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
    這是一個非常一般的招待所。據這裡的人說,在這個招待所裡,至少住著好幾百請願上訪群眾。
    鄭治邦走進去的第一個房間,是地下室的一個雙人間。在這個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裡,竟然住進了十六七個人!人還沒進去,一股悶熱的氣流便撲面而來,熱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而住在裡面的人,幾乎全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
    沒有空調,只有一台電風扇在運轉,雖然已經開到了最大限度,但房間裡的空氣至少也在三十五度以上。根本沒有地方可坐,所有的人都只能面對面地站著。剛進去沒幾分鐘,鄭治邦的襯衫就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一問,這個房間裡的全都是掃大街的環衛工人。剛開始,她們還有些發愣,等到鬧明白進來的竟然就是省委書記時,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
    秘書長趕緊勸道,「別哭別哭,鄭書記抽時間來看看大家,有什麼話就抓緊時間跟鄭書記說說,好嗎?」
    「沒關係,慢慢說,不著急。」鄭治邦微笑著說道。「你們都是環衛工人?」
    十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答道,「都是,我們都是。」
    鄭治邦對其中一個年齡看上去很大的女工問道,「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我叫單玉蓮,今年六十六啦,在嶝江已經掃了四十多年大街。」
    「六十六啦?那應該退休多年了呀?」鄭治邦問。
    「我們夏書記說了,清掃隊就是我的家。家裡的人,還有什麼退休不退休的呀。只要還能動彈,我就會一直掃下去。」
    「你說的夏書記就是夏中民嗎?」鄭治邦有些不理解地問道,「這麼大年紀了,你們夏書記怎麼還讓你掃大街?」
    「我們都叫慣了,夏書記就是夏中民。夏書記早就不讓我掃大街了,可夏書記對我們那麼好,我們實在不忍心就這麼坐在家裡。我們把大街掃乾淨了,也算是對夏書記的一點兒支持呀。」單玉蓮說到這裡,止不住地抹了一把眼淚。
    「這麼大熱天,你們都趕到這裡來,那工作不受影響嗎?」鄭治邦問。
    單玉蓮趕忙說道,「不受影響,我們清掃隊的來了還不到一半人。
    夏書記已經打電話給我們了,絕不能因為他影響工作。我們清掃隊都說好了,在家裡的加班加點工作,到省裡來的生活費路費回去了大家分攤。什麼也不受影響,為了夏書記,我們再苦再累也不怕。「
    鄭治邦不禁問道,「那你們來這裡,就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夏書記離開嶝江?」
    「是呀,鄭書記,你千萬不能讓夏書記就這樣離開嶝江呀!」單玉蓮一邊哭一邊說道,「我們真的是離不開夏書記呀!如果是把夏書記提拔了,我們就是再難過,那也只能讓他走呀。這麼好的幹部,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嶝江吧。可現在就這樣讓夏書記走了,我們真的不甘心呀!這些年,夏書記給我們環衛工人做了多少事情呀。就像我吧,小時候就沒了父母,一輩子沒兒沒女,老伴也死得早。那年辦退休,我死也不肯。後來夏書記知道了,就專門來看我。他說你掃了一輩子大街,應該休息啦。你什麼也不用擔心,清掃隊永遠都是你的家,環衛工人也都是你的親人,你要是不放心,覺得不踏實,就認我做個兒子吧……」
    說到這裡,單玉蓮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一屋子的工人,一個個的都已經泣不成聲。
    殘疾人都住在一樓。也同樣是十幾個人擠在一個房間。其中有一個因患小兒麻痺後遺症,根本無法站立的女孩,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鄭治邦問她,「你這樣的身體,這麼熱的天,又是這麼遠的路,幹嘛也要來呀?」
    女孩看著鄭治邦,用一種平靜得讓人淒楚,倔強得同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稱的口氣說道,「我跟媽媽說了,就是抬也要把我抬來。媽媽是個下崗工人,我又是個站不起來的殘疾人,要沒有夏書記,也許我和媽媽早都不在人世了。我的命是夏書記給的,誰要是想把夏書記趕走,我就死給他看!鄭伯伯,我說的是真話。如果就這麼把夏書記不明不白地趕走了,我真的就不活了。爸爸患癌症去世的那一年,我和媽媽就自殺過,夏書記當時狠狠地批評了我,說你就這麼死了,值嗎?
    要死就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個英雄。今天我為夏書記死,就算死得轟轟烈烈了,在老百姓眼裡我肯定就是個英雄。鄭書記,我跟你不說假話,像我這樣的人,活下去不容易,想死並不難。我要死,沒人攔得住我。我這次來,就沒有再回去的打算。「
    鄭治邦說,「小姑娘,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你要真死了,夏書記會多麼難過。再說,你死了,對得起夏書記嗎?」
    小姑娘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回答道,「我知道這麼做夏書記會難過,可我是個殘疾人,我只能這麼來報答夏書記。在嶝江,還沒有什麼人對我們殘疾人這麼關心過,我們這些殘疾人,永遠也忘不了夏書記。我為他死,值得。我死了,夏書記難過一陣子慢慢也就不難過了。
    可要是就這麼讓夏書記走了,我會難過一輩子。「
    兩行眼淚慢慢地從小姑娘的臉上流了下來,隨即被她很快地抹去了。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