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地火噴舞,眾人身在兩百丈高空仍能感覺到那熾灼的炎浪。
姬遠玄皺眉沉吟不答,目光閃動,環顧掃望著烈炎、祝融、陸吾等人,無聲地徵詢他們的意見。
烈炎沉聲道:「大哥,不如由我與祝神上作先鋒,先去下面探個究竟。如若三弟仍在地壑之中,我們自當全力救他出來。如果找不到他的蹤跡,再以『息壤』封平這地壑便是……」
「轟!」話音未落,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混沌獸的六條巨大觸手破土飛揚,直衝藍穹,挾帶著凜冽狂風,擦著群雄下方不足四丈處怒卷而過。
氣浪強猛已極,群雄氣血翻騰,險些騎坐不穩,飛獸怒吼,驚呼四起,紛紛朝上盤旋衝去。
「陛下,來不及啦。」武羅仙子翩然立定,美眸凝視,淡淡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治天下者,不可以小失大,更不可因私廢公。拓拔太子若知道眼下景況,也必定會懇請陛下作此抉擇的。」
陸吾、祝融等人略一遲疑,紛紛附應道:「仙子說得不錯,眼下情形,已無其他選擇了。公孫嬰侯處心積慮,為的便是在各族英雄面前解印混沌,一逞兇威。若不趁著此時將其封鎮,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混沌將出,各族領袖又無異議,群雄議論之聲漸漸消止,齊毅等一干遊俠面面相覷,雖心下不甘,卻也無計可施。
惟有楚芙麗葉盈盈行禮,道:「息壤神土一旦使出,再無轉圜之機。事關拓拔太子與龍妃生死,還望黃帝陛下三思。」
姬遠玄搖了搖頭,歎道:「楚國主,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關切拓拔太子與龍妃的安危。倘若還有其他選擇,寡人也絕不會這般躊躇了。三弟吉人天相,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盼他此次也已逃脫險境。」
楚芙麗葉雙靨飛紅,還待說話,姬遠玄卻已轉身環顧群雄,高舉黃銅密匣,沉聲道:「列位朋友,此土為女媧大神所傳之聖物,今日姬遠玄奉詔伏魔,神土出,天地合。但願自今日起,大荒再無分裂之疆土,九州再無異變之人心!」
「神土出,天地合。大荒一,九州同!」土族眾將士如潮呼應,群雄聽得熱血如沸,也不由得跟著吶喊起來。
楚芙麗葉秀眉輕蹙,暈紅的俏臉登時又變得雪白,閉上眼,默默祈盼寒荒大神再度顯靈,保佑拓拔野化險為夷。
拔祀漢、天箭等寒荒英豪也紛紛凝神禱告。
「嗷——嗚!」皮母地丘下的混沌凶獸似是聽見了眾人呼喊,驀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觸手紛飛,彤紅閃亮的巨大身軀急速朝上拱擠,大地龜裂,崩舞四炸,地火洶湧噴薄。姬遠玄再不遲疑,喝道:「放箭!」
群雄轟然吶喊,萬箭齊發,狂風暴雨似的攢集密射。
混沌獸咆哮如雷,數十隻巨大的觸手張舞橫掃,狂風席捲,頓時將眾箭震得沖天倒射,數百人避之不及,格擋不住,紛紛中箭倒沖翻飛,慘呼不迭。
饒是如此,仍有近千枝利箭穿透氣浪,「咄咄」連聲,釘入混沌獸的觸手之中。
混沌獸吃痛狂吼,觸手盡皆勾蜷曲彈,猛地縮入地縫之中。
姬遠玄等的便是此刻,縱聲喝道:「祈天,佈陣,求風!」騎乘麒麟獸當先俯衝而下,左手扣握銅匣,右手均天劍破空衝起刺目的黃光。
土族將士山呼海嘯,隨之駕獸疾衝而下,瞬間布成祈天大陣,槍戈刀劍直指蒼穹。
武羅仙子在陣心翩然飛舞,默念法訣,兩個女童齊聲呼叱,乾坤雙劍破匣衝起,當空交纏飛繞,光芒大熾。
「轟!」萬道劍光槍芒交匯一處,晴空中頓時響起一聲震耳霹靂,霞光飛舞,天色陡然黯淡。
幾在同時,一個黃衣白髮的苗條女子騎乘巨翼黑鳥,沖天飛起,揮舞一枝巨大的圓形銅扇,叱道:「東南西北,天下皆風!」正是與風伯並稱「大荒兩大風神」的風後。
銅扇掃處,霞雲洶湧,狂風怒號,眾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衣裳、頭髮鼓舞亂飛,若非早有所備,緊緊伏身抓住獸騎,早已被刮得飛至九霄雲外。
平原上長草起伏,沙飛石走,那熊熊奔竄的火海被狂風席捲,登時朝地縫下倒沖而去,遍野紅光縱橫閃耀,蔚為壯觀。
姬遠玄真氣鼓舞,左手驀地將黃銅密匣凌空拋向皮母地丘,大喝道:「女媧大神在天英靈,助我補地裂,伏凶魔!」右手均天劍轟然橫掃,劍芒爆舞,登時將銅匣劈開……
「砰!」烏油油一蓬泥土紛揚拋灑,閃電似的衝入地縫之中,被那狂風一卷,陡然膨脹迸鼓,瞬息間便漲大了千萬倍,將那巨大的地壑充盈得滿滿當當!
風後揮扇狂舞,轟隆連聲,息壤高高隆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山丘,接著又急速塌落,朝著四周地縫急速蔓延。從下往下俯瞰,猶如一個烏黑的章魚瞬間張舞觸手,向四方閃電延伸……
壺身劇震,火焰狂舞,壺壁上的石塊崩落如雨,重重地砸落在四人周圍,被青冥紫火吞卷,哧哧連聲,青煙四冒。
「砰!」那「鬼影珠」恰巧被一塊巨石撞中,應聲迸裂,幻景如水波般晃盪開來,姬遠玄等人的身影模糊搖曳,再也看不見了。
拓拔野等人無不大凜,息壤既將地縫封堵,皮母地丘再不復存,他們也注定將被活埋在這地底深處!
且不說這陰陽冥火壺堅不可摧,即便出得了此壺,要想突破四周凝固的、比玄冰鐵還要剛硬的息壤神土,也難如登天。
公孫嬰侯又是驚怒又是絕望,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你的這些結義兄弟、各族佳朋待你可真不薄呀!千里迢迢號稱要來救你和你的新娘子,敢情是來舉辦你們的葬禮,妙極妙極!」
拓拔野眼見淳於昱陰謀挫敗,混沌獸業已隨同他們被鎮伏地底,焦慮憂懼之心反倒消減了許多。生怕他狂怒之下傷及龍女,高聲喝道:「公孫嬰侯!現在我們四人都在一條船上,你若想活著去找那南蠻妖女報仇,就快快放了雨師姐姐,暫時拋下恩怨,齊心協力,離開這裡……」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就別指望啦。這狗賊惟我獨尊,睚眥必報,眼裡若是進了一顆沙,寧可挖出自己的眼珠,也要將沙子摘下。對你恨之入骨,又怎會甘心和你合作?」
公孫嬰侯目光閃爍,嘴角勾起一絲森然的冷笑,驀地鬆開手,將雨師妾朝他推了過去,喝道:「好,給你便給你!這等殘花敗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稀罕了!等到了外面,再與你算帳不遲!」
拓拔野微微一怔,沒料到他竟突然變得這般爽快。不及多想,一把抱住雨師妾纖腰,掌心一吐,真氣綿綿輸入,登時將她週身經脈解開;右手抽出天元逆刃,順勢輕輕一劃,將地火蠶絲盡數切斷。
雨師妾「嚶嚀」一聲,還不等呼吸,腰上一緊,已被他緊緊地抱入懷裡,抱得如此用力,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四目相對,肌膚相貼,聞著他那熟悉而好聞的氣息,好似作了一場大夢一般,心中悲喜恍惚,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心潮激盪,啞聲道:「好姐姐,是我對你不住。說過再不與你分開,卻還是……還是讓你受委屈啦……」
雨師妾用手摀住他的嘴,雙頰如醉,溫柔地凝視著他,搖了搖頭,嫣然而笑,淚珠漣漣湧出。四周烈焰紛搖,也不知是火光映紅了她的秀髮,還是她的紅髮令週遭一切燃燒。
拓拔野熱血如沸,淚水模糊了眼眶,再也按捺不住體內那洶洶如爆的「海誓山盟」,驀地低下頭,封住了她那花瓣般顫動的雙唇。
雨師妾身子一顫,如棉花般地癱軟了下去,任由他狂暴橇開她的唇齒,貪婪而溫柔地吮吸,那甜蜜而又痛楚的滋味如烈火似的捲過咽喉,燒入心底,帶給她天旋地轉的戰慄。
多麼想就這麼被他深深地、深深地吸入到身體中去呵!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這一瞬間,在這炎火如炙的煉獄裡,他們忘記了生死,忘記了身側的大敵,忘記了所有的一切,除了那火熱而真實的彼此。
流沙仙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妙目中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黃昏,他所說的那句話來。
「生與死的差距,就在於你和她的距離」。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種蒼涼寂寞、遺然世外的苦痛。斯人已去,天下之大,再無一事一物值得留戀。而自己於這塵世,也不過是一個多餘的影子罷了。
幾丈開外,公孫嬰侯蒼白的俊臉更是陰沉如鬼魅,目光灼灼,嘴唇翕動,帶著一絲森然微笑,似乎也在沉吟著什麼。過不片刻,目中精光大作,忽然大喝道:「殺了他!」
雨師妾腦中嗡地一響,驀地抽出一根青幽幽的碧玉髮簪,朝拓拔野背上扎去!
流沙仙子失聲道:「小心!」銀針怒舞,閃電似的朝她素手射去,卻被公孫嬰侯凌空一掌劈得四散沖飛。
拓拔野背心一涼,心中大凜,突然明白公孫嬰侯為何會這般大方將雨師妾送還自己了!這廝想必早已在她體內種下了御心奇蠱,只等自己將她救出後,便御蠱操縱,讓她親手殺死自己。
相隔咫寸,避無可避。若換了旁人,他早已旋動定海珠,反彈真氣,將她瞬間震飛了;但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如何自保,勢必將她心脈震得粉碎!
電光石火間閃過了萬千個念頭,卻苦無兩全之策。驚駭惶亂之意稍縱即逝,心想:「罷了!被息壤埋困在這萬丈地底,橫豎都是一死。能與雨師姐姐同葬於此,也算上天待我不薄。更何況還是死在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變得安寧平靜下來,嘴角微笑,暗想:「好姐姐,這下誰也不能將你我分開啦。」
簪尖即將刺入他後心的那一剎那,雨師妾心中陡然一顫,神識清明,失聲道:「拓拔!」素手猛地一收,「吃」的一聲,玉簪頓時刺入自己的脈門。
手腕微微一痛,像被蜜蜂蟄了一口,殊無半點麻癢酥痺等中毒之感,她心中陡然大松,驚魂未定,卻聽拓拔野「啊」地失聲叫道:「雨師姐姐,你……你……」又驚又駭地盯著她的臉,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雨師妾芳心一沉,右手凝氣為鏡,斜斜照去。身子一晃,霎時間如被焦雷當頭劈中,天旋地轉,腦中嗡嗡亂響,呼吸、心跳齊齊頓止。
氣鏡中,她那艷紅如火的秀髮不知何時竟變得花白一片,原本光滑細膩的臉上皺紋遍佈,眼角更是長出了細密的魚尾紋,就連那修長光潔的脖子也多了幾道顯眼的橫紋……剎那之間,竟像是突然老了數十歲一般!
「紅顏彈指老!」流沙仙子心中大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普天之下,能讓人瞬間衰老的劇毒,只有這種傳說中仙界才有的異草。
當日她領著拓拔野在靈山之上與十巫鬥法,比試草藥之時,十巫便曾故意耍詐,以「剎那芳華」冒充這種奇草,妄圖將他們嚇退認輸。原以為靈山上都找不著的藥草,人間斷不會有,豈料竟會被這廝粹煉為劇毒!
公孫嬰侯哈哈狂笑道:「不錯!紅顏彈指老,白髮瞬間生。雨師妹子,我原想成全你們,讓這小子一夜之間與你白頭到老,想不到你寧可自殘,也不肯傷他分毫。嘿嘿,卻不知對你這雞皮鶴髮的老嫗,他會不會也這般情深義重呢?」
雨師妾聽若罔聞,怔怔地凝望著氣鏡中的自己,白髮如霜雪,凝脂滑玉般的皮膚急速鬆弛起皺,仍在不斷地變老,臉色慘白,像是置身夢魘。
拓拔野驚怒交加,喝道:「公孫嬰侯,拿出解藥來!」飛身上衝,天元逆刃銀光爆舞,連綿不絕地朝他猛攻而去。
他越是急怒,公孫嬰侯越是快意,地火陽極刀縱橫飛掃,將他攻勢一一化解開來,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連老天爺也沒法子,我又哪來的解藥?橫豎都是一死,能這麼壽寢正終,有什麼不好?」
拓拔野一凜,記起巫姑、巫真那日所言:「俊小子,這『彈指紅顏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間可沒有解救之藥。即便是在這靈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緩解的藥草。倘若你選錯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連靈山十巫也束手無策,這「紅顏彈指老」只怕果真無藥可解了!難道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瞬息蒼老,氣息奄奄麼?
女人最為在乎的,莫若於容貌與年齡,雨師妾亦不例外。想到她為了自己,受盡折磨屈辱,成了醜陋卑賤的媸奴,好不容易恢復美貌,卻被這狗賊如此坑害,心中之悲怒苦楚已達頂點,殺機大作,喝道:「既然無藥可解,就拿你的狗命來解吧!」
體內五行真氣次第激增,洶洶激爆為白金真氣,直衝入天元逆刃之中,刀芒轟然怒射,大開大合。此時恨怒已極,每一招一式都是金族至為剛厲兇猛的刀法,幾近搏命,饒是公孫嬰侯修為驚人,也被他逼得踉蹌後退。
公孫嬰侯縱聲大笑,道:「泥神過江,自身難保,還敢說此大話。閣下體內的『海誓山盟』蠢蠢欲動,這般動氣,小心情慾攻心,對著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小妖精,沒處宣洩哪。」
忽聽流沙仙子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道:「公孫嬰侯!誰說『紅顏彈指老』無藥可解了?解鈴還需繫鈴人。多虧你娘那老虔婆神機妙算,早在二十年前便備好解藥啦。」
說話間,銀針激舞,哧哧連聲,將雨師妾週身要穴盡數封住。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輕輕一劃,湊到她的嘴邊,鮮血登時涔涔滴入。
雨師妾無法動彈,只覺得喉中一陣清涼腥甜,週身皮膚灼漲之感登時大消。過不片刻,手背上的褐斑漸漸消除,原已開始鬆弛的肌膚又逐漸變得光滑緊繃起來,心中又驚又奇,想不到這妖女的鮮血竟有這等奇效!
拓拔野「啊」地一聲,陡然醒悟,失聲道:「是了,不老之藥!」又是驚喜又是感激,高聲道:「仙子大恩大德,拓拔野此生永誌不忘!」
當年波母為了修煉不老藥,以流沙仙子為藥罐,害得她二十年來保持女童之身,再也不能長大。但她既是不老之身,體內的血液自然便有如不老神泉了。誰能想到天意冥冥,二十年的因果竟在此刻得以照應?
公孫嬰侯驚怒少逝,哈哈大笑:「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彈指紅顏老』半個時辰之內便能叫人垂暮老死,有這青冥紫火催化,速度更增三倍……」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壺頂寒氣噴湧,火焰俱消,壺內重新飄起了白濛濛的大雪。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說晴就來雨,老天也不幫你!『彈指紅顏老』在炎火高溫之下速度固然很快,但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速度又不知幾何?」右掌抵住雨師妾的後心,將真氣綿綿傳入。
她生性自私冷酷,殺人如麻,若換了平時,換了別人,絕對不會甘心捨己相救。偏偏對公孫母子恨之入骨,又對拓拔野有著莫名的情愫,加之此刻身陷地底,逃生無望,是以打定了主意,哪怕犧牲自己,也誓要幫助拓拔野挫敗公孫嬰侯,以消心頭之恨。
雪花紛飛,飄落在雨師妾的臉上、身上,頓時凝結成淡青色的薄冰,白汽蒸騰。臉上的皺紋一絲絲地減少,就連那雪白的秀髮也漸漸轉為嫣紅之色。
公孫嬰侯揚眉冷笑道:「壺內水火相替,半個時辰為一周天。小賤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鮮血,能彈壓到幾時?」
地火陽極刀紫光大熾,氣焰沖湧出十幾丈長,接連七刀,雷霆似的怒劈在天元逆刃上。
「轟!」「轟!」
氣浪疊爆,拓拔野喉中腥甜亂湧,雙臂盡麻,急忙飛旋定海珠,借勢翻身沖退,既而大喝一聲,再度揉身撲上,狂風暴雨似的猛攻,不敢讓他靠近二女分毫。
狂風捲著冰雪,不斷撲面而來,寒意入骨。
流沙仙子蘋果臉蛋凍得彤紅,牙關格格輕撞,一邊將鮮血漣漣不斷地滴入雨師妾的口中,一邊輸送真氣,將其體內的奇毒逼向各處大穴的銀針。
在這驟冷驟熱的溫差跌宕之下,洛姬雅與拓拔野體內的情蠱又洶洶發作起來。但此刻關係到雨師妾的生死,不能再以饕餮離火鼎來提升壺內溫度,惟有凝神聚念,一邊各行其是,一邊強行抵禦體內情慾,難受已極。
拓拔野體內真氣原本便不如公孫嬰侯,這般一心二用,更加不支,苦苦強撐了片刻,喉中、體內彷彿烈焰焚燒。心中大凜,目光再不敢掃向二女,生怕綺念橫生,難以自制。
公孫嬰侯越鬥越勇,地火陽極刀如奔雷天火,狂飆怒卷,四周壺壁上岩石被氣浪掃中,接連迸裂炸碎,露出青幽幽的銅壁來。
對於別人,水火共濟、冷熱交替,自是難受已極,但他原本就是水火同德之身,又在這神壺中封印了十六年,對此再也適應不過。
拓拔野連連後退,雖有定海珠借勢隨形,反彈真氣,卻也招架不住了,被他氣刀光焰所迫,「絲絲」激響,頭髮、眉睫都似焦枯捲曲起來了,衣裳更是不斷地著火。
心中忽然一動,大罵自己糊塗,五行火克金,明知自己真氣稍遜,這廝的「地火陽極刀」又是極盡狂猛的火屬氣刀,自己偏偏還以金屬真氣、金屬神兵來抵禦,那不是以卵擊石又是什麼?
當下凝神聚意,真氣從體內的「手太陰肺經」等金屬經脈中匯流而出,直捲入「足少陰腎經」等水屬經脈,再衝入右手的天元逆刃之中……
「叮!」金水相生,龍吟不絕,天元逆刃驀地鼓舞起刺目的黑光,氣焰大盛。拓拔野縱聲長嘯,真氣如潮汐奔湧,長刀怒舞,寒光如爆,朝著公孫嬰侯攔腰疾斬。
「轟!」地火陽極刀紫飆倒捲,撞個正著,兩人呼吸一窒,雙雙翻身飛退。
「五行真氣!」公孫嬰侯又驚又怒,雖然早已聽說這小子會「五行相化大法」,但心中始終不信,這一交手,才知傳聞非假。普天之下,能在瞬息間將白金真氣激化為玄水真氣的,除了神農,就只有這小子了!
他天生水火同德之軀,百年罕遇,自恃極高,惟獨對五德之身的神農心懷敬畏,本以為神農化羽之後,天下再無敵手,豈料竟又冒出一個五德之身的小子來!
妒恨交加,殺機更甚,哈哈狂笑道:「好!好!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五行真氣了得呢,還是我的水火神英更加強猛!」
雙臂一振,四周雪花亂舞,森寒白氣如颶風似狂捲,繞著他的身體形成巨大的渦旋,「呼!」突然繞臂飛沖,如素龍怒吼,朝著拓拔野當胸衝來。
拓拔野早有所備,故意仿照他的口氣,揚眉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驀地急旋定海珠,週身陀螺似的盤旋飛轉,「彭彭」連聲,那凜冽的玄水氣浪陡然撞在他的身上,氣浪橫飛。
拓拔野呼吸一窒,寒意徹骨,強忍劇痛,借勢朝他螺旋電沖,將那陰寒無匹的玄水氣勁瞬間導入「足少陰腎經」,洶洶奔湧,折轉衝入「足少陽膽經」。
水木相生,週身碧光大熾,滾滾衝入左臂脈門。他大喝聲中,左手抽出無鋒斷劍,翠光轟然激爆,一記「萬木爭春」,朝著公孫嬰侯當胸刺去。
「轟!」風聲激吼,周圍的雪花、白霧宛如被漩渦捲入,氣浪狂爆,公孫嬰侯身形一晃,踉蹌飛跌出十餘丈,氣血翻騰,駭怒交集。
流沙仙子和雨師妾在一旁瞧見,無不大喜,齊聲歡呼。兩人交手至今,這是拓拔野頭一次佔得上風。
公孫嬰侯怒極狂笑:「好一個借勢隨形,水木相生!拓拔小子,看來我太小瞧你啦!」丹田內紫光鼓舞,週身驀地衝起熊熊火焰,矮身急衝,地火陽極刀轟然狂掃。
拓拔野精神大振,已然找到克敵之道,笑道:「是麼?我倒是太高看你啦。就這麼點本事,竟然敢妄稱『大荒十神』,也不怕天下英雄笑掉大牙麼?」
當下急旋定海珠,再度螺旋衝起,一邊挖苦相激,一邊凝神聚氣,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順序,將五行真氣在體內經脈次第奔流相激,衝入右手天元逆刃,朝著他縱橫怒斬。
公孫嬰侯真氣之猛,猶在雙頭老祖等人之上,比之祝融的紫火神兵,地火陽極刀亦不遑多讓。加之水火雙德,變化多端,當世五族群雄之中,能勝過他的,的確寥寥無幾。
若以真氣強行硬拚,眼下的拓拔野,自然遠非公孫嬰侯的對手,但他研習《五行譜》已四年有餘,深諳五行生剋之妙;又在與雙老頭祖、五行鬼王,乃至幽天鬼帝、燭龍等大荒絕頂高手的生死激戰中,將五行絕學融會貫通,揮灑自如。
此刻仗著五德之身,又有定海神珠、斷劍、天元逆刃等神兵法寶相助,借勢隨形,因勢利導,時而以金水相生,形成洶洶狂猛的水屬氣兵,壓制其地火氣刀;時而又火土相生,克制對方的水屬真氣,輔以五族各種奇功心法,一時間倒也與公孫嬰侯鬥得難解難分。
反倒是公孫嬰侯久戰不下,微微有些焦慮煩躁。見他五行激化,流暢自如,每每使出見所未見的奇招怪式,殺得自己措手不及,原先的狂妄囂張漸漸被驚怒駭妒所替代,輕敵之心盡收,凶焰大斂。
心中一動:「這小子真氣運行越速,『海誓山盟』發作得便越是猛烈。且由他囂狂片刻,等他將這些怪招全使遍了,再發力收拾他不遲。」當下一邊凝神激鬥,一邊觀察拓拔野的各種奇招妙法,暗暗記在心頭。
當是時,雨師妾體內的「紅顏彈指老」已被流沙仙子的鮮血暫時封鎮,肌膚恢復了光滑緊繃,秀髮也大半轉為火紅之色,惟有眼角的若干魚尾紋仍未散去,臉容瞧來頗為憔悴,像是大病初癒一般。
從石棺冰雪上瞧見自己映照的容顏,雨師妾五味交織,感激、喜悅、苦楚、淒涼一齊在心頭翻騰,微微一笑,低聲道:「洛仙子,多謝你啦。」
流沙仙子輸了許多鮮血,臉色雪白,聽她道謝,雙頰微微一紅,格格笑道:「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公孫狗賊罷。若不是他非要置你於死地,我才懶得救你呢。」
頓了頓,淡淡道:「更何況這『紅顏彈指老』劇毒無比,我的血液能封鎮到幾時,還難以預知呢。說不定你明日醒來,鏡中人又變成了鶴發雞皮的老嫗,那時你別怪我醫術不精就成啦。」
雨師妾微笑搖頭,凝視著半空中騰挪激鬥的拓拔野,心下淒楚,暗想:「被埋困在這萬丈地底,朝不保夕,還妄談什麼明日?只要死在他懷裡之時,還能是不教他生厭的容貌,我就知足啦。」
流沙仙子轉頭望去,見拓拔野手持金、木兩大神兵,繞著公孫嬰侯上下飛沖,猶如穿花蝴蝶,飛天蝙蝠,極盡靈巧曼妙,任地火陽極刀如何狂猛霸冽,也難傷及分毫,偶一反擊,更是威力畢現;忍不住大聲喝彩。
公孫嬰侯對她最為仇恨,聞聲大怒,忖道:「先殺了這小賤人,再來慢慢收拾拓拔小賊。」
當下凌空一掌,將拓拔野生生逼退,翻身朝著流沙仙子電沖而下,喝道:「小妖精,還我兄弟命來!」地火陽極刀轟然鼓舞,炎風如爆。
流沙仙子適才為了壓制雨師妾體內奇毒,真元大耗,氣血兩虧,此時眼見火浪當頭捲來,呼吸窒堵,踉蹌跌坐,竟連翻身飛退的氣力也沒有了。
拓拔野大凜,不及多想,驀地旋身飛沖,天元逆刃銀光怒卷,斜地裡猛撞在那火焰氣刀上。
轟隆劇震,兩人身形一晃,地火陽極刀向左傾搖,狂飆似的擦著流沙仙子身側衝過,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迸石裂舞。
拓拔野急衝而下,天元逆刃餘勢未衰,銀光如電,衝撞在八角高台的乾卦圖案上,「砰」的一聲悶響,那雕刻著乾卦圖案的巨石陡然朝下陷落,衝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滾滾,狂風怒舞,眾人眼前一花,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只見那道白光投映在北面壺壁上,青幽幽的銅壁隱隱浮凸起數百個扭曲奇怪的太古篆字。
四人心中大震,公孫嬰侯更是驚駭無已,他被關在壺中十六年,為了逃出此地,也不知想了多少辦法,查遍了每一寸壺壁,卻直至今日,才知道這神壺竟然還有如此玄機!
四人面面相覷,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既然這神壺暗藏機關,或許便有離開這裡的出口!」心中彭彭狂跳,狂喜、驚異、擔心、僥倖……充盈胸膺,不約而同地罷手止鬥,仰頭凝神查看。
拓拔野雖然遍閱《大荒經》、《五行譜》等書,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扭曲如蛇的太古篆文,就連天元逆刃、十二時盤上的文字也與此大不相同。橫看豎看,始終不知究底。
其他三人更是瞧得雲裡霧中,有若天書。
雨師妾臉上紅暈泛起,蹙眉道:「這些文字想必就是女媧大神親手刻寫的蛇族文字。只是三千年前,蛇族便已被土、火兩族所滅,就算現在出得了神壺,又上哪裡找認識蛇族文字的人呢?」
流沙仙子心下大為失望,哼了一聲,冷笑道:「若能出得了神壺,還需要找什麼人麼?女媧故弄玄虛,害我們空歡喜一場。」
公孫嬰侯呆呆地抬頭看著,臉色鐵青,想到好不容易湧起的一絲希望就此破滅,注定要永生困陷在這幽暗地底,心中越來越悲鬱狂躁,怒火驀地在頭頂爆炸開來,縱聲大吼,地火陽極刀縱橫亂舞,發狂似的劈斫著那北面銅壁,火花四濺。
惟有拓拔野兀自苦苦沉吟,心道:「女媧大神如此佈置,必有其深意。《五行譜》中提到,八卦是伏羲大神所創,暗合陰陽五行,涵蓋了宇宙萬物的至理。她為何將這高台設置成八卦形狀,安放在神壺底部?」
低頭凝視著那八卦台,緩緩繞行,心想:「適才我一刀劈中那『乾卦』,機關啟動,倘若我再劈中『坤卦』,又會如何?」
當下凝神聚氣,揮刀凌空劈向那「坤卦」圖案,「轟」地一聲震響,氣浪迸飛,高台紋絲不動。
公孫嬰侯聽見響聲,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轉過身來,蒼白的俊臉猙獰扭曲,雙目恨火欲噴,獰笑道:「沒有犧牲,焉得神助?老子殺了你,來祭祀女媧神明!」雙臂氣光怒舞,交纏飛繞,突然迸炸為滾滾玄龍氣浪,朝著拓拔野當頭猛轟。
二女驚呼聲中,拓拔野飛身衝起,堪堪避過,天元逆刃銀光橫掃,接連反擊。
「轟!」「轟!」刀芒閃處,兩股氣浪正好怒撞「兌卦」圖案上,接連兩聲爆響,「兌卦」巨石陡然下沉,又衝起一道刺目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