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這場一觸即發的大戰,終於要爆發了。
大戰是在錦州打響的,那是一場載入史冊的攻堅戰。
大戰開始的第二天,錦州守軍就向瀋陽方面求救,他們的壓力太大了,一天的時間,郊外的共產黨的部隊就向前推進了五公里,包圍圈越小,城內的守軍內心的壓力越大。整個東北戰局在蔣介石的遙控指揮下,瀋陽先是派出了增援部隊,在新民一帶便受到了共產黨部隊的頑強阻擊,一天一夜,增援的部隊被糾纏在新民一線,連一公里的距離也無法前進。
國軍動真格的了,眼見著陸地無法增援,便從海上派兵,葫蘆島一帶還在國軍的掌控之中,於是,一批又一批海上增援部隊從葫蘆島靠岸,瘋了似的向灘頭撲來,在一個名叫塔山的地方,和共產黨的阻擊部隊膠著,戰在了一起。這場塔山阻擊戰,可以說是整個遼沈戰役中打得最為激烈的一場,一小塊陣地都要經過反覆爭奪,搭上幾百人的性命,仍不知其歸屬。
錦州城裡城外,都被槍炮聲、喊殺聲淹沒了。
軍統局東北站的所有人馬,在戰爭打響時,便被徐寅初派到了部隊前線進行督戰,他的身邊只留下了副官喬天朝和機要室主任尚品。
機要室是最忙亂的地方,無數的電報交錯往來。尚品手持戰事情報,每隔幾分鐘就要敲開徐寅初辦公室的門,所有的電報都彙集到徐寅初面前,每一份戰事通報對徐寅初來說,都如當頭一棒。
徐寅初站在沈、錦兩地的地圖前,用指揮棒指示著喬天朝不停地在上面插旗。地圖上兩軍的態勢已是清晰可見,整個錦州被厚厚地包圍了。馬天成督戰的瀋陽派出了援軍,在他打回的電報裡,三天時間都在說著同樣的話:援軍正與共軍在新民激戰。
錦州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已經自身難保了。
徐寅初終於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他手撫額頭沖喬天朝下了第一道命令:讓軍統站的家屬撤走。
徐寅初徹底失望了。看來當初他讓家眷們千里迢迢趕到東北的想法是太天真了,原以為她們的到來,會給部隊帶來一份必勝的信心,不料戰鬥才打響三天,一切竟變化得如此之快。在戰局吃緊的情況下,他不能不想到軍統局東北站的家屬們,同時他也知道,戰鬥還沒打響時,瀋陽和錦州的高官已經從天上、地下轉移了他們的家屬和財產。此刻,他再也不想充當什麼好漢了。
一輛軍用卡車,載著家屬院的女人們奔向了瀋陽的東郊機場。蔣介石為了給駐守在東北的將士們打氣,一天會派出幾趟飛機,飛赴瀋陽供給軍用物資。這些飛機此時正好為撤離提供了條件。
當喬天朝向王曉鳳宣佈撤走的命令時,王曉鳳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說:戰友馬上就要打進城裡了,我幹嗎要撤走?我要等自己的部隊。
喬天朝壓低聲音說:沒有接到組織的命令,你必須走。
一提到組織,王曉鳳就沒脾氣了,她收拾好東西,和其他女人們一起上了軍用卡車。喬天朝站在車下,總覺得有千言萬語要向王曉鳳交待,可眼前的場面不是說話的場合,他就用目光死死地盯著王曉鳳,兩個月朝夕相處的細節,鏡頭似的在眼前閃現著,即便是矛盾、不快,也都被眼前的擔心所化解。
車上的王曉鳳扶著車廂,頓時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畢竟作為戰友他們共同工作、生活過,那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儘管他們曾無數次暢想過,等任務完成後,倦鳥歸巢般飛回各自的部隊,與昔日的戰友們團聚。但真到了分手的一刻,車上、車下的目光卻多了些內容,那是戰友分別時的惦念和不捨。她的嘴角牽動著,似乎想說什麼,他趕緊衝她揮揮手道:曉鳳,等著我。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老家的人會和我一起惦記著你。
她的淚水突然就湧了出來。這時候,車啟動了,她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於是,哽著聲音說:放心吧天朝!
揮手之間,戰友就在這種特殊的背景下告別了。車上的那些女人們,聽說要把她們送走,個個如出籠的鳥兒,興奮異常。沈麗娜發現了王曉鳳的異常,攬住她的肩頭嗔道:你們可真是小夫妻啊,分開了就這麼難過?!
王曉鳳不好意思地沖沈麗娜笑笑,她知道自己離開喬天朝後,一切就都要靠自己了。她不知道,她們會被送到哪裡去,但一定不是回部隊。這麼想過了,她的心情就越發的沉重。
沈麗娜不停地對周圍的女人們說:最好把我們送到上海灘,到時候我請你們吃上海菜。
女人們在東北失守前,倉皇地坐著飛機飛走了。
戰局急轉直下,解放大軍攻進了錦州城,和那裡的守軍展開了巷戰。錦州失敗只是指日可待。
從瀋陽出發,支援錦州的援軍被迫撤了回來,所有的人都明白,錦州失守後,瀋陽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喬天朝在瀋陽失守前,收到了最後一份組織的密令:劉、王二位,老家人時刻想念你們。你們的工作仍沒有結束,照顧好自己,待命工作,會有親戚隨時和你們聯絡。
喬天朝知道,他們的工作還沒有完結,雖然他日思夜念著自己的部隊和戰友,但組織既然作了這樣的安排,他也只能服從。
東北站執行隊長馬天成帶著執行隊的士兵,失魂落魄地回來了,他帶走的三十幾個人,只回來了十幾個,剩下的永遠地留在了增援的途中。他垂頭喪氣地站在徐寅初面前,欲哭無淚地說:站長,卑職無能,督軍不力,我甘願受罰。
徐寅初一反常態地沒有訓斥馬天成,他知道整個東北戰局並不是他們軍統局能夠挽救得了的。兵敗如山倒,別說讓馬天成帶著三十幾個人去督戰,就是蔣介石來了,也挽回不了眼前的敗局。徐寅初用手拍了拍馬天成的肩膀道:我已經向局裡請示,要嘉獎你。
出乎意料的結果讓馬天成猶如打了一針興奮劑,他雙腳併攏,聲音高亢地說:謝謝站長的栽培,為黨國效力,我願肝腦塗地。
徐寅初笑了笑,又點點頭道:你去歇著吧,別忘了給弟兄們放幾天假。
馬天成帶著愉悅的表情走了。
徐寅初望著馬天成離去的背影有些發呆,他知道,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氣可鼓,不可洩。
錦州失守後,孤城瀋陽便成了眾矢之的,守城的國軍可以說是一觸即潰。這些守軍是由部隊構成的,在慘敗面前,他們不能不想著各自的實力,於是不等命令,便搶佔那些以前運送援軍的船隻,從海上倉皇撤離。
瀋陽危在旦夕。軍統局東北站也接到了這樣的命令:就地銷毀文件,留存有生力量堅持戰鬥,伺機收復失地。
不僅軍統局東北站收到了這樣的命令,整個瀋陽守軍也同樣收到此令。上峰對東北的局勢太清楚了,兵敗如山倒,這麼多敗軍是無法從瀋陽城撤出的,與其投降,還不如讓部隊化整為零,鑽到大山裡伺機而動。這實屬保存實力的一種無奈之舉。
軍統局東北站的執行隊長馬天成別無選擇地留了下來,機要室主任尚品因為掌管著東北站的電台,也留了下來。徐寅初不想留下一支失控的隊伍。
當兩個人領授了任務後,站在徐寅初面前時,他們的表情是悲壯的,甚至還有一絲蒼涼。兩個人低著頭,面對命令,他們無權抗拒,只能聽天由命了。
徐寅初望著昔日的部下,語調沉重地說:你們二位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真的不忍心丟下你們,可這是上峰的命令,我不得不服從。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道:國軍不能就這麼失敗,有朝一日還會打回來的,你們在東北堅守,到時候,你們就是國軍的功臣。你們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馬天成抬起頭來,這時他的眼裡已經有了淚花,他哽著聲音道:謝謝站長這麼多年的栽培,請你轉告上峰,我馬天成不成功,便成仁。
說完,雙腳一併,向徐寅初敬了個軍禮。
尚品也抬起頭,緩緩道:站長,我只有一事相求。
徐寅初擰起了眉頭,點點頭道: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
尚品表情複雜地盯著徐寅初說:請照顧好我們的家眷。
徐寅初長吁一口氣:放心,我的家眷怎樣,她們就會怎樣。
馬天成和尚品懷著悲壯的心情離開了東北站,走進了突圍的大軍中,於戰亂中尋找他們的機會去了。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了。
東北站剩下的人,登上了從瀋陽出發的最後一架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