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以革命的名義
等我死過之後,安靜下來,我會重新思考我的一生,言論、行為和我行走的姿勢及對那雞屎狗糞的愛情的破解。那兒是一片溫柔之鄉,是思考的上好去處。思考在那兒如柳絮飄落樣輕柔美麗,燦若桃花。可眼下,他們以革命的名義,已經把執行槍決的槍口對準了我和紅梅的後腦。死亡卡住了我思考的咽喉,我只能雄赳赳,赴刑場,迎著槍彈去;氣昂昂,笑生死,跨過陰陽橋。臨刑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無所愁。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自應酬。革命必須這樣,拋頭顱,東征西戰筋骨斷;灑熱血,粉身碎骨也心甘。三天之後,或者一周之後,我和紅梅將在那片山坡下、河道邊的鄉村刑場,同戴一副手銬,同跪一個坑沿,同赴溫柔之鄉。時間於我們已經很少,像上甘嶺的水壺中最後的水滴,粒粒晶瑩,滴滴珍貴。我生命的那把火炬即將熄滅,它曾經燎原過山河與大地,小溪與溝壑。燃燒了空氣和森林,流水和女人,動物和石頭,青草和腳步,莊稼和男人,季節和街道,還有女人的子宮,女人的頭髮,女人的唇目和女人的衣物。一江春水西流去,東風西風鏖戰急。娘哦娘,兒死後讓兒的墳墓向東方,使兒能看見集鎮與程崗。
2痛說革命家史
讓我也痛說一段革命家史吧———
1942年臘月,耙耬山脈間的程崗鎮在一夜狗吠之後,日本人從村頭歡笑而過,因此就少了男人,多了寡婦。我爹死了,我降生了。那一夜血雨腥風稠,白骨鱗鱗厚。我爹出門去喚接生婆,到鎮口上日本人把刺刀捅進他的肚子裡,旋即腸子就瀑布一樣流出來,火辣辣把鬼子的刺刀纏繞著,血腥腥把祖國的土地瀰漫著,紅旺旺將民族的仇恨燃燒著……
同志啊,親愛的同志!我們曾經都是紅彤彤的革命者,曾經都是同一戰壕中的抵抗者,你們能不能不打斷我的話?我以中國共產黨黨員的偉大身份求你們不要打斷我的話,讓我敞開來痛痛快快說完這一段家史吧。
叫我說我就只能這樣說。我必須這樣說。這樣說我才能從一團亂麻中理出一個頭兒來……龍生龍,我是革命一條根,鳳生鳳,自然我苗正根又紅,自幼革命力無窮。我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陽光雨露哺育我長大。1964年,我22週歲,繼承先烈遺志,參軍到了部隊。我所在的部隊是基建工程兵,挖山洞,穿山鑽谷;修鐵路,風來雨去;樹雄心戰天斗地,立壯志繪我河山。三年中我隨部隊跨越了三省九縣,四次榮立三等功,五次連嘉獎,六次營嘉獎。嘉獎證書把我的檔案塞得滿滿當當,光芒四射,連一口污氣都吹不到裡邊去。解放軍是所大學校。我本來是營、連培養的幹部苗子呢,要提干我如今就是營長或者副營長,就不會讓你們把判決我和紅梅的佈告貼滿程崗鎮。我知道新延安般的紅色程崗那大街小巷、牆上樹上,井台和磨房,有人的地方就有我倆的死刑佈告書。佈告書像冥錢一樣漫天飛舞雪飄飄,瑟瑟作響淚遍地。
天呀天,這真是開玩笑!
地呀地,天大地大的玩笑哩!
我一點都沒想到,日頭果真會從西邊匡咚一下走出來。要想到我無論如何會留在部隊上。本來80911部隊也要調我的。偉大的1967年,我們部隊在你來之湖,我來之海,大家走到一起來,一個目標一條心,實現共產主義創未來的團結緊張中,轟轟隆隆解散了,有一部分縮編到了80911,可是我卻要求復員了。指導員說,高愛軍,你到80911部隊照樣能提干。我說我要回家鬧革命。我在部隊干夠了,連續四年鑽山溝,放山炮,修的鐵路從這個省伸到那個省,可我們每次換防都是徒步急行軍。有一次修偉大、雄偉的國防備戰鐵路時,我在一條山溝鑽了一年八個月。一年八個月沒有見過老百姓,一年八個月沒有去鄉鎮趕過集,一年八個月沒有聞過女人的味。部隊從那條溝裡出來時,碰到一支結婚的隊伍從面前開過去,全連官兵齊刷刷地立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劈劈啪啪響。新嫁娘的漂亮光芒萬丈照千里,霞光萬道映宇宙。她身上粉紅的香味毒氣一樣把部隊打垮了。到目的地後指導員和連長讓大家逮捕靈魂找問題,囚禁思想鬧革命。半個月的心靈整頓,最後人人內心都脆白成了能做最新最美圖畫的一張紙。我就是在心成紙的時候決定復員的。我在部隊呆夠了。我要回家革命了。做人要做什麼樣的人?要做誠實的人。實在說,我也有些想我的媳婦了。連那樣不配我想的婆娘我都想她了。不消說,這是部隊獨特統一、步伐整齊的革命生涯創作的生活悲喜劇。我媳婦名叫程桂枝。桂枝雖然封建又傳統,可她是女人,有一柱女人身,有一張女人臉,身上臉上黑裡透紅和用舊的毛主席語錄的書皮一個色;中等個,胖身子,走路時屁股一跳一躍,似乎那兒的臃肉每天都要求翻身得解放,鬥爭著想到一片藍天下。你們誰要早些熟悉程崗鎮,你們誰就認識我媳婦。我媳婦她爹是解放後新中國的第一任村支書。因為他是村支書我才娶他閨女桂枝的。入伍前桂枝給我生了一個男孩娃。入伍後的第二年,桂枝又去豫鄂相交的某某山地探了親。那時候,我們部隊在2號峰下挖山洞(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做備戰禦敵用。有一天,我正在洞裡推石碴,一個新兵揮著十字鎬兒衝進洞裡喚:「高愛軍———外邊有個和水缸一樣的女人找你哪———」我朝那個兵身上踢一腳,說:「要團結緊張,嚴肅活潑。」那兵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女人說你是她的男人哩。」
我轟隆一怔,嘩嘩啦啦朝洞外走過去。
洞外的女人果然就是我的媳婦程桂枝。
夜間我就和桂枝睡在連隊的接待室。那是一間比這屋子小了一半的帳篷屋,四面用磚疊起一人高,頂上用軍用篷布苫隔了天,牆上貼了毛主席的像,桌子上放了幾本毛主席的書。床就貼牆擺在毛主席的像下邊。桂枝沒有把我家老大紅生領到部隊來,她獨自在我們國慶施工決戰的前幾天來隊了。我說:「任務正緊哩,你來隊幹啥呢?」她說:「麥割了,秋種了,農閒了,這時候不來就沒有時候了。」我說:「備戰工程到關鍵時刻了。」她說:「紅生都過兩歲啦,能滿世界跑了哩。」我說:「你來是給我丟臉呢,你看你那樣兒嘛。」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新縫的粗織大襟藍布衫,默一陣自己動手去解著她自己縫製的布扣兒,「莊稼人,不都是這樣嗎?」她說:「紅生兩歲多了,我該再懷了。我想要個女娃兒,就火車、汽車地趕來了。」她說她一路好辛苦,坐錯了車在一個車站的地上睡了一通宵,幸虧鼻子下面有嘴才找到這兒來。說她要不是想兒女雙全打死她都不會找到部隊來,不會讓我說她來隊給我丟了臉。她說你不就是嫌我長得醜?嫌我醜你當初給我訂婚、結婚幹啥呀?嫌我的長相不好為啥還讓我生下紅生呢?然後說著說著她就把衣裳脫光了,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屋裡的燈泡是45瓦,通明達亮有層金顏色,把她的肥胖一照使她身上閃著一層暗紅的光。屋裡有股女人的肉香味像漫了一層粉紅的霧。我想好好盯著她赤裸的肉身看一陣。我當兵兩年了,孩娃冷不丁兒過了兩歲了,忽然間覺得結婚後她給留下的赤裸模樣全都模糊了,忘光了。我把目光僵僵地扭過去,可她卻僅在床沿坐了那麼丁點功夫,就撩開被子鑽進了被窩裡。鑽在被窩那一瞬,我渾身的血都熱烈了,嗓子裡乾燥得如曬了三年的木柴皮。我一點沒料到,桂枝的Rx房比先前大了哩,細白也如兩隻兔頭兒。她撩起被子躺下時,那對Rx房在她胳膊彎裡跳跳躍躍,發出兩股熱燙的紅光不見了。被子將它們蓋住了。我想起兒少放羊時,看見在深草中跑著的白兔兒,跳起時頭就靈活地躍在天空下,落下後那白色便轉眼消失在被子樣的草地裡。我想起她原來的Rx房沒有那麼大,乾癟得如兩個放了氣的小皮球,生了紅生不下奶我還下河給她捉過魚。她娘說:「愛軍,你去河裡給我閨女捉幾條魚。」大冷天我就下河去給她捉魚了。那時候她的Rx房像啥呢?像晝藏夜出的兩個黃鼠狼的頭。怎麼它現在就大呢?就白呢?就肥得像了兔頭呢?
我說:「桂枝,紅生還吃奶水嗎?」
她把臉扭過來:「不吃不行哩,在xx頭上抹了辣椒他還吃。」我似乎知道她的奶兒為啥那麼蓬大了,那麼如兔頭一樣誘人了。我說:「你還想懷孕哩?」她說:「不是為了開懷我會千百里地跑來嗎?」我開始脫衣服。軍裝的扣子從下擺是能猛地一拉就把五個扣子如拉鎖一樣拉開的。那是新兵時訓練的課目之一呢,以防美帝和修正主義突然襲擊時,急行軍能瞬間睡下去,瞬間爬起來。我很快把我的衣服脫光了。火急地往被窩鑽著時,桂枝又坐起來拉滅了燈。就在她坐起那一刻,那兩隻兔頭又躍出草面了。我的雙手像要抓住兔頭樣伸到了她的雙乳上。然後,我沒有急著去做那樣的事。我是她男人,她是我媳婦,我們的結婚證書大紅鮮艷,光芒四射,捍衛著我們生兒育女和男人、女人間的一切趣事兒。我有兩年沒有摸過女人了。我似乎把女人是啥物形兒都忘了,把女人身上的一切物形全忘了。我需要一點一滴地從她的頭上往下摸。摸她的頭髮,她的臉,她的因擔擔挑挑有些繭硬的肩,她的似乎突然長豐變肥的Rx房和松綿適人的寬肚皮。她一動不動,一任我自上至下從她身上一路摸下去,親下去。可就這時候,可就在我的嘴和手到了她的身下時,她突然爆炸了,驚天動地轟鳴了,像突然發現伏在她身上的不是她的男人樣,從我的身下彈出來,一把將電燈拉亮了。我被她扔坐在床中間,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落在腳地上。
她說:「高愛軍,你是解放軍,全國人民學習的榜樣哩,你咋就兩年不見成了流氓哩?!」
我癡癡呆呆望著她。她說:「生娃兒你就做那樣的事,你在我身上流氓一樣摸啥哩?摸了頭,摸了臉,我一忍再忍,你摸了我的上身還往下身摸,你到底是流氓還是解放軍?」屋裡燈光如晝。她立在床下,臉上板了菜青色,受辱的神情湖湖海海,把屋子淹沒了。我盯著她看一陣,忽然想下床在她身上踢一腳,踢在她活蹦亂跳的Rx房上,踢在她鬆軟寬展的肚子上。可是我沒踢,我盯著她看得月深又年久。我的喉裡有一股東西把我憋住了,憋的我想要連舌頭吐出來。天有些涼起來,雖是夏九月,可在那深山裡,酷夏的夜裡也還能把人從夢裡凍醒呢。施工連的戰友們就在前邊十幾米遠的一排房裡睡。游動哨的腳步如搖在河面的船槳一樣響過來。能聽到換哨的口令聲,一個問:「口令?!」一個答:「打倒美帝。」問的鬆了一口氣:「保衛祖國。」然後換哨了。腳步聲由近至遠消失了,夜又重歸深靜了。我就那樣死死地盯著我的女人看,也許就是從那時候我從心底泛起了有機會我就殺了她的想念兒。可那時候殺她的想念毛茸茸一點不清楚,是我懷疑我是那當兒萌動了殺她的念頭兒。說到底我是一個革命的人道主義者,以後很長的日子裡,我都沒有萌動那惡念。那一夜,我盯著她看累了,看膩了,待她也望著我看夠了,看透了,我才把床下的被子拉上來,對她淡淡說:「睡吧,桂枝,明兒天我送你回程崗去。」那一夜我倆雖然兩年沒見面,我連她的腿腳都沒碰一下。可問題是,我他媽的來日沒有送她走,第二夜我就順了她的心,她想懷孕我就照她想的那樣去做了。我讓她懷孕了,生了個女娃叫紅花。說到這,你們聞到我們家的氣息沒?我叫高愛軍,老大叫紅生,老二叫紅花,革命家庭哩!當然是紅色的革命家庭哩。我家政治面貌的榮光能照瞎許多人的眼,孩娃們的爺爺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他們的父親曾經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他們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陽光雨露哺育著他們來長大,本應成為最優秀的紅色革命接班人。可是,命運讓他們的父親認識了夏紅梅。愛情和革命把他們和他們的母親的生命抹殺了,像日本人把我父親的頭割下來掛在程崗鎮的寨門上。
3紅色音樂
那個有一幢二層小樓的白雲縣火車站,每天只有一班火車停靠站台一分鐘,然兩條鐵軌卻無休無止地從遠方伸過來,又朝遠方無休無止地伸過去。因為我們部隊是因了某種政治原因臨時將全師解散、改編的,所以那年的三月半我提前復員了。程崗鎮離縣城79里路,日將西偏時候下了火車,為了明天到人民武裝部辦理復員退伍手續,我就只能在縣城住一夜。這一夜,社會上政治形勢天翻地覆慨而慷,我的情愛生活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被一片愛情的偉大曙光照耀了———你們說這是不是命運呢?是不是日常說的革命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呢?我就住在人武部的招待所,兩塊二毛錢能包一間房,一張床鋪,五毛五分錢,一間房裡是四張床。革命高xdx潮掀,物價底朝天———這是歷史規律了。因為我是來辦復退手續的,按規定我就免費住下來。在街上的國營食堂,四毛五分錢喝了一碗家鄉久違的羊腸湯,一碗牛肉湯,吃了兩個圓燒餅。腸滿肚圓後,日頭還沒落,無所事事我就在縣城裡悠悠地閒轉著。那當兒,縣城已經沒有我當兵前的繁華景色了。日頭西斜去,商店正關門,吱啞聲一街兩行響不斷。偶而的幾家工廠如草繩廠、軟木廠,還有專給九都市的國營大廠的工人加工手套的紡織廠,皆都門前蕭條人稀少,行人寥寥,如難產死了的女人癱在那,滿院堆滿了圓木和銹鐵。然縣城終歸是縣城,馬路依然還是那麼寬,街道上依然還是許多地面鋪了磚,年老的依然是提著菜籃從路邊不慌不忙往家走。有所不同的,就是一街兩岸貼滿了一層又一層的大字報,大字報上凡是人名都用紅筆打了叉。這對我不算啥兒新鮮事,無非意味著革命在縣城也已經風起雲又湧。有許多和我年齡相仿或比我小的年輕人,身上都戴著袖章從我身邊急急匆匆走過去,好像要到哪兒去集會。我有些羨慕他們都是城裡人,有些遺憾我不是他們其中的哪一個。我想,倘若我是他們組織的領導就好了,他們腳步匆匆是為了去聽我演講革命道理就好了。我望著他們一個一個從我身邊走過去,他們過去時也都把目光在我身上停一下。我知道他們羨慕我身上的綠軍裝———你們知道那年月軍裝就像皇帝的龍衣一樣貴重哩。我害怕有人會突然上來把我的軍裝扒下來,把我的軍帽搶了去,所以我沒有在正街上溜多久,就朝城外漫漫散散過去了。我沿著鐵路朝前走,宛若走在革命的詩篇裡。這邊風景獨好,天高雲淡沒有南飛雁,夕陽西下牛上槽。有一個老人牽著羊從鐵路上翻過去,從廣袤的麥田往金黃的村莊走去了,留下的羊叫如歌樣響在我的耳畔。縣城離我越來越遠,落日離我越來越近,那紅醬醬的日光跌落在發光的鐵軌上,有嘰嘰的聲音響起來,像流水浸在乾枯的沙地一樣。我就那麼沿著鐵路走,一直走到田野寂靜的心臟裡,感到寂靜本身的聲響越來越大時,我把腳步停下了。我看見前面的鐵軌上坐著一個人,臉色紅潤如同霞光照,頭髮黑黑如同瀑布流浸在她粉紅色的衣裳上。遠處一面緩起緩伏的山脈間,樹木和莊稼一片一片呈著淺青和深黑,山脈下的田野裡,腥鮮的土氣、草氣、麥苗氣,一股股地朝我湧過來。我就這麼先是僅僅看見一個人,又朝前走了幾步才又看清她的頭髮和衣裳。當我知道她是女人時,我站在那兒猶豫一陣,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便最後下定決心朝她走過去。毛主席說,女人能頂半邊天。現在,我知道她哪在等我這半邊天。是為了等我才在那坐了大半天。我朝她走過去。她朝我扭過了頭,扭過頭時她的臉匡當一下把人嚇一跳。那臉正是姑娘們那熟了多年因沒人注意又染了憂愁的那一種,似乎幾天前還白嫩清秀如掛在籐條上熟後的一粒果,可昨兒被人摘去後用手揉搓了,光亮水澤退卻了,疲累的淺黃已經開始掛在那張臉上了。能看出她是城裡人,或是城郊的人,因為她穿了那件粉紅色的滌良布衫兒。不是城裡、城郊的人,那年月還很少有人能穿起滌良的布衫兒。我立在她面前幾步遠,望她時她也望著我。她望的是我身上的一套新軍裝。我看見她的下身穿的是一件仿製的假軍褲。她說:「向解放軍同志學習。」我說:「解放軍學習全國人民———我已經復員了,還沒有辦手續。」她說:「沒辦手續就還是解放軍。」我沒想到她那樣湖湖海海尊敬我,沒想到她還把我當成全國人民學習的好榜樣。我在她對面的鐵軌上坐下來,面對面就像在部隊時指導員找我們談心樣。我說看得見的敵人也許被我們消滅了,可看不見的敵人仍然還活著,你一個人在這不怕嗎?她說天是人民的天,地是人民的地,你說怕啥兒?只要美帝蘇修不進來,有什麼好怕呢?我說美帝蘇修進來也不怕,有我們人民解放軍,他們都是紙老虎。然後,我就等著她問我叫啥兒,老家住哪兒,部隊在哪兒;接下來我再問她叫啥兒,工作在哪兒。可她卻只是盯著我細看一陣子,說了一句讓我心跳衣服疼的話:「你能把你的軍裝給我一件嗎?我不白要,我給你五塊錢和四尺布票行不行?」我臉上自羞自熱一陣喃喃說:「我的階級同胞呀,真的對不住,我退伍只有兩套軍裝。我得自己穿一套,另一套我當兵前就答應退伍後送給民兵營長啦。」她很大方地笑了笑:「革命不是為了請客吃飯。沒有就算了。這麼貴重的東西素不相識誰會給誰呢?」輪到我滿天滿地內疚了,彷彿不給她是我對不起了毛主席,對不起了黨中央。我把頭勾下去,看看枕木間石子縫裡長出的草,一色兒全是狗尾巴和艾蒿,有一股腥粘渾稠、半青半黃的氣息在我和她的中間流淌著。落日下能聽見那流淌的聲音滴嗒滴嗒叫。縣城在我們的一側遙遠而模糊,那個村落在坡下模糊而遙遠。一世界只有我和她,還有野草和莊稼,空氣和寂靜。時間從我們中間車輪滾滾過去時,歷史的腳印又大又圓地留在枕木上。我看見她穿了一雙很洋派的方口黑色條絨鞋,鞋帶上的扣兒是鍍黃的鋁製品,日光下,不停歇地閃著北極星樣的光。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內裡如火如荼戰鬥急,外表眾志成城靜如水。我就那麼一動不動看著她的腳。她問我:「你在我腳上看見啥兒了?」然後她又把腳盡力朝前伸了伸,將腳尖晃幾晃,停下後用腳大拇趾把黑絨鞋面拱得彈彈掙掙跳。說這話和這樣動作時,她秀美的臉上蕩著粉淡淡的紅,像初談戀愛時被對像拉了手。「我沒看你腳,」我說,「你看這鋪鐵路用的石子沒有一個是圓的。」她說:「你看我腳了,我看見你盯著我的腳尖看了好半天。」我問:「你的腳尖有啥好看呢?」這一刻,驚天地、泣鬼神,與天斗不怕風雨急,與地斗不怕溝壑深,與人斗不怕暗箭利的事情匡當嗡嗡地發生了。她忽然解了鞋扣脫了鞋,雙腳和十個腳趾甲嘩啦一下全都露出來。天呀天,地呀地,那十個腳趾甲竟都是光彩奪目的鮮紅色,如十顆縮小的日頭盤臥在她的十個趾骨頭兒上,且那些腳趾甲都是經了精心修剪的,半圓如月、溫順柔美如她那個年齡豐滿血紅的手肚兒。我有些震驚了。我知道那都是一種指甲草的紅花搗碎染上的。我聞到了一股女人粉紅濃香的肉味在流蕩,看見了那粉紅美艷的氣息中,有一股半青半腥的草氣、土氣灑落在我的鼻子下。人常道,天大包不住愛,地博盛不下情;可卻是,世間只有革命的情誼重,革命者的情誼比山高,比海深,山高海深也不如革命者一見鍾情的寬闊和深重。做人要做什麼樣的人?做人就要做誠實的人。實話說,那當兒有一種說不出色形的鮮花正在我心裡一瓣一瓣綻開著,那綻開的響動卻如汽車從心裡軋過去。她繃著雙唇盯著我,似乎要對我進行一次考驗樣,猛地把身子從鐵軌上滑下來,又用力把雙腳往前伸了伸。天呀天,地呀地,她又用那十顆日頭的光芒來炙烤我的心……我被一種神力懾住了。我看見她秀美的腳上有一雙疆界分明的鞋印兒,常露在天下的腳面白裡滲了黑,混成紫紅色,而鞋裡的雙腳卻白得彷彿沒有血。因為白,那紅就又深又厚了;因為紅,那白就又細又嫩了。這是她的腳?那麼她的小腿、大腿、身子呢?難道能不比這白嫩更為白嫩嗎?我自覺自悟如被引誘樣把身子從鐵軌上滑下來,雙腿伸直分叉開,使她的雙腿正在我的兩腿間,正在我的懷下面。不知道那當兒我的臉色啥樣兒,只感到心兒天崩地裂跳,血脈滾滾黃河流。沒有敵人在暗裡指示我,沒有敵人在一邊導引我,我的手就那麼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如長征一樣朝她的雙腳伸過去。這一刻,這偉大、神聖的一刻兒,當我要摸著她血紅的腳趾甲時,她冷丁兒把腳縮回了。空氣一下在她我之間凍住了,天地旋轉不停了。好在僅僅僵凍了丁點一會兒,她我之間就又冰雪融化了,陽春三月般葉綠花開了。她只將腳退縮了那麼一丁點,便又羞羞笑著把雙腳依舊如月夜花開樣慢慢靜靜伸過來。那時候,鐵道上無邊無際的冷清把我們溫暖了,城外無際無邊的沉悶把我們沸騰燒化了。日光透明燦爛,鋪在田野像巨大的紅絲床單罩在大地上。有一對麻雀和燕子,正落在我們身邊的軌道上嘰嘰喳喳叫。我就那麼把她的雙腳如口裡含花樣捧起來,放在我合攏的雙腿上,顫抖著手去摸她的紅色腳趾甲。我從她的左腳摸到右腳去,從小拇趾甲摸到大拇趾甲。我感到了她的腳趾頭在我的手裡隱不住地抖抖動動跳,感到她的血在她的腳上如河流一樣瘋瘋癲癲流。我把她的腳趾甲撫摸了一遍、二遍、十幾遍,幾十遍或者上百遍,摸出了那紅色有一紙那麼厚,摸得指甲草那種植物的腥味、香味在我的手尖散散淡淡揮發著。相隨在那散淡的植物氣味後,是濃極烈極粉紅色的女人味,調回頭來槍林彈雨一般朝我襲過來。我完全被那種紅色的氣味擊垮了,天塌地陷了,天旋地轉了,幸福得頭昏腦漲,雙唇哆嗦,上下牙齒丁當丁當敲。我捧起她的雙腳狂親狂吻著,從小拇趾甲吻到大拇趾甲,從趾骨吻到腳面上,可我吻著吻著,她把她的雙腳從我的手裡抽掉了。突然,我們聽到了村裡有了喇叭廣播的歌曲聲。先是一個喇叭唱著一首大紅顏色的歌,接著便如瘋人院傳出的千喚萬叫樣,四面八方都有了廣播聲,都在播放著口號和歌曲。其中離我們最近的村莊中的喇叭,播放的歌曲又響又亮,又新又紅,歌詞兒閃光發亮,字字句句都如從崖上跌入崖下水潭的滾山石,音符兒如絲如綢,閃閃發光,灼灼生輝,每一個都如被歌詞砸濺起來的水珠和浪花。我看見她在那聽著那一首我因為過熟卻叫不出名的歌詞和音符,臉色顯得昂奮紅潤,彷彿那歌的旋律如水滔滔,流進了她的脈管中,如浪滾滾,湧到了她的臉上去。她就那麼僵在那首歌曲中、那一片廣播中,目光從我身後硬過去,硬在我身後村莊的方向上,硬在那混亂一片的廣播的聲響上,臉像冬日水濕後被掛在半空凍僵的一塊紅綢布,而她的雙手,卻不知道啥時候兒擱到了她的脖下的第一粒扣子上,像因為煩躁想要解扣兒,又因我在她面前她沒法解扣兒,就只好把手擱在那粒扣子上。幾個手指的尖兒像摸著發熱灼燙的鐵皮一樣顫抖著,把那粒紅黃的扣兒敲打出了微細一片銅音肉響兒。我想弄清那最響的一聲歌曲是啥兒,便把我的雙耳舉在了半空裡,於是,我似乎聽清了從東邊喇叭傳來的革命歌曲是黑鐵白鋼的《將革命進行到底》,從西邊傳來的革命歌曲是鏗鏘有力的《打倒美帝蘇修反動派》,從南邊傳來的是《龍騰虎躍爭上游》,從北邊傳來的是紅中含香的《請你喝一杯酥油茶》和汗澀淚鹹的《控訴萬惡的舊社會》,從頭頂降下歌曲是氾濫著土腥氣味的《學習大寨趕大寨》,從地下鑽出的歌曲是又跳又笑、絲綢飛舞的《打起鑼喲跳起舞》。這些歌我耳熟能詳,句句會唱,聽了上半句就知道下半句,聽一句就知道整個一首歌。然而,我卻生生硬硬想不起那首在我頭頂,在我腦後,在我胸前,在我兩側最最轟鳴、最最嘹亮、最最蕩人心腸、動人心肺,聽了令人激情滿懷、坐臥不寧、血流加速的一首歌名是啥兒。不消說她和我一樣都被這些歌曲激盪起來了。是她先被歌曲激盪起來我才被激盪起來的。是她把她的激盪傳染給了我。我想問她那最最轟鳴耳熟的歌曲叫啥兒,可我想問時卻看見她的目光盯著我的嘴唇有些紫。天呀天,地呀地……不知啥兒時候她把她的第一粒扣子解開了,雙手正落在她的第二粒扣上哆嗦著。事情就是這樣。這樣這樣就這樣!天高雲淡,沒有南飛雁;殘陽如血,四處紅色一片。她把第二粒扣子解開了,雙手僵在第三粒扣子上。應該說,她的兩粒衣扣是被她聽到的革命歌曲解開的。穿透她的兩粒扣兒為我敞開的那呈三角形狀的一小片白嫩,我似乎已經看見她光滑的粉紅布衫已如拉開的大幕一樣在她胸脯的兩邊垂掛著,而那開啟的粉幕間,則頂天立地地高聳著她的一雙大Rx房,像昂揚在日光下,山頂上的兩個雪白、巨大、靈動、活潑的綿羊頭兒樣招引著我。溫美的日光冷凝了,空氣凝住不流了。我們彼此對望著,沒有誰說一句話,可我似乎已經看見她把她的滌良衫兒脫下了。那布衫就放在她身旁鐵軌上,而她卻還如原樣坐在鐵軌下的一蓬綠草上,赤條條的上身擎在半空中,就像擎在那兒的一尊裸神一模樣。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我被震撼了,我被懾住了,渾身血如江河流,氣如大風吹,在那剎那間,望著她我呆若木雞,愚若樁柱。目光穿過她的衣裳,我的手宛若撫摸到了她的身上去。我想像,當她裸開自己,一絲不掛時,女人的美一定會瞭然於天下。你們想,她的頭髮那麼黑,像一圍絲布齊齊垂在她的脖腰上,她的身上那麼白,好像是為了襯出她的白,她的頭髮才在落日中泛著黑澤烏亮的光,好像是為了顯出她頭髮的黑,她才讓她的脖下露出那麼一片白,一根根乖順地垂至她的肩頭後,又微微地朝她的脖裡勾過去。那時候,她的脖子有多美,你們將永遠不知道,圓圓的,長長的,白皙中透著暗暗的紅,像一柱被歲月和手揉撫久了的玉樣把她微微泛紅,略帶羞恥,卻愈發混雜、動人的臉給托起來,像誰用一根玉柱在落日下舉著將要升起的一盤大滿月。可是,你把目光和我一樣往下移,你就會很快發現,她的頭髮,她的臉,她的玉脖,比起她藏而不露的白皚皚的胸脯又算什麼呢?眨眼間,我捕捉到了她聳起的Rx房的暄虛和硬挺,一點都沒有要往下垂倒的模樣兒。而那豐碩圓脹的一雙大乳上,那兩粒褐紫色的乳頭是不是像兩顆小小巧巧的圓棗呢?我似乎已經看見那棗頭上有兩眼微陷微凹的小口兒,我知道那是奶汁溢出的閘口兒,知道從那兒溢出的汁水腥甜濕潤,能把男人醉過去。想那Rx房時,我就從奶汁的閘口朝著四處散發著看,我看見她的xx頭上有一個挨一個的凹坑兒,看見那褐紫xx頭的四周,是飄飄掛掛,由深紅淺至淡紅的一圈奶暈層,像對著我迎面走來的兩把小紅傘。把心停止在Rx房上,我又看見在那奶暈圈和暄虛Rx房的接壤處,紅白相間出一圈齒輪樣奇美的邊界線,然後,就是她脹滿豐白的乳山了,就是乳山底座和平原相接的一輪緩線了,就是她兩乳間狹深滑長的乳溝了。我從鐵軌上把身子滑下去,試著把她的雙腳放在我的雙腿上,讓那十粒紅指甲在我的大腿上放著光。她沒有絕斷我。她任我握住她的腳,摸著那十粒腳趾甲,想著她的皚白茫茫、峰起溝落的一片胸。我們就那麼相距一腿遠。兩條鐵軌間的距離正好夠我們坐下把彼此的雙腿伸展開。那兩隻麻雀、燕子不知啥兒時候到了我們身邊兒。不知啥兒時候雀、燕又引來了幾隻烏鴉和黃鸝,幾隻家雀和斑鳩,它們都在幾尺遠近盯著她裸美的白脖子,不蹦跳,不歡叫,也不覓食兒,只偶而小心翼翼地朝她身邊挪靠一兩步。鳥雀們的羽毛,黑的、白的、灰色的,還有黃鸝的金色和艷紅,都在落日中閃著灼目的光澤兒。空氣中除了油綠的麥苗味、嫩黃的青草味、黑硬的鐵軌味和溫紅的夕陽味,就是她壯美的清淡肉香了。並不是每個女人身上都有那微薄如粉、又濃濃烈烈的女人氣息呢。我在我媳婦桂枝身上從來都沒聞到那氣息。新婚洞房那一夜,我對她的感情江深海深她也沒讓我聞到那氣息。可是那當兒,坐在鐵道上的落日中,她讓我聞到了女人那桃花初開、梨花初放那味道。我盯著她的上身一動不動。我的目光僵死在了她的身子上。我感到我的眼珠又疼又硬,像是誰硬放在我眼眶中的兩個小球兒。我覺得我的頭有些暈,眼也有些花。可就在這頭暈目眩中,我又一清二楚地看見她的乳坡、乳溝和光滑雪白的肚皮上,有胎毛一樣茸軟弱小、微灰微白的小汗毛,和針尖一樣細,和針尖一樣短,在田野的風中輕搖輕擺,閃著一個微粒一個微粒的小光點,晃晃動動撩著我的眼。我聽見了她身上汗毛像羽毛在風中靜下來卻又有的搖擺聲,還似乎看見她身子挺累時,朝我微彎時,肚腹間擠出了兩道橫著的平行線。時間該慢不慢的腳步在我們身邊踢踏踢踏響。日頭就要落山了,在縣城東邊的山頂上紅醬醬成了一攤水。天高雲淡,沒有南飛雁;風雲變幻,留下美麗一片。———天間落日前的涼爽已經從田野上朝我們漫過來。她的手指仍然放在第三粒扣子上,可我覺得她已經一動不動在我面前把她上身裸了一整天,裸了幾百年。我該去摸摸她的身子涼不涼,該把我身上的燥熱送給她。風聲鶴唳,驚是槍刀劍戟;十面埋伏,誰不魂飛魄散?同志呀你說這兩句話用到這兒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可我能用什麼表達我的心情呢?我正準備行動時,正準備越過邊界時,天呀天,地呀地,他媽的,身前身後的廣播突然不響了,歌曲的洪流突然乾涸了,就像日正烈時突然飛過來半天的雲,把日光遮蔽了,把火熱和滾燙澆息了。她好像從夢中醒了一樣猛地把我的雙手從她的雙腳上拿下扔到了一邊去。我像走錯了洞房的門一樣被人推將出來了。我說:「葵花迎著朝陽開,朵朵花兒開不敗。」她不理我,冷不丁兒突然站起半轉身,火急慌忙地扣著那兩粒衣扣兒。我說:「今朝撒下友誼種,革命情誼萬年長。」她仍然不理我。扣上扣兒就火急慌忙地走掉了,沿著鐵路走進落日的血紅裡,人像飄著的一個影兒一樣立馬消失了。天呀,她走了。說走就走了。無情無義地就走了。
4革命洪流浪淘盡
我回到縣城時,夜幕已經結結實實降下來,城街上半殘半癱的華燈初上著。沒想到在那日落時分裡,縣城裡發生了驚天動地的事。大街上人稀物寥,那條我走過的南北主街道,幾乎沒有一個人影兒。原來貼在牆壁上劃著紅叉的大字報,被撕得七零八落,在風中悲悲切切,殘喘捲動。那些鋪了古磚的大街地面上,扔著許多碎石亂瓦,狼藉得改天換地,沒鼻子沒眼。革命洪流浪淘盡,大江東去蕩塵埃。有一根被打斷的掀把還是鋤把扔在下水道的口兒上。有一柱電線桿,被折斷後倒靠在路邊的院牆上,一根電線斷掛著,可線桿上的路燈卻還依舊明亮著。而那些依樣豎直的路燈桿上,卻很少有亮著的燈,或壓根就沒有電燈泡。似乎路邊上還有一滴一滴殷紅的血,我聞到了街面上的血腥氣。我知道革命在這兒升級了,心裡不免有些慌神兒,好像我是走在夢裡邊,好像夢還在一層一層地包圍著我。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真不明白在我身邊到底發生啥兒事。她,那個秀美的有二十來歲的姑娘或媳婦,她叫啥兒呢?年齡到底有多大?城裡人還是城郊人?工作在哪兒?她到底獨自坐在郊外的鐵軌上幹啥呢?七七八八,九九十十,我一股腦兒不知道。而且,當我看到街上戰後般的景象時,似乎她在我腦裡的模樣也都模糊了。頭髮黑到哪一步,身子白到哪一步,臉兒秀到哪一步,雙乳美到哪一步,誰能說得準確呢?一團亂麻如雲霧,千頭萬緒理不來。從日近西山,到殘陽如血,筆桿那麼短的功夫,我們之間似乎沒說幾句話,就上演了那麼驚心動魄的一場戲,這怎麼會是真的呢?說出來你們誰能相信呢?可我和她在演著那腐化、墮落、驚心動魄的反革命的一幕戲兒時,這城裡又恰在那個時候正演著革命的另外一場戲,把半個縣城都打得偏癱了。後來,我聽說就是我在撫摸她的紅腳趾甲那一刻,縣廣播站被人搶佔了,輿論工具又回到革命者的手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