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時間是1950年的秋天,當前的形勢是蔣介石逃往了台灣,剿匪工作從南方到北方已經進入了收尾,只有零星的小股土匪仍然活躍在深山老林裡,但那不過是秋後的螞蚱,沒有幾天日子了。
全國的局面出奇得好,解放後的中國百廢待興,部隊解放一座城市後,就有一部分軍人被安排轉業,接管這座城市的具體工作。眼下沒有大仗可以打了,主要任務也就發生了轉變,全國上下全力以赴投入到建設新中國的運動中。
劉克豪的部隊接到了精簡整編的任務。那些日子裡,一批又一批戰功卓著的師長、團長們轉業了,他們捨不下這些朝夕相處的戰友。在告別部隊的時候,他們眼含熱淚,一步三回頭地說:啥時候打仗了,我還回來。然後,戀戀不捨地走了。
劉克豪和王迎香在新婚的日子裡,日子過得也並不踏實,身邊一個又一個戰友轉業,有的留在了原地,有的回到了原籍,軍營裡昔日熱鬧的場面,漸漸地冷清了下來。
劉克豪這個團一直還沒有精簡整編的意思,王迎香就和劉克豪商量說:看樣子,咱們團算是保住了,你有啥打算?
劉克豪想了想,其實他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只能說:我服從組織的命令。
王迎香聽了,就不高興了。她拍著腿說:讓你轉業離開部隊,你也服從?
劉克豪啞然。說真心話,他不想離開這支熟悉的部隊和環境,當初讓他來東北深入到敵人內部工作時,他已經體會到了那份孤獨,現在終於回來了,彷彿離家的遊子再也不願鬆開母親的懷抱。但他也明白,自己是組織的人,是組織培養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沒有理由、也不可能不服從組織的安排。
王迎香瞥了他一眼,不管不顧地說:你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我要在部隊幹一輩子。
劉克豪就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迎香鐵板釘釘地說:你不信?不信咱們就走著瞧!
這話說過沒幾天,軍長就親自來到他們團,找他們談話了。軍長就是昔日的三師師長,是他們的老領導。當軍長把當前的背景介紹給他們時,謝政委第一個舉手表態了。別看謝政委平時性子有些黏糊,在關鍵時刻,他一點也不磨唧,他正色道:組織的決定,我服從。到了地方,不管讓我幹什麼工作,我都會像在部隊一樣,保證精彩地完成任務。
軍長就很高興,還空洞地拍起了巴掌。
謝政委表完態,軍長就把目光停留在了劉克豪的臉上。劉克豪站起來,挺著胸脯道:我也服從組織的安排。
他說這話時,王迎香拽了拽他的衣角。兩個人在軍長介紹情況的時候,曾悄悄有過幾句耳語——
王迎香道:我告訴你劉克豪,你要是離開部隊,我就跟你離婚!
劉克豪不解地瞪大了眼睛:離不離開部隊,咋跟過日子扯到了一塊兒?
王迎香胡攪蠻纏著:我不管。我不可能和一個老百姓過日子,我嫁的是軍人,是團長。
劉克豪趕緊追問道:那你要是離開部隊呢?
王迎香不假思索地說:我是不可能離開部隊的。我告訴你,我生是部隊上的人,死是部隊上的鬼。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看他們拿我怎麼辦?
此時的劉克豪讓王迎香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她只能去扯他的衣角。劉克豪沒有理睬她的小動作,流暢、清晰地向軍長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劉克豪剛講完,還沒等軍長徵求王迎香的意見,她已經「騰」地站了起來,盯著軍長說:軍長我問你,你轉不轉業?
軍長一頭霧水地望著她:這個軍還在,我這個當軍長的當然還不會走。現在是你們這個團撤消了,幹部自然也就要轉業。
王迎香鐵嘴鋼牙地說:那好,只要你不走,我就不走。我就不信,你這麼大個軍長就安置不了我一個王迎香?
她的話剛說完,所有人的眼睛都一齊望向了她。
此時的王迎香臉都白了。她盯著軍長,又一字一頓地說:告訴你軍長同志,我生是部隊上的人,死是部隊上的鬼。想讓我走也可以,你派人一槍把我崩了,抬出部隊去!
軍長站了起來,謝政委和劉克豪以為軍長要生氣了,劉克豪趕緊打個圓場,想讓眼下的場面緩和一些。他剛要說話,軍長用手勢制止了他。
軍長背著手,仔仔細細地把王迎香看了,突然就笑了起來,並伸出手,指著她說:別人能服從命令,你為什麼不服從?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要是讓我說啊,那是他們對部隊感情不深。
說完,她還用眼睛狠狠地瞪了眼呆立一旁的劉克豪。
劉克豪忙不失時機地說:王迎香你別胡鬧,這是組織在和你談話。
王迎香用胳膊擋開劉克豪伸過來的手:你別組織組織的,我革命的時間不比你短,我還不知道組織?
軍長打斷了他們的爭執:王迎香同志,我要是不同意你的要求呢?
答不答應是你軍長的事。我就不信你軍長就安排不了我一個小小的王迎香?你非讓我轉業,我也沒辦法,但是槍我是不會繳的。說到這兒,她還拍了拍腰間的槍。然後說:那我就上山去打游擊,我要從頭開始革命,當年我可是打游擊打出來的。
軍長「呵呵」地就笑了,然後繞著王迎香走了三圈。
王迎香仍然不依不饒地說:軍長,到底咋樣,你給我個痛快話。
說心裡話,也就是此刻,軍長有些喜歡王迎香了。以前他接觸她並不多,只是從簡歷上對她有些瞭解,此時的王迎香是鮮活、有個性的。也正因為喜歡,他還真有些捨不得讓她離開部隊了。
想到這兒,軍長笑瞇瞇地說:你的想法可以考慮!等我回到軍裡,我和政委再商量一下你的問題。
王迎香梗著脖子說:那不行!我現在就讓你給我個痛快話,要不然我睡覺都不踏實。
軍長的口氣也強硬了起來:這不行!你的事還沒研究,我一個人答覆不了你。
說完,就走了。看樣子,軍長似乎生氣了。
王迎香一看軍長要走,也急了。她衝著正要啟動的吉普車喊:軍長,你這人咋這麼磨唧,還沒給我個痛快話呢!
坐在車裡的軍長,微笑著衝她揮了揮手。
王迎香真的急了,大聲喊道:警衛員,牽馬!
警衛員牽馬過來了。劉克豪攔住了王迎香的去路,他喝斥道:王迎香,你要幹什麼?
王迎香已經翻身上馬,她大聲喊道:我要去軍部。軍長今天不給我答覆,我就不回來了。
說完,打馬追趕軍長去了。
劉克豪沒攔住王迎香,情緒有些低落,他沖謝政委說:政委,都怪我沒有事先做好王迎香的工作。
謝政委扶了眼鏡說:沒啥,人各有志,你就讓她去吧,也許她會留下來。
傍晚的時候,隨著馬蹄聲,王迎香回到了團部。
謝政委和劉克豪正在清理文件。團已經不存在了,他們也確定了轉業,下一步的工作就剩下移交了。
王迎香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她一進門,便拿起劉克豪喝水的茶缸,「咕咚咚」地喝了一氣,然後抹著嘴,沖呆望著她的兩個人說:你們收拾東西吧,我的東西不用收拾了。
謝政委急切地問道:軍長答應你留隊了?
王迎香自豪地捋了一把頭髮,微笑著點點頭。
劉克豪想不到事情竟會是這樣,按理說,最應該轉業的就是王迎香了,一個女同志,怎麼著也不適合打打殺殺的,留誰也留不下她。沒想到,最不該留下的人,卻留下了。他有些茫然,也有些不解,就那麼瞪著眼睛望著王迎香。
王迎香得意地看著他說:你瞪我幹啥?我告訴你,你沒做夢,不信你就掐把你的大腿。
劉克豪果然掐了自己一把,生疼。他相信自己並不在做夢了。
兩個人回到家裡時,劉克豪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他覺得自己很失敗,最讓他想不通、也弄不明白,自己最該留下,卻沒有留下;反倒是不該留下的王迎香,留下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晚王迎香異常興奮,一高興就炒了兩個菜。吃飯的時候還摸出一瓶酒,給劉克豪倒上,也給自己倒了一碗。她率先舉起酒碗說:劉克豪,今天我高興,陪我喝幾口。
劉克豪坐在那兒,沒有動。他搖著頭說:我不想喝。
你不喝,我喝。說完,王迎香端起酒碗,喝下兩口,然後抹抹嘴道:這酒可真是好東西,你不喝會後悔的。
劉克豪盯著她問:軍長真的答應你留隊了?
那還有假?!明天我就去軍醫院報到。我現在是軍野戰醫院的院長,我現在不是副團長了,你以後要叫我王迎香院長。知道了吧?
說完,又端起了酒碗,一口氣喝乾了。然後,衝著劉克豪,嘴裡冒著酒氣說:劉克豪,我瞧不起你。你是個逃兵,你轉業了,就再不是軍人了。不過你放心,有我保護你。
劉克豪終於動了火氣:王迎香你太過分了!
說完,把碗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王迎香的酒勁上來了,她全然不把劉克豪放在眼裡了:劉克豪,你雖然是個軍人,但你對革命不真心!還不如我王迎香一個女人呢。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來嗎?告訴你,是我革命的決心和熱情打動了軍長。不像你們就知道服從組織,咋樣?轉業了吧,離開部隊了吧?
受到打擊的劉克豪一把扯開上衣,紅著眼睛喊:王迎香,你別得意。在部隊是革命,我到了地方照樣干革命,不會比你差!
王迎香在酒精的作用下,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美妙,她沉浸在幸福中喃喃自語:克豪,我真是離不開部隊啊!離開部隊了,我不知道該干個啥?就是部隊裡沒仗打了,我端著槍給你們看大門,讓你們建設新中國,我也高興。克豪,你並不瞭解我啊!
此時的劉克豪是懷著嫉妒和羨慕的心情聽完了王迎香的絮語。在她面前,他忽然覺得有些無地自容,只能黯然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第二天一大早,軍區總院就來人了。他們是接王迎香走馬上任的。
沒過幾天,謝政委、劉克豪和他們的剿匪團便集體轉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