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心中大駭,這老賊明知鬥不過天吳,便想挾龍女為人質!他驚怒交加,想要相救,偏偏週身燒灼麻痺,就連驚呼聲到了喉頭,也變成了暗啞的呻吟。
當是時,只聽天吳縱聲狂吼,兩隻前爪高高探起,「彭彭」連聲,霓光沖天,當空出現了一個絢麗的巨大氣旋。
燭龍尖聲怒號,陡然被橫空吸去,嬰孩似的身軀高高弓起,簌簌顫抖,黑光真氣猶如百川入海,滔滔不絕地流入氣旋中心,再經由天吳雙爪,衝入其丹田之中。
天吳八頭齊搖,狂笑不止,燭龍啼哭聲卻愈加淒厲可怖,雙眼凸出。圓潤的臉容突然劇烈地抖動扭曲起來,眼角驀地出現了一道道細密的皺紋。接著唇角、額頭、脖子……密紋遍佈,宛如大地乾涸,寸寸龜裂,頃刻之間,竟化作了一個乾癟枯瘦的侏儒老頭兒!
萬鳥盤旋,驚啼如潮,霞光映照在眾人的臉上,滿是驚駭恐懼的神色。想不到這「八極大法」的威力一至於斯!
雨師妾驚魂甫定,心中怦怦大跳,先前若非拓拔野反應極快。借助定海神珠避開這八極氣旋,焉知會不會變成他這番模樣呢?她一時又是害怕又是慶幸。
拓拔野與她四目相望。心中閃過了同樣的念頭,狂風刮來,背脊上涼颼颼的全是冷汗。燭龍此刻雖然胎化重生,真元大減。但至少還有仙級的修為,被天吳如探囊取物一般抓起。竟毫無半點招架、閃避之力。假以時日,等天吳汲取了燭龍乃至大荒其他高手的真元,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是他的敵手?
正自凜然,身下的流沙仙子忽然「嚶嚀」一聲,氣若游絲地笑道:「燭老賊,瞧你還敢……敢不敢喝本仙子的……的血啦……」
「流沙妹子!」見她醒來,兩人無不又驚又喜,鬆了口大氣。
雨師妾念頭微動,突然明白燭龍為什麼會蒼老若此了。流沙仙子先前為了救白己,不惜換血解毒,她體內的鮮血因此混雜了大量的「彈指紅顏老」。燭龍全然不知,將其血與蛇蛻熬成藥湯,喝了個精光。若非如此。以他的駭世修為,即使是化作嬰孩之身,也斷不會這般不濟。這可真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了!
流沙仙子蒼白的臉上忽地一紅,「呸」道:「臭小子,你壓在我身做什麼?也不怕你新娘子吃醋麼?」胸脯起伏,聲音低若蚊吟。
拓拔野「啊」的一聲,這才醒悟過來,耳根微微一燙,想要翻身滾落。偏偏酥麻綿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劇毒、重傷之後,經脈已接連遭受重創。適才為了給她蓄息輸氣。幾乎用盡了所有真氣,唯有苦笑不已。
雨師妾嫣然一笑,掠到洞中。將流沙仙子與拓拔野靠著石壁並排扶坐。又將委頓在洞外山石上的雨師薇抱了進來。
水族眾人不敢攔她,只在洞外團團圍住,防止他們突然逃走。
雨師薇體內蠱毒並發,又被拓拔野拍中一掌,受傷極重,兀自昏迷不醒。雨師妾對她素來疼愛。想到天吳為了對付烏絲蘭瑪,連自己堂妹都下得如此毒手,又是傷心又是氣惱。淚水撲簌簌掉落。當下收斂心神,為三人運氣療傷。
燭龍哭號聲越來越小,漸漸聽不到了。又聽「轟」的一聲爆響,山崖霞光盡染。天吳哈哈狂笑,陡然恢復人身,但頭上仍長了七個小腦袋,左搖右晃,詭異已極。
他右手取出一個黑銅圓瓶,將拘樓蜷曲的燭龍收入其中,高聲道:「燭真神弒帝篡權。罪不可赦。我已將他擒伏,押回北溟宮交由長老會提審。九鳳聖女與強良聖師此次平叛立下大功,待回到北海。也一齊由長老會商議行賞。」
水族眾人哄然歡呼。強良慘白的臉上喜色浮動,掙扎著和九鳳仙子一起凌空拜謝。
天吳目光炯炯,寒電似的盯著人群中的水龍琳,微笑道:「水龍郡主,此次為了誘使叛黨中計,一網打盡,九風聖女與強良聖師才不得已假意答應亂黨,將你作為人祭,實絕無半點冒犯之心,萬請恕罪!」
極聖宮眾人心領神會,紛紛拜伏請罪。水龍琳瓜子臉如霜雪凝結,騎鳥盤旋,冷冰冰地只不說話。
天吳又朗聲道:「好在燭逆已伏。陛下沉冤昭雪,波母與烏絲蘭瑪的奸謀又被挫敗。水龍郡主也稍可寬慰了。眼下四海未定,內憂外患,族內人心波動,不可一日無君。水龍郡主是當今唯一帝胄,待回北溟宮,天吳將奏清長老會,由水龍郡主登基黑帝之位!」
眾人哄然,自古以來水族從無女帝,但天吳既出此言,族中長老又有誰敢反對?
流沙仙子冷笑一聲,道:「新娘子,你大哥將燭老妖的那一套全學去啦,惺惺作態,挾天子以令諸侯。」
雨師妾心中一陣刺痛,若換了從前,目睹大哥登上水族權力巔峰,必定欣喜若狂,但現在非但沒有半點歡悅之意,反而覺得說不出心灰意懶,淒惻黯然。
忽聽水龍琳冷冷道:「多謝神上美意。既然神上要立我為帝,那我就當仁不讓,先下道聖旨好啦。蛇族與我水族淵源最深,亦深受燭老妖壓迫,此次平叛,伏羲、女鍋兩位大神轉世更數次救我性命。居功至偉,就請神上將他們放了吧。」
強良、九鳳等人臉色一變,天吳哈哈大笑道:「水龍郡主寬厚仁慈,一如陛下,誠我族之幸!但拓拔小子是龍族太子,又怎可能是伏羲轉世,他一向巧言令色,妖言惑眾,若將他放了,豈不是縱虎歸山,置我族民於水火麼?」
水族眾人哄然附應:「神上所言極是!這小子救水龍郡主,必定另有奸計,郡主可不要被他蒙蔽了!」
「蛇族這些亂黨假造伏羲讖語,大逆不道,必定和這小子勾結已久,若不趁早剪除,他日必成大患!」
遠處的蛇裔蠻人聞言,無不怒吼叫罵,但畏於天吳凶威,不敢上前。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汁姑娘,多謝你啦。但你和這些亂臣賊子義有什麼道理可講?要殺要剮,由他們來便是。」經雨師妾這番輸氣引導,他體內滯堵灼脹之感稍消,當下凝神轉換經脈,真氣絲絲匯聚,只等他們一上前,便殺他個魚死網破。
天吳八隻頭顱一齊瞇起眼,森然笑道:「拓拔小子,你自稱收齊了盤古九碑,又學會了『乾坤訣』,當日既能從混沌獸的嘴邊逃脫,為何今日不趕緊施展出來,從鯤魚的口裡消失?」
鯤魚的口裡?難道這平丘竟是鯤魚所化?想起波母、水聖女等人的計劃,拓拔野心中陡然一震。眼下經脈盡廢,形如廢人,雨師妾和流沙仙子又各中奇毒、重傷,要想保全眾人性命。就只有兵出險招,出奇制勝了!
當下臉色故意微微一變,揚眉笑道:「原來你覬覦的乃是這盤古九碑!不錯,我修為未精,『乾坤訣』尚且不能運轉如意,這次算是栽在你手裡了。幸好那日我搜齊九碑之後,便將九碑盡數毀去。今日就算是戰死此處,也不至於明珠暗投,讓你們這些賊子得了九碑篆文……」
天吳目中精光閃耀,昂首大笑道:「僵死之蟲,猶言春風!事到如今,你當一切還由得你麼?就算你死了,魂魄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修行「八極大法」久矣,知道波母之山所在的陽門,便是八極之一。這小子當日既然能從皮母地丘瞬間轉移到了北極,必定是因為『乾坤決』的緣由,只要能從他口中撬出神訣,苦修參透,再加上自已的「八極之身」……莫說青帝、白帝,就算是神農再世,伏羲重生,又豈是自己的對手?
想到這些,他熱血如沸,貪念大熾,募地一掌拍出,霓光氣浪轟然怒轉,流沙仙子呼吸一窒,登時凌空疾飛,被他倏然抓在掌心。雨師妾、拓拔野失聲驚呼,待要攔救,已然不及。
雨師妾臉頰暈紅,又驚又怒,道:「大……天吳,洛仙子對我有救命大恩,你……你瞧在我的份上,放了她吧。」
天吳父母雙亡之後,對這妹子自小就極為寵溺,百依百順,見她軟語央求,心頭登時又是一軟,但想到她為了那小子,對族人如此決絕,怒火登時又湧了上來,「哼」了一聲,冷冷道:「那日湯谷島上,你我已盡兄妹情誼,從此陌路,現在又求我作甚?她對你有沒有救命之恩,於我何事?」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新娘子,這人連自己的堂妹都捨得犧牲,冷血寡義已達極點,你求他又有何用?小心他一怒之下,連你一塊兒殺啦……」話音未落,卻被天吳手指一箍,喉頭陡緊,小臉紅紫、週身憋爆欲裂,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拓拔野踉蹌起身,高聲怒喝道:「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衝著我來便是!枉你身為水族大神,這般卑劣下作,也不怕天下英雄笑話麼?」
他越是氣怒,天吳越是快意,淡淡道:「這些話你方才不也和燭真神說過麼?都說你舌綻蓮花,辯才無礙,怎麼今日竟如此詞窮?」手指越捏越緊,流沙仙子的舌尖漸漸吐出來,妙目之中卻滿是鄙薄之色。
拓拔野心中冷笑,臉上卻作出憤恨急怒之色,沉吟片刻,猛地一掌拍在石壁上,喝道:「好!你放了流沙仙子,再放了這裡所有的蛇族人,我便將盤古九碑上的真訣一字不差地告訴你!」
眾人嘩然,天吳哈哈大笑,手指一鬆,將流沙仙子拋回洞中,雨師妾急忙將她抱扶而起。
二女聰慧絕倫,猜到拓拔野必有後計,臉上卻故作焦急憤概,一唱一和地出言勸阻,都說寧可死在此處,也絕不讓盤古九碑文落入天吳手中。
拓拔野搖頭沉聲道:「盤古九碑上的經文深不可測,我研習了五年,也不過初窺門徑,就算告訴他,他又能參悟多少?只要他一諾千金,放了大家,讓他知道又有何妨?」
天吳的十六隻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森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黃河九曲不回。」聲音陡然提高,喝道,「將這些蠻人全都放了!」
水族群雄齊聲呼喝,潮水似的當空分開一條大道來。
眾蛇裔蠻人不肯撤退,七嘴八舌地大叫:「伏羲!伏羲!」「女蝸!女蝸!」呼聲越來越整齊高亢,黑暗中聽來,頗感悲壯。
拓拔野心潮洶湧,高聲道:「各位蛇族的好兄弟,我伏羲既已和女蝸一道轉世重生,便是要帶著大家重建家國,消弭各族仇恨,大業未成,又怎會輕言生死?大家只管放心回去,必有重見之期!」
他強聚真氣,遠遠地將聲音傳了出去,在黑暗中迴盪。
群鳥悲啼,眾蠻人吶喊聲漸漸小了下去,心中都是一陣茫然悲楚,雖不情願,但伏羲轉世既出此言,誰也不敢違抗,當下抹淚朝著拓拔野的方向凌空拜了幾拜,捶胸縱聲長嘯,猶如萬千野獸一齊悲嚎一般,震天徹地。
等到蛇族群雄去得遠了,拓拔野才道:「盤古九碑上的經文龐博精深,除了『乾坤訣』之外,還有數十種太古神功奇法,先前我在平丘左壁上所刻的,便是其中的『祈日訣』。只要你凝神聚念,將此訣施法念出,即便是這北海極夜,也立刻陽光普照……」
眾人大嘩,將信將疑。
天吳森然道:「很好,你只管將這『祈日訣』說出來一試。如若太陽出來了,就證明你確有盤古九碑文。如若太陽出不來……嘿嘿,拓拔小子,你此生就再也看不見升起的太陽了。」
拓拔野淡淡道:「拜你八十一種劇毒所踢,我又哪來的氣力禱訣施法?如若不信,你只管親自一試便知。」揮舞天元逆刃,「叮叮」脆響,在石壁上一口氣刻寫了十數個蛇形古篆。
方才在極淵之畔,九鳳仙子、強良等極聖宮眾便瞧見他刻了許多古篆,引得蛇姥如癡如醉,此刻瞧來,這些篆文扭曲如蛇,又哪能分辨出區別來?
倒是雨師妾二女心細如髮,很快便看出這些蛇文乃是烏絲蘭瑪刻寫的「碑文」,心中怦怦大跳,猜到拓拔野想要做什麼了!
拓拔野刀尖劃處,金星飛舞,臉容在黑暗中忽隱忽現。一邊回想蛇姥對這些盤古文的解釋,一邊不斷地將它們排列組合,嘗試著拼出一種最為合理的解印咒語來。
過了片刻,幾十個斗大的蛇篆在石璧上赫然排開。水族群雄紛紛燃起火把,圍擁上前。凝神屏息查看。
紅光沖天映照,拓拔野衣袂鼓舞,站在斷崖凸巖之上,揚眉笑道:「天吳,你通古博今,對這些蛇文想必也不陌生了?這上面的文字還需要我念來給你聽麼?」
天吳「哼」了一聲,冷冷道:「少說廢話。你若敢有一字隱瞞,我先殺了流沙妖女,再將你吸乾真元,碎屍萬段!」
拓拔野思緒飛轉,排出了四種可能的組合,道:「祈日訣有四種,分別在不同的季節祈禱方有效果。北極氣候獨特,也不知該用哪一季的真訣,我先說第一種,你且試上一試。」
頓了頓,大聲道:「沉夢一鞦韆,鎖丘平牙龍,魚鯤封溟北,獸三鎮蝸女,日寧無坤乾,起波洪海四,裂地復崩天,魔凶有古太……」
他每念一句,天吳便凝神聚念,默默地復誦一句,眾人也忍不住跟著低聲誦讀,數千人的聲音合在一起,直如洶湧波濤,跌宕澎湃。讀到第三句時,漫天凶禽呀呀尖叫,下方忽然傳來隆隆震響。那萬仞絕壁隨之輕輕搖晃起來。
眾人心中大凜,呼吸陡然頓止,面面相覷了片刻,才又屏息隨著拓拔野往下誦讀。
山壁震晃,土石簌簌如雨,那隆隆的巨響愈加猛烈,漸漸地將洪濤似的聲浪盡數蓋過,眾人不自覺地提高聲音,坐下的凶禽卻撲翅盤旋狂叫,似是恐懼已極。
拓拔野心中劇跳,知道這必是鯤魚的解印法訣。當下一邊大聲誦讀,一邊朝雨師妾三女移去,天元逆刃看似隨意揮舞,卻在洞壁上飛快地劃了幾行小字,二女心領神會,微微點頭示意。
眾人讀到「魔凶有古太」時,隆隆聲止,四周突然寂靜下來,就連一直尖啼狂叫的群鳥也陡然頓止,萬籟無聲,只有火把在風中「辟啪」作響。
群雄轉頭四顧,天際漆黑蒼茫,什麼也瞧不見,有人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臭小子胡說八道,哪來的太陽……」
話音未落,忽聽一聲轟隆巨響,地動山搖,遠處極淵突然沖天迸爆,霎時間便衝起數百丈高!旁側的平丘雙蜂轟然坍塌,萬千巨石被狂濤掀捲,如流星隕石,破空縱橫亂舞,激擦起道道絢麗火光,蔚為壯觀。
幾在同時,下方轟隆連震,如驚雷狂爆,前方的山嶺劇烈搖晃,裂縫迸飛。「彭!」刻寫著蛇篆的絕壁陡然炸裂,幾十名水族衛士眼前一花,氣浪迫面,還不等回過神來,已連人帶鳥被迸飛的亂石撞中,血肉模糊地飛炸開來。
眾人大駭,群鳥尖啼,紛紛沖天亂舞,陣形陡然大亂。拓拔野等的便是這一刻,和雨師妾、雨師薇、流沙仙子並肩攜手,趁勢疾電似的朝下衝落!
轟隆劇震,雙耳欲聾,原本高矗入雲的連綿雄嶺竟如泥捏紙糊一般轟然塌陷。氣浪翻湧,巨石迸飛四炸,擦著四人身側縱橫衝過,「哧哧」連聲,衣裳陡然著火。
混亂中,隱隱聽見天吳喝道:「拓拔小子呢?別讓這臭小子跑了!」水族群雄驚呼迭起,慘叫連連,一時間又哪有餘暇他顧?
拓拔野屏息凝神,拋出隱身紗,將四人一齊緊緊裹住,火焰登滅,宛如輕煙薄霧,朝下倏然飄去。
狂風撲面,土石亂舞,整個天地彷彿都隨之崩塌了,下方煙塵滾滾如浪,朝上層層翻捲。海面上亦是驚濤如沸,駭浪炸湧,相隔尚有百丈,那冰冷腥鹹的水汽便已撲面湧來。
山崖又是一陣坍塌炸射,濛濛塵土如狂浪似的兜頭拍卷,觸目所及儘是混飩一片,流沙仙子悶哼一聲,被亂石接連擊中,疼得幾欲暈厥。
拓拔野大凜,四人此時皆負重傷,真氣幾已用竭,這般下去,縱然能逃得脫水族群雄的圍追,也躲不過這漫天亂石。當下急轉定海珠,借勢隨形,陡然朝外衝去。
劇震連連,身後氣浪排山倒海,將他們不斷地掀飛外拋,有驚無險,屢屢從飛炸的巨石之間穿梭而過,轉眼之間便已衝出了千丈之遙。
黑暗中回頭望去,那隔絕天海的祟山峻嶺已坍塌大半,塵土如黑雲滾滾,籠罩了半空,每一次隆隆震響,那黑雲便狂潮似的朝上翻湧一層。上方亂石縱橫,火光點點,群鳥盤旋,水族群雄顯然已困陷其中,一時奔突不出。
遠處,極淵銀白色的水浪滾滾如擎天巨柱,越噴越高,那冰冷的潭水竟似變成了火山岩漿,熱氣蒸騰,彷彿巨大的蘑菇式雲霧在夜空中團團翻滾,狂風吹來,帶著濁臭炙熱之氣,聞之欲嘔。
拓拔野方自鬆了一口氣,又聽雨師妾低呼一聲,奇道:「小野,那是什麼?」只聽轟隆連聲,海面驚濤滾滾外翻,環繞著平丘島蕩漾開一個方圈數十里的巨大漩渦。
海底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嗚鳴,震得眾人氣血翻騰,頭暈目眩。低頭俯瞰,海水層層排湧,漩渦中疾速隆起一個巨大的山丘,光潔順滑,閃耀著淡青色的光澤。
隨著那「山丘」不斷地隆起,將整個平丘島朝上拱去,東西兩列峻嶺轟然崩塌,黑雲滾滾,巨石崩落沖飛,流星密雨似的從他們身邊衝過,撞入海裡,掀起陣陣驚濤駭浪。
「鯤魚!」拓拔野心下大凜,也不知是悲是喜。這平丘島果然是鯤魚所化。女蝸當年用一對龍牙將巨鯤封鎮北溟,露出海面的魚背便石化成了平丘島,而那深不可測的極淵想必便是鯤魚的氣孔了。
適才身臨絕境,無計可施,想起烏絲蘭瑪將鯤魚的解印法訣冒充為「盤古九碑文」,騙取蛇姥破譯,拓拔野便也如法炮製,騙取天吳等水族群雄一齊誦讀解印訣而不自知。
鯤魚由女蝸大神親自封印,單憑大荒中任何一人的念力,都難以解開,但數千名水族群雄齊力誦讀,念力何等驚人,登時便將這沉寂了數千年的封印解了開來。
封印既解,鯤魚甦醒,水浪立時從氣孔噴薄沖天,封鎮在氣孔兩側的龍牙山也隨之震碎炸散,一時間,海嘯山崩,就連女蝸鎮壓在它脊背上的兩座神山也被傾搖震塌。
拓拔野此行的一大目的,原本是想挫敗波母、水聖女的陰謀,阻止她們解印鯤魚,誰想陰差陽錯,末了解開鯤魚封印的,恰恰是他自己!但若非如此,適才又怎能逃脫絕境?何況只要知道瞭解印法訣,將來總有法子將巨鯤重新封印。眼下生死效關,暫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當下凝神默念法訣,斷劍青光爆射,白龍鹿歡嘶著飛沖而出,當空脾睨自雄,威風凜凜。拓拔野拉著三女一起翻身躍騎到它的背上,叫道:「鹿兄,快走!」
白龍鹿在無鋒劍裡待了許久,早已憋悶已極,龍鬚擺舞,昂首踢蹄,撒了歡似的往冰洋裡俯衝而去。
它原是水族十八靈獸,北海是其故鄉,重返這浩渺冰洋,如魚得水,霎時間便踏波衝浪,飛也似的衝出數百丈遠。海上翱翔的冰鷗聽見它的怒吼,嚇得沖天飛散,遠遠地避逃開去。
身後大浪翻騰,沖天奔湧,巨大的魚背不斷地隆起,幾隻冰鷗稍慢了片刻,立時被重重狂濤瞬間吞噬,片羽不存。
整個海面彷彿全都傾斜捲起了,大浪層層疊疊地沖湧起數百丈高,綿延數十里,怒嘯奔騰。遠遠望去,四人騎在白龍鹿上,就宛如落葉飄搖,只要那高高的浪頭一旦坍塌衝落,便能將他們擊得粉碎。
正自沒命地踏浪狂奔,忽聽後上方傳來一聲雷霆似的怒喝:「拓拔小子,哪裡走!」絢光怒爆,一道狂猛已極的氣浪轟然當頭擊下,正是天吳。
拓拔野心下大凜,奮起真氣。斷劍碧光暴漲,劈空反撩,「轟!」石臂醉淋,幾乎連劍柄也把握不住,體內更是翻江倒海,劇痛如裂。
白龍鹿怒嘶飛沖,藉著那反撞的巨大氣浪閃電似的破入滾滾狂濤。身後寒風刺骨,天吳的第二刀又凌空斬到,只聽轟隆連聲,雨師妾失聲道:「流沙妹子!」
拓拔野心下一沉,驀然回頭,黑暗中,洛姬雅斷線紙鳶似的飄飛而起,一個大浪打來,登時被狂潮吞沒,再也沒了蹤影。
他又驚又怒,喉嚨彷彿被什麼扼住了,淚水倏然湧出了眼眶。大浪迎面拍來,身子搖搖欲墜,臉上滾燙鹹澀,分不清哪些是海水,哪些是眼淚。雨師妾從後方緊緊地抱著他,也像是突然僵硬了一般。
天吳哈哈狂笑,從海面上抄掠而起,瞬間已衝到旁側,叫道:「你給我回來!」左手一探,隔空朝雨師妾抓去。
拓拔野縱聲長嘯,突然之間,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斷劍碧光怒爆,宛如青龍夭矯,飛騰海上,接連數十劍滔滔不絕地狂攻而出,登時將天吳殺得踉蹌後退,左臂被氣芒斬得鮮血淋漓。
天吳怒極反笑,踏波飛掠,週身霓光滾滾盤旋,忽聽一聲凶暴獰厲的狂吼,陡然化作八極之身,八爪如飛,八尾飛揚,陡然沖天飛起,朝拓拔野三人猛撲而來。
當是時,只聽「嗚」的一聲巨響,驚濤如沸,海面炸湧,後方那綿延數十里的百丈狂浪突然坍塌,現出一個巨大湍急的滾滾漩渦。
接著又聽一聲崩天裂地似的怪吼,那漩渦陡然下陷,後方忽地衝起一個高達八百餘丈、寬達十餘里的巨大黑洞,周圍遍佈著一圈閃閃銀光,赫然竟是萬千撩牙鋸齒!
「鯤魚!」眾人臉色驟變,這巨鯤凶獸終於還是浮出海面,張開巨口了!
念頭未已,鯤魚嗚鳴狂吼,海面劇震,方圓數十里的波濤陡然變成了滾滾漩渦,朝它那遮天蔽日的巨口裡衝落。
狂濤奔瀉,天旋地轉,拓拔野登時連人帶鹿身不由己地被捲進去,心底大寒,剛剛下意識地反手緊抱龍女,巨浪轟然猛擊,眼前一黑,被高高拋起,恍惚中彷彿聽見天吳在驚呼著雨師妾的名字,喉中腥甜狂湧,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渾身如火燒刀割,百骸如裂,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一個濕漉漉、熱乎乎的東西在不斷地舔著自己的臉煩。
拓拔野皺眉呻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周朦朧,一個銀亮的怪物在眼前不住地晃動,過了片刻才漸轉清晰,但見咫尺之外,一個赤目鹿角的龍頭歪著脖梗兒瞪視著自己,龍鬚擺舞,不住地在自己的臉上磨蹭,見自己醒轉,歡鳴不已。正是白龍鹿。
「雨師姐姐!」拓拔野心頭陡然一凜,想起被鯤魚所吞,驀地坐起身來。昏暗中,暗紅色的肉壁微微起伏,鼻息間儘是腥臭之氣。環顧四周,瞧見一個紅髮女子匍匐在數丈開外,急忙起身飛奔而去,將她抱起,叫道:「眼淚袋子,你……」
見她肌膚光滑,眼角沒有半絲魚尾紋,滿心驚喜登時收斂了大半。白龍鹿亦搖頭晃腦,連連低嘶。似是大感失望。
想到滄海茫茫,流沙仙子凶多吉少,眼下雨師妾又蹤影全無,生死不知,拓拔野心頭如刀絞針扎,雙眼登時變得朦朧起來。驀一咬牙,收斂心神,勉力運氣輸入雨師薇的經脈,低聲道:「薇姑娘?薇姑娘?」
過了片刻,雨師薇「嚶嚀」一聲,悠悠醒轉。先前流沙仙子餵她吞服瞭解蠱之藥,此刻神智已轉清明,只是被拓拔野拍中的那掌,震斷了幾處經脈,傷勢極是厲害。瞧見拓拔野,臉上登時漾開甜美的笑容,蚊吟似的道:「拓拔太子,我姐姐呢?」
拓拔野心中一酸,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下落。但我一定要找到她的,放心。」
白龍鹿雙耳立起,突然尖嘶著一溜煙奔了過來,用口咬住拓拔野的衣袖,拽著他就要朝左邊移動。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鹿兄已經聞著雨師姐姐的氣味了?」又驚又喜,忙抱起雨師薇,一齊騎到它的背上,笑道:「鹿兄,只要你能找到雨師姐姐,我便保證半年內不封印你。」
白龍鹿翻了翻白眼,搖頭甩尾,似是甚為不屑,朝左轉身疾奔。
鯤魚是天下第一等的巨獸,傳說其完全浮出海面時,身長綿延數千里,噴出的水浪高達六千丈,每吸一口氣,便能將雷澤的水完全抽乾,每日所吃的魚,足夠讓水族的所有百姓吃上半月。
拓拔野原以為這不過是大荒裡誇大的傳聞,此刻在它肚內馳騁,才知所言非虛。
白龍鹿沿著那肉壁甬道一路狂奔,始終不見盡頭,身後時而傳來「隆隆」之聲,巨浪澎湃奔卷,夾帶著萬千活奔亂跳的魚蝦,如長河飛瀉,將他們一起捲著滾滾向前。
如此反反覆覆,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白龍鹿忽然歡嘶跳躍,極是興奮,載著兩人朝右折轉,沿著一個高窄的甬道疾衝而下,腥氣撲鼻,眼前更轉漆黑。
拓拔野燃氣為光,照耀前路,只見兩側肉壁霍然飛閃,隱約可見其上劃了許多似圖非圖的紋案,待要細看,白龍鹿歡鳴長嘶,眼前豁然開朗,業已衝入一個極為寬闊的肉洞之中。
雨師薇低咦一聲,大感驚訝,前方暗紅色的肉壁上,插了一根嬰臂粗的青銅長矛,露在其外的尚有四丈,矛棍上密密麻麻地刻著許多蛇形文字,與這幾日瞧見的盤古文頗為相似。
在這長矛之下,放置著一個兩人來高的八角青銅鐘,從不同的角度望去,變幻著不同的色彩光澤。凝神細看,那銅鐘之上竟也刻著許多蛇文古字,隱隱浮凸出來。
拓拔野心下怦怦大跳,這鯤魚肚內又怎會有上古神器?難道竟是當年女媧封鎮鯤魚時所留下的麼?拉著雨師薇跳下鹿背,走到銅鐘、長矛前,凝神端看。
白龍鹿極是興奮,繞著銅鐘不住地嘶鳴狂奔,時而抵著獨角低頭猛撞,青銅鐘嗡嗡回震,聲音跌宕迴旋,極是悅耳。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雨師妾就被藏在這銅鐘之下?一念及此,再不遲疑,凝神聚氣,猛地將那銅鐘抬了起來。
「當——」銅鐘重逾千斤,翻撞在長矛上,龍吟迴盪不絕。
雨師薇「啊」地失聲尖叫,嚇得朝後急退,在那銅鐘之下赫然盤坐著一具骷髏,森森白骨之上盤著一條紫鱗細蛇,瞧見二人,登時昂首吐芯,絲絲作響。
拓拔野正覺訝異,耳郭一動,聽見極遠處傳來似有若無的腳步聲,急速逼近,心下一凜,不知道來者是敵是友,眼下身負重傷,自當謹慎為上。當下斷劍輕劃,在鯤魚肉壁上劈開一個深口,拉著雨師薇、白龍鹿一齊藏了進去。
過了片刻,只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清脆的聲音咯咯笑道:「死蛇奴,臭蛇奴,不要臉的臭蛇奴,你再問我一千次、一萬次,我也不會告訴你!」
拓拔野二人對望一眼,心中大震,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見蛇姥和青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