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她走了很長的路,她說:「我很累,我想在椅子裡坐下來。」
四周的空曠是遼闊的虛無,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有天和地。我們看不到樹木出現,看不到河水流淌,聽不到風吹草動,聽不到腳步聲響。
我說:「這裡沒有椅子。」
「我想在木頭的椅子裡坐下來,」她繼續說,「不是水泥的椅子,也不是鐵的椅子。」
我說:「你可以坐在想到的椅子裡。」
「我已經想到了,已經坐下了。」她說,「是木頭長椅,你也坐下吧。」
「好吧。」我說。
我們一邊行走,一邊坐在想像的木頭長椅裡。我們似乎坐在長椅的兩端,她似乎在看著我。
她對我說:「我很累,想在你的肩頭靠一下……算了,你不是他,我不能靠在你的肩頭。」
我說:「你可以靠在椅背上。」
她行走的身體向後傾斜了一下,她說:「我靠在椅背上了。」
「舒服一些嗎?」
「舒服一些了。」
我們無聲地向前走著,似乎我們坐在木頭長椅裡休息。
彷彿過去了很長時間,她在想像裡起身,她說:「走吧。」
我點點頭,離開了想像中的木頭長椅。
我們向前走去的腳步好像快了一些。
她惆悵地說:「我一直在找他,怎麼也找不到他。他現在應該知道我的事了,他不會再做縮頭烏龜了,他肯定在找我。」
「你們被隔開了。」我說。
「怎麼被隔開了?」
「他在那裡,你在這裡。」
她低下頭,輕聲說:「是這樣。」
我說:「他現在很傷心。」
「他會傷心的。」她說,「他那麼愛我,他現在肯定在為我找墓地,他會讓我安息的。」
她說著歎息一聲,繼續說:「他沒有錢,他的幾個朋友和他一樣窮,他到哪裡去弄錢給我買一塊墓地?」
「他會有辦法的。」我說。
「是的,」她說,「他為了我什麼事都願意做,他會有辦法的。」
她臉上出現欣慰的神色,彷彿追尋到那個已經離去的世界裡的甜蜜往事。
她低聲說:「他說我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
然後問我:「我漂亮嗎?」
「很漂亮。」我真誠地說。
她開心地笑了,接著苦惱的神色爬上她的臉。「我很害怕,她說:春天要來了,夏天也要來了,我的身體會腐爛,我會變成只剩下骨骼的人。」
我安慰她:「他很快會給你買下一塊墓地的,在春天來臨之前你就可以去安息之地。」
「是的,」她點點頭,「他會的。」
我們走在寂靜裡,這個寂靜的名字叫死亡。我們不再說話,那是因為我們的記憶不再前行。這是隔世記憶,斑駁陸離,虛無又真實。我感受身旁這個神情落寞女子的無聲行走,歎息那個離去的世界多麼令人傷感。
我們好像走到原野的盡頭,她站住腳,對我說:
「我們到了。」
我驚訝地看見一個世界——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樹木茂盛,樹枝上結滿有核的果子,樹葉都是心臟的模樣,它們抖動時也是心臟跳動的節奏。我看見很多的人,很多只剩下骨骼的人,還有一些有肉體的人,在那裡走來走去。
我問她:「這是什麼地方?」
她說:「這裡叫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