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棟又一次去看望劉樹,他在回來的路上突然想起了蘇小小。從監獄到部隊的這趟長途車正好路過歇馬屯,前幾次他從來沒有留意過,或者說他的心思根本就沒在歇馬屯上。這次他見到哥時,哥似乎已經適應了監獄裡的改造生活,知道弟弟結婚了,哥比自己結婚都要高興,他還悄悄地告訴劉棟,說他的無期有可能改成有期,監獄裡已經把報告打上去了,就等著批復了。
有期徒刑最長是二十年,如果哥真的被改成有期徒刑,再有二十年他們全家就可以團聚了,這真是讓人興奮的消息。就是在聽到這意外之喜的時候,他想到了歇馬屯的蘇小小,當長途車停靠在歇馬屯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
他輕車熟路地來到蘇小小家的院門前,小院依舊靜靜地坐落在那裡,他在門前喊:蘇小小,我是劉棟。
裡面沒人答應,他想:可能是到田里勞動去了。
他又喊道:大娘,我是十三師的劉棟,在您家裡住過。
院裡仍沒有人應聲,他這才看清,門上掛了一把鎖。
這時正好有人路過,看了看他,問:你是找蘇小小吧?她在學校上課呢。你還不知道吧,她現在是老師了。
順著村人的指引,他找到了歇馬屯小學。蘇小小夾著書本正從教室裡走出來,孩子們從她的身後一股腦兒地跑出來,在操場上追逐著。
蘇小小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唯一不同的是那條粗黑的辮子不見了,一頭短髮顯出了她的清爽和成熟。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循聲望過來,就看到了站在學校門口的劉棟,她驚怔了一下,很快就認出了他。她快步走過去,停在他的面前,既驚又喜地望著他。
他笑笑,衝她說:路過這裡,就過來看看你。聽說你當老師了,你還好嗎?
蘇小小的眼圈紅了,她也衝他笑了一下,但他能感到她的笑容有些勉強,他敏感地捕捉到一絲信息,她過得並不好。
原來,在得知田村結婚的消息不久,蘇小小的母親就一股火病倒了,幾天後就帶著遺憾和對女兒的牽掛離開了人世。從那一刻起,蘇小小就像變了一個人,她參加了縣裡組織的招聘農村教師的考試,最後被錄取了。現在的她仍一個人生活著,許多熱心人都曾給她介紹對象,她都不見,仍默默地等待著什麼。
母親臨走時拉著蘇小小的手,留下一句話:別再傻等了,人家都結婚了。
她死死地抓住母親的手,沒有回答母親,只默默地流淚,眼淚一滴滴落在她和母親的手上。母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睜大眼睛,看一眼這世上最讓她放心不下的人,可她什麼也沒有看見,長長地歎息一聲後,體內的最後一縷生氣終於離開了她的身體。母親的手就在蘇小小的手裡一點點地變涼了。她知道,世界上最疼愛她的那個人去了。
母親走的那一刻,她的心也死了。有時她面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會癡癡地發呆,她在心裡問:你還是原來那個蘇小小嗎?你怎麼那麼傻?這個世界上你還在期待誰啊?你真傻——
這麼問過自己,恨過自己後,她仍不能說服自己。冥冥中她仍在期盼,雖然她知道那是沒有結果的等待,可她仍在等著,盼著,她走不出田村留在自己心靈深處的那份承諾。她的心裡仍冷不丁地響起田村曾說過的話:我一定來接你。她一想起這句話,心就那麼一抖,針扎似的疼一下,又疼一下。為了那份虛無的承諾,她要獨自生活一輩子。田村是她的寄托,她的寄托放飛了,心裡也就空了。她知道田村結婚了,這種等待是一種無望,可她無法說服自己,她心裡只有田村,她沒有熱情再去喜歡別人,她只能獨守著自己和那份回憶。
劉棟最初並沒有想把田村的消息告訴蘇小小,他不知道她的近況,也不想讓田村的消息擾亂她平靜的生活。但眼前蘇小小的現狀告訴他,她還在等著他。如果她的心裡不裝著對田村執著的愛,她也許早就是另外一種樣子了。
於是,他把田村的情況一股腦兒地說了,最後他還說:田村需要你,如果你心裡還有他,就去看看他,他會高興的。
劉棟沒有再說更多,因為他不知道田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他覺得蘇小小這時候去看田村,對他來說肯定是一種安慰。他從蘇小小的眼神裡讀到了那份執著的愛情,他為蘇小小而感動。
劉棟懷著感動的心情告別了蘇小小,在這期間,蘇小小一直沒有說話。直到他離開的一剎那,她才紅著眼圈說:劉棟,謝謝你。
他揮手向她告別時,看到了她含在眼裡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