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焚契燈前投懷訝痛哭 送衣月下搔首感清歌

  這個局面,雖是楊五爺預定的計劃,但是他只知道張三的個性,還不知道張三媳婦黃氏,是什麼脾氣,這時一服軟,他想著,再不必用什麼嚴厲的手段了。這就把各人都讓著坐下來,然後捧了裝著煙卷的瓷碟子,向各人面前送去。
  送到了張三面前,這就笑道:「你既是孩子的師傅,你總得望孩子向好路上走,她老是在街上賣唱,總不是一條出路。」張三也不曾開口,黃氏就插嘴道:「是喲,她有了好師傅了,還要我們這街上賣唱的人幹什麼。可是,她到我們家去,寫了投師紙的。就不說我們兩口子教了她什麼玩藝兒罷,她在我們家過了兩年,這兩年裡頭就算每天兩頓窩頭,也很花了幾個錢,白白的讓她走了我有點兒不服氣。再說,我們就看破一點,不要她還我們飯錢罷,她家裡人問我要起人來,我們把什麼話去回答人家?我知道你楊五爺是有面子的.人,可是有面子的人,更得講理,寫了投師紙的人,可以隨便走的嗎?那寫投師紙幹嗎?再說這時候你把我們的徒弟奪去,還說我們待孩子不好。反過來說,有人奪了楊五爺的徒弟,再說楊五爺不是,五爺心裡頭怎麼樣?」她一開口,倒是這樣一大篇道理。楊五爺一面抽著煙,一面坐下來,慢慢的聽著,他並不插嘴,只是微笑。
  她說完了,二和就插言道:「說到這裡,我可有一句話,忍不住要問,這小姑娘當年寫投師紙,是誰作的主?」張三道:「是她一位親戚。」二和道:「是一位親戚,是一位什麼親戚?」張三笑道:「這個反正不能假的,您問這話……」二和道:「我問話嗎,自然是有意思的,你不能把這位親戚的姓名說出來嗎?」黃氏道:「那沒有錯,那人說是她叔叔。」二和道:「她叔叔叫什麼?」黃氏道:「事情有兩年了,我倒不大記得,可是他姓李是沒有錯的。」二和道:「準沒有錯嗎?」黃氏聽到這句話,卻不免頓了一頓,二和哈哈笑道:「又是一個叔叔和侄女兒不同姓的。」黃氏搶著道:「那是她表叔。」楊五爺道:「張三爺,我看你這事辦的太大意。收一個徒弟,很擔一分兒責任,你不用她的真親真戚出名,你就肯收留下來了嗎?」張三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她就只有這麼一個親戚。」二和道:「你這話透著有點勉強,她的親戚,你怎麼就鬧得清楚?你說她沒有真親真戚的,我引她一位真親戚你瞧瞧。」說著,就轉臉對月容道:「可以請出來了。」月容點了點頭,自進內室去了。
  張三夫妻看到卻是有點愕然,彼此對望著。他們還沒有猜出來,這是一樁什麼原因的時候,月容已是攙著丁老太走了出來,向她道:「舅母,這堂屋裡有好些個人,你對面坐著的,是我師傅、師娘。」丁老太太將頭點了兩點道:「我們這孩子,麻煩你多年了。」唐大個兒,也走上前來,將她攙扶在椅子上,笑道:「大娘,你坐著,我們正在這裡說著,你就是這麼一個外甥女兒,不能讓你操心。」丁老太將身邊站著的月容,一把拉著,站到面前,還用手摸著她的頭髮道:「孩子,你放心,我總得把你救出天羅地網,若是救你不出去,我這條老命也不要啦。」唐得發搖搖頭道:「用不著,用不著。若是有人欺侮你外甥女兒,要我們這些人幹什麼的?說句不大中聽的話,要拚命,有我們這小伙子出馬,還用不著年老的啦!」他說著這話,可站在堂屋中間,橫了眼睛,將手互相掀著袖子,對張三道:「姓張的,以前這小姑娘說的話,我還不大敢相信,以為她是信口胡說,照現在的情形看出來,簡直你有點拐帶的嫌疑。我瞧著,這事私下辦不了,咱們打官司去!」口裡說,人向張三面前走來,就有伸手拖他的意思。旁邊坐的壯漢,這就有一個迎上前來,將手臂橫伸著,攔住了他,笑道:「唐大哥,你急什麼!張三爺還沒有開口啦。」唐得發道:「這小子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張三板著臉道:「你怎麼開口就罵人!」說著,不免身子向上一起,唐得發一手叉了腰,一手指著張三道:「罵了你了,你打算怎麼辦罷!咱們在外頭就講的是一點義氣,像你這樣為人,活活會把人氣死。你瞧這王家小姑娘,是多麼年輕的一個人,你……你……你這簡直是一個畜類!祖師爺在這兒,你敢起誓,說她是冤枉你的嗎?」丁老太道:「大家聽聽,並不是我一個人起急,我這孩子,實在不能讓她跟先前那個師傅去了,那師娘也不是來了嗎?請她說兩句話。」
  黃氏雖是向來沒有聽到月容說有什麼舅母,可是月容說張三的話,並不假,而且有好多話,並不曾說出來,再看看唐得發這幾個壯漢,全瞪了眼捲著袖子,那神氣就大了,因向張三低聲道:「這全是你教的好徒弟,到了現在,給咱們招著許多是非來了。」唐得發向他兩人面前再挺進了一步,楊五爺站起來,抱了拳頭道:「大家請坐下罷,有話咱們還是慢慢的商量。」唐得發歪了肩膀,走著幾腳橫步,坐在靠堂屋門的板凳上,兩腿分開將手扯了褲腳管,向上提著,那也顯然沒有息怒。他作出一種護門式的談判,倒是很有效力的,張三想要走是走不了,要在這裡說什麼吧,理可都是人家的。他看到茶几上有煙卷,只好拿起來抽著,就算是暫時避開攻擊一個笨法子。可是他能不說,禁不住別人不說,他的腳邊下,不知不覺的扔下了十幾個煙卷頭子。
  最後的解決,是唐得發同了兩位夥伴,陪了張黃氏在家裡把月容投師紙取了來,丁老太在身上抖抖顫顫的摸索著,摸出一疊鈔票來,抓住了月容的手向她手心裡塞了去,因道:「這是三十塊錢,是謝你師傅的。雖說你吃了你師傅兩年飯,可是你跟他們當了兩年的使喚丫頭,又賣了兩季唱,他們也夠本兒了。這錢不是我的,是借來的印子錢,求你師傅行個好罷。」月容接著也沒有敢直遞給張三,只是交到唐得發手上。唐得發卻笑嘻嘻的把一張投師紙作了交換品,笑道:「大姑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你得把字紙看清楚了。」楊五爺也就搶著過來,把紙拿到手上,捧了在電燈下看著,向丁老太道:「老太,投師紙我已經拿過來了,你外甥姑娘自己也看清楚了,上面有她的指印倒是真的。這玩意兒留著總是厭物,當了你外甥姑娘和許多人在這裡,在祖師爺當面,在燈火上燒掉罷。」他說著,把那契紙送到燭焰上點著,然後遞到月容手上,笑道:「姑娘,你可自己望著它燒掉,」月容當真的,接了過來,眼睜睜的望了那契紙被火燒去,直待快燒完了,方才扔到地下。
  張三在那燒紙的時候,不免身子微微的發抖,回轉臉來,向黃氏道:「咱們走罷。」黃氏道:「不走還等著什麼!」一面起身向外走,一面帶了冷笑道:「楊五爺,勞駕了,算你把我們的事給辦妥了。」唐大個兒也就跟著站了起來,緊隨在她身後,而且鼓著臉子,把兩隻袖口又在那裡捲著。張三慢吞吞的隨在後面,微笑道:「走罷,別廢話了。」說著,半側了身子,向在座的人,拱了一拱手,然後揚長著出去。在座的人,就有幾個,送到院子裡去。
  月容站在堂屋裡,可就呆了。直等楊五爺送客回屋子來,也向她拱了兩拱手,可就笑道:「姑娘你大喜了,事情算全妥啦。」月容這才醒悟過來,低頭一看,那契紙燒成的一堆灰,還在佛案面前。這就掉轉身來,向老太懷裡一倒,畦地一聲,哭了起來。丁老太倒有些莫名其妙,立刻兩手攙住了她,連連地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月容說不出所以來,只是哭。到了這時,楊五爺的女人趙氏,穿了一件男人穿的長夾袍,黑髮溜光的梳了一把背頭,才笑著出來,見丁老太摟著月容,月容哭得肩膀直顫動,因問道:「這是怎麼了?難道還捨不得離開那一對寶貝師傅、師娘嗎?」月容聽了這話,才忍住了哭道:「我幹嗎捨不得他們!要捨不得他們,我還逃走出來嗎?」丁老太兩手握住她兩隻手微微推著,讓她站定,微笑道:「我瞧,是碰著哪兒了吧?」二和同了那幾位壯漢,全在堂屋裡呆呆地站著,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麼。唐大哥道:「準是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吧,那不要緊,今天張三走了,過了幾天,我們一樣的可以去找他。」月容拭著淚,搖搖頭。楊五爺口裡銜著那燒煙卷的短煙袋,微笑道:「你們全沒有猜著。我早就瞧出來了,她是看到那投師紙燒了,算是出了牢門了,這心裡一喜,想到熬到今日,可不容易,所以哭了。」月容聽到這裡,嘴角上又是一閃一閃的,要哭了起來。趙氏牽了她的手道:「到屋子裡去洗把臉罷。」說時,就向屋子裡拖了去。
  二和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楊五爺笑道:「你一個獨身小伙子,哪裡會知道女人的事!」二和搖搖頭道:「那我是不成。」唐得發道:「楊五爺,現在沒我們什麼事了吧,我們可以走了嗎?」楊五爺拱拱手道:「多多勞駕。」二和道:「沒什麼說的,改日請五位喝兩盅。」唐得發笑道:「這麼說,你倒是真認了親了,這姑娘的事,還要你請客?」王傻子笑道:「那末說我也得請客,我是她乾哥哥啦。」正說時,趙氏已是帶了月容出來了,頭髮梳得清清亮亮兒,臉上還抹了一層薄粉。看到王傻子說那話,胸脯子一挺將大拇指倒向著懷裡指了兩指,瞧他那份兒得意,也就一低頭,噗嗤地笑了出來。王傻子笑道:「事情辦成了,你也樂了,現在我們一塊兒回去了吧?」趙氏道:「她說了,她在丁二哥那裡住,擠得他在外面屋子裡睡門板,挺不過意的。她瞧我這兒屋子挺多的,就說願意晚上在我這兒住,白天去給丁老太作伴。」二和道:「我也有這個意思,不過不好意思說出來,要說出來,倒好像我們推諉責任似的。」楊五爺笑道:「這也說不上推諉兩個字,現在你是幫她忙的人,我可是她的師傅。」
  二和聽了這話,自不免怔了一怔,可是立刻轉了笑臉道:「好的,好的,咱們明天見了。」說著,向月容也勾了兩勾頭,先走到母親面前,將她攙起來,因月容在母親身邊呢,又輕輕的對她道:「諸事都小心點兒。」月容把眼向他瞟了一下,很誠懇的樣子,點了兩點頭,然後直送到大門外來,看了丁老太同王傻子都上馬車,才搶到前座邊,向二和道:「二哥,這樣東西,請你給我帶回去,我明日早上使。」二和猛然聽到她改口叫著二哥,心裡已是一動,一伸手接過東西去,又是個小手巾包兒,心裡接著更是一陣亂跳。她還輕輕地道:「明兒見。」那三個字,是非常清脆悅耳。雖然她不同著一道回去,也就十分的愉快了。
  到了家裡,二和忍不住首先要問的一句話,就是那三十元鈔票,由哪裡來的。丁老太道:「你想我會變戲法嗎?變也變不出這些錢來呀。這是那楊五爺遞給我的。」二和道:「他們家真方便,順手一掏,就是幾十。」丁老太道:「一掏幾十,那算得了什麼!以前我們一掏幾百,還算不了什麼呢?」二和道:「老人家總是想著過去的,過去我們作過皇帝,我們現在還是一個趕馬車的。所以我不想那些事,我也不去見那些人。」丁老太道:「聽你掙這口氣,那就很好,不過你又要加一層擔子,還得大大的賣力呢。」二和道:「你說的是那王家姑娘嗎?這有什麼擔子?她有師傅靠著了。」丁老太也沒接著向下說,自上床去安歇。二和在外面屋子裡由懷裡把那小手絹包兒掏出來,透開看時,卻是些花生仁兒和兩小包糖果,不由得自言自語地笑道:「孩子氣。」依然包好,放在桌子抽屜裡。
  次日早上,天亮不久,就被敲院子門的聲音驚醒。二和起來開門,迎著月容進來笑道:「你幹嗎來得這樣早?」月容道:「我同師傅說了,這兩天,老太身體不太好,我得早一點來,同你攏火燒水。」二和笑道:「你昨天給我的手絹包兒,我還給你留著呢。」月容道:「幹嗎,我還把師傅的東西,帶到這兒來吃?」二和道:「那為什麼讓我帶來?」月容紅了臉笑道:「事後我也後悔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我幹嗎拿糖子兒花生仁你吃?」她越說越不好意思,可把頭低著,扭轉身去。二和笑道:「這麼辦罷,手絹兒我留下了,糖子兒你自己留著吃罷。」月容聽到他這樣說,越是不好意思,這就跑到屋子裡去伏在桌上,格格地笑。這樣一來,彼此是相熟得多了,二和也在家裡,陪著她做這樣,做那樣,還是丁老太催他兩遍,他才出去作生意。到了下午,二和回來吃過晚飯,月容才到楊五爺家去學戲。
  這樣下來,有兩個星期。據月容說,楊五爺很高興,說是自己很能學戲,趕著把幾出戲的身段教會了,就可以搭班露市了,因為這樣,早上來得晚,下午也就回去得早。恰好這兩天,二和出去得早,又回來得晚,彼此有三個日子,不曾見到面了。到了晚上,二和等到了這日黃昏時候,下過一陣小雨,雨後,稍微有點西北風,就有點涼意。二和因對母親說,要出去找個朋友說兩句話,請她先睡,然後在炕頭邊木箱子裡,取出一個包妥當了的布包袱,夾在肋下,就出門向楊五爺家走了來。
  那時天上的黑雲片子,已經逐漸的散失,在碧空裡掛一輪缺邊的月亮,在月亮前後,散佈著三五顆星星,越顯著空間的淡漠與清涼。楊五爺的家門口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月亮照在地上雪白,在他們的圍牆裡,伸出兩棵棗子樹,那樹葉子大半乾枯著,在月亮下,不住的向下墜落。為了這一陣黃昏小雨的原故,這深巷子裡,是很少小販們出動,自透著有一番寂寞的境味。就在這時,有一片拉胡琴唱戲的聲音,送了出來。那個唱戲的人正是青衣腔調,必是月容在那裡唱戲了,於是慢慢走著,靠近了門,向下聽了去。她所唱的,是大段《六月雪》的二黃,唱得哀怨極了,二和不覺自言自語的讚歎了一聲道:「這孩子唱得真好。」因看到門框下,有兩塊四方的石墩,這就放下包袱,抬起一隻腿,抱了膝蓋坐著,背靠了牆,微閉了眼睛,潛心去聽。「喂,什麼人坐在這門口?」突然有人喊著,二和抬頭看時,卻是一個穿短裝的人,手裡提了二三個紙包走了過來。因答道:「我是送東西來的,是楊五爺的朋友。」那人笑道:「我聽出聲音來了,你是丁掌櫃的。」二和道:「對了,你是……」他道:「我是在五爺家作事的老陳,你幹嗎不進去,在這裡坐著?」二和道:「裡面正唱著呢,唱得怪好聽的。我要是一敲門把裡面的人吊嗓子給打斷了,那倒是太煞風景的事。」老陳道:「又不是外人,你要聽,敲了門進去,還不是舒舒服服的坐著聽嗎。」他口裡說著已是上前去打門環了。
  來開門的,正是月容。在月亮下面,老遠的就把二和看到,因笑道:「二哥這兩天生意好?老早的就出門了,我作得留下來的飯,你夠吃的嗎?」二和笑道:「夠吃的了。今天你還給我煨了肉,稀爛的,就饅頭吃真好。」月容道:「饅頭涼的,你沒有蒸蒸嗎?」二和道:「蒸了。這點兒便易活,我總會作的。天氣涼了,你穿的還是那件舊裌襖我給你作的新衣服,已經得了。一件絨裡兒的夾袍子,一條夾褲,你上次不是作了一件大褂子嗎,就照那個尺寸叫裁縫縫的。事先我沒有告訴你,怕你同我客氣,不肯收下,現在衣服做得了,我瞧著樣子還不怎麼壞,特地送了來。」說著,把衣服包袱交到她手上,老陳笑道:「姑娘,我還告訴你一樁新聞,丁掌櫃的早就來了,他在大門口,聽到你在吊嗓子,說是你的戲唱得很好,坐在這裡石頭墩子上聽,他不肯敲門,怕是一敲門,裡面的戲就停止了。」月容手裡捧了包袱,向二和望著道:「是嗎?」二和道:「你唱得太好了,我聽著幾乎要掉下淚來。有五爺這樣好的師傅教你,你將來還不是一舉成名嗎?」月容道:「我有那樣一天,我先給二哥磕頭。」二和道:「用不著磕頭,只要……」說著,嘻嘻地一笑。月容站在那裡,也沉默了一會子,便道:「二哥進來坐罷。」二和道:「我在門外邊,坐了大半天了,我媽已經睡了,我不敢久耽擱,我要回去了。」月容道:「那也好,師傅趕著同我吊嗓子呢。我明天早點來給你作飯。」說著,她轉身進去。二和見那大門關著,正待要走,那門跟著又打了開來,月容可就伸出半截身子來,叫道:「二哥,你別見怪,我還沒有跟你道謝呢,謝謝你了。」二和笑道:「這孩子淘氣。」等那門關了,自己也就向回頭路上走。
  還沒有走二三十步路呢,那胡琴唱戲的聲音,卻又送過來,二和不由得站住了腳,向下又聽了一聽。這胡同裡,並沒有什麼人,當頭的月亮,照著白地上一個人影子,心裡這就想著:「媽已經睡了,除了熄燈火,也沒有別的事,就晚點兒回去,也不要什麼緊。」於是抬起手來,搔搔自己的頭髮,望著那大半圓的月亮。天上不帶一絲斑的雲彩,讓人看著,先有一種心裡空洞的感想,那遙遠的唱聲送了過來,實在讓人留戀不忍走。抬起在頭上搔癢的那隻手,只管舉著不能放下來,就是放下來,又抬了上去搔著癢,好像在他這進退失據的當兒,這樣的搔著頭髮,就能在頭髮上尋找出什麼辦法來似的。他全副精神都在頭上,就沒有法顧到腳下,所以兩隻腳順了路,還是向前走,到了哪裡,他自己也不覺得。不過那胡琴聲和唱戲聲,卻是慢慢的更加放大,唱詞也是字字入耳,直待自己清醒過來,這才看到,又是站在楊五爺門口了。既然到了這裡那就向下聽罷,月亮下那個古石墩,彷彿更透著潔白,他並不怎樣地留意,又坐在上面了。

《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