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飛快地,就這麼過了一年。
明天是聖誕節。下午下了課出來,柳依依感到了校園裡節日的氣氛。她去找夏偉凱,阿建老魚都在,夏偉凱還沒回來。柳依依問一聲:「他呢?」就坐在夏偉凱床上等。阿建說:「好像被誰叫到哪裡幹什麼去了。」快到吃飯的時候夏偉凱還沒回來,阿建說:「依依你吃飯嗎?我給你帶份飯回來。」柳依依覺得這話問得怪,說:「他呢?」老魚說:「聽他在電話裡說有點什麼事去了,要不你自己去玩吧。」柳依依一笑,強作瀟灑說:「早點告訴我呀。」站起來就走,走到車站她想著不對,他們怎麼讓自己等了那麼久才說?馬上又返了回去,只有阿建一個人在吃飯。她問:「他呢?」阿建說:「好像是誰把他叫到哪裡幹什麼了。」她說:「誰呢?那個誰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呀?」阿建張嘴想說什麼,猶豫一下說:「她就是太知道了。」柳依依又一愣說:「怪怪的!他是誰?他他他……她她她是男他還是女她?」阿建低頭吃飯說:「她她她,她,她……你別說我說的啊。依依你還不知道?早兩個月他到省裡比球,藝專不是有一支籃球寶貝去捧場嗎?就是一個籃球寶貝。」柳依依對著阿建吼了一聲:「你們男人!」衝了出去。
下了樓,柳依依不知往哪兒走,忽然大徹大悟,就像一個孩子發現父母的親情也不真實,信念頃刻瓦解。人們天天都在說要講誠信,要講誠信,商家一塊錢賣一杯酸奶也要講誠信,顧客吃壞了肚子是要索賠的。只有愛情可以不講誠信,所有的諾言都可以輕輕推倒,像一個頑童隨意地一伸手,推倒剛剛搭好的一堆積木。
柳依依來到小伊人門口,看見老闆娘在給一對小情侶登記。她就走了過去,老闆娘說:「拿身份證登記一下。」把本子遞給她。她看到這一頁沒夏偉凱的名字,就往前面翻,老闆娘搶過去說:「不能亂翻!」柳依依說:「我有個表弟跟家裡賭氣跑出來了,我想看看在這裡住過沒有。」老闆娘說:「不給看的。」柳依依故作遲疑說:「怎麼辦呢?姨媽吩咐我一家家都找到的。」掏出十塊錢遞過去說:「幫個忙吧。」柳依依翻了前面兩個月的登記,夏偉凱來過八次,最早的一次是十月二十四號。她在心裡算了一下,那次到省裡比賽,是十月十一號結束的,也就是說,還不到半個月,他們就到這裡來了。柳依依在台階上踏了個空,摔倒在地,爬起來拍拍手上濕濕的塵土,站穩了,喘息著,痛恨著夏偉凱,又似乎真正痛恨的還是自己。她體味著胸腔之中的那顆心在撕裂,肉質的,滴著血的撕裂。
這時她下定了決心,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當面給這一對賤人一個羞辱。她想像著那個寶貝驚慌失措的神態,還有夏偉凱被揭穿的難堪,在心中偷偷地笑了。雪越下越大了,她抱著樹幹避風,臉貼緊了樹皮輕輕擦著,像依戀一個親人。
柳依依眼前忽的一亮,看見夏偉凱和一女孩走了過來。夏偉凱摟著女孩的肩,另一隻手撐著一張報紙為她擋著雪花。女孩身子往他身上歪著,在嬌滴滴地笑。這些動作是她熟悉的,他從前也是這麼會討自己的歡心。柳依依鬆開樹幹,往前跨了一步,停住了。沒有意義,讓他去吧,沒有意義。他們難堪,自己更難堪。等他們進了小伊人,她看見他們在老闆娘那裡登記了,進去了。柳依依看看表,還不到九點,這麼早就回來了,平安夜也不去瘋了,迫不及待了。他們要換一種方式瘋。想到這裡,柳依依感到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回到樹邊,把樹幹緊緊抱住,輕聲哭泣起來,覺得沉默的樹在理解自己的委屈。哭泣中她不時地抬腕看看手錶,暗暗地設想著在那間有鏡子的房間裡發生的事情的進程。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種姿態,一聲呢喃,一陣喘息。她甚至能夠準確地想像事情已經進入了怎樣的狀態,她太熟悉他的節奏了。有一瞬間,她產生了跑過去拍門的衝動,忍住了,開始後悔剛才沒有在門口截住他們。再一想也不行,自己是誰?有什麼資格去截住他們?也不知呆了多久,柳依依覺得身上已經凍得麻木,就離開了。她沉沉地移動腳步,好像腿不是自己的。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發現自己到了江邊。她迎風站在大堤上,四周無人,她沒有感到害怕。北風裹著雪花灌進她脖子裡去,全身冰冷。遠處,在燈光的盡頭,是何鳳儀三年前投江的地方。當時自己在讀大一,全系的同學都跑去看了。當時柳依依遠遠地看著,不敢走近。何鳳儀躺在河灘上,身上的衣服還穿得好好的,像一個人躺在那裡熟睡。何鳳儀,你太認真了,為什麼要那麼執著,而不能瀟灑一點呢?你唯一的錯,就是在這個不能認真的世界上太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