遠的方向。
劉草就問:爸,媽,你們望啥呢?
爸媽就一起告訴她:看看明天會不會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