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羊倌鐵蛋

  (1)
  落日的餘暉把一望無際的山林,映襯得分外妖嬈壯麗。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站在一塊石頭上,仰起頭扯開嗓子,「嘟嘟……」連喊了幾聲。
  躲在矮樹下已經吃飽的山羊聽到叫喊聲後,一隻隻跳了出來,歡快地向頭羊所在的位置集中,它們知道這是回家的信號。
  頭羊站在一塊突兀的岩石上,像召喚士兵的將軍,頭上彎曲的大角和迎風飄舞的鬍鬚顯示著它的身份,所有的羊都有序地從四周圍攏到頭羊的身邊。
  幾隻小黑羊依偎在母羊的身邊「咩咩」地叫著,在沂蒙山區這種黑山羊是最受歡迎的品種,肉質鮮嫩,膻味少,城裡的餐館都喜歡用這種羊製作全羊湯。
  放羊的男孩叫鐵蛋,他喊過幾嗓子後,就揮舞著手裡的彈弓,吆呵著羊群朝山下走。別人放羊手裡拿的是鞭子,而鐵蛋放羊手裡拿的是皮彈弓,還不止一個,是一大一小兩個彈弓。
  彈弓的手柄是用山上長了幾十年的野棗木製成的,結實得跟鐵棍差不多,黑黑的顏色,被磨擦得油光放亮。寬厚的牛皮筋力道十足,中間拴著黑色的皮兜。這兩個彈弓可是有不同用處的。
  忽然有兩隻年輕的公羊不安分地離開了羊群,結伴跑到旁邊的小岔路上去了,他喊了一聲,兩隻公羊沒有反應,只顧在那裡頂角。
  鐵蛋從斜挎在腰間的包裡摸出一個小泥團,這個泥團是用池塘裡的黑泥反覆在石板上摔打,再用雙手搓成玻璃球大小的圓團,放在陽光下曬乾而成的,是玩皮彈弓最好的彈丸。
  鐵蛋把泥團放在小彈弓的皮兜裡,右手握緊彈弓架,左手捏住皮兜,抬起雙臂慢慢拉開彈弓,不用瞄準,鐵蛋就撒開了左手,彈丸閃電般射出去,準確地打在公羊的角上。「啪」地一聲,泥丸應聲而碎。
  只見兩隻公羊立即停止了爭鬥,乖乖地跑回到羊群中間。七八十隻羊在頭羊的帶領下,浩浩蕩蕩朝山下的村莊走去。「咩咩……」的叫聲響成一片,迴盪在山林間,好一幅牧羊歸園的壯觀畫面。
  鄰村的小販金二叔照例在村頭等著鐵蛋,見羊群從山上下來,他急忙迎上去,高聲叫著,「鐵蛋,今天打了幾隻?」
  「打了五隻。」鐵蛋高興地說。
  頭羊似乎知道要在村頭停一停,還沒等鐵蛋吆呵就主動停下來。後面的羊群趕上來擠作一團,把本來就狹窄的山路塞了個水洩不通。
  鐵蛋從羊群裡拉出一頭體格強壯的公羊,這隻羊的背上像馬鞍一樣搭著一隻挎包,垂在身體兩邊的包裡脹鼓鼓地塞滿了東西。
  鐵蛋從挎包裡掏出四隻野兔,交給金二叔。
  「你不是說五隻嗎?怎麼才四隻?」金二叔問。
  「還有一隻不賣了,我要送給馮爺爺,我有五六天沒有給馮爺爺送野兔吃了,說不準他還等著我的野兔下酒呢。」
  「你這孩子就是心眼好,怪不得大伙都喜歡你。」金二叔說著話從口袋裡摸出40塊錢遞給鐵蛋,又接著說,「鐵蛋,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現在正是過斑鷲的時候,你一天打個十隻八隻不成問題,我還是五塊一隻收你的,城裡人就愛吃這種野味。俗話說飛禽賽龍肉,你打多少我就收多少,比你打野兔強多了,你怎麼不聽話?」
  鐵蛋憨厚地笑了笑,說:「謝謝二叔的好意,俺娘說了,山上的鳥不能打,指望它們吃樹林裡的害蟲呢。」
  「哎,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死心眼,放著錢不賺。我走了,明天還在這裡等你……」說完,金二叔將野兔扔到摩托車後面的挎簍裡,一溜煙開走了。
  這幾年因為不准許私人持有獵槍和火銃,山上的野兔也逐漸多了起來。放羊的時候,鐵蛋就跟在羊群後面,羊四處吃草會把躲藏在樹叢草窩裡的野兔轟出來。鐵蛋就用大彈弓收拾它們,雖說不能百發百中,多的時候一天也能打個七八隻。他的挎包裡備有專門用來打野兔的鵝卵石,不大不小,圓溜溜的表面既光滑又堅硬,是打野兔的最好彈丸。鄰村的小販每天都會準時來收鐵蛋打的野兔,第二天送進城裡的飯館。一隻野兔十元錢,鐵蛋把這當作自己的副業收入。最多的一個月,鐵蛋靠打野兔賺了兩千塊錢。
  鐵蛋把40塊錢塞進衣兜裡,心滿意足地趕著羊群進了村。
  進村後鐵蛋將山羊挨家挨戶地送回家,等鐵蛋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只剩下十來隻羊了。山裡的村民有個習慣,自己家的羊少就找羊多的人家代放,提前說好條件,一隻羊放一季給多少錢。鐵蛋就替不少村民代放山羊。
  鐵蛋代村裡的人放羊從來不要錢,鐵蛋的娘說了,一隻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趕,多幾隻也不耽誤工夫,都是左鄰右舍的,有的還沾親帶故,說什麼也不能要錢。
  鐵蛋放羊捨得花力氣,總是趕著羊群尋找雜草肥壯的地方,一季下來把羊放得膘肥體壯,所以村裡的人都喜歡找他代為放羊。
  鐵蛋把公羊背上的挎包解下來,然後把十幾隻羊趕進自家的羊圈裡。他從挎包裡拿出剩下的那只野兔,娘剛好從屋裡出來,見鐵蛋要出去,急忙喊住他:「你要幹什麼去?」
  「我把這只野兔給馮爺爺送去。」
  「娘已經做好飯了,你吃了飯再去吧。」娘用手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說。
  「我回來再吃吧,說不準馮爺爺還等著我的野兔下酒呢,我已經一星期沒給他送野兔了。」說著話人已經跑出了門。
  「那好,你快去快回,娘還有事對你說。」鐵蛋身後傳來了娘的聲音。
  「知道了。」鐵蛋一路小跑直奔村的東頭。
  馮爺爺跟鐵蛋其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馮爺爺今年七十多歲,是位烈軍屬。他有個兒子當兵多年,已經提干,前些年參加抗洪搶險時光榮犧牲了。所以,村裡人都把馮爺爺當作自己家的老人,無論誰家有好東西都會給老人送點過去。
  馮爺爺愛喝酒,中午晚上都會喝上二兩,所以每隔幾天鐵蛋就會給馮爺爺送只野兔來下酒。鐵蛋打的野兔新鮮,馮爺爺特別愛吃。
  另外馮爺爺還是周圍十里八村有名的武把式,善於長拳和棍術。幹農活用的鉤、叉、把、鐵掀等農具在他的手裡都能舞幾下,雖說動作姿勢不算優美,但是每個招式都非常實用。吃過晚飯沒事的時候,鐵蛋都會到馮爺爺的小院來練上一陣子。
  剛到馮爺爺家院門口,馮爺爺家的大黃狗就搖頭擺尾地出來迎接他了,大黃也在等著吃野兔的下水。
  聽到動靜,馮爺爺在屋子裡高興地說:「是鐵蛋來了吧?」
  「是我,馮爺爺,我把野兔剝了皮再拿進屋裡去。」鐵蛋說著話,來到院子邊的一棵小樹下,樹下垂著一根繩子,繩子的下端拴著一個鐵鉤。
  鐵蛋把野兔的頭掛在鐵鉤上,熟練地用小刀從上嘴唇處把野兔的皮劃開,然後用一隻手扯住劃開的皮毛,用力一拉,整個兔皮就被撕了下來,再用刀把四個兔爪切斷,兔皮就掉下來了。
  鐵蛋用刀把野兔的肚子劃開,順手把裡面的內臟掏出來,扔給在一邊等著急了的大黃。
  不到五分鐘,鐵蛋就收拾好了野兔,然後拎著帶血的光兔走進屋子裡。
  馮爺爺樂呵呵地說:「我猜你今天就會給我送野兔來,看我已經把水燒開了。」
  馮爺爺坐在堂屋中間的八仙桌旁,手邊放著一個小茶壺,雖然兒子沒有了,有政府和鄉親們照顧著,馮爺爺生活得有滋有味。
  鐵蛋見旁邊小爐子上放著一個砂鍋,裡面的水果然翻著花。
  「我馬上把兔子剁好。」鐵蛋說著把野兔放到菜墩上,他看見菜墩邊的盆子裡已經切好了蘿蔔塊。
  鐵蛋三下五去二就把野兔剁成大塊,帶血放進開了鍋的熱水裡。做野兔有個訣竅,就是剝皮後不能用水洗,剁塊後直接下鍋,這樣燉出來的野兔才味道鮮美。
  鐵蛋收拾完後,對馮爺爺說:「好了,馮爺爺,我回家了。」
  「就在爺爺這吃飯吧,正好陪爺爺說會話。」老爺子笑瞇瞇地說
  「不了,娘還在家等著我,我吃完飯再過來。」鐵蛋說話間就出了屋,一溜煙跑回了家。
  (2)
  鐵蛋跑進家門,他娘已經在院子的大樹下擺好了小飯桌,飯菜上放著幾個雪白的大饅頭,一盤青菜,還有一碗自家醃的鹹菜,幾棵洗乾淨的大蔥,兩大碗粥,都是鐵蛋愛吃的。
  父親去世的早,姐姐出嫁了,哥哥結婚後也分家出去自己過了,現在家裡就只剩了鐵蛋和娘。
  鐵蛋初中畢業就再沒有上學,他已經在家干了兩年活了。現在錢也好掙,家裡的柿子樹、山楂樹都成了林。他跟娘一年也有兩三萬元的收入,生活過得很舒服。鐵蛋心想再過幾年娶個媳婦,就讓娘什麼活也不幹了,好好地孝順娘,讓娘也享幾年福。
  鐵蛋坐下後,端起已經涼得不冷不熱的菜粥,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看著鐵蛋狼吞虎嚥的樣子,娘的臉上露出舒心的微笑,她疼愛地說:「你喝慢點,別嗆著了,吃飯總像有人搶似的。」
  鐵蛋放下大碗,抓起一個饅頭,另一個手拿起一棵大蔥。「卡嚓」一口咬下一大截蔥,再咬一口饅頭,把嘴裡塞得滿滿的,吃得哪個香啊!
  鐵蛋邊吃邊問娘:「娘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什麼事?」
  「你表哥不是在南方做大廚嗎?我尋思著你都快19歲了,也該出去闖蕩闖蕩了。前段時間我對你大姑說,讓她跟你表哥說一聲,也在南方給你找個活幹。今天晌午你大姑來過了,說你表哥讓你過去。」
  鐵蛋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聲說:「不去,我不去,我走了娘就一個人在家了,說什麼我也不出去打工。」
  「娘一個人在家沒事,再說不是還有你哥和你嫂子嗎?吆呵一聲他們就過來了,能有什麼事?」
  「我不出去打工,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在家掙錢也不比他們外出打工掙的少,為什麼要跑那麼遠?我不去。」鐵蛋執拗地說。
  見鐵蛋的牛脾氣上來了,娘有些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麼聽不進去話,讓你出去打工不是為了掙幾個錢,而是為了讓你增長些見識,這對你將來有好處。」
  「我明白娘的意思,可是南方離咱們這有好幾千里地,一年也回不來一趟,再說我也捨不得離開娘。」
  「你怎麼這麼沒出息,白養你這麼大。」娘顯然生氣了,她大聲說,「男孩子就要出去闖蕩,沒讓你哥出去娘已經後悔了。你必須出去,混不出個人樣來不許回來見娘。」
  鐵蛋見娘真的生氣了,趕緊說:「好吧,讓我琢磨琢磨。」
  「琢磨什麼?明天娘就給你準備,過兩天就走。」
  「那咱家的羊怎麼辦?還有替人家放的那些羊咋辦?」
  「男人家做事不要婆婆媽媽的,不是還有娘嗎?你一定要記住,出去後要像個男子漢,想好的事情就大膽地做,不要前怕狼後怕虎的。」
  「知道了。」鐵蛋心想看來這次自己是非出去不可了,從內心說他是真的不想出去打工,但是娘的話是不能違背的,因為娘的話總是對的。
  「出去後一定要記住,來路不正的錢咱不能要,對不起良心的事不能做……」
  鐵蛋一邊聽娘說話一邊默默地吃飯,吃過飯後他還要到馮爺爺那裡去,一來要練功,二來跟馮爺爺告別。
  放下飯碗鐵蛋抓起彈弓就朝外走,娘在身後大聲對他說:「別練的太晚了,早點回來。」
  「嗯,知道了。」
  馮爺爺坐在院子裡的高腿馬扎上,旁邊的小桌上放著一把南泥茶壺。
  一碗野兔肉,二兩老燒酒,吃完飯再來壺茶,老爺子的生活賽過活神仙。只見他不時地用手抓起小茶壺,對著茶壺嘴咂上一口。
  見鐵蛋跑進來,老爺子馬上眉開眼笑地說:「吃過飯了?」
  「嗯,馮爺爺,我只能練今晚了。」鐵蛋的情緒低落地說。
  「哦,怎麼了?」馮爺爺驚訝地問。
  「俺娘讓我到南方跟表哥學手藝。」
  「這是好事啊,你這個年齡是該出去闖蕩了,總待在山溝裡不行啊,好男兒就是要行萬里路。抓緊時間練一會兒,今天早點回去。」老爺子說著話站起來,慢悠悠地說,「走,去考考你的彈弓練的怎麼樣了。」
  「好吧。」鐵蛋走到屋門口,拉開院子裡的燈,小院一下子被照得通明瓦亮。只見靠近東牆邊立著一個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木頭人,身體各部位都製作得惟妙惟肖,軀幹和四肢上還標注著穴位。
  鐵蛋右手握住彈弓,左手從褲兜裡摸出三顆泥丸,站在距離木頭人十米以外的地方。
  「雲門、石關、中脘、手三里……」隨著老爺子不停地報出穴位,鐵蛋把泥丸一顆顆快速射了出去,泥丸擊中木人後隨即碎裂,同時發出「啪啪」的清脆響聲。
  十幾顆泥丸射出後,老爺子站起來走到木頭人前察看情況,只見木頭人身上很多部位已經凹陷下去,顯然是長年累月被打擊的結果,被擊中的穴位留有泥土的痕跡。
  老爺子點點頭,看樣子很滿意,回過頭來笑著說:「彈無虛發,不過這是死靶,你也不要太得意了,等到練活靶的時候打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
  「應該差不多吧,飛跑的野兔子基本上都逃不過我的彈弓。」鐵蛋有些得意地說。
  聽了鐵蛋的話老爺子沉下臉來:「差遠了,打野兔你可以射擊它的任何部位,而你現在練習的卻是射擊人的穴位。要制服對方而又不傷害到他,就必須準確無誤地擊中特定的穴位。」
  見馮爺爺生氣了,鐵蛋趕緊認錯:「知道了,我以後一定多加練習。」
  「每個穴位的功用一定要記牢,擊中不同的穴位就會有不同的結果,最關鍵是不要給對方造成傷害,所以要把握好勁道。」
  「嗯。」鐵蛋使勁點點頭,在馮爺爺面前他從來不敢不聽話。
  老爺子說完轉身走進屋子裡,不一會他手裡拿著一隻彈弓走了出來。他坐回馬扎上,深情地看著手裡的彈弓,黑紅色的彈弓柄油光放亮。老爺子聲音低沉地說:「鐵蛋,這是你海子叔參軍前玩的彈弓,我一直收藏著,前不久剛換了新牛皮筋,你要出去打工了,爺爺沒什麼好送你的,把這個給你吧。」
  鐵蛋默默接過彈弓,他知道這只彈弓在馮爺爺心裡的份量,海子叔犧牲後馮爺爺沒事的時候總愛撫摸這只彈弓,那是馮爺爺在思念海子叔。
  「鐵蛋,出去後要像你海子叔一樣,千萬不能給咱們老區的人丟臉,咱們村打小鬼子的時候死了一半人,沒有一個人是孬種,從咱們這裡走出去的個個都是好樣的。」
  「知道了!馮爺爺,我回來的時候給您帶兩瓶好酒。」
  「好,爺爺等著你的好酒。今晚就練這些,回家去吧。」
  (3)
  兩天後,娘為鐵蛋準備好了行李,兩個裝過化肥的編織袋,一個裡面裝著換洗的衣服,另一個裝著被褥。兩個袋子用一根繩子串起來,走路的時候搭在肩膀上,前面一個後面一個很方便。
  鐵蛋放羊用的挎包被娘洗乾淨了,裡面放著日常用品,當然彈弓是絕對不能忘記的,一起放進了挎包。
  吃過早飯後,娘把兩個編織袋挎到鐵蛋的肩膀上,平靜地對鐵蛋說:「路上注意安全,保管好自己的錢,娘去放羊了,就不送你了。快點走吧……」娘說完轉身去了羊圈。
  望著娘的脊背,鐵蛋忍不住掉下了眼淚,自己第一次出遠門,娘也不送送,哪怕送到村口也行啊。
  鐵蛋擦了一把淚,走出了小院,走出了大山,開始了新的人生旅途。
  鐵蛋不知道,娘之所以不去送他,是害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兒行千里母擔憂,聽到鐵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娘急忙回身快步走到院門口,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娘已是淚流滿面……
  鐵蛋步行到幾公里外的鄉鎮,然後坐客車到市裡,他要在市裡坐火車到南方。
  客車直接停在了燕濱市火車站東側,下車後鐵蛋立即被停放在站前廣場中間的一輛老式的蒸氣火車頭所吸引,鐵蛋走過去圍繞著老式火車頭轉了兩圈,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看火車頭,因而感到格外新奇。
  鐵蛋乘坐的是晚上11點到闊州的火車,火車票已在縣城的代售點買好了,這會兒剛過8點,所以他並不著急進入候車室。
  廣場上開始亮起五顏六色的綵燈,居住在車站周圍的市民晚飯後都到這裡來散步,聚集在站前廣場上的市民比旅客還多。
  從小生活在農村的鐵蛋對什麼都感覺新奇,不停地四處張望。忽然,鐵蛋發現前面不遠處有個年輕男人,故意朝旁邊的人身邊一靠,從旁邊那人褲兜裡迅速掏出一個皮夾,然後轉身離開。
  被偷的人似乎感覺到什麼,他本能地用手摸了一下口袋,發現自己的褲兜空了,他急忙轉身朝旁邊看,見有個人鬼鬼祟祟地閃身離開,他馬上意識到是這個人偷了自己的錢夾,隨即喊了一聲:「小偷,還我的錢夾。」
  小偷做賊心虛聽到喊聲後撒腿就跑,鐵蛋伸手從挎包裡掏出彈弓。「嗖」地一下,一顆泥丸射向年輕人的小腿,鐵蛋射的是小偷的足三里,擊中這個穴位可以讓對方小腿酸麻。只見小偷「哎吆」大叫一聲後,一個跟頭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小偷不知道自己的小腿怎麼會忽然發麻,他趴在地上,手死死地攥著皮夾。
  四周的市民和旅客紛紛停下腳步望著摔倒的小偷,與此同時從人群中迅速閃出一個年輕人,他伸手剛要從同夥手中拿走錢夾。「啪」地一聲,又一顆泥丸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他的手背。
  鑽心的疼痛讓他猛然摀住自己的手,「嗷」地一聲跳了起來,雙腳還未落地,腿窩處又挨了一下,他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光滑的地面上。
  兩個小偷都知道自己這次栽了,他們賊眉鼠眼地朝四周張望,想看看什麼人這麼厲害。
  這時被偷的中年人走到小偷身邊,從他手裡一把奪過自己的錢夾。
  鐵蛋見被偷的人拿回了自己的錢夾,也沒多想,很快把彈弓又塞回了挎包裡,然後拎起地上的編織袋準備離開。圍觀的人都用讚許的目光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被偷的中年人緊走了幾步來到鐵蛋身邊,用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對他說:「謝謝你,年輕人。」說著從皮夾裡抽出幾張100元的人民幣遞給鐵蛋,「小意思,請拿著喝杯茶。」
  鐵蛋望著中年人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鑽進旁邊的人群離開了。
  中年人望著鐵蛋消失的背影茫然地愣了一會兒,似乎對鐵蛋的行為有些不理解,一個出來打工的孩子竟然對給他的錢視而不見。
  這個中年人叫冷嚴,是位擁有數億資產的富豪,在燕濱市有上億元的投資項目。如果有認識他的人,在這裡遇見他一定感覺很奇怪,因為冷嚴來燕濱市十有八九是乘飛機,而且會有秘書和保鏢跟隨,接送他的人也會有好幾個,像這樣一個人出現在火車站的確讓人疑惑。更讓人稱奇的是,此時的冷嚴一掃往日自信的神采,顯得很疲憊,甚至有些落魄。
  冷嚴茫然地走進候車大廳,旁邊高大的電子顯示屏上滾動著醒目的紅色字幕,預告著即將進站的車次。冷嚴抬頭望了一眼,他現在還沒有買車票,準確地說他現在還沒有考慮好應該乘坐哪趟列車。冷嚴四處看了看,見一樓左側的候車區旅客不是很多,空著不少座椅,就走進了動車組候車區,想坐下來休息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冷嚴忽然發現剛才幫助自己奪回錢夾的大男孩坐到了自己的對面。於是,他主動地打了聲招呼:「喂,小伙子還認得我嗎?」
  「嗯。」鐵蛋拘謹地點點頭,又是憨厚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他認出了對面的人,從對方的衣著他能感覺到是個有錢人。
  「謝謝你幫我奪回了錢夾。」
  鐵蛋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
  望著鐵蛋可愛的神態,冷嚴又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嗎?」
  「鐵蛋。」
  冷嚴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心地笑了:「鐵蛋是你的乳名吧,你的學名叫什麼?」
  「馮鐵蛋。」
  冷嚴又笑了笑,他對這個老實的大男孩產生了好感,從他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他接著又問:「你是不是外出打工,準備去什麼地方?」
  「我表哥在闊州做廚師,我要去找他。」
  「廚師不錯,幹好了工資很高,能賺很多錢。」冷嚴想這孩子終於肯多說幾個字了。
  「是俺娘讓去的,俺不想去那麼遠的地方,在家也能掙不少錢。」
  「男子漢志在千里,出來闖蕩可以增長見識。」
  「俺娘也是這麼說的,所以才讓俺出來。」
  冷嚴感覺鐵蛋單純得像張白紙,就好奇地問:「剛才你用彈弓打小偷的時候有沒有害怕?」
  鐵蛋搖了搖頭,平靜地說:「俺娘說好人不應該怕壞人。」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冷嚴忽然看到大廳裡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沉思了片刻,他對鐵蛋說:「鐵蛋,我求你辦件事情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要我能辦到。」鐵蛋爽快地回答。
  冷嚴迅速朝四周巡視了一圈,見東邊有個洗手間,就對鐵蛋說:「你去東面的衛生間裡等我,我一會兒去找你。」
  「好吧。」鐵蛋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有多想,答應了一聲起身朝東面的洗手間走去。
  鐵蛋走進衛生間不到一分鐘,冷嚴就推門進來,衛生間剛好沒有人,冷嚴急促地對鐵蛋說:「我想請你到闊州後,幫我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能答應我嗎?」
  鐵蛋見冷嚴表情很嚴肅,就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心裡卻很疑惑,自己一個出來打工的能幫什麼忙。
  「闊州有個高檔住宅區叫金頂花園,你去裡面找到12號樓,那是我的家。找到我家後一定想辦法見到我女兒,她叫冷冰柔,你就告訴她12015891這八個數字就可以,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金頂花園12號樓,告訴你女兒冷冰柔,12015891這八個數字。」鐵蛋重複了一遍。
  冷嚴想不到鐵蛋的記憶這麼好,說一遍就記住了。冷嚴沉思了一下,從手腕上摘下手錶,把手錶放在鐵蛋手裡,叮囑他說:「如果我女兒不相信你講的話,你就把這塊表給她看,然後告訴她這塊表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記住了沒有?」
  「嗯,記住了。」
  冷嚴拍拍鐵蛋的肩膀,親切地說:「謝謝你小兄弟,快走吧,再過半個小時你乘坐的火車就要進站了。」
  「那我走了。」鐵蛋說完,手裡握著那只勞力士滿天星走出了衛生間。在鐵蛋心裡這塊手錶頂多值一千塊錢,他擔心冷冰柔不相信自己,才接過了手錶。如果他知道這塊表價值三十多萬,打死他也不敢拿這麼貴重的東西。
  鐵蛋回到剛才的座位,拿起兩個裝行李的編織袋去二樓候車室檢票上車。鐵蛋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離開衛生間幾分鐘後,震驚燕濱的血案發生了,他也被捲入到一個可怕的漩渦中……

《賞金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