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閃電亂舞,山頂一片亮紫。有人尖叫:「郡主!相柳郡主被那小子擄走啦!」那些蠻子咿呀怒吼,騎鳥四面包夾衝來。
我胸肋一陣劇痛,就在這驚愕的剎那之間,黑衣少女已閃電似的將一柄蛇形匕首刺入我懷中,接著又順勢一掌朝我臉上拍來。
我怒火上衝,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朝後一扭,她「啊」地吃痛低吟,左肩已然脫臼,緊握匕首的右手也不由鬆開。
既已搶錯了人,只有將錯就錯了!我封住她的經脈,拔出匕首,橫架在她的脖子上,縱聲大喝:「把螣兒公主交給我,否則我就殺了這個妖女!」
那些蠻子驚呼盤旋,紛紛朝相繇望去。
雷聲隆隆,狂風暴雨,四周又陷於黑暗之中。唯有春秋鏡的那道金光淡淡閃耀,映照這相繇的臉,似笑非笑,陰晴不定。
羅沄蛇身蜷曲,距離鏡面只有不到三尺的距離,只要他稍一發力,立即便會收入其中,形神俱滅。
我的心中亂跳,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短短片刻,卻有如幾個時辰般漫長。
匕首緊貼著相柳的脖梗兒,沁出一行血珠。她喘著氣,哧哧而笑:「臭小子,你以為我哥會拿天下霸業換我的性命麼?他只會任由你殺了我,再將你碎屍萬段,為我報仇雪恨。」
相繇仰頭哈哈大笑:「知我者,妹子也!」又是一道閃電亮起,他猛地將羅沄收入殘鏡,喝道:「放箭!」
雷聲轟鳴,四周破風之聲大作,數以千計的箭矢、巨石朝我怒射而來。
我又驚又怒,想不到他竟真的如此絕情!左手氣刀縱橫捲掃,奮力抵擋,朝前凌空疾衝。
箭石密如暴雨,有的被我刀光撞碎,有的被我護體真氣彈飛,銀光碎蕩,繽紛刺目。
但我身在半空,無所依傍,既要聚氣御風,又要單手掃震巨石、箭矢,不免有些捉襟見肘,比起方才獨擋數百輛投石車,更吃力了幾倍。
「嗖!」右側赤光暴舞,相繇的青鐵箭夾卷烈焰,迫面而來。
這一箭氣勢驚人,相隔猶有二十幾丈,已激得我寒毛盡乍。這廝絕情狠辣,真氣卻端的不可小覷!我大喝:「來得好!」回身急轉,一記「濤生雲滅」,將青鐵箭猛然劈碎。
氣浪轟然鼓蕩,震得我左臂酥麻,呼吸窒堵,光刀也如水波似的搖盪開來,肋間的道上更撕裂似的錐心劇痛。
四周飛石、亂箭呼嘯撲面,我強聚餘力,接連震飛八塊大石,卻來不及再提起抵擋,暗呼糟糕。
「哧!」左腿一痛,已被箭矢貫入,身子頓時失衡。相柳「呀」地失聲痛吟,也被射中肩窩。
巨石接連呼嘯衝來,我下意識地翻身飛旋,將她護住,雖然奮力擋開了前方的兩塊巨石,後背卻再次被大石猛撞,「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天旋地轉朝山崖下墜落。
蠻子齊聲歡呼,亂箭、巨石、蛇矛、鐵錐……和著暴雨狂風,四面八方地攢射而來。
相繇更不給我半點兒喘息之機,連發了七支青鐵火矢,我避擋開了六支,卻被最後一支貫中右肩,火焰噴舞,半身全都燃燒起來了。
不遠處,那水柱越噴越高,像一條蒼龍直破霓霞,攪動著奼紫嫣紅的層層雲海,躥舞起數百道閃電。
雷鳴震耳欲聾,使得天搖地動。左側山嶺搖搖欲墜,冰壁不斷迸裂,雪崩連連,彷彿隨時要坍塌下來,將我淹埋。
要想就出羅沄,只有險裡求生,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咬牙拔出箭頭的鐵箭,抱著相柳朝那崩塌的滾滾雪浪沖去,「轟」的一聲,半山如傾,將我們掀撞在冰壁上,週身骨骼彷彿全都震碎了。
上方驚呼迭起,那些蠻子沒想到我竟會自殺似的衝向雪崩處,紛紛勒韁盤旋,不敢追來。
漫天的巨石、箭矛被雪浪重重推卷,頓時麥稈兒使得拋飛飄舞,各散東西。
四周漆黑混沌,什麼也看不清楚。我傷口迸裂,鮮血淋漓,真氣也岔亂難聚,唯有聽天由命,抱緊相柳,朝下翻身急墜。接連撞在崖壁、冰石上,痛的金星迸舞,淚水交湧。
閃電驟亮,下方是深不可測的崖壑,尖石如犬牙兀立,稍有不慎,便會撞得頭斷骨裂而死;上方玉嶺如傾,雪濤怒吼,搖搖噴湧出數百丈遠,遮蔽了大半個天空,就像是萬千銀獅白龍咆哮奔走,貼著陡壁,滾滾席捲而下。
與這天地威力相比,人實在是渺小不足道。一旦被這崩塌的冰雪捲入,縱你有鋼筋鐵骨,也是死路一條!
眼角撇去,我突然瞧見下方的崖壁上有一道狹長的縫隙,精神大振,抱著相柳貼壁疾衝,猛地一個翻身倒掛,縱聲大喝,左臂氣刀轟然劈入。
生死關頭,真氣竟格外雄渾充沛,石隙頓時迸炸開來,豁出一個寬三尺、深一丈的罅洞,恰好夠兩人棲身。
方甫衝入,身後轟隆狂震,血崩冰碎,彷彿整個世界都隨之崩塌了。
我氣血翻騰,腦中嗡嗡作響,就連指尖也不自覺地簌簌顫抖。相柳緊緊地貼著我,胸脯劇烈起伏,溫熱的氣息吐在我的脖子上,酥麻難耐。
閃電一道接一道地亮起,透過那瀑布般傾瀉不絕的雪浪,將洞隙內映得忽明忽暗。相柳驚魂甫定,淡綠的雙眸瞬也不瞬地盯著我,突然霞生雙頰,咯咯大笑起來。
外面轟隆狂震,那些蠻子當然聽不見笑聲,但我還是下意識地扼住她的喉嚨,喝道:「你笑什麼?」
她臉色漲紫,眼角眉梢卻依然滿是笑意,我手微微一鬆,她咳嗽著喘了幾口氣,笑著說:「我笑你面狠心軟,說得出,卻做不到。」
我心中一凜,又想起姥姥說的話,她常說我堅忍不拔,勇猛無畏,固然很好,但對敵人中的老弱婦孺總下不了狠手,終有一日會因此翻船。饒恕敵人,就是害了自己,要成就大業,就必須要冷酷無情!
「住口!」我右手一翻,將蛇形尖刀抵在她的咽喉上,怒從心起,「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麼?」
她卻似毫不害怕,微笑著說:「你若要殺我,為什麼剛才不一刀割斷我的咽喉?為何不將我當做盾牌,去擋那些箭矢飛石?為什麼不將我丟到山崖底下?為什麼反倒護著我、救我?」
我被她連番詰問得說不出話來,又是羞惱又是恨怒,冷冷地盯著她,幾次想要一刀刺入她的脖梗兒,卻始終下不了手。想起羅沄生死未卜,突然怒火上衝,「啪」的一掌,重重地抽在她的臉上,喝道:「小妖女,我留著你的狗命,是為了救回螣兒公主!」
她的臉頰頓時腫起老高,雙眼卻依舊毫不退縮的凝視著我,笑意盈盈,彷彿覺得我頗為有趣。
我一出手,心裡便有些懊悔,打女人原本便非大丈夫之舉,更何況是打一個不能動彈的女人。於是收起刀,凝神傾聽外面的聲音,不再理他。
洞外轟鳴不絕,洞口已被厚厚的冰雪覆蓋,四周重歸黑暗,只有在閃電飛舞時,隱隱投入一些白光。
她的身體緊緊地貼著我,冰涼滑膩,鼻息之間,儘是她妖嬈濃郁的芬芳。這一刻,整個世界彷彿都被毀滅了,只剩下她和我,藏在這狹窄的洞隙。
她仰著頭,故意朝我耳邊呵了一口氣,說:「那小賤人是你什麼人?你為什麼要冒死救她?」
我只當沒聽見。她又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連問了七八個問題,我始終不答,她幽幽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喜歡上那個小賤人了。」
我臉上一燙,喝道:「你胡說什麼?」
她「撲哧」一笑:「被我說中心事啦!可惜呀可惜,再過半個時辰,你的心上人就要被砍頭剜心,當成祭品了……」
祭品?我更覺不妙,想要扼住她的喉嚨,喝問究竟,右肩卻突然酸痛難忍,五指劇烈的顫抖。
相柳凝視著我,笑瞇瞇的說:「我大哥的箭簇上淬了七十二種蛇毒,還加了『冰火蟻』等十幾種蠱蟲的蟲卵,見血即化。天底下除了他,就只有我知道解藥。再不解開我的經脈,求我救命,一個時辰內,你連骨頭也剩不下啦。」
「少廢話!」我強忍劇痛,一把將她提了起來,惡狠狠的說,「就算我死,也先宰了你!你們相對螣兒公主做什麼?要把她帶到哪裡去?」
肩膀上彷彿有千萬隻蟲子在瘋狂的咬噬,每吸一口氣,心肺便如刀割似的疼痛。我知道她說的多半不假,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只要能救出羅沄,什麼也顧不得了。
相柳淡綠的雙眸在黑暗裡灼灼閃光,柔聲說:「我這人吃軟不吃硬,你若想威脅我,我偏就不說。你要是叫我兩聲『好姐姐』,我心一軟,說不定不知幫你解了箭毒,還幫你救出你的心上人來……」
我二話不說,手指用力往她肩窩的傷口一掐,她「哎呦」一聲,痛得淚水交湧。
我指上徐徐加力,一字一字的說:「我有幾百種折磨人的法子,你如果不想一一嘗遍,就老老實實的告訴我:相繇要將螣兒公主帶到哪裡去,想要做什麼?」
她咬唇喘息,不但不討饒,反倒哧哧直笑。
我越發惱怒,拔下她的髮簪,刺入她左手食指間。
她週身一顫,咯咯大笑:「臭……臭小子,你想和姐姐歃血盟誓麼?這麼喜歡……喜歡姐姐,這根髮簪就送給你當作信物好啦!」
我逼供過的敵人不計其數,擔任我如何折磨,她始終笑吟吟的不肯屈服。我驚訝之餘,也微覺佩服。沒想到這刁蠻狠辣的小妖女,看起來弱不禁風,意志卻如此堅韌。
洞外的噥噥聲越來越小,雷聲零落,炮火與獸群的轟鳴也漸漸不可聽辯。不知蛇族大軍是否已經撤退?抑或正候在洞外,等我自投羅網?
但此時此刻,我右臂已完全麻痺,牙關咯咯輕撞,連打寒戰。如果再不動手,可就更沒有救出羅沄的勝算了!
我知道從相柳的口中再問不出什麼來,一咬牙,左手聚氣為刀,對著右肩便欲斬下。
「慢著!」相柳失聲驚呼,似是沒想到我寧可自斷右臂,也不願受脅於她。訝異地盯著我,雙頰漸轉暈紅,神色變得說不出的古怪,歎了口氣,「我懷裡有一個香囊,香囊裡就是箭毒的解藥。」
我微微一怔,將手探入她懷中,果然摸著一個絲囊。她的肌膚滑膩如脂,冰涼柔軟,我指尖觸及,心裡不由起了些異樣的感覺。她的臉上又是一紅,垂下眼簾。我不敢多想,將香囊抽取而出。
囊中有六顆蠶豆大的藥丸,三紅三綠。她低聲說:「綠色的藥丸內服,紅色的外敷。」
我夾起一顆綠丸,剛要吞下,她忽然又「撲哧」一笑:「笨蛋,你就不怕我騙你,讓你吞下更多的毒藥麼?」
這妖女狡獪難測,所說的話原本不足取信,但我已中劇毒,又將自斷手臂,她如果想害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我略一遲疑,仍將綠丸嚥入腹中。藥丸方一入腹,全身果然便如火爐烘烤,大轉溫暖。
再用真氣化開紅丸,塗抹在肩頭傷口,「哧哧」輕響,霧氣騰繞,那冰寒麻痺的感覺漸漸轉為如割的劇痛。
我心中頓寬,想到剛才這般折磨她,微感愧疚,將她脫臼的左肩瞬間接上,沉聲說道:「多謝!」
她痛得低吟一聲,歎息道:「謝我就不用啦。我肩上也中了箭毒,你幫我上藥,咱們就扯平了。」
她肩上的箭桿雖已被我折斷,箭簇卻仍在其內。我撕開她的肩領,雪白的肩頭果然已經轉為烏黑。換做別的女子,即使沒被逼供折磨,也早已呼痛不止。她挨了這麼久,居然若無其事。
我將綠丸送入她口中,指頭被她濕軟的舌頭舔掃,臉上不由一燙,縮回手,握著紅丸,竟有些不好意思塗抹在她肩頭。於是解開她的經脈,將藥丸放到她手掌中讓她自行敷抹。
我聚氣雙掌,正想震裂冰壁,出去尋救羅沄,忽然聽見相柳在身後咯咯大笑:「一、二、三,倒也!」
話音未落,我的心口突然一陣萬蟲噬咬似的劇痛,眼前金星亂舞,如墜深淵,剎那間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不知道過來多久,似是一盆涼水澆到我的頭上,我猛地一個激靈,睜開雙眼。
篝火熊熊,四周布帳鼓舞,我被玄冰鐵鏈鎖住手腳,綁在帳篷內的大柱上。相柳就坐在幾步開外的虎皮椅上,翹著腿,腳尖一晃一晃,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心中一沉,這才明白中了她的奸計。她誘我吞下的藥丸中,必定摻了什麼厲害的蠱毒。枉我身經百戰,空負掀翻天下之志,居然會被這小妖女玩弄於鼓掌之間!滿嘴苦味,又羞又惱,臉上、耳根更是熱辣辣地燒燙。
邊上兩個蛇族蠻子見我醒來,將剩餘的一桶水又潑到我的身上,罵罵咧咧的朝我身上抽來。
鞭上儘是尖刺倒鉤,又不知道淬了什麼毒藥,每挨一鞭,便痛入骨髓,火燒火燎。我咬著牙不發一聲。
「你們都出去!」相柳從椅子上躍下,奪過蠻子手中的長鞭,將他們趕出帳外。轉身踱到我身邊,歎了口氣,說:「你這麼惡狠狠的看著我,一定是怪我騙你上當。可是我早告訴過你啦,是你自己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我冷笑不語,握緊雙拳,運足真氣,想將鎖鏈震開,但任我如何奮力猛掙,鏈條始終絲毫無損。
「這鏈條由北海玄冰鐵製成,一百隻猛犸也拉不斷。不如你先吃點兒瓜子兒,攢點兒力氣吧。」她嫣然一笑,將嗑出的瓜子送到我的嘴邊。
我怒火中燒,「呸」的一聲,將瓜子瓤吹到她的身上,喝道:「要殺要剮只管來,少廢話!」
「你脾氣這麼暴躁,難怪遍體鱗傷。」她也不生氣,手指輕輕比劃著我胸膛上遍佈的傷痕,在我耳邊吹了一口氣,「人常說『不長疤,不留記性』,你說說,我該怎麼辦,才能讓你永遠都忘不了我?」
篝火跳躍,映照著她的笑靨,明媚而俏皮,就像是個撒嬌嗔怪的孩子。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小覷了這妖女。她被我折磨逼供,現在自然要加倍回報。我死在這裡便也罷了,卻不知道羅沄現在是生是死?想到那雙無邪而妖冶的紫色眼睛,我的喉嚨像被什麼卡住了,憋悶的無法呼吸。
「你放心,螣兒公主還沒死呢。」塔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笑吟吟的說,「你想要見她,就叫我三聲『好姐姐』。叫的不中聽,我就……我就砍下她的雙手。」
「你敢!」我猛地掙起鐵鏈,心中卻鬆了一大口氣。
「天下有什麼我不敢做的事兒?」她咯咯大笑,忽然揮起一鞭,重重的抽在我的臉上,霎時間劇痛如裂,鮮血從額頭、顴骨汩汩滑落唇邊,濕熱腥鹹。
雙眼被粘得睜不開來了,什麼也瞧不見,原以為將是狂風暴雨似得一頓鞭打,但過了半晌,卻遲遲沒有落下第二鞭。
鮮血漸漸凝結,睜眼望去,她斜握長鞭雙頰暈紅,定定地凝望著我,眼睛中又是那古怪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國主、國相到!」帳外突然傳來一聲吆喝,簾門掀起,寒風凜冽,相繇昂然大步走入,後面跟著一群蛇族蠻子。
一行人中除了百里春秋,還有一個長了兩顆腦袋的蛇人,頭戴氈帽,眼睛滴溜溜的四下轉動,頗為滑稽。
「妹子,怎麼還不宰了這個小子?」相繇大大咧咧地坐在虎皮椅上,碧眼寒光閃爍,笑嘻嘻的打量著我。
相柳咯咯笑道:「這小子這麼好玩兒,一下子弄死了多可惜。等我玩夠了,再燉成肉羹,奉與國相為饗。」劈手又是一鞭,重重的抽在我的胸膛上,痛得我無法呼吸。
「不可,不可!」那雙頭蛇人喉結滾動,搖頭晃腦的說,「此子皮糙肉厚,烹之必不鮮美。剁為肉泥,佐餐可也。」
我心中一凜,這人的形容言止頗為奇特,似乎在哪裡聽說過,但一時間卻記不起來。
相繇哈哈大笑,拍了拍手:「有請螣兒公主!」
百里春秋眼白翻動,從懷裡取出春秋鏡的殘片,唸唸有詞。一束金光從餐鏡中射出,人影晃動,羅沄憑空翻落在地,蛇尾盤捲,黑髮瀑布似的披散在赤裸的肩頭,臉紅如桃花。
見她無恙,我心裡懸著的大石頭心總算落了地。她抬起頭,見著我,似乎也頗為驚訝,朝我嫣然一笑。我心中砰砰直跳,耳根燒燙,身上那如割似燒的痛楚全都感覺不到了。
「啪!」相柳突然又是一鞭,狠狠的抽在我的臉頰上,我淬不及防,眼前又是一陣金星亂舞。
只見她柔聲說:「公主,你是金枝玉葉之身,絕不能像這小子一樣,平白受此折磨。反正軒轅皇帝也已經死啦,只要你說出『星圖』的下落,我們不但不殺你,還設法幫助你解除『蛇咒』,如何?」
羅沄咯咯大笑:「你若能消得了『蛇咒』,怎麼先不幫你們的延維國相變為人形?再說什麼『星圖』,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又怎麼告訴你下落?」
延維!我心中大震,這雙頭人蛇竟是那傳說中的太古蛇巫。
當年軒轅台上,如果不是這老賊畏懼公孫軒轅,臨陣溜之大吉,公孫軒轅又豈能冒充黃帝,竊奪我舅舅之位?這十幾年間,延維杳無音訊,誰想竟然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延維兩頭齊搖:「噫呼兮!真人面前豈可言假?拓拔小賊將『三天子心法』並同蚩尤之屍身藏於鯤腹之內,唯有得『軒轅星圖』者,方可知鯤魚之所在也。汝盜星圖,藏北海,吾固知之,安可狡辯哉!」
原來公孫軒轅竟將「三天子心法」藏在鯤魚肚內,難怪這些年姥姥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點兒消息。
我想起玄嬰老祖說的話,心中更是劇跳如撞。只要能進入鯤腹,不僅可以見到我爹,更能找到古往今來,人人夢寐以求的第一秘笈。
羅沄笑道:「延維國相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還來問我做什麼?」捋了捋耳鬢的亂髮,神色從容淡定,任由延維如何誘逼,始終不肯鬆口。
「公主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罰酒,那我就沒有辦法啦。」相柳從髮髻上拔下髮簪,笑吟吟的瞟了我一眼。「我剛從別人那裡學了些叫人不舒坦的法子,公主要不要試試?」
幾個蛇族蠻子大步上前,揮舞鎖鏈,將羅沄雙手緊緊扣住。相柳抓住鐵鏈,將她左腕高高舉起,搖頭歎息:「這麼美的手,比冰雪還白,如果留下些疤痕,可就太可惜啦。」猛地將髮簪刺入她食指的指甲縫中。
我心中一緊,竟像是紮在自己身上般疼痛。
相柳目光灼灼,微笑地凝視著我,彷彿不是為了拷問她,而是在報復我,故意照著先前我折磨她的次序,將羅沄的十指指縫一一刺遍。沒扎一次,我的心中便劇痛地收縮一次,怒火如焚。
獻血從羅沄指尖汩汩湧出,她臉色雪白,手指微微顫抖,笑容卻不減分毫。
相繇起身鼓掌,嘖嘖讚歎:「公主剛毅堅韌,果有陛下之風!區區髮簪,看來是不能讓你記起『軒轅星圖』的下落了,來人,上『蛇神蠱』。」
六個蠻子哄然應偌,吃力地抬著一個巨大的青銅圓缸,緩緩走到帳中。旋開缸蓋,頓時惡臭撲鼻,升騰起五顏六色的霧氣,繚繞四周。
旁邊那些蠻子的臉上都露出恐懼憎惡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幾步。
相繇笑嘻嘻地說:「公主,這『蛇神蠱』是延維國相當年親創的祭神之蠱,由三百六十五種毒物封在壇中整整一年培育而成。只要你一坐進壇裡,蠱蟲立即就會鑽入你的腦子,幫你想起所有想不起的事情。唯一的缺點,就是你的魂魄只怕要被蠱蟲分而化解,灰飛煙滅了。」
延維閉目微笑,臉露得意之色。幾個蠻子抓住羅沄,將她高高抬起,便欲往銅缸裡扔去。
「住手!」我心裡驚怒欲爆,大聲喝止。「你們要『軒轅星圖』,無非就是想找到鯤魚與『三天子心法』,我知道鯤魚在哪裡!」
那些蠻子紛紛停下,驚訝地望著我。相繇瞇起雙眼,綠光閃爍,笑嘻嘻地說:「你知道?」
事已至此,再也顧不得其他其他了,我一咬牙,高聲說:「不錯!只要你們立誓放了公主,我立刻就帶你們進入鯤腹,尋找『三天子心法』。」
相柳咯咯大笑:「臭小子,你以為信口開河就能救得了她麼?你衣角上明明繡著五彩雲,是叛黨餘孽,敢問叛黨餘孽又如何會知道『軒轅星圖』和『三天子心法』的下落?」
「玄女神機妙算,無所不知,何況區區『軒轅星圖』?」我冷冷地斜睨著相繇,「我們彩雲軍為什麼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深入北海?我又為何要跋山涉水,孤身潛入『天之涯』?閣下既已看見山頂的那道沖天水柱,難道還猜不出來麼?」
相繇臉色微微一變,瞳孔收縮:「你是說……這『天之涯』的雪山就是鯤魚所化?」大帳內頓時鴉雀無聲,就連羅沄也忍不住「啊」的一聲低呼。
百里春秋眼白翻動,顫聲自言自語,「不錯!不錯!除了北海,又有何處能容得下鯤魚千里之軀?除了這孽畜,又有什麼東西能噴出九百丈高的水柱?茫茫北極,到處都是冰原草苔,唯獨這裡四季如春,花開不敗……早就該想到啦!早就該想到啦!」
相繇忽然又哈哈大笑,說既然我知道「三天子心法」的下落,羅沄更加沒什麼用了,只要將我扔進裝著「蛇身蠱」的青銅圓缸裡,一切自然都水落石出。如果到時驗證是我在說空口大話,再將羅雲扔進缸裡也不遲。
我知道他仍將信將疑,所以故意拿這話來試探嚇唬我,於是也哈哈大笑:「我只說能帶你們進入鯤腹,可沒說我知道『三天子心法』在哪兒。實話告訴你,『軒轅星圖』不在公主手裡,也不在我手裡,而在我師傅手中。師傅若感應到我有不測,便會立即將星圖震為碎片,到時天下之大,就沒人知道天子心法的所在了。鯤魚長几千里。你們若有耐心找上百八十年,那就隨你們的便吧!」
這些蠻子被我說得越發糊塗,紛紛喝我師傅是誰,星圖又為何到了他的手中。
我只好繼續胡謅,自圓其說:「我師傅叫玄嬰老祖,是玄女的生死之交。當年證實因為從螣兒公主的手中盜取了『軒轅星圖』,才被公孫軒轅封鎮在這裡。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救他出去。當今天下,知道師傅解印決的唯有螣兒公主一人,你們若殺了她,我師傅無法脫身,你們也再得不到『三天子心法』!」
「玄嬰老祖?」百里春秋皺著眉頭,喃喃念叨幾遍,搖頭說,「我從沒聽說過此人。」
羅沄雙眸卻忽然一亮,失聲叫道:「原來你是那老妖怪的徒弟!」恨恨地「呸」了一聲,說:「老妖怪偷走『軒轅星圖』,害我受罰,守在這裡好些年,我就算是死了,也絕不放他出來!」
我見她朝我悄悄眨了一下眼,心中大喜,再得她已明白我意。只要能帶著這些蠻子到那深壑漩渦之中,騙他們斷開玄嬰老祖的鎖鏈,便有機會脫身,殺出重圍。
相繇雙眸灼灼地盯著我,笑嘻嘻地說:「小子,你最好不要騙我,否則我會讓你後悔出生到這世上。」
那些蠻子將我和羅沄背靠著背地捆在一起,出了大帳,騎鳥朝雪嶺上飛去。
天藍如洗,遠處臉面的雪嶺白霧騰繞,冰川仍在隆隆地沖瀉著。那絢麗如錦緞的山野已被燒成焦土,從下方疾駛倒掠而過。火光點點,迎風搖曳,到處都是燒焦的野獸屍體。
船艦密密麻麻地停滿了海灣,蛇族大軍沿著岸線紮寨,排成蜿蜒的蛇營。
數以千計的蠻子士兵正抵空騎鳥盤旋,縱橫穿梭,尋找著什麼;看見相繇,相柳領著我們朝山頂飛去,紛紛勒韁行禮,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狂風吹來,鼻息間儘是羅沄的清幽體香,她的髮絲繚亂的飛舞,拂動著我的臉頰與耳梢,又麻有癢,彷彿螞蟻,一路鑽到了我的心底。
她別過頭,傳音問我:「悶葫蘆,你真的是那老妖怪的徒弟?」
我搖了搖頭,正想將如何在淵低遇見玄嬰老祖的經過告訴她,相柳又是一鞭凌空抽來,斜劈在我和羅沄的肩頸上,咯咯笑道:「臭小子,命都快沒啦,還有空談情說愛。有什麼貼心話,到了黃泉路上時再慢慢說吧。」
不一會兒,我們就越過雪嶺,衝入了那淵壑之中。
大霧茫茫,那些蠻子手裡的火炬迎風亂舞,明滅不定,照的四周陰慘慘如鬼域。眾鳥尖聲驚啼,掙扎盤旋,如果不是百里春秋急撥琴弦,強行御駕,恐怕早就掉頭沖天飛逃了。
穿過濃霧,湛藍的睡眠依稀可見。遠遠地便聽見玄嬰老祖淒厲的尖叫聲:「救命!救命!」
浪花滾滾,氣泡翻騰,那株巨大的榕樹東搖西擺,須葉亂舞,朝上噴薄出熊熊烈焰。
黃銅藥鼎與八角爐逆向飛旋,在八股混金鎖鏈的繃扯絞旋下,忽高忽低,跌宕在榕樹頂端的火海裡,激撞起奼紫嫣紅的層層火光。他坐在金爐內,渾身火焰躥舞。
我在淵低呆了幾日,已熟悉了這煙氣水霧,那些蠻子初來乍到,被刺得眼酸鼻堵,涕淚交流,口中哇哇亂叫。唯有延維心花怒放,拍手大笑:「好大一鼎!可烹肉羹,可烹肉羹!」
又聽羅沄傳音:「悶葫蘆,你要想活命,就乖乖聽我的。」如此這般,在我耳邊悄悄地囑咐了一遍。
我心領神會,大聲叫道:「師傅,是我!」
聽見我的聲音,玄嬰老祖立即止住慘呼,罵道:「臭小子,現在懂得叫我師父了!他奶奶的,先前叫你老老實實呆著,你也不聽,倘若遇見那小妖女,豈不是前功盡棄!……」
話沒說完,羅沄便咯咯大笑:「老妖怪,你擔心得晚啦。你徒兒貪生怕死,賣師求榮,已經投降我族,拿你做上供的祭品了。」
玄嬰老祖又驚又怒,哇哇大叫,我急忙又高聲叫道:「師傅,你別聽螣兒公主胡說。我將她捉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些朋友。你再忍上一忍,很快就能解開鎖鏈,放你出來啦。」
聽了我們三人這番對話,蠻子們的懷疑又消了大半。只有百里春秋低著頭,緊皺雙眉,耳廓不住地搖動,傾聽著玄嬰老祖的叫罵聲,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
我對相繇說:「『軒轅星圖』就藏在我師父的肚子裡。只要你立誓放過我們,放過公主,待我們合力解開師父的封印,便立即領你們去找『三天子心法』……」
相繇哈哈大笑:「既有『軒轅星圖』,又何需你們師徒帶路?小子,害死你師父的,是你自己,可怨不得別人!」忽然拔出腰間蛇形長刀,翻身俯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玄嬰老祖的肚子猛刺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