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5萬元對於一個鄉村中學來說,無疑是很管用的。王校長拿它還了教師的部分欠款,那些天天晚上賴在他家沙發上討債的老師也紛紛撤退,家裡一下子清靜了許多,王校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這是陳東努力的結果,王校長心存感激,就琢磨怎樣感謝一下陳東。可怎麼感謝呢?送東西嘛,原來已經送過,何況鄉下也沒別的什麼好東西可送。想請陳東上一回館子,陳東又不喝酒。王校長只好徵求陳東本人的意見。陳東說:「感謝什麼囉?那無償的資金一分也沒弄到,才不得已借了這筆款子,我至今還有些不好意思哩。」王校長說:「說哪裡話,借的錢也是錢,何況數額也不少,不是您幫這個忙,我哪有今天的清靜日子?這個客我非請不可。」陳東笑道:「我酒色財勢樣樣不行,那你請什麼呢?」王校長認真想想說:「鎮上有一家歌廳,裝修也還過得去,就請您去唱一回歌吧。」
見王校長也是一片誠心,陳東不好拂他的意,說:「那你還請哪些人?」王校長意味深長地看陳東一眼,然後說:「除了您,當然還有一個人。」陳東說:「還有誰?」王校長狡黠地說:「您自己心裡有數。」陳東就明白了王校長的意思,笑笑道:「王校長你真鬼。如果她不願意去呢,你怎麼辦?」王校長說:「她絕對樂意去的。」陳東說:「不行,要去就把支教的幾個人都請去。」王校長點頭道:「好吧,聽您市領導的。」
晚飯後,王校長和總務室主任帶著支教組的幾個人出了校門。鎮上離學校也就一支煙的工夫,幾個人很快來到一家名為老地方的歌廳前。入口處竟然還站著一個保安,身著制服,高大英武。陳東說:「這裡的管理看樣子還蠻正規的,連保安都有。」王校長說:「平時好像是沒有保安的,恐怕是因為市領導大駕光臨吧。」
這時從入口處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王校長介紹說:「這是老地方的金老闆。」又向金老闆介紹了陳東幾個。金老闆立刻握住陳東的手說:「陳科長你們不認識我,我從你們下來支教的那天就認得你們了。歡迎歡迎!」又朝保安抬抬下巴,說:「為確保市裡領導玩得愉快,我們還特意請了保安,給你們保駕護航。」
說著,金老闆掀開入口處的布簾,向客人弓腰做了個請的姿勢。陳東一邊往裡走,一邊搖搖頭說:「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進了門,上到二樓,是一間不寬的歌廳。卻也清潔整齊,水磨石地板好像剛洗刷過的。大家才在沙發上坐定,小姐就托著盤子,送上茶水、果點。喇叭裡開始往外輸送旋律,壁上的幕布閃了幾下,映出一個三點式女郎。王校長拿著歌本,要陳東點歌,陳東把本子遞給呂品,呂品又遞給其餘幾個。大家謙讓一番,最後還是王校長開了個頭。王校長也不去歌本裡找歌,吩咐小姐,要機房裡放兩曲京劇段子。
京劇出來了,王校長亮起嗓子唱道:
臨行喝媽一碗酒,
渾身是膽雄赳赳。
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萬盞會應酬……
王校長一開頭,氣氛立刻活躍起來。幾個支教隊員都有上乘表現,唱流行歌的,唱革命歌曲的都有,那水平離專業的似乎也差不了多少。呂品也唱了一個。她唱道: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呂品唱完,大家把巴掌拍得極響。現在就陳東沒開口了。呂品悄聲對陳東說:「你不唱,怎麼對得起王校長?」陳東就點了歌,拿起話筒唱道: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反動派被打倒,
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全國人民大團結,
掀起了社會主義建設高xdx潮……
陳東一唱,果然王校長就顯得特別高興,又唱了一段:
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線,
猛穿插巧迂迴分割圍殲,
入敵後把他的道路截斷,
定教他首尾難顧無法增援。
一直到11點多,陳東見時間不早了,就提出散場,大家才收住興致,起身下樓。出了門,陳東四下裡瞧了瞧,也不見呂品,就在門口站著等候。王校長和總務主任結賬出來,見了陳東,問他怎麼還不走,陳東說:「呂品上衛生間了,等她一下。」
王校長本想留下一起等待,站了幾秒鐘,覺得自己這是不開竅,就說:「我就不陪您了,呂老師由您全權負責。」然後跟總務主任先走了。
一直到王校長一夥人消失在朦朧的夜色裡,呂品才從門裡鑽出來,與陳東並排走向街心。陳東說:「你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呂品笑笑,不吱聲。陳東說:「你就不擔心一個人被人綁架走?」呂品說:「我知道你會等我的。」陳東就明白了呂品的意思,她是有意拖延時間的。陳東望呂品一眼,覺得心頭暖暖的。他多想伸出自己的手,把呂品的肩膀攬過來。
「今晚你還算對得起王校長。」呂品這時開了口,說,「下午我從校長室門外經過,聽見王校長跟歌廳的老闆打電話,要老闆把歌廳打掃乾淨,佈置好,並請一個保安把門,不讓社會上的閒雜人員進去。」陳東歎道:「怪不得整個晚上就我們幾個人。王校長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欠他的情。」呂品說:「不管怎樣,你還是幫了他大忙的。」
慢慢就出了鎮子。猛抬頭,卻見天空滿月高懸,空曠的田野和路旁的小河裡,月光一晃一晃的。呂品先驚歎了:「多好的月色啊。」陳東說:「鄉下的月亮總是這樣可愛,如果待在城裡,哪裡去找這樣的月亮?」兩人不由得停下腳步,一時不忍離去了。後來乾脆在小河旁的石板上坐下,守起月來。
由此月而及彼月,陳東想起呂品曾給他講的那個故事,忍不住說了句:「明月何曾是兩鄉。」呂品只望了陳東一眼,默然無語。陳東說:「那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你還沒告訴我哩。」呂品說:「那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陳東沒再追問,只說:「也許沒有結局的故事才最美麗。」
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漸深,兩人才依依不捨地站起來,準備離去。許是坐久了的緣故,呂品的腿腳發麻,站立不穩,身子往一旁斜去。陳東下意識地一伸手,握住呂品那揮向空中的手腕。
呂品就立住了。
呂品的手輕輕地抽了抽,卻並不怎麼用力,任陳東握住。呂品心裡說,被握住的感覺真好。倒是陳東有些不自在了,要把手鬆開。不想呂品卻不肯鬆手,繼續把陳東那只給予了她溫情和力量的大手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