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青衣人竟是失蹤四年有餘的青帝靈感仰,眾人無不如雷貫耳,均想:「原來是他,難怪!」島上蠻人更是臉色煞白,連滾帶爬地朝後遠遠避退,就連那青蛇亦俯首貼地,低鳴者蜿蜒回游,似是害怕已極。
靈感仰孤高桀驁,喜怒無常,威名布鎮四海,就連神帝也讓他三分。一百餘年前,便曾因為蟠桃會上與黑帝一語不合,盛怒之下揮刀怒斬,竟將樂遊山劈出一個深達百丈的巨壑,並由此引出水、木兩族長達五十年的激戰。故而大荒有諺「青帝怒,天下裂」,水族對他的畏懼忌恨,甚至更在夙仇赤帝之上。
甘華老祖迷迷糊糊中聽見是他,心中大震,登時清醒了幾分。他修為幾近小神級,當今之世,能一掌將他骨骼、經脈盡數震斷的,除了燭龍與白帝,只怕就只有這跋扈老兒了!
他又是悲怒又是恐懼,喘著氣道:「靈感仰!你……你當日與陛下約定劃界休兵,絕不踏入彼此疆界一步,今日自食其言,羞也不羞?」
「靈感仰已死,還敢提什麼當日之事!」「靈威仰」狂笑聲中帶著淒厲,長袖一揮,氣浪鼓舞,陡然將他凌空扼住喉嚨;巨魚頭骨下,那雙眸子森然閃耀,竟似比這北海的堅冰還要寒冷,盯著他,頓住笑聲,一字字地道:「甘小子,帶我去平丘,便饒你一命,否則,教你生不如死!」
流沙仙子心下瞭然,咯咯大笑道:「靈老賊,汁光紀害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怪你只能戴著這魚骨遮羞,不敢見人。這半年多來銷聲匿跡,原來躲在北海,想讓無啟姥姥幫你轉世重生麼?」
眾人大嘩,雨師妾心中亦是一凜,當日聽蚩尤談及鬼國救父之事,得知他從九泉救出之人竟是靈感仰,便猜到四年前青帝必是為黑帝所害。但以靈感仰之威,又怎會被困在地底?其中關竅,始終難以猜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便是他的肉身已遭湮滅,只能寄體他人。那日在東海南際山下,若非空桑仙子及時趕到,只怕靈感仰已搶得神農石身,附體其上。眼下他口口聲聲要甘華老祖領他前往平丘,自然是想到蛇姥的重生神藥,再世為人。
甘華老祖「哼」了一聲,咬牙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平丘是我水族重囚禁地,即便是聖女也不能妄入,更別說是你這舉族仇夙了……」
話音未落,「咯啦啦」一陣脆響,週身被無形氣浪生生扭絞,登時發出淒厲無比的狂亂痛吼,就連臉容也陡然變形了。
眾人聽得寒毛直豎,又是驚怖又是恐懼,紛紛朝後退去。
甘華老祖週身越扭越緊,形如麻花,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疼得恨不能一頭撞死,他一邊慘叫,一邊大罵不絕,卻始終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想不到這老兒雖然貪婪吝嗇,倒也剛烈不屈,雨師妾微微起了幾分敬佩之意。她雖已叛出水族,但隱隱之中卻不免以水族自居,眼見青帝在北海如此囂張,心下氣惱難平。
靈威仰冷冷道:「你當閉口不說,我便沒有法子了麼?」碧光從丹田轟然衝起,繞體盤旋,映得巨魚頭骨慘綠,更覺淒詭;驀地低喝一聲,雙手一張,登時將甘華老祖吸了過來。
幾在同時,靈威仰體內碧光大盛,隱隱可見一團翠綠色的光球從頭頂泥丸宮疾衝而下,在任督二脈間迴旋飛舞,突然破體衝出,沒入甘華老祖丹田。
「撲撲」連聲,甘華老祖週身鼓脹,又陡然癟塌,劇烈地顫抖,慘叫不絕。
「元神寄體大法!」眾人大凜,一旦青帝元神據佔了甘華老祖的軀殼,後者的三魂七魄必為之所奪,即便他不說出平丘所在,靈威仰也自能感應知悉。
雨師妾蹙眉暗想:「他是死是活自無所謂,但蛇蛻一旦落入青帝手中,要想奪回來,可就難如登天了。」
流沙仙子對青帝當日搶奪神農石身之事更是一直耿耿於懷,認定若非他橫插一槓,逼得自己忙中出錯,現在或許早已救活了神農亦未可知。此刻相見,怒火熊熊,早已殺機大作。
二女對望一眼,已明彼此心意。元神初入寄體之時,兩兩排斥,正是其最為虛弱之際。要想擊敗靈感仰,奪得無啟蛇蛻,這是她們唯一的機會了!
雨師妾眉毛一挑,笑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甘華老祖早已是妾身甕中之物,青帝陛下現在一言不請,橫刀相奪,忒也蠻橫霸道啦。」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靈老賊橫行慣了,當天下都是玉屏山青帝苑,任他來去呢。哼,當日南際山下還未分出勝負,他就逃之夭夭了,今天可沒那般容易了!」雙雙強聚念力、真氣,高聲吹奏玉兕號與蒼龍角。
號角聲此起彼合,淒烈破雲。漫天飛蛇轟然沖卷,絲絲尖叫,在藍天下聚集如巨龍形狀,滾滾盤旋。
冰洋波濤洶湧,「砰砰」之聲接連不斷,浮冰四裂,金光閃耀,片刻之間鑽出無數海蛇,昂首吐芯,隨著號角節奏發狂擺舞,疾速朝著巨靈島游來。
這幾日間,從大荒各處聚集到北海的毒蛇巨蟒數以萬計,附近的海魚、海豹、馴鹿……幾被掠食殆盡,就連海中最為凶狠的虎鯨、冰劍脊鯊亦有不少葬身蛇腹,紛紛避退。
蛇群飢餓難耐,又被酷寒所迫,早已凶狂難當,此刻被號角激發馭使,更加勢如瘋魔。相距猶有百丈,數千條化蛇已按捺不住,狂叫著從波濤中破沖飛起,當空劃過無數金黃的弧線,衝入海中,又再度飛沖而起。
島上眾人大駭,唯有肅慎族人縱身歡呼,一邊用蠻語大聲呼喊,一邊彎弓搭箭,悍然朝著青帝怒射而去。
亂箭縱橫,青火熊熊。甘華老祖被靈威仰雙手吸住,懸在半空,不住地手舞足蹈,淒聲慘叫,無法避讓。「咻咻」之聲密集如雨,霎時間兩人便被數千支青石箭灌入,形如刺蝟,火焰高躥,那慘叫聲更為淒厲。
眼見青帝毫不避擋,眾人都不由得一怔,漫天飛蛇似是膽氣大壯,絲絲狂叫,突然如烏雲崩潰塌,巨龍似的朝著靈威仰二人當頭俯衝撲去。
海上群蛇也已游到了島沿,尖叫刺耳,破空衝起,四面八方圍擁而來。
眼見著無數毒蛇潮水似的捲過腳下,觸膚冰冷滑膩,眾人無不頭皮發麻,一動也不敢動。所幸蛇群狂而不亂,聽從號角指揮,只向甘華老祖二人層疊圍攻。
蛇潮席捲,嘶鳴聲嘈雜如狂浪,不過片刻,靈威仰與甘華老祖已被萬千毒蛇交纏包裹,前仆後繼,如雪球似的越變越大,遙遙望去,彷彿兩座小山,鱗光閃耀,詭異已極。
肅慎族人齊聲歡呼,各蠻族又驚又喜,不少年輕人也跟著吶喊起來。
雨師妾、流沙仙子卻越來越凜然,殊無半點歡喜之意。念力遙探處,甘華老祖的肉身已被萬蛇咬噬,烈火燒灼,但卻只傷及皮肉,臟腑,經脈分毫無損。靈威仰的元神更已牢牢佔據其泥丸宮,真氣通達奇經八脈,沉入丹田之中。一旦他完全掌控了肉身,便是其反擊之際……
念頭未已,忽聽甘華老祖淒號之聲陡然一變,化作雄渾激昂的長嘯,「轟!」碧光鼓舞,天海皆綠,那小丘似的蛇群陡然沖天炸散,血肉橫飛!
二女腦中「嗡」的一響,只覺得一股氣浪排山倒海迎面拍來,喉中腥甜狂湧,號角陡然失聲,天旋地轉,什麼也瞧不見,聽不著了……
※※※
雲海茫茫,冰洋浩森,天海之間連著無邊的白霧,在夕陽的輝映下,變換出魅力萬端的奇觀環境,彷彿無數仙山傲立海上,又像是萬千巨獸洶洶奔走。
蒼鷺尖啼,輪聲轆轆,七輛飛車貼著海面朝北急速飛馳,很快便衝入了那白茫茫的雲霧之中。狂風吹來,整個世界都成了虛浮、混沌的白色,分不清東西南北,霧氣和著冰冷的海浪如暴雨似地沖洗著車身,嘩嘩激響。
車身顛簸劇晃,眾人驚呼不斷,拓拔野身在「源坎壺」內,亦覺得煩悶眩暈,只聽波母喝道:「把住車舵,貼著海面,不要偏離羅盤指向!」
經歷的先前雷風暴一劫,眾人對她都已大為敬服,當下紛紛吶喊呼應。
車尾掌舵的兩名大漢奮力握緊舵盤,不斷修正方向;車首的大漢則根據青銅舵旗所示,叱呵著揮鞭駕鳥,結成品字陣,貼著海面朝北疾飛。
白霧越來越濃,就連車廂內亦伸手不見五指,拓拔野凝神綻放青光眼,亦只能朦朦朧朧地瞧見眾人輪廓,心中凜然,暗想:「若不是這妖女識得方向,縱然到得平丘,只怕也難以安然返回。」
浪大風狂,冰寒徹骨,車廂咯拉拉地劇震不停,結了一層厚厚的白冰。車轱轆與舵都被堅冰封凍,轉動越來越吃力,飛輪漸漸轉慢,速度隨之大為減緩。
就連駕車的六隻蒼鷺似乎也難消酷寒,尖叫悲啼不已。車首的大漢更是凍的牙關格格亂撞,渾身顫抖,連揮舞長鞭的力氣也沒有了。
汁玄青高聲道:「啟動風火輪,每隔一柱香,加添一次『太乙神水』!」
眾人呼喝附應,過不多時,「呼呼」連響,眾飛車尾部突然衝起兩道火光,螺旋飛轉,車速陡增,朝前閃電似的急衝而去。
眾蒼鷺歡聲長啼,紛紛振翅飛起,衝落到車廂頂部。駕車大漢亦忙不迭地打開廂們,退入車內。巨大的飛車便只憑藉著兩個風火輪槳之力,在茫茫白霧中飛速前行。
如此飛了小半時辰,海上風暴更猛,狂濤駭浪如山嶽壓頂,轟擊不絕,饒是飛車堅固絕倫,亦有搖搖欲墜之感。
掌舵大漢氣血翻湧,握著舵盤的手虎口迸裂,流血不止,週身都被震的酥痺如電,再也支撐不住,叫道:「波母仙子,風浪太大了,不如先飛到空中避上一避吧……」
汁玄青冷冷道:「上空的風力更猛百倍,你若不怕被吹散了架,只管上去一試。」聲音清脆,源源地傳了出去。
但此時四周風浪如狂,話音傳到最後一輛飛車時,已斷斷續續聽不真切,那舵手似乎只聽見「只管上去一試」六字,心中大松,急忙奮力拉舵上衝。
「轟!」那輛飛車剛衝起十丈來高,便被狂風當空拍的炸散開來,車中眾人失聲慘叫,無影無蹤。
眾人大駭,拓拔野心中亦是一凜。這些年來,他遍歷大荒,也不知去了多少險惡之地,見識了多少驚濤駭浪,卻始終不曾見過這等大風!北極至寒之地,再加上無邊迷霧、駭世狂風……難怪平丘被水族視若天下第一等的重囚禁地了。
餘下的六輛飛車再不敢冒險,唯有繼續乘風破浪,朝北急馳。所幸這冰洋氣候太過惡劣,凶獸巨魚也難以生存,一路行去,倒也沒遇見其他巨獸突襲。
遠遠地,聽見後方傳來若有若無的鳥叫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似乎有萬千鳥群緊隨追來。
又飛了一個多時辰,飛車「格格」作響,顛得幾欲散架了。眾人腹中亦是翻江倒海,五臟六腑都似錯位一般。說不出的煩悶噁心。唯有雨師薇睜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窗外,大感好奇有趣。
「咦?那是什麼?」她花容微變,又驚又喜,指著茫茫白霧失聲低呼。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在左前方霧氣突然聚散離合,隱隱可以瞧見山嶽行廓;狂風鼓舞,傳來幾聲嬰兒哭啼似的奇怪鳥鳴。想要凝神再聽,卻有寂然無聲了。
汁玄青低聲道:「這是『鬼嬰鳥』,傳說是有夭折嬰兒的魂魄所化,飛不到仙界,只能在平丘極淵盤旋,每天每夜,都在呼喚著她的母親……」說到最後一句時,妙目中閃過悲楚,憤恨,傷心,懊悔混雜的古怪神色。聲音輕顫,頓住不語。
拓拔野知她必是想起了死去了公孫青陽,心中微微一震,暗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雖造孽深重,但愛子之心。卻與常人無異。」對她的厭憎之意稍有減緩。
鬼嬰鳥是極淵獨有的凶禽,鳥啼既聞,平丘自然在望了。眾人大喜,如釋重負,水龍琳的俏臉卻沉了下去。
烏絲蘭瑪嫣然一笑,柔聲道:「青陽未死,汁姐姐又何必傷懷?等大事既了,你們母子自然就能團圓了。瞧著他長大成人的摸樣,姐姐必定覺得吃什麼苦,全都不枉啦……」
「青陽?」拓拔野聞聲大震,驚愕不已,難道這「母子團圓」指的竟不是公孫嬰侯,而是死了十多年的公孫青陽?
汁玄青蒼白的臉顏紅暈泛起,似悲似喜,徐徐道:「烏絲蘭瑪妹子,醜話說在前頭,若讓我發覺那孩子不是青陽……」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截口道:「母子連心,一見便知。烏絲蘭瑪就算是吃了龍鯨猛犸膽,也不敢拿此事蒙騙汁姐姐。否則,就算汁姐姐饒的了我,陽極真神又豈能答應?」
「你知道便好。」
汁玄青點了點頭,傲然一笑,帶著幾分淡淡的淒涼,「嬰侯是個極孝順的孩子。青陽被那小賤人擄去,這些年來,他始終自怨自艾。若是他們兄弟當真能夠重逢,也不知會多麼歡喜……」
拓拔野聽的驚疑不定,公孫青陽落入天帝冰壑中,縱然不曾摔死,也早被雪鷲爭啄分食,又怎會被遠在萬里之外的烏絲蘭瑪所得?就算真被她路過所救,她又怎能知道那嬰孩便是波母之子?
烏絲蘭瑪笑道:「陽極真神現在多半已經和龍女成婚啦,等到汁姐姐帶著青陽回到地丘,一家團員,雙喜臨門,那才叫歡喜呢。」
拓拔野心中一震,原來波母竟還不知道公孫嬰侯被困於地底之事!
烏絲蘭瑪必定是封鎖消息,不讓波母知道地丘之戰,好讓她心無旁騖地引領眾人前往平丘,解印鯤魚!如此說來,公孫青陽多半也是水聖女胡謅出來,誘騙波母為己所用的餌食。想明此節,登時精神大振,又添了幾分把握。
當是時,窗外雲霧飛散,海浪漸平,依稀可以瞧見一座險峻高山矗立冰洋,峰顛被雲海截斷,幾道夕陽穿透雲層,斜斜地照射在峭壁上,金光燦燦。
「平丘!平丘到啦!」眾人歡呼聲中,飛車風馳電掣,破浪沖起。
飛得近了,狂風轉小,雲霧越來越加稀薄,隱隱已能瞧見一角藍天。崇山峻嶺橫據滄海,巍峨入雲,彷彿擎天巨柱,高不可瞻。
飛車繞過山崖,正面望去,赫然是一個極為深遠寬廣的山谷,綠意盎然,鮮花遍佈,彷彿一幅斑斕錦繡,鋪展綿延到山腳,倒映在湛藍色的冰洋中,明艷如畫。
清風徐來,海波不興,鼻息間滿是濃郁花香。眾人塵心盡滌,飄飄欲仙。想不到在這狂風暴雪的北極冰洋裡,竟有如此溫暖秀麗的仙境。在經歷了適才那夢魘似的迷霧駭浪之後,更覺心醉神迷。
鳥鳴啾啾,雪鷲盤旋。萬千飛魚波浪搖舞,劃過無數道優美雪亮的弧線,銀瀑似的從飛車窗邊傾瀉飛過,衝入海中,引得雨師薇等少女嬌呼不絕。
山谷中央,對矗著兩座山丘,高峭險拔,峰頂卻像被利斧橫削,草木不生,想來就是傳說中地平丘了。相傳這兩座山峰是九天玄龍的獠牙,落入人間,專以封鎮凶獸,因此又被稱為龍牙山。
科汗淮的「龍牙侯」便是典出於此。當時他年紀輕輕,威震天下,被各族視為「大荒五十年後之第一人」,水族封「龍牙」以為爵號,便是希望他能如九天玄龍一般,將水族神威布達四海,懾服敵眾。誰想許多年後,他竟叛出水族,重傷燭龍,成為北海最為嫉恨的人物。
拓拔野從壺口遙望平丘,忽然想起科汗淮當日在蜃樓城中言傳身教的歷歷情景,心潮起伏,暗想:「科大俠為了天下公義,捨身忘死,不愧『龍牙』二字。波母與水聖女為了一已之私,卻不惜解印鯤魚,禍亂四海……今日我若不能阻止,又有和顏面站在這龍牙上下!」一念及此,豪情激湧,更無半分退縮躊躇之意。
思考間,六輛飛車旗帆獵獵,風輪飛轉,俯衝入山谷,貼著那五彩繽紛的野花草地,閃電似的朝平丘衝去。
綠林如海,洶湧起伏,迎面刮來的涼風帶著絲絲水汽,清新撲鼻。遙遙望去,平丘兩面矗立於一個極大的碧湖之中,水霧瀰漫,波光蕩漾,上空的鳥群方一靠近,立即尖啼著盤旋繞開,當是傳說中深達地底九泉,寒冷無比的極淵了。
汁玄青道:「無啟蛇姥就被封鎮在平丘西峰『萬蛇巖』下,甘柤老祖和甘華老祖寸步不離地鎮守著。遺玉仙子,楊柳仙子,青馬真人,視肉老租,百果仙子五人巡邏各處,每隔兩個時辰,便在『萬蛇巖』會合一次。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話音未落,果然聽見一個洪鐘似的聲音轟然迴盪:「他奶奶的肉蛋蛋,哪來的沒規矩的混球!這裡是平丘禁地,妄闖進來是想要找死麼?」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隻巨大的赤鱗蜥龍張翅從左面山上急衝而下,尖叫怪嘯,噴出一團團烈火。
蜥龍脊背上騎坐著一個怪人,圓滾滾,紅彤彤,頭和身子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像是一團牛肝一般,兩個銅鈴似的碧眼左顧右盼,氣勢洶洶,口中兀自吧嗒有聲地啃著一條肥碩的鹿腿。想必就是平丘七仙中的「視肉老祖」了。
視肉是大荒中的一種怪獸通身渾圓無四肢,只長了一雙眼睛和一張巨口,生性凶狂殘暴,就是虎狼遇見了,也會被它囫圇吞如肚中。最為神奇的,是他飢餓難耐時會將自己身體吞噬入腹,而後又會復生如初。
這視肉老祖果然長得與「視肉」極為神似,就連凶暴貪吃的脾性也如出一轍,令人為之莞爾。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傳音到:「大家按計劃而行,不可輕舉妄動。」眾人迅疾更衣易容,自縛枷鎖,就連烏絲蘭瑪和波母也喬扮如重囚。唯有水龍琳依舊威裝坐於車中。
九鳳、強良從車種飄然飛出,凝空行禮,齊聲道:「天櫃山九鳳、強良,奉燭真神之命,押解重囚至平丘。另附純陰女童一名,作為朱卷神蛇極夜冬眠的祭品,還請老祖引進。
視肉老祖肅然動容,急忙丟掉鹿腿,笨拙的鞠身還禮,道:「原來是北極雙尊駕到,有時遠迎,勿怪勿怪。
碧眼滴溜溜地打量著六輛飛車,胖臉上閃過一絲狐疑之色,咳嗽道:「不過,平丘囚車向來是由幽都盲奴護駕,兩位神上又何必屈尊親臨?這個……這個……兩位神上應當知道『一入平丘,永不能出』,就算是護駕使者,也不例外……」
強良三角眼光芒閃爍,咧怪嘴笑道:「此次重囚關係極大,燭真神不容有失,所以特意派遣二人護駕。否則就算你八架神車請我們,我們也不來……」
蹄手一抬,左臂上的赤練蛇纏著一個黑石瓶昂頭立起,續道:「老祖放心,我們自然知道平丘機密,不可外洩。所以燭真神命我們練『忘川水』也一齊帶來了。等交接完畢,出了平丘,再由你們親手餵我們喝下神水,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九鳳仙子冷冷道:「真神手諭在此,好好看清楚了。」右手如蘭花招展,一張羊皮飄然飛舞,落入視肉老祖胖嘟嘟的手中,其上赫然是燭龍的親筆字跡,加蓋了水神璽印。
視肉老祖凝神讀了三遍,再無懷疑,將羊皮納入懷中,哈哈笑道:「兩位神上光臨,平丘生輝。不過這女童人祭什麼地方,忒也便宜了朱卷神蛇,若是讓青馬真人瞧見,更是埋怨暴殄天物啦。」
強良尖聲怪笑,虎嘴裡的赤練蛇隨之搖曳起舞,瞧起來又是噁心又是淫猥。
車中的水龍琳聽見,雙頰飛紅,又迅即轉為慘白,羞努悲懼,低下頭,淚水陡然滴落在「源坎壺」上。
青馬真人好色淫虐,與雙頭老祖堪稱伯仲,送到平丘的女囚往往要遭百般欺辱,生不如死。
但相對之下,朱卷蛇的人祭更加凶險慘烈。據說朱卷蛇享用女祭。必先以蛇尾劈入女陰,將其純陰真元汲納殆盡後,再剝去人皮,抽出脊骨,一寸寸生吞入腹中。過上七天七夜,魂魄被盡數吸納,才告氣絕。
拓拔野心下憤怒,正待要傳音勸慰。卻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反了反了!你個吃不夠的肥肉球,竟敢在背後說本神壞話!兩位神上英明神武,萬萬不可聽他胡說八道。」
狂風鼓舞,馬嘶長鳴,一個清秀挺拔的黑衣男子騎著青黑色的陶余斜衝而下,嘴角含笑,滿臉跋扈自大的神氣,真是青馬真人。
接著又聽見東,北,西三個方向傳來銀鈴似的清脆聲音。此起彼伏地道:「遺玉,楊柳,百果接駕來遲,北極雙尊萬勿見怪!」
山上霞雲飛散,風鳥高翔,三個綵衣美人騎乘神禽翩然衝下,在飛車前盤旋凝空。
左邊女子絲錦纏頭。鑲嵌流光碧玉,與俏臉交相輝映;當中美人杏臉桃腮,笑意盈盈,腰間串以各色仙果為帶;右首女子綠衣翠裙,細腰如柳,素手斜握柳枝長鞭,當是遺玉仙子,百果仙子與楊柳仙子。
平丘七仙乃是昔年黑帝精挑細選的仙級高手,專以鎮守重囚禁地,單個兒而論,除了甘柤老祖,甘華老祖之外,這五人修為尚比不上百里春秋,風道森等人;但若聯起手來,心意相通,威力倍增,即便是天吳這等神位高手,也未必能討得好去。
最為關鍵的,乃是這七人身上均藏有「赤光極石」,一旦意外發生,神石紅光直衝天穹,方圓數千里都能看見;最遲一個半時辰,援軍便可陸續趕到。即便烏絲蘭瑪一行將七仙盡數殺了,也難以如願。
因此他們才費勁心機,喬裝為囚車護使,務求趁著七仙不備,一舉拿下,絕不讓神石赤光有絲毫外洩。
拓拔野雖不知「赤光極石」,但他聰明絕頂,隱隱也已猜到其中關鍵,正想立即躍出「源坎壺」,攪它個天翻地覆,壞了水聖女與波母的計劃,又聽見九風仙子淡淡道:「甘柤老祖,甘華老祖呢?怎地不出來接駕?」
平丘五仙臉色微變,遺玉仙子笑道:「兩位老祖奉命看守朱卷妖女,自然寸步不離。兩位神上勿怪……」
「寸步不離?」九風仙子冷笑一聲,道:「聽說春秋兩季,總有人拿著無啟蛇姥的蛇蛻到大人海市上販賣,顏容行貌和他們像的很呢。燭真神極是震怒,這次特命本宮順道查明此事,如果兩位老祖未曾擅離職守,就快快出來澄清證明。」
五仙臉色更轉難看,青馬真人乾笑一聲,道:「兩位神上明鑒。近年來,燭真神命我等向無啟蛇姥逼討『重生神藥』的藥方,雖尚未查清,但那妖女的蛇蛻卻無疑是藥引之一,他們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也不敢如此。」
強良從腰間皮囊取出兩顆烏黑藥丸,尖聲道:「身正不怕影斜,既然兩位老祖不曾作過虧心事,叫他們出來吞下這『照心丸』,立知真假。」
平丘五仙面面相覷,眼神中閃過驚恐張皇之色,青馬真人額頭細汗沁出,支吾道:「這個……這個……兩位老祖受命鎮守妖女,實在是不能妄離半步……」
九風仙子臉照寒霜,冷冷道:「好,既然他們不能離開,就由你們帶我等前去照會。」黑衣鼓舞,御風飛掠,逕直朝平丘左峰衝去。
蒼鷺尖啼,風輪急轉,六輛飛車緊隨其後。
五仙大驚,失聲道:「神上留步!」紛紛轉身騎獸急追,搶到九風,強良前面,七嘴八舌,語無倫次,一會說平丘乃重囚禁地,外人不可擅入;一會說萬蛇巖凶險莫測,縱然是他們也不敢妄闖。
九風,強良只是不理,拂袖拍舞,將他們左右震退開去,領著飛車一路急飛。
五仙不敢強行阻擋,只好一邊苦苦勸阻,一邊左右跟隨,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綠,大汗淋漓,顯是緊張至極。
平丘雙峰如斧劈刀削,佈滿了深碧淺綠的苔蘚,在藍天白雲映襯下,鮮艷奪目。下方極淵寒氣蒸騰,相隔尚有千丈,那刺骨寒風便撲面刮來,拍的眾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再往前飛,平丘濕暖怡人的氣候,迅速變得比先前的冰洋極地還要酷寒森冷。狂風如冰刀,劈頭蓋臉,夾雜著萬千尖利冰晶,「叮叮」脆響不絕,尋木所製的飛車廂壁竟被密集冰屑深深釘入,水流連淌。駕車大漢被冰晶破體刺入,連連痛呼怪叫。
衝過森森極淵,隔著濛濛霧氣,已能依稀看見那高凸尖利如鳥啄的萬蛇巖。萬蛇巖高近百丈,一半浸於寒淵之中,儼然一座小山,其上密密麻麻。鱗光閃爍,爬滿了各種毒蛇,故又稱「蛇山」。
山體與極淵交接處,有一個幽深黑洞,洞口尖石交錯,彷彿森森巨口,擇人而噬。當是囚禁無啟蛇姥等重囚的龍牙洞了。
飛車凌空衝到洞口,那巖壁上的萬千毒蛇登時轟然衝起,咻咻吐信,作勢欲撲。
強良劈空一掌,氣浪狂捲,登時將蛇群打得掀飛炸舞,「通通」摔入極淵中,尖嘶迭起,白汽亂舞。
眾人低頭望去,寒氣刺得雙眼酸疼,眉睫上馬上結了一層冰霜。只見群蛇僵直慘白,動也不動地懸浮了片刻,緩緩朝極淵下沉,顯是片刻之間已被凍斃。
凝神再往下看,水汽瀰散,湛藍色的淵水暗影憧憧,蒙朦朧朧可以看見許多四尺來長的幽藍水皰,每一個水泡中彷彿都蜷縮著一個人影,待要細辨,卻又什麼都看不分明了。也不知是溺斃的浮屍,還是被囚禁於水底的要犯。
飛車次第落下,懸空停在洞口,極聖宮衛紛紛揮鞭叱呵,將車上喬扮成重囚的烏絲蘭瑪諸女趕了下來,朝洞裡驅趕。青馬真人看見諸女,登時雙眼放光,狂吞饞涎,一時竟顧不得阻擋了。
九風、強良還待往裡闖,遺玉仙子等人臉色慘白,對望一眼,再也不敢遲疑,一齊伏身跪倒,顫聲齊道:「神上止步,我等大意疏忽,罪該萬死,無啟蛇姥她……她不知如何,竟從囚室裡逃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