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請局領導和本科室同仁吃喝玩樂,夏能仁掏腰包掏得心痛,但事後仔細一想,覺得請客還是要繼續,直到把全局所有的人都請完一遍。假如上級組織人事部門再來搞民主推薦、民意測驗啥的,光本科室的人還不夠啊,別的科室工作人員和本科室同仁的推薦票含金量是一樣的啊,這玩意兒多多益善。比起長遠利益來,繼續請客確實是必不可少的投資,而投資就是為了回報甚至是高額回報,為了將來的回報,眼下就不能計較投資額的大小……
夏能仁想好了,要繼續在本局所有工作人員中間進行感情投資。
要請別的科室工作人員參與由夏能仁個人安排的餐飲娛樂活動,實際操作起來也並非很容易。兄弟科室的人不像本科室的同事因為有直接的工作關係,朝朝暮暮都在一起,相互請吃十分正常,也不像局領導,有上下級關係,作為下級偶爾請領導也屬常理之中,而各個兄弟科室業務上相對獨立,工作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作為不同科室的同事——哪怕你是科長——假如直通通說我夏能仁要請你們大家吃飯,別人肯定會以為你心懷鬼胎,圖謀不軌,要麼就是神經出了毛病!但這事情又不能不辦,所以,究竟以什麼理由什麼名義請別的科室那些人,真還需要費一番心思。
想來想去,夏能仁認為還是不能以他個人的名義,那樣太不自然,太突兀,會把別人嚇跑的,看來只能以兄弟科室之間相互投桃報李的名義來安排宴請活動,自己作為科長可以作東可以拋頭露面。即使是掏私人腰包,也要說成科室拿錢。這樣做,就必須要讓田副科長出面配合。
田兒,我想把兄弟科室的人都給請一頓,你看行不行?夏能仁跟田副科長商量。
你幹嘛要請他們?公費還是自費?自費沒有必要,要是公費你錢從哪兒來?田副科長覺得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慮。
當然是自費啦。我個人請他們。
你個人請客?為啥?是不是為了推薦處級後備幹部,想讓人家給你投票?田副科長的話直指目標。
也是,也不全是。不都是兄弟科室嘛,工作上也需要相互支持,把關係搞好總歸沒有錯。夏能仁這樣說,主要是為了遮羞。
要我說,這事情夏科你應該慎重。我是這樣想的,你個人出面請人家吃飯,兄弟科室的人會怎樣想?尤其是跟你一樣對競爭未來的處級幹部有興趣的人會怎樣想?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露骨,甚至弄巧成拙?更重要的是領導知道了會怎樣想?你這樣的動作會不會讓領導覺得你在收買人心,下一步是不是就會伸手要官?再說,你個人請客也用不著跟我商量啊!田副科長說。
是是是,你說得對。正因為這裡面或多或少有些問題,我才要跟你商量。我是這樣想的,能不能我出錢,但是請客還用咱們科室的名義。這樣做你看行不行?兄弟科室之間相互交流,增進感情,哪怕說成投桃報李,相互之間給對方做好事,我看也不要緊。你說呢?這樣就需要你也出面,就當是給我幫忙行不行?
嗯,你的意思我算聽明白了。咱還是需要仔細合計合計。咱們局以往各科室之間很少有投桃報李相互請吃飯的情況,咱帶頭這樣做是不是合適?科室請客讓你個人拿錢肯定也不合適,但是要用公款咱倆也做不了主,局裡簽字報銷只有姚局長一支筆,你又不可能跟他要錢去。而且,即使是在咱們局內部請客,一般情況下這種事情必須要讓領導知道,起碼要得到領導的默許才能做,否則也會有問題。
啊呀,真麻煩。錢的事情就不說了,我個人請客,自然我掏錢。領導那裡我覺得也不好事先去匯報,因為說到底是我個人的事情,去請示領導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咱做的時候盡量隱蔽一些,不要張揚,領導那裡我想採取先斬後奏的方式,請客過後我再去主動跟領導招了,到那時候要殺要剮就由他去了。你說呢?
反正你要想好。你想好了,我就執行領導的指示,配合你演出就行了。不過夏科,你是導演,我這演員也可能不合格,到時候演砸了你可別怪我呀。
別的沒啥。一方面,只要你也出面,咱倆就代表科室了,他們就不會想到是我夏能仁有個人目的。另一方面呢,咱也要想辦法讓他們知道是我請大家,給大家留個好印象。要不然我花了錢卻沒有得到一點兒好處,那我豈不是冤大頭嘛。
這分寸還挺難把握呢。到時候我盡量吧。田副科長說。
要不要我先請你去消費一把?做個足浴啥的?分手時,夏能仁對田副科長說。
算啦算啦,不敢讓「科座」再破費,你花錢還在後頭呢。不過你給的任務還是挺艱巨,夠讓我出幾身冷汗的。
夏能仁招待兄弟科室同仁的宴會不日在另外一家很上檔次但相對偏僻的酒店進行。
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同志們,朋友們:我謹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啊呀,錯了,我不是中央領導,那麼,我就代表我們科室、代表我自己、代表田副科長,對大家的光臨,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衷心的感謝!……大家的掌聲很熱烈嘛,請大家舉杯,為我們兄弟科室之間的相互支持和革命友誼,為在座的各位工作順利、事業有成、身體健康、家庭幸福,為公務員起勁兒漲工資、為股票基金不斷走高、為下一次刮沙塵暴漫天飄舞的都是人民幣、為各位都能早發財發大財,乾杯!宴會開始的時候,夏能仁作為主人,舉起酒杯先跟大家貧了一陣兒,想把氣氛煽乎起來。其實他的心裡並不踏實,總覺得七上八下忐忐忑忑的。
大家乾杯!第一杯必須干了,都干了。我來當紀檢委,誰不幹掉都不行。田副科長跟上吆喝,他心裡也覺得不得勁兒,咱又不能不表現出一種積極的態度。
幹幹干,夏科和田副科請咱們,咱不能不給人面子。來來來,大家都干了!另外一個性格豪爽的科長說。
氣氛熱烈,喜笑顏開,觚槲交錯,箸筷紛紜,杯盤狼藉,風捲殘雲,饕餮之樂,樂不可支。以人民幣為基礎的餐飲娛樂活動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能起到製造快樂、潤滑感情的作用。
夏科,還是你有辦法啊!前幾天我就聽他們說,你們科室集體聚餐,還請了局領導,今天又請了兄弟科室所有的人。你哪兒來的經費呀?是姚局特批的,還是你走半路上揀錢包了?另外一個兄弟科室的女科長說。
呵呵,哪裡哪裡,一頓飯而已,就算是我跟田副科長請大家吧。不過一頓飯而已,而已。夏能仁只好打哈哈,他不好意思說出是個人請客,也不能說出請客經費的來源。他討厭這位女科長高喉嚨大嗓門亂喊。
夏科你再別「而已」啦,你就是比我們有辦法!你請客的錢到底哪兒來的,跟我們交流交流,讓我們學點經驗,也弄點兒錢,然後再回請你跟田副科一頓。這樣不是很好嘛,你就別保守啦,夏科。女科長不依不饒。
啊呀,你們這些女同志就是麻煩!人家夏科請吃飯,你吃就是了,放開肚皮吃,別撐著了就行。你看我們男人,就掙死命的喝酒,喝不死就成。性格豪爽的男科長這樣說,給夏能仁起到了解圍的作用。
不對不對,還是應該弄清楚,到底是吃誰的。吃也有吃的四項基本原則:吃自己的,以不餓死為原則;吃朋友的,以吃飽為原則;吃領導的,以吃好為原則;吃公家的,以不撐死為原則。吃跟吃不一樣,我不贊成糊里糊塗吃。夏科你就招了吧!夏能仁剛剛鬆了一口氣,女科長又整出個說法,非要跟他要答案。
就算是我個人請客,千兒百塊錢,我夏能仁還是能出得起嘛。夏能仁仍然採用模模糊糊、模稜兩可的方式,半防禦半逃遁。
夏科你狡猾狡猾的!實在不願意說就算了,咱也就放開肚皮吃了。女科長說。
後來上了一道菜,清燉甲魚。性格豪爽的男科長說:大夥兒甭急著吃。今兒領導都不在,我給你們講一個吃王八的故事。眾人就起哄說:講講,講講。
男科長講段子:說是某領導率部下共8人一起吃飯,服務員端來一盆清燉甲魚,大家都很高興,但又不敢壞了規矩,於是有人以箸撥王八頭曰:「領導動動,領導先動動!」領導看著被撥得亂顫的鱉頭,雖心中不悅,但也不能違了眾人美意,於是乎持勺品湯,然後說「好,好!大家請隨意。」不料又有人奉承:「對,王八就應該喝湯!」領導氣得幾乎噴飯。未幾,湯盡,有物圓圓浮出,有一人問:「小姐,這是什麼?」小姐忙答:「是王八蛋。」眾人十分驚喜:「領導先吃,領導先吃!」這次領導沒聽出什麼晦氣的意思,很高興,遂呼喚服務小姐:「給大家分分!」良久,小姐不動,領導慍怒說:「怎麼,這也分不清楚嗎?」小姐為難的說:「八個人,七個王八蛋,您叫我怎麼分啊?」
嗨,嗨,嗨,你糟踏領導也就罷了,怎麼把大家都說成王八蛋了?罰酒罰酒!於是一幫人上去摁住男科長一陣猛灌,嗆得他直咳嗽。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陸續離席,只有少數貪酒的男人鬧到很晚才散。
雖然宴請兄弟科室的同事花了不少錢,但是究竟有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夏能仁還是沒有把握。倒是過了沒幾天,姚天嘯局長找他談了一次話。
老夏,最近咋回事,老請人吃飯啊?咱們局吃喝之風盛行,傳出去影響可不好呀。姚天嘯說。
沒有,也沒有。除了您去的那一次,我就請了一回客。夏能仁從局長的話裡聽出了批評的意思,頭上立即冒出了汗珠,趕忙為自己辯解。
你是不是覺得請一回還少?還要繼續請嗎?姚天嘯臉就有些沉下來了。
不請了不請了,再不請了。夏能仁頭上的汗珠更多。我原來想,不就是兄弟科室的同事們在一塊兒聚一聚嘛,不就是吃頓飯嘛,還能有啥麻煩?我沒有多想……
沒有多想?你恐怕是想得太多了吧。老夏,你是有資歷的機關幹部了,政治敏感性咋還不行呢?現在政府機關整天價搞黨風廉政建設,弄一幫人公然去大吃大喝,總歸是影響不好嘛。我也不是批評你,只是想提醒一下,以後再要做類似的事情要慎重,要多想一想。
是,是是是。夏能仁聽出來領導的口氣有所緩和,於是趕緊唯唯諾諾:我以後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哦,對了,老夏,上次吃飯你說你完全是自費請客,那麼這一次呢?請別的科室的同志你也是自費吧?
當然,當然自費。
這就沒有必要了嘛。你是不是錢多得沒地方花了?而且你個人花錢,還讓別人誤會,以為你們科室有小金庫,以為你們是揮霍公款。你不知道這件事這幾天在局裡弄得議論紛紛?太不值了,你做的這事情。
讓局長這麼一說,夏能仁一下子覺得頭都大了。本來他想自己花點錢,請個客,換個好人緣,假如能在民主推薦處級後備幹部方面起些積極的作用,這些錢就沒有白花。沒想到,正面的作用沒看到,先惹來了不必要的麻煩,先讓領導有了不好的印象,群眾輿論似乎也不妙!思前想後,這倒是干了個什麼事兒呀!可別弄成得不償失,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姚局,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有沒有啥辦法消除影響?
那倒不必,只是你今後要注意,再別幹這種沒有用處、又容易引起別人誤會的事情。
是是是,對對對。夏能仁頻頻點頭。
姚天嘯局長找談話,聽起來似乎輕描淡寫,但夏能仁回來以後仔細一琢磨,心裡卻覺得很不是滋味。看來請客吃飯的效果並不是十分理想。頭一次,領導和本科室的同志看起來還比較滿意,想必大家能記住我夏能仁一點點好。後來請兄弟科室的同志,當時大家都玩得挺高興,也挺滿意,誰知道回到局裡,卻有人不斷傳出閒話,說夏能仁是沒事找事,慷公家之慨撈個人好處。甚至有的人直接說到夏能仁請客吃飯就是為了撈取推薦票,就是想當處長。還好,姚天嘯局長找談話還算給夏能仁留了面子……弄不好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錢也就白花了!夏能仁就懊悔得直跺腳:我怎麼淨幹這種蝕本的買賣?
不行不行,如果說這兩次請客做了無用功,那麼一定要想辦法把經濟損失補回來。夏能仁心裡琢磨。
夏能仁真要把搞幾次餐飲活動的錢轉嫁出去,倒也不是沒有門路。在行政機關工作多年,身邊有許多官場「油子」不止一次在夏能仁跟前傳授過通過行政手段斂財的經驗和體會:有沒有錢,關鍵看你會不會用權,會用權就能來錢,不拿手中的權去弄錢還不如沒權;之所以把政府機構的權力說成「行政資源」,就因為權力本身就是資源;礦產資源放在地下,只要你不去開採,它仍然是待開發的資源,而行政資源具有時間限制,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以往,作為行政機關科長的夏能仁不僅工作上是盡職盡責的,在廉潔奉公方面也一直是小心翼翼,並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也懂得,把手中本屬於黨和人民的一點小小權力用來謀私利,風險是很高的,一旦栽了就後悔莫及,何況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越來越完善,機關工作的制度、規範也越來越健全,想搞腐敗也不是很容易,而且被抓住小尾巴的危險性也越來越大。正因為這樣,他在這方面從來沒犯過什麼錯誤,基本上保持了好公務員的形象。可這一次,夏能仁的想法不一樣了,行動是思想支配的結果。他請客吃飯花了自家的錢,本來是想換取一點好處,用錢來買人緣,然後再讓人緣轉化為推薦票,進而轉化成隱性和顯性的效益,但是目前看來目的卻沒有達到,假如再不想辦法彌補,這一筆投資就會血本無歸。這對於平常對一分錢都斤斤計較的夏能仁來說,無論如何是難以接受的。他要想辦法「堤內損失堤外補」,把無謂的投資再收回來。
夏能仁加緊對市區一些文化類的企業和機構進行某種稽查,這是他所領導的科室權限範圍內的事情。於是有一批營業性文化休閒場所就被查出有種種問題——問題本身就存在,用不著吹毛求疵就能發現——需要整改。夏能仁就讓他的部下給那些需要整改的企業和機構發出限期整改令,言之鑿鑿,逾期不改將罰款乃至查封。
夏能仁運用手中的「行政資源」攪起很大的波瀾,那些被查處的企業老總、民營老闆們立即就坐不住了。要是按照相關規範不折不扣整改,許多營業性機構就該關門了,所以他們必須要到夏能仁科長那裡去通融,去尋找較為廉價的解決方式。在這種情況下,受不受賄、搞不搞以權謀私,就全看夏能仁自己了。
在和政府部門工作人員打交道方面,生意人都越來越精明了。過去傳統的送煙送酒已經被看成只有傻帽才會去幹的事情,對於被送禮的人來說,既招搖又不實惠。請吃飯也越來越難,假如光吃不玩,那麼吃飯錢就算白花了,假如要玩,高檔夜總會、娛樂中心、洗浴中心都價格不菲。所以更多的人都選擇直接送禮金的方式,而這種方式要是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覺,又有哪個敢於接受呢?所以,給政府機構的工作人員送禮行賄也就演繹成了一門學問,一種藝術,做生意的人成功與否,往往跟這門藝術嫻熟的程度有直接關係。
夏能仁明擺著是要斂財,要搞點兒不正之風。恰恰剛開始他又遇到了兩個送禮行賄的高手,讓他很順利地嘗到了甜頭,而且思前想後,夏能仁覺得這兩位民營老闆行事滴水不漏,收了他們的錢不會有任何風險或者後遺症。
初戰告捷,嘗到了甜頭,夏能仁就或多或少有些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