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老葵眼睛盯著小人書,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周建設,對一直站在身邊的老四點點頭。於是老四拍拍周建設的肩膀,把他帶到另外一個房間。老四說,他來得正好,公司正是用人的時候。但是他話鋒一轉,眼睛有些狠毒地盯著周建設,說在這裡做事,就要懂這裡的規矩,不能洩露公司的秘密。他暗示說,前段時間有個傢伙因為洩露公司的秘密下場很悲慘。周建設在老四說的過程中,不停地點頭答應著。
  周建設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今天是他下海的第一天,新生活並沒有讓他感到興奮,他只是覺得疲憊,渾身的精力像是被什麼抽空了一樣。他拿出鑰匙開門時捅了好幾下才對準鑰匙孔,他感到背後有人在看他,回頭一看,龔鋼鐵正微笑著站在門外不遠處的路燈下面。
  周建設覺得自己的心往上躥了一下,堵住了嗓子。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胸膛裡的憤怒翻騰著直往上湧。
  周建設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
  「能出去走走嗎?」龔鋼鐵一隻腳踏在台階上問道。路燈很暗,看不清龔鋼鐵的臉,只有他的雙眼在黑暗裡閃亮。
  「都到門口了,不如進去坐坐。」周建設聲音微弱地說著,接著推開了房門。
  不遠處的樹葉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
  龔鋼鐵輕聲說:「我明天舉行婚禮,來把肖眉從你這裡帶走的嫁衣還給你。」
  周建設覺得熱血一下子湧到臉上,他激動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牙齒碰撞的聲音。於是他使勁咬著嘴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打開房門說:「進來吧。」
  龔鋼鐵走進來,順手把門關上。房間裡依然保持著婚禮時的模樣,尤其是周建設和肖眉的結婚照還異常醒目地掛在牆上。周建設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沒顧上收拾,亂得很,你隨便坐。」
  龔鋼鐵沒有坐下,他從包裡取出那件醒目的紅婚紗,放在周建設面前的桌上。
  周建設看了一眼紅婚紗,又一次感到熱血上湧。他把婚紗推到一邊。他的臉在鮮紅的婚紗映襯下,白得發青。一直看著他的龔鋼鐵平靜地說:「動手吧,建設。」周建設沒有動,也不說話。時間在寂靜中一秒一秒地過去。
  「我來不是給你賠禮道歉,也不想請你原諒,打、罵,今天都由你,你還可以讓別人進來幫忙。」龔鋼鐵一字一句地說。
  周建設一聲不響地望著他。
  龔鋼鐵接著說:「現在你不動手,以後就沒機會了。」
  「你走吧。」周建設的聲音不像出自血肉之軀,似乎來自某個飄渺的世界。
  龔鋼鐵走到門口,又轉身回來,從兜裡取出一沓錢放在婚紗旁,說:「建設,這是2000塊錢,也許你做生意能用得上。」說完開門走了。周建設呆望著那沓錢,突然轉身撲在那堆紅色的婚紗上,發出了狼一樣的哀嚎。
  大海在夜幕下和天空連成一片,不見盡頭。隨著夜色漸漸深沉,海風逐漸大了起來。破布條似的海帶被一浪一浪的海水推上粗糲的礁石,它們掙扎著想回到海裡,卻被下一個更大的浪頭猛推一下,擱淺在更遠的沙灘上。
  貨運碼頭上,有一條靠在碼頭上的小船正在海水裡飄來蕩去。瘦高的船主站在淺水裡,穩住小船,小心地將油布拉開。幾個手電亮了,照著滿船的外國香煙。
  「卸貨動作要快」刀疤臉老四對鷹鵬公司的夥計們說。
  周建設、馬光明、阿昆等一群夥計慌亂地把一箱箱外煙往岸上搬。瘦弱的馬光明在踏板上一腳踩空,把一箱煙摔到了岸上,金色的外煙散了一地,他自己險些跌進水裡,被周建設一把拉住。正和船主結煙款的老四回頭一看,大罵道:「媽的廢物就知道吃還不快收起來」
  渾身是泥的馬光明從地上爬起來,看看老四,眼睛裡似乎有火花在黑暗中一閃。
  周建設拍拍馬光明的肩膀,一起到老四腳下把地上的煙重新裝進箱內。老四和船主說著話,兩個煙頭一明一滅。船主的聲音明顯帶著不滿:「這次就算了,以後再這麼低,就沒法和你們做了。」
  老四冷笑了一聲,說:「這話可就見外了,不和我們做你還能和誰做?誰不知道葵哥是這個碼頭的老大。」
  船主在嘟囔:「都在外面混,互相關照點嘛,只要碼頭通暢,下面可就不光是煙了……」
  在地上拾煙的周建設仔細地聽著。老四回過頭來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接著和船主搭肩走到更遠的黑暗裡。
  小船上的煙全部搬上卡車後,老四吆喝大家上車,卡車已經發動了。周建設剛爬上卡車護欄,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喊道:「等一下,我的鑰匙掉船上了。」然後就往小碼頭上跑去。
  老四回頭看了一眼,恨恨地在後面罵道:「懶驢上磨屎尿多,快點。」
  周建設走進船艙裡的時候,船主和兩個夥計正點著一根小蠟燭喝酒。瘦高個船主聽到動靜,猛一抬頭,厲聲問周建設:「你是誰?」
  周建設打量一下另外兩個人,挺了挺腰板,從容地回答說:「想和你做生意的人。」
  船主看了看周建設,拿起酒壺喝一口酒,滿臉不屑地問:「就你?」
  「不是我,是我老闆。大老闆。」
  船主問:「老葵?」
  「比他更大。」周建設淡淡地說,「出價也比他高,有心的話改天見個面。」
  船主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個電話號碼。
  周建設一路小跑著回來了,老四鷹一樣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周建設。周建設在他的注視下坦然地登上卡車。
  裝滿香煙的卡車熄了燈行駛在密林旁的公路上。世界彷彿被黑暗淹沒了。車廂裡的人好像被悶在一口不見天日的大黑鍋裡,睜大了眼睛也看不見一點亮光。此時夜風很冷,公路旁邊的樹叢傳出呼嘯的風聲。
  突然前方的路口響起刺耳的警笛,並排堵在路上的幾輛警車突然車燈齊開。
  雪亮的光柱中出現了幾十名武警,大喊著衝向卡車。卡車上的人們四散逃竄。
  老四飛快地竄進樹林,阿昆緊隨其後。等到周建設和馬光明反應過來,跳出車廂,幾十名武警已經把他們團團圍住,警車的燈光刺得他們睜不開眼睛。
  他們被連夜帶回市公安局接受審問。
  周建設被帶進審訊室的時候,公安局刑警隊分隊長張中林和一名刑警已經坐在審訊台前。周建設在他們對面的長凳上坐下。
  張中林例行公事地問過名字和住址,接著問道:「你參與走私活動多長時間了?」
  周建設好像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驚訝地看了他們一眼,一臉無辜地說:「我從來沒參與過走私活動!」
  張中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胡說沒參與那你今天怎麼到這兒來了?」
  「這我還要問你呢。我是市委秘書處的辭職幹部,做買賣缺錢,別人就介紹我去碼頭卸貨,一晚上能給50元,今天是我頭回去,沒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你們,我還以為遇上打劫了呢。」周建設看著神情嚴厲的張中林,不溫不火地說。
  「你想狡辯?你要是真在市委幹過,不會不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吧?」張中林瞇縫著眼睛,把腦袋往前伸了伸,盯看著周建設的眼睛。周建設說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給檢察院的龔鋼鐵,他瞭解我,能證明我的清白。」

《良心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