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危險遊戲

——讀《密語者》
    愛薇兒
    有點像莊子戲妻的故事。莊子扮做年輕英俊的王孫來勾引自己的妻子,與其一夜情,然後說自己頭疼必須要死人的腦髓才能活命,讓妻開棺取「莊子」的腦髓救命。他漠視一個女子從肉體到靈魂的掙扎,冷眼旁觀。
    這是一個非常殘忍的故事。從心理和生理雙方面謀殺了一個無辜的女子。密語者仍然在網上勾引她。他說,在他看來,她發育不良的乳房,還有她臀部的一塊胎記,都引起他兇猛的慾望。他說:「望遠鏡把你拉進我懷裡。這是我的胸膛,還夠寬闊吧?這是我的肩膀,還夠結實吧?這是我的皮膚,有一股長曬太陽的氣味,並且體溫偏高。你的手上來了,手掌那麼清涼,她下面是你焦渴的肌膚。這就是你的眼睛了,含有一份邀請的黑眼睛。邀請同情、懂得、甚至進犯。於是這是你自找了,你已經逃不掉了,進犯總是有一點疼痛。接下來,你一下張開自己,接受了我。」
    她恨他。可是,她知道她的生活已經完全毀了。她著了魔,中了邪。沉湎不能自拔。
    她一次次的去赴約,一次次都遇到自己的丈夫格蘭。她發動朋友調查密語者,終於找到密語者的女兒,一個有著滄桑的眼睛和熟悉笑容的女孩。多年前一樁冤案,密語者被告發性傾犯自己的女兒,打了三年官司,傾家蕩產,還是輸了。他留遺書自殺,從此不知所終。顯然,他沒有死。在十二年的滄桑苦痛之後,他女兒終於醒悟,父親是愛她的,從來沒有傷害過她。這足以撕裂人生的傷痕橫亙在他們的重逢面前,令他們既甜蜜痛楚,又刻骨憂傷。
    起初,格蘭選擇密語的形式,只是想將這難以啟齒的事件攤開在妻子面前,渴求妻的理解。他對自身的嘲諷,和有意無意之間對平靜婚姻的嘲諷,與那個有著危險性格的妻子一拍即合。他在家裡貼字條:「我總是令你失望。」在網上一再說:「我總是令你失望。」同樣拼寫錯誤的「失望」一詞,沒有引起妻的警覺。一個執意在婚姻裡越走越遠的女人。她再次追隨這種神秘感,再次被自己的心理感受和肉體情慾所左右。赤裸的寂寞與渴望,濃烈的情感,如同黑色的血漬,潑灑在紙上,動魄驚心。
    喬紅梅呢?《密語者》的結尾,喬紅梅開著汽車在大雨中衝出去,最後一次赴約。她必將遇見她的丈夫在等她無論她多麼崩潰多麼不願意相信,可是生活對於她,像一個天意的嘲諷。也許格蘭並非故意,可是他的確見證了人性中最本真最原始的一面。他讓他的妻在密語中說出了一切隱私,失去一個正常人所必須的掩體。
    「網上的傾訴相當於和自己談了一場戀愛。」他早就說過。而那個破釜沉舟的女人,執意地談這樣一場戀愛,並且再一次地,不惜聲敗名裂。
    男人在這本書裡,充當的是一個誘體。他引誘女子發生排山倒海的情愫,撕裂一切偽裝,直面生命的荒涼和寂寞。喬紅梅,一個庸俗的名字。可是有什麼關係呢?「父母一生只命名她一次。」她的敏感,脆弱,激情,瘋狂,一如燎原野火的恣睢。當一個誘體直擊她女性的本能,她打開了自己,寂寞的眼眸穿透光陰的流年。那在黑夜裡橫陳的,並不僅僅是花樣的肉體。夜幕合攏,莊嚴的天空,容不下一粒滿懷幻想的星星。
    2007年4月11日

《嚴歌苓其人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