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廳級考試的成績終於出來了。胡增泉考得還算可以,在報考副校長的十幾個人中,他排名第二。但副校長職位只有一個,第二就等於沒有。好在還有面試一關,面試要佔百分之四十。第一名的成績只比他高了一分,如果面試他能高出三分,最後的第一名就成了他。只能寄希望於面試了。
排第一名的是外校的一位宣傳部副部長。本來正處級才有報名資格,但人家也是教授,教授相當於正處級。在網上查這位副部長的簡歷,人家還是哲學博士,年紀也只有三十八歲。胡增泉的心一下涼了許多。他清楚,和這樣的競爭對手競爭,凶多吉少,面試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原以為副校長不起眼,報考的人不會多,卻一下招來了這麼多的人,而且都是高校的教授和處級幹部,而且無論科研還是政績,一個個都是身手不凡成績顯赫。相對而言,報考其他職位的人文化水平就要低一些。杜小春報考省委政研室副主任,成績就排在了第一。而葉天聞的水平應該要比杜小春高點,卻也因報考了副校長,結果強手林立,只排在了第三,還落後他三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報名時,反覆考慮,覺得副市長副廳長職位顯要,報考的人會很多。沒想到人們都和他想的一樣,都報了這個不起眼的副校長。早知如此,那時就報一個更不起眼而且遠離文化的職位。比如食品系的何鴻儒,這些年來只是教教書種種蘑菇,只因手上長了六指,職稱又是教授,這次便報考了殘聯副主席。成績排名第一,考中應該不成問題。一著失算,滿盤皆輸。難道自己真的就沒有副廳級這個命?
還有杜小春,誰能想到她能考第一,而且又是那樣好那樣理想的一個職位。也許這就是命。命中有時不用忙,命中無時跑斷腸。
歎息一陣自責一陣,胡增泉覺得應該給杜小春打個電話,一來表示祝賀,二來也聯絡一下表示關心。
打通杜小春的手機,杜小春卻沒表現出他想像中的高興。這讓胡增泉不免有些失望。本來他還想用更熱烈的話來祝賀,卻只能將熱烈壓回肚裡。但決定她命運的這麼大的喜事擺在面前,他怎麼也應該有所表示。胡增泉問她有沒有空,他請客,給她祝賀一下。杜小春卻冷冷地說她沒空,她還要備課。
他不相信此時的她還能平靜下來備課。他覺得她還在生他的氣。其實她們也應該理解,在遇到婚姻這樣的終身大事時,哪個人又能不挑不揀呢?哪個人又能只愛一個而見了更好的再不動心呢?你杜小春不也是離開馬長有要選擇更好的嗎?當然,女人是天生的演員,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也說不定。胡增泉說,那我現在就去看看你,登門向你祝賀行不行。
杜小春卻更冷靜地說,你來也沒有必要,再說,你來難道不怕高歌看見吃醋?當然,即使你不怕,我也怕,我怕高歌再潑我一臉開水。
熱臉碰個冷屁股。胡增泉一下愣在了那裡。他清楚,他已經把她傷得很深了。但俗話說,愛之越深,恨之越烈。杜小春這樣恨他,說明她心裡是有他,如果是一個無關的人,她這樣恨人家幹什麼。胡增泉沉痛地說,小春,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發生了點誤會,我去給你解釋一下行不行。
杜小春斬釘截鐵說不行。然後掛斷了電話。
胡增泉的氣不打一處來。你牛什麼牛。都說人一闊臉就變,可你杜小春還沒當上副廳呢。即使當上,你又有什麼可牛的。老實說,娶妻就是成家,女人就是家,他這個年齡娶妻,娶的就是一個家。一個女人當了副廳,整天東跑西逛,整天混在男人堆裡。娶這樣的女人哪裡還能叫做成家。如果從娶妻的角度說,他更願意要一個副教授而不是一個副廳。但杜小春可能不這樣想,她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她還以為她考了副廳,他才突然轉變了態度來巴結她。他覺得可笑,他胡增泉還沒勢利無恥到那種程度。
他的自尊心還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他發狠地想,我胡增泉也不是沒權沒勢,要靠你這個副廳來撐門面;我胡增泉也不是窮得過不去日子,要靠你這個副廳來養家餬口。我胡增泉是男子漢大丈夫。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頂天立地,也要頂門立戶,也要養家養妻。娶一個比自己強的妻子,他這輩子都不會去想,他的自尊心也不容他去想。恰恰相反,他這輩子想得更多的,就是夫貴妻榮,就是讓所有的親人都靠他過上好日子。他想,如果你杜小春當不上副廳,一切還好說,如果你杜小春當了副廳,即使你跑上門來哭著求我,我也不會娶你。這不為什麼,就為男子漢的骨氣和自尊。
說實話,直到現在,他心裡還是想著高歌,但高歌已經明確地拒絕了他。
胡增泉在地上踱一陣步,又覺得沒必要生氣,沒必要如此斤斤計較。女人畢竟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愛使點小性子,更何況你曾經確實傷害過人家,而且傷害得不輕,差點讓人家成為殘疾沒臉見人。和杜小春的事,他決定冷靜了再好好想想。
如果理智地想,如果站在生活的角度看,娶高歌肯定不如娶杜小春。如果打個比方的話,假如高歌是生活中的花,而杜小春就是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假如高歌是他精神上的興奮劑,而杜小春就是他肉體上的好伴侶。如果只考慮過日子,那就應該娶杜小春;如果考慮愛情和精神生活,高歌無疑是最讓他心跳的選擇。問題是,他現在也不明白是要過日子還是要滿足心跳。
如果這次當不上副校長,今後的日子無疑就是一般人的日子。一般人的日子就是柴米油鹽。如果有一個小鳥依人的妻子,有一個溫暖如春的家庭,過一般人的日子也還能說得過去。但目前的情況是,高歌誤解了他,杜小春也誤解了他。兩個女人都以為他朝三暮四。而要當副廳的杜小春也許還不僅僅認為他朝三暮四,也許還以為他心存不良又要棄高歌而攀附她這個副廳。真的是天大的冤枉。
人真是不可貌相。默默無聞的杜小春一下就要成為副廳,這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如果說她能有今天,那也是她認識他依靠他的結果。正是他的引導,她才走上了金光大道。可她能這樣想嗎?他思考一陣,覺得不管她怎麼想,他都應該主動去看看她。她畢竟是女人,女人有時嘴裡罵你,心裡恨你,但還是想你。如果你能主動請求原諒,她不僅能很快就原諒你,而且還能很快就把整個自己都交給你。他決定天黑就去杜小春家看看,不管今後能不能娶她,去看看她總是應該的,擁有她這樣一個副廳朋友也是光榮的,有必要的。
雖已是秋天,但天黑得還是很晚,而且天剛黑,校園的路燈就亮了起來。他有點討厭這路燈,亮光光的,人們老遠就認出了他,然後打招呼,然後詢問去幹什麼。他止不住了心虛,雖然覺得心虛得沒道理,但就是心虛得有點發慌,就像真的要去偷雞摸狗。急匆匆來到杜小春家的樓下,他又有點猶豫,覺得應該給人家打個電話。掏出手機,又覺得沒有必要。他倆是誰和誰呀,用得著這麼客氣這麼講究嗎?既然來了,就給她來個突然驚現,不管她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坐下來慢慢再說。
讓胡增泉吃驚的是,杜小春的屋裡不光是杜小春,還有葉天聞。
三個人誰都沒料到會突然碰到一起。尷尬一下,葉天聞解釋說,跟呂書記下去了一趟,就麻煩事不斷,就讓人家給纏上了,今天又要要一個材料,而且要得很急,我只好來和杜老師商量一下怎麼搞。
胡增泉想說來得不巧,你們忙我走。但他又不想走,他更想搞清他葉天聞究竟來幹什麼。再說來了就走,也顯得不太友好。胡增泉坐了下來,卻又說,如果你們忙,那我就走,我改天再來。
胡增泉的突然到來確實讓葉天聞吃驚。剛才他才知道杜小春已經和馬長有離了婚。問她為什麼,她說不為什麼,只是兩人合不來。胡增泉的突然出現,一下讓他有了答案,而且憑感覺,他覺得杜小春和胡增泉已經很熟,已經熟悉到了來去都不用打招呼。這樣看來,胡增泉的老婆沒死時,他們兩人就已經勾搭上了。好你個胡增泉,平日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特別是老婆死後,還突然悲傷得暈了過去,而且還悲傷得渾身癱軟。葉天聞突然覺得胡增泉是那樣的陌生,杜小春也讓他不可思議。在他的心目中,杜小春是高傲的,杜小春是有才華的,杜小春更是聰明的,當然也是很理智的。想不到高傲理智的杜小春竟然輕易就委身於胡增泉,而且還和丈夫離了婚。葉天聞急忙說如果你們有事,你們談,我先走。
杜小春紅了臉說,你們這是怎麼了?葉主任你不是要討論新農村建設嗎,胡助理來了,他對這方面也許更有研究,你不妨也聽聽他的意見。葉天聞只好坐下。
陪呂書記下去調研後,本來要寫一個詳細的調查報告,但今天呂書記又突然打來電話,說上面來人,可能要提到新農村建設,問他有沒有什麼新觀點新見解,給他寫一個大概提要。他覺得這樣的事不能湊合,更何況考副廳只考了個第三名,如果不靠呂書記幫忙,要想當副校長絕對沒有可能。如果要呂書記幫忙,就應該在呂書記面前好好表現一下,至少要讓呂書記覺得你很有才華,人家才可能幫你一把。出於這樣的想法,他決定徵求一下別人的意見,集中一下大家的智慧。剛和杜小春開始討論,胡增泉就來了。葉天聞只好把大概的情況對胡增泉說一遍,然後問胡增泉有什麼高見。
突然的問題,讓胡增泉無法說什麼,況且他也不好在兩位專家面前賣弄什麼。他只能搖頭表示無話可說。杜小春只好說,我覺得建設新農村,關鍵還在於自身的經濟發展。發展是硬道理,經濟不發展,幹什麼都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
胡增泉突然又覺得他可以說幾句。他首先肯定了杜小春的意見,然後說,我覺得能不能發展,關鍵的因素是人,如果不提高人的綜合素質,一切都是空談。舉例說,戰後的日本一片廢墟,戰爭摧毀了工廠摧毀了建築,但人才還在。有高水平的人才,一切很快就能恢復起來,而且還有創新。再比如沿海,和內地相比,也是有一批高素質的人才,有這批人才闖蕩,才有了今天沿海的經濟。沒有人,誰去建設?有了人,但素質很低,愚昧得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去建設。所以我說,新農村建設,就是要狠抓教育,狠抓人的素質。這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抓文化,二是抓精神。既要有一定的文化,又要有奮鬥創業的精神。
葉天聞覺得抓教育的觀點雖然是中央的策略,但再重點強調,也是可以的,也是和中央保持一致的。特別是舉例,是有說服力的。但還可以再豐富一下。說有人碰到一個放羊的小孩,問你幹啥呢,說我放羊呢。問放羊幹啥呢,說放羊掙錢呢。問掙錢幹啥呢,說掙錢蓋房呢。問蓋房幹啥呢,說蓋房娶妻呢。問娶妻幹啥呢,說娶妻生娃呢。問生娃幹啥呢,說生娃放羊呢。這樣既有理論,又有實例,既通俗易懂,又生動活潑。但還沒等葉天聞說什麼,杜小春卻說,你看,我說胡助理水平不低,你看怎麼樣。
胡增泉聽不出杜小春是諷刺他還是真的讚美他,但可以看出葉天聞卻有點嫉妒。葉天聞說,當然是不低,這次副校長,肯定非他莫屬。不過當了副校長,就成了我的頂頭上司,我請教起來也方便多了。
胡增泉說,你有呂書記撐腰,我怎麼能競爭得過你,你當了副校長,別忘了關照一下我就行了。
和呂書記的關係,真不該告訴胡增泉。如果胡增泉傳出去什麼風,對他和呂書記都很不利。葉天聞只好說,我和呂書記只不過是工作的關係,呂書記認識那麼多的人,都要求照顧,能照顧得過來嗎?再說了,如果呂書記要照顧我,早就直接提拔我了,早就任命我為副廳級副組長了,哪裡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說的也是,胡增泉也是這樣認為的,要提拔,早就提拔了,還能等到現在。但還是不能麻痺大意。按規定,每個職位考試的前五名進入面試,面試再取前三進入考察,考察沒問題的,全部上省委常委會討論。如果在常委會上呂書記點一下葉天聞的名,事情也就複雜了。目前的局勢是前有第一名,後有葉天聞。前狼後虎,即使面試突出獲得第一,事情也還是有點麻煩。但胡增泉覺得此時不能示弱,如果讓葉天聞覺得也有希望,那葉天聞就會拚命活動,想辦法讓呂書記幫忙。胡增泉想徹底打掉葉天聞的幻想。他說,這次既然是考試,就肯定要按考試的規則來辦。如果不取第一名取了第二名,那還要考試幹什麼,所以,別說你危險,我這老二也怕是沒戲了。
葉天聞立即反駁說不一定。葉天聞說,前三名上常委會,既然上會,大家就都是平等的,就都有差不多同樣的機會。據我分析,第一名太年輕,也沒當幾年領導,又不是知名的專家,讓這樣的一個年輕人來當咱們這樣一所綜合大學的副校長,連我都覺得不合適,資歷太淺了。
胡增泉也是這樣想的。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最高興。但他不能這樣說。胡增泉反駁說,按你這麼說,杜小春也危險了?杜小春也年輕,資歷也不深。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誰還會相信考試。
葉天聞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杜老師報的是政研室副主任,是搞研究的。搞研究要的就是學問,要的也是年輕,況且杜老師還做過電視講座,怎麼說也算是名人。擔任這個職務,杜老師是最合適的人選。
杜小春卻立即否定說,才不是這樣呢,情況我已經上網查了,第二名就是政研室的一名女研究員,她也是咱們學校經貿系畢業的,高我兩級。我怎麼都覺得,這個位子是給她留的。
胡增泉和葉天聞都說不會是這樣,如果是給她留的,那麼早就直接提了,何必再裝模作樣地去考。當得知杜小春要比第二名高七分時,胡增泉肯定地說,這個副主任就是你的了。你比她高七分,面試只佔百分之四十,她面試要高出你十一分,才能超過你。面試不會有這麼大的差距的。你有這麼高的分,你怕什麼。
杜小春還是擔心地說,這種事,現在誰也說不準,不到紅頭文件下發,隨時都有說不清的變數。
再議論一陣,葉天聞覺得該走了。既然胡增泉晚上來,肯定有什麼事,即使是床上的事,孤男寡女的,那也是最急迫的事情,何必再呆下去當眼中釘,鬧得讓人家討厭不說,如果胡增泉當了副校長,以後也不好再一起共事。葉天聞要走時,胡增泉也覺得該一起走,但又想,剛才明明說有事才來,事還沒辦就走,顯然更顯得心裡有鬼。再說,事情已經這樣了,別人說什麼又能怎麼樣。這樣一想,胡增泉將葉天聞送到門口,便返了回來。
下到樓下,葉天聞回望杜小春的屋子,心裡更不是滋味。他今天來,一是想和她商量問題,二來也是想和她說說話。沒想到碰到了這種事。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也超出了他的想像。當年他把杜小春介紹給馬長有,就是因為杜小春是個好姑娘,嫁給馬長有,一來馬長有是他的老鄉,二來馬長有也老實可靠,杜小春至少不會受欺負吃苦頭。沒想到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葉天聞禁不住又為馬長有可惜,也為他不平。
葉天聞突然想去看看馬長有。他知道馬長有住在實驗室。原以為住實驗室是為了科研攻關,他還被馬長有這種殉道精神所感動,原來竟然是這種情況。這馬長有也太窩囊了,拱手讓出老婆,還拱手讓出房屋,讓別的男人和自己的老婆在自己的房子裡舒舒服服地睡覺。真的是太沒出息了。如果馬長有在面前,他會罵他個狗血淋頭。
他突然覺得應該讓馬長有去告胡增泉。不告他搶男霸女,也要告他插足他人家庭,破壞他人的婚姻。葉天聞一下高興了。他高興地想,真是天助我也,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人舉報胡增泉有問題,而且還是作風問題,那胡增泉肯定就要完蛋。這樣,他就可以輕輕鬆鬆兵不血刃除掉一個政敵,搬走一個攔路虎。
這樣做確實有點卑鄙。他反過來又想,這也不算什麼。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何況咱既沒打又沒奪,只是如實地讓人反映一下情況。把情況如實地反映給上級,也讓上級真實全面地瞭解一個幹部,這也是為純潔組織作點貢獻。葉天聞一下坦然了許多,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想,如果馬長有現在迅速回去,說不定正好能把兩人抓在床上呢。
馬長有果然一個人躺在實驗台改造的床上看書。可憐的馬長有,你也太窩囊廢了。一種正義感又湧上葉天聞的心頭:你胡增泉身為學校領導,搶男霸女也太囂張了也太無所顧忌了。馬長有已經起身站在了地上。葉天聞想罵幾句,又覺得不妥。他只好悲傷地拍拍馬長有的肩,扶馬長有一同坐在床上,然後低沉地問是不是離婚了。馬長有鼻子發酸地點點頭。葉天聞問為什麼。馬長有不想多說,更不想說為什麼離。他只是含糊地說,感情不和,感情上的事,也沒法說清。
感情不和,那也不應該被攆出來。馬長有搖頭否定說,也不存在攆出來。財產我們沒明分,我不要,她也不想多要。房子就那兩間,不用說也應該是一人一間。但我住在那裡心裡就難受,我也不想住在那裡。
財產都不分,說明他們心裡還彼此愛著對方,至少是沒有仇恨。特別是馬長有,可以看出,不僅仍然深愛著杜小春,而且還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法,來懲罰自己。但他馬長有哪裡知道,人家卻正在和另一個男人歡樂。葉天聞不想再和馬長有繞圈子。他當初把杜小春介紹給馬長有,今天就有責任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馬長有。葉天聞說,我剛才去杜小春那裡了,但我進去不久,胡增泉就去了,現在可能仍然在那裡。杜小春離婚,會不會和胡增泉有關,我覺得你應該去搞清楚。搞清了問題的所在,我們也好對症下藥。
馬長有一下眼睛都紅了。但他還是強忍了悲傷,低了頭說,他倆的事我早知道,杜小春也不隱瞞。
原來是這樣。原來還有這樣窩囊的男人。葉天聞真想將馬長有痛罵一頓。但看著馬長有悲傷的樣子,葉天聞還是緩和了口氣,說,那你怎麼就一聲不吭?你怎麼就能嚥下這口氣?打架鬧事你嫌丟醜,但你暗中報復一下情敵,也讓他知道一下你的態度,讓他嘗嘗偷竊的苦果,這總是應該的吧。你怎麼就能一聲不響,裝得像沒事人一樣。
馬長有也無數次想過報復,但又覺得那樣不像個男子漢,再說也沒有報復的機會。這些他都不想說,但葉天聞不停地指責他,他只好說,我怎麼報復人家,我一來沒有證據,二來也沒有機會,我怎麼去報復人家。
葉天聞說,怎麼能沒有證據?證據得你自己去找呀。現在兩個人就在家裡,人家已經把證據送到了你的家裡,不信你就去看看。至於報復的辦法,更是不費吹灰之力。這次胡增泉考上了副廳,省裡正在公示正在接受舉報,你只要把情況如實地寫出來,然後送進舉報箱裡。事情就這麼簡單,不用真刀真槍,你就讓他知道了你的厲害,知道了事情的麻煩。胡增泉如果一退讓,你說不定還有破鏡重圓的希望。但如果讓胡增泉當了副廳,你的一切就都完了。
這倒是個好機會,這個辦法也切實可行。他也絕不能容忍胡增泉這樣的人陞官發財。馬長有憤怒地說,我不僅要舉報,我還要實名舉報,讓上級有關部門來調查調查。
馬長有的態度讓葉天聞滿意。他覺得不需要再說什麼,也不能再呆下去。再說什麼再呆下去,馬長有也會覺得他別有用心故意挑撥。葉天聞告訴馬長有,公告在省委網站上,舉報方法和方式網上都有。說完,葉天聞起身出了門。
很顯然,葉天聞來告訴他這些,肯定是看到杜小春和胡增泉幹了什麼,而且所幹的事情連葉天聞都打抱不平難以容忍,不然葉天聞也不會專門來說這些。他突然急於想回去看看。但出了門,才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那個權利,杜小春也不再是他的妻子。
回來無力地躺到床上,他突然又特別想喝酒,而且想喝醉。出門買來一瓶酒,打開剛喝幾口,又突然覺得杜小春還和他有關,因為杜小春還是他女兒的母親。女兒的成長,和母親有著決定性的關係,母親的一言一行,直接影響著女兒的一生一世。現在母親不檢點,水性楊花,還把野男人明目張膽地領到家裡。這樣的母親,這樣的家庭環境,不僅會讓女兒心理嚴重失衡,性格嚴重變壞,而且對女兒還是一種嚴重的侮辱。這樣嚴重的情況,他有責任也有權利出面干涉。馬長有扔下酒瓶,怒沖沖地出了門。
葉天聞走後,當屋裡只剩胡增泉和杜小春時,胡增泉一下感到特別拘束,空氣也似乎顯得凝重和尷尬。他想說副廳的事,但現在一切情況不明,一切還都是未知,他也幫不上她什麼忙,也沒什麼好說的。他還是覺得應該先問問她的身體。感覺倆人已經很久沒見面了。問她身體怎麼樣時,杜小春只低了頭簡單地說,還是老樣子。
她臉上的燙傷已經看不出痕跡,脖子上還有一小塊肉色發嫩發紅。屋裡的燈光太暗,兩根節能燈管也只開了一根。他覺得這不是節儉,還是生活過得艱苦。他想仔細看看她脖子上的傷。起身來到她身旁弓腰細看,感覺那條沒了皮的新肉軟乎乎嫩鮮鮮的有點可怕。他不禁一陣心疼。他想伸手輕輕地摸摸。剛伸出手,杜小春便敏感地躲閃了開來。杜小春說,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有什麼貴幹。是來訪貧問苦還是傳達指示?
胡增泉說,我今天來,就是來向你解釋的。我和高歌的事,這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這個原因說起來讓人難堪,說起來你可能也不大相信,但這是真的,是千真萬確的,這一點我還是請你相信,相信我絕對不會說謊。你不知道,有天我回去後,高潔突然拉住我的手不放,而且哭得悲痛欲絕,然後要我答應她一件事。我點頭後,她又要我發誓。我發誓後,沒想到她要我在她死後一定要娶高歌。我當時很吃驚,但又不能不答應。當然這件事高潔過後也和高歌說了,高歌也答應了。雖然這件事情有點荒唐,但我答應了她,我就不能不有所考慮,特別是她去世後,我就更覺得不能欺騙一個死去的人,甚至我把這當成了遺囑,當成了完成她的遺願。但高歌背叛了她姐,理由你可能也知道,就是說我和你關係不正常,我對愛情不專一。高歌誤解了我,你也誤解了我,真的讓我很難說得清楚。
想不到竟然有這種事,想不到妻子臨死真的會把妹妹托付給丈夫,要妹妹來填補自己的空缺。杜小春當然感到震驚和荒誕,但她這次確信是真的,她相信胡增泉沒有撒謊。但胡增泉也是真心喜歡高歌,這點她相信她不會看錯,儘管他不承認他愛高歌,但剛才的言談中已經流露了出來,比如他說高歌誤解了我,你也誤解了我。高歌誤解了我,就是說他是愛高歌的,只是高歌誤解了他的愛。這還是讓她不能原諒他。但高潔臨死要把妹妹嫁給胡增泉,還是強烈地衝擊著她的心靈。很顯然,高潔如果不深愛著胡增泉,她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反過來,胡增泉如果不是很優秀,如果不是一個特別好的男人,高潔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知夫莫如妻。胡增泉和高潔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對胡增泉人格人品為人處世,高潔應該是最為瞭解的。最瞭解他的人做出的判斷,應該是最權威的,也是最可靠的。胡增泉應該確實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嫁一個優秀的男人,當然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但她還是對他有所懷疑,覺得他此時還是沒完全講出心裡的話。杜小春盯著胡增泉的眼睛,說,有一個問題你始終沒講清,就是你到底愛不愛高歌。
胡增泉明白不能撒謊。都是聰明人,別說撒謊,故事編得稍微有點漏洞,立即就能判斷出來。胡增泉立即毫不猶豫地說,愛肯定是愛。如果從純生物學的角度說,人並非天生就是一夫一妻的動物。從這點上來說,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見了漂亮的異性,總要從心裡產生喜歡。但一夫一妻又是道德的產物,是理性的產物。人是有道德的,也是有理性的,所以人不會因為喜歡就去做,所以人總是要克制自己。孔子就把克己復禮克制自己當做了頭等大事。說實話,我是喜歡高歌,但那是另一種喜歡。如果把她和你放在一起,那麼喜歡的天平就會倒向你這一邊。同時理性告訴我,高歌不適合做妻子,無論是妻德和家庭生活,她永遠比不上你。這也是我的心裡話。
杜小春相信這是真心話,這些她也能感覺出來。她沒有高歌的年輕和浪漫,但作為長相守過日子的妻子,她無論哪方面,都絕對比高歌強上百倍。但讓她現在就答應嫁給他,她心理還有不少的障礙。一是她的自尊自傲不能答應。因為他畢竟把她當成了第二,而且是高歌拒絕了他才退而求其次。二是她還無法接受那個家,別說搬到他那個家裡在那個家裡生活,想想那個家,她就有點毛骨悚然,高潔殭屍一樣躺在那裡的情景就浮現在眼前,而那個將碗裡的稀飯潑在她臉上的一幕,更是讓她心驚肉跳。三是他那個兒子。他的兒子是被寵壞了,想要什麼就要什麼,想支使誰就支使誰,甚至想罵誰,就敢罵誰。她知道她沒有親娘那樣的耐心讓他支使,更沒有親娘那樣的胸懷讓他去罵。想想要做這個兒子的後娘,她也有點害怕。四是她如果被任命為副廳級副主任,一切就有了大的變化。在這個等待變化的特殊時期,還是不要操之過急,還是等待穩定以後再做決定為好。她想說婚嫁的事還是暫時不考慮為好,因為你剛死了老婆,我剛離了婚,心靈的創傷還需要時間來撫慰,但猛然想到人家也沒提出要娶她,更沒說現在就要她答應嫁他。她覺得不說更好。杜小春再什麼也沒說,她也再不想多說什麼。
胡增泉瘦了許多,嘴角也起了兩個火泡。這陣子死老婆自己病考試不順利又要焦急地等結果,確實也夠他受的。望著胡增泉灰白的臉和乾裂的嘴唇,杜小春心裡突然湧上一陣同情一陣感動。胡增泉真的也不容易,事業,家庭,地位,哪樣努力不到,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也不是一個成功的男人。女人可以靠丈夫,但丈夫又要去靠誰?只能靠自己。杜小春這才發現還沒招待胡增泉呢。但家裡什麼水果都沒買,什麼飲料也沒有。只好倒一杯茶,雙手端了放在他面前。
屋裡的燈突然滅了。看看窗外,外面一片燈火通明。再去開廚房的燈,確實是沒電。胡增泉說很可能是跳閘了。電閘就在門外的牆壁上。兩人來到門外查看,確實是跳閘了。合上電閘,胡增泉卻無意中發現上面樓梯上有個人影。他本能地問一聲誰。見人影動一下不做聲。胡增泉感覺有點問題。他首先想到的是賊,馬上又想到報紙上通緝的殺人兇手。胡增泉一下嚇得頭皮都有點發麻。杜小春也看到了人影,此時已經嚇得有點發抖。胡增泉急忙推一把杜小春退回屋裡,然後迅速關死了門。
鎮定一下,胡增泉又覺得自己畢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這樣縮回來再不敢出去也讓杜小春笑話。胡增泉一下鼓起勇氣,隨手拿起門口杜小春的高跟鞋,然後勇敢地將門打開一條縫,四下看看,然後厲聲喝問幹什麼的。此時,躲在那裡的馬長有知道再無法躲藏,只好怒沖沖地走了出來。
在杜小春胡增泉吃驚的目光下,馬長有很男子漢地走進了門,走進了女兒的臥室。
女兒是個乖孩子,也是個特別聽話特別懂事的孩子,此時仍然趴在桌子前學習。見爸爸進來,女兒一下撲上來撲進了爸爸的懷裡,然後哭得幾乎要憋過氣去。
他今晚回來,就是為女兒回來的,就是為了不讓女兒受欺負、受委屈才回來的。和他想的一樣,女兒確實受了欺負受了委屈。女兒雖然只有九歲,但好像已經過早地成熟,父母之間的事不但都懂,而且還有點敏感,只要見了他,就抱著他的腿哭著求他不要扔下她和媽媽。爸爸被迫出門媽媽卻領來一個陌生的男人,而且和那個陌生的男人關起門來親熱,把女兒一個人孤零零地關在另一個屋子裡。女兒怎麼想,女兒怎麼能承受得起,女兒的自尊心受到了多麼大的傷害,女兒的心靈受到了多麼大的創傷。他覺得自己已經來晚了。剛才來到門口,還突然有點心虛,覺得已經離婚了,自己跑來算什麼,又有什麼資格來打擾人家。但仇恨又使他不能無所作為無功而返,況且他聽到了屋裡有胡增泉的聲音。悔恨惱怒中,他一把拉下了電閘。不行,得和他們算一算這筆賬。抱著女兒怒火沖天地跨進杜小春的臥室,胡增泉已經不在,很可能剛才已經溜走,只剩了杜小春坐在床上發呆。
怒火已經燒乾了馬長有的眼淚,如果胡增泉在場,他相信他會和他決鬥。現在,馬長有只好把怒火往杜小春的身上發洩。他一把抓住杜小春的衣領,一下將她提得站起,高喊著罵,你他媽的是妓女嗎!當著女兒的面鬼混,你他媽的是畜生嗎!
杜小春奮力掙脫馬長有的手,然後奮力將馬長有推開。她本想不饒他,要他說清楚誰鬼混了,但看到女兒拚命哭著喊你們不要打了,杜小春才沒動。
兩人怒視一陣,杜小春又覺得沒必要再爭吵什麼。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沒有了爭吵的必要,況且是當著女兒的面。但她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杜小春平靜了口氣說,你搞清了沒有,胡增泉是來幹什麼的。
馬長有當然不知道胡增泉是來幹什麼的,但他想知道胡增泉是來幹什麼的。他反問她時,她一時也答不上來,她也說不清胡增泉今晚來是幹什麼。但馬長有逼了讓她回答,她只好說,很簡單,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考了第一,他考了第二。可能是他心裡著急,就跑來說說,也想打聽點消息。
馬長有不知道杜小春竟然考了第一。看來副廳高幹已經成了現實。當初杜小春報考副廳時,他就覺得有點可笑。他不是可笑杜小春自不量力,而是可笑那麼多人都去報考,那麼多人就相信那麼大那麼重要的官也是報考的。當然,他也不是不相信這官不能考,考試的事文件上已經寫明,他只是覺得這事有點稀奇,有點不合常理,也不相信這麼大的官這麼好的事就會突然落在一個平民的頭上。反正在他的心裡,他就不相信會有這麼好的好事。現在,好事竟然突然變成了真實,而且真實地落在了曾經和他睡在一個床上的弱女子身上。馬長有一下有點不知所措。愣一陣,只好去哄仍然在哭的女兒。女兒很快不再哭。他也發現她仍站在他面前,而且也不再說什麼,而且平靜地看著他。馬長有再一次不知該怎麼辦。慌亂一下,只好說,你現在是大官了,女兒你肯定沒時間照顧了,從今天起,女兒就由我來帶。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顧好女兒。
杜小春卻一把拉住要轉身的馬長有,說,你把女兒給我放下,我愛女兒,遠遠勝過你愛女兒,也勝過愛我自己。你住在那樣的地方,你怎麼帶女兒?你只能把女兒帶壞,這我決不答應。
說的也是。哪有不愛兒女的母親,母愛還是更偉大更深厚一些。女兒還是母親帶好。當初他也是這麼想的。再說,母親眼看就要當大官了,有了當大官的母親,今後無疑能給女兒創造更好的條件,讓女兒受到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好的呵護。馬長有無聲地放下女兒。要轉身離去時,女兒卻突然哭著抱住他的腿不放,而且哭喊著說不讓他再走。他的心一下又酥軟苦澀成了一潭鹼水。正在他不知該怎麼辦時,杜小春說,女兒不讓你走,你就不能陪女兒睡一晚嗎?你急著要走,難道外面還有女人在等著你嗎?女兒這麼點要求你都狠心不滿足她,還說什麼你愛女兒,你不覺得荒唐嗎?
馬長有只好再一次將女兒抱起,無聲地抱進女兒的房間。看看表,也該讓女兒睡了。侍候女兒睡下,女兒卻讓他也睡,而且要摟了她睡。馬長有只好脫衣上床。
女兒平靜地睡去,馬長有的心裡卻像油煎。很快,自己曾經的妻子就要成為人家的妻子,而且要成為他最痛恨的人的妻子。這口氣,他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他知道,如果杜小春嫁給別人,哪怕是嫁給狗,他心裡也沒這麼難受,肉體也沒這麼煎熬。
不行,決不能便宜了胡增泉,也決不能讓他們倆輕易走到一起,即使他們結合到一起,也要給他們留下一點陰影,不能讓他們輕鬆快樂一輩子。
最好的辦法,也是目前他唯一能辦到的,就是寫信揭發胡增泉。把胡增泉的醜行完完全全揭露出來,讓上級知道,讓群眾知道,不僅不讓他當什麼副廳,就連校長助理,也讓他當不成。
馬長有還是不能解恨。你杜小春不是嫌我沒本事喜歡有本事的當官的嗎,我偏要他當不成官,也讓你杜小春再嘗嘗嫁一個平民的味道。
一種報復成功的快感強烈地刺激著馬長有的神經。他又覺得應該讓杜小春早點知道這一切,早點讓她從歡樂的高峰落到平地,早點讓她和胡增泉發生點矛盾。他一下起了床。摸到杜小春的門口時,發現她並沒關門,並沒對他設防。他的心一下又軟了,仇恨也一下化成了傷心。但他還是站在門口,一字一頓地告訴杜小春,他要揭發胡增泉,要為人民純潔幹部隊伍,要讓胡增泉當不成副廳,也當不成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