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榮起來,沒發現石林,就問石晶,石晶也不知道,就說可能是晨練去了。石林自小就晨練,到部隊後這習慣就變成規矩了。
“嗯,很好,不管什麼時候,身體總是最重要的。”石光榮點頭說,“晶兒,你以後也要注意鍛煉身體了,你那個工作可是更需要好身板的。”說到“工作”二字,石光榮下意識地左右看看,唯恐褚琴聽到。
這時電話響了,石光榮拿起電話,是方慧打來的。她說了石林給他打電話的事,然後說:“爸,他不讓我給您打電話,怕我給您添麻煩。我也沒想打,不過想想還是給您打這個電話。不是為了我們娘倆兒,說真的,這麼些年,他不在家,我和小林也過得很好,可是這事我真覺得對他將來很重要,他這樣做是在毀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我想讓爸好好做做他的工作,讓他回來,等工作落實了以後,他想怎樣做都可以了。”
石光榮連聲道:“方慧,你做得非常對、非常好,我要謝謝你,這事對他是非常重要,我真的不知道這渾小子居然瞞著我這麼做。你放心,我就是轟也要把他轟回去。方慧,你也別怪他,他就跟我一樣,死心眼,什麼事認準了就很難轉彎。你和小林在家等著吧,讓他回去後把工作落實了,你們三口人好好過日子,我這裡都挺好的,根本用不著他。”
“那就謝謝爸了。”
石光榮掛了電話,臉色陰鬱下來,他真沒想到石林竟敢這麼幹,他這是自毀前程,難道自己就不知道嗎?還說什麼要照顧家,負起家庭的責任,這個家用得著他來支撐嗎?
石晶看著爸爸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道:“爸,哥這也是好心,你也別太凶他。他性子也不好,你們別又吵起來。”
石光榮笑道:“不會,我知道他的心,就是用錯了地方。你說家裡哪塊用他?我身體硬朗著呢,你媽的身體那是小海鬧的,小海好了,你媽也就好了。再說了,就算真的我們動不了了,不還有組織上嗎?也不用你們這些做兒女的呀。”
正說著,石林進來了,最後幾句話他聽到了,就明白是方慧打了他小報告。
石光榮看他進來,就說:“正說你呢,你過來給我坐下,這事咱倆可得好好談談,不過先跟你說,你要真有這份孝心,首先要記住一點,要聽老子的話,這才是孝順。”
石晶幫腔說:“哥,這事我都不贊成你,你還是聽爸的吧。爸說得對,再說家裡不是還有我嗎,也不是非得你放棄那面的好工作回來。”
“您不是說過嗎,人這輩子有許許多多選擇,但一定要在每次選擇之前把他人先想在前面,這樣才不會做一輩子後悔的事。當年,您的老戰友和老部下不都是這樣的嗎?為了您犧牲的小通訊員,為了掩護大部隊犧牲的小德子叔叔,到現在您不是還常跟我們念叨他們?爸,我的事您就不要管了。”石林站在父親跟前,望著父親深情地說。
“你說得對,可現在是在家裡,不是在戰場上,你別瞎攀比。”石光榮沉著臉說,“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說的是什麼?就是說不養兒就無法體會到這份做父母的心情。我先不說我,就說你吧,等你老了,卻還沒到動不了的程度,小林把自己工作辭了,把自己前程毀了,回來非得在床頭侍奉你,你是誇他孝順呢,還是要罵他?”
“這不一樣。”
“胡說,什麼不一樣。”石光榮真的火了,“擱到你身上就不一樣了?你也不想想,你要真這樣做了,我和你媽天天看著你在跟前孝順,卻要想到這是自己的兒子犧牲了自己的前程、犧牲了他一家人的幸福換來的,我們怎麼想?你這不是孝順,是忤逆!你痛快給我回去,一天都不許待。”
石晶怕哥哥執拗,和爸爸吵起來,急中生智,說道:“哥,家裡真的用不著你,有件事我忘了說了,前幾天領導又找我談話了,說目前公安系統又出了新規定,暫時不批女刑警的入隊名額,至於什麼時候進刑警隊,還得等精神。我得繼續待在檔案室,正常上下班,家裡有我就夠了。”
石光榮狐疑地看著石晶問:“你是說你當不上刑警了,這不是白調工作了嗎?”
石晶笑了笑說:“也沒白調,公安系統的機關工作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一天八小時準時上下班,業餘時間相當有保證。所以,有我在,哥你就放心地回去吧。”
石林覺得石晶的話有些蹊蹺,說:“當刑警是你多年的理想,你不要為了哥哥犧牲自己的理想。”
石晶說:“你別臭美了哥,我這事跟你沒關係,誰讓我命不好撞到了新政策的槍口?我想好了,不就是等等嗎,說不準明年或者後年我就能實現理想了。”
石光榮心眼兒實,也就信了,對石林說:“你看見了吧,家裡有你妹妹呢,不用你回來給我們添亂,趕緊回家去。”
石林點頭說:“好,我聽您的,今天就回去。”
石光榮笑了,拍拍兒子的肩膀:“石林,你這麼大了,也是有兒子的人了,應該懂得父母心了,父母對兒女有什麼盼頭?不是養兒防老,那都是老觀念了,而是希望看著兒女們個個有出息,個個生活得幸福,那就是當父母的最大的幸福。”
石晶看看表,上班時間到了,就說:“哥,我上班去了,你上午趕緊回去吧,嫂子在家等著呢。工作落實了就來個電話。”
她正要走,石海從房間裡出來,一臉迷茫地說:“姐,你回來時給我開點維生素,我可能是口腔潰瘍。”
石晶答應了一聲走了,石海看也不看爸爸和哥哥,又回到自己屋裡,在桌子上寫起來。
石光榮說:“你收拾收拾就趕緊走吧,我也要出去遛遛腿腳。”
石林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忽然覺得石晶的話裡有文章。他拿起電話打到市公安局人事處,咨詢是不是最近出台了禁止女同志當刑警的政策。對方說沒有啊,這不是在公安系統搞性別歧視嗎?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
石林掛上電話後無限感慨,他來到妹妹的房間,看著石晶身穿警服英姿勃勃的照片,他下了決心。
石林這次回來對石海格外和氣,極盡大哥的厚道和關愛,看著石海在寫東西,石林疼惜地讓他歇歇,希望他在養病期間多加休息,不要再讓父母多操心了,有什麼事可以跟哥哥說。石海點頭說你離我那麼遠,怎麼找你呀?石林說現在是太遠了,以後不會遠了……
上班後,石晶向領導言明了家裡的情況,她感謝領導對她的信任,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滿足了她的願望進刑警隊,但礙於家裡的狀況,她懇請領導在機關再留任她一段時間,一旦弟弟病情好轉,她馬上進刑警隊。
領導同情石晶也感念於她的孝順,答應了她的請求,但領導提醒石晶,她們這一批是最後一批無須考核就能上崗的女刑警,下一次,男女警員都必須經過嚴格的考核才能進隊,他們希望石晶考慮考慮再下決心。石晶想了想說:“就這樣吧,我會努力的。”
回到辦公室,活潑開朗的同事楊花花祝賀石晶調到刑警隊,問她要喜糖吃。石晶說這次她不調了,楊花花不解地問為什麼,石晶說,女刑警的工作沒有節假日更沒有私人時間,她沒辦法騰出時間和精力來照顧家裡。楊花花對此深感惋惜。
石林來到單位找到石晶,怪妹妹欺瞞了他和家人。石晶否認,石林說:“我都跟你們單位人事部門咨詢過了,根本沒有暫時不讓女同志當刑警的新政策,你是為了哥留在原地當副縣長才騙人的。”石晶只得說騙人她不忍,但眼看著大哥一個正團級幹部為了家裡的困難犧牲自己的前途,以後在一個小單位裡屈就,她心裡更不忍。畢竟哥哥是個男人,男人要以事業為重。
石林說:“還輪不到你為了家裡委屈自己,趕緊去辦手續。”石晶說:“哥,來不及了,我已經找了領導,我現在只能在機關待一陣子了。”
聞此,石林後悔自己動作太慢,他對石晶說:“你再跟領導說說,興許還有挽回的餘地,一定要聽我的話!”
石晶還想說什麼,石林根本不願聽,再次叮囑石晶趕緊找領導後,匆促地走了。
當天上午石林就回去了,他沒回自己家,而是直奔縣委的人事部門,但他並不是如父親和方慧所希望的那樣去報到,而是回絕此事,搞得縣委的人很是不明就裡。
方慧得知此事,十分氣惱,為此,夫妻倆大吵一架。她埋怨石林不跟她打招呼就私自作了決定,讓她白費苦心還搭了不少人情。石林說我要是跟你商量只有一個結果,但現在的事實是我必須回家。方慧說照顧老人理所應當,我完全贊成,但方法並不是只有這一種,比如說由咱們出錢給他們找個保姆什麼的。
石林說保姆怎麼能跟兒女相比?到時候還是不放心。方慧說:“就算你想回去,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關乎咱們家三個人,你為什麼不跟我好好合計合計,再作最後的決定呢?”石林說:“都商量了那麼多回了,我知道你的態度。”方慧說:“這次的本質問題不是你到哪裡工作的問題,而是心裡根本沒把我當回事!”
石林覺得方慧太過矯情,不再和她理論。方慧被激怒,說:“既然這樣,要回你自己一個人回,反正你也沒把我和孩子的前途放在心上,你就一個人回去當你的大孝子吧!”
事後,石林也覺得自己對老婆的態度過於武斷蠻橫,幾次暗示方慧自己錯了,希望她留個台階給他下。方慧不搭理石林,不無揶揄地說:“你越來越像你爸爸的脾氣了,但我不是你媽,我才不願意跟你打一輩子嘴仗受一輩子大男子主義的氣呢!”石林覺得方慧在背後臧否父母很不禮貌,表示以後不許她再這樣出言不遜。方慧說:“我不會像你媽那麼矯情,所以你休想像你爸那樣對我專橫!”
石林再一次被激怒,要帶著兒子回家看爺爺奶奶。方慧堅決不答應,說你走我不攔著,但兒子是我帶大的,你休想帶走!
心裡還留著夫妻吵架的餘味,石林帶著轉業手續再次回轉。
石林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手續拿到了父母所在城市的安轉辦,希望辦事人員盡快給他消息,以便他跟父親有個交代。對方說您的情況比較特殊,上次您來我們已經解釋過了,正團職轉業幹部目前在我市不太好安置工作,您的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您就在家等通知吧。
石林突然回來,引起石光榮的警覺,問他是否已經在縣政府報了到?石林謊稱接收單位突然因為他學歷淺沒有大學文憑變了卦,接收了一名有大學學歷的正團級參謀長擔任副縣長,而他只好回來找工作了。
石林說得坦誠,言之鑿鑿,石光榮信以為真。他一邊安慰石林,一邊勸他做好方慧的安撫工作,讓她不要為此事太著急,還有爸媽給他們做後盾呢,凡事總會找到辦法。
石晶下班回家,一腦門子就扎進了廚房準備做晚飯,當她看到正在做飯的石林後十分驚訝,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到縣政府報到了?”
“讓人家給頂了,誰讓咱沒有大學學歷呢?”石光榮替石林回答。石晶逼問哥哥是真的?石林低頭說絕對是真的,他問石晶的事怎麼樣了,石晶說單位不是自由市場,朝令夕改,想幹什麼幹什麼,領導那裡沒那麼好通融。
兄妹倆各自懷著對對方的猜測對視著,石光榮不知道這其中有何原委,問你倆這是咋了?石林和石晶只得掩飾著,說沒啥。
石光榮剛走,石晶和石林就互相指責對方說了假話,二人相互埋怨對方。幾句激烈的言辭過後,石林來到石晶身邊,攬住妹妹的肩膀說:“別怪哥剛才說話不留情面,我實在是不願看著你為了我委屈自己。”聽著石林的話,石晶心有慼慼。石林說:“下次有機會千萬別再放過了。”石晶問:“那你呢?”石林故作輕鬆地說:“我,啥事能難倒我呀,慢慢找工作唄!”
此時,石光榮推開廚房門進來,石林、石晶都傻眼了。石光榮滿臉複雜地看著自己這對兒女,先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而後又撫了撫閨女的腦袋,感歎著說:“這才是親人啊……我剛才偷聽了你們的話,爸都明白了,都明白了……可是你們都做錯了,錯得不能再錯,好了,事情已經到這地步了,啥也別說了。”
說完,石光榮紅著眼圈走了……
石海的病情還算穩定,既不見好轉也沒見惡化,每日裡埋頭在書桌上寫東西,人倒是安靜了不少。雖然如此,褚琴還是放心不下,每日裡圍著石海團團轉,成了石海的專職陪伴。石海對此並不領情,嫌媽媽干擾他的寫作,讓她不要離他那麼近。褚琴只好作罷,拉來一張椅子,守在石海的房門前,好像生怕再把兒子丟了。對此,石光榮很不贊成,勸褚琴以平常心平常態面對石海,這樣對褚琴自己和石海都有好處,褚琴不接受,依然故我。為此,老兩口常常拌嘴。
自從石海生病後,石光榮和褚琴間原來保持的那份相濡以沫的關係就失去了平衡。儘管石光榮還在努力綏靖著褚琴,但他清楚,即便他再努力,他們之間也回不到原來的那份平衡狀態了。
石林開始尋找工作,但一直都沒有著落。既然自己已經回來了,他不想再影響石晶的正常生活,親自把妹妹送回單身宿舍,希望她努力工作,爭取早點進刑警隊。石晶很感激哥哥的照顧,希望他也如願以償地找到合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