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野精神大振,手扶神兵哈哈笑道:「靈威仰,你是我的影子,注定鬥不過我。常言道『至利不過鯤魚牙』,你若能先將鯤魚的牙齒穿開來,我便叩頭認輸,將『回光決』的秘密全都告訴你;否則,你就乖乖地做你的『失影鬼』去吧!」也不等他回答,便拉著龍女,逕直往鯤魚口候奔去。
青帝生性桀驁好勝,雖然瘋瘋癲癲,認為自己不過是他的影子,但被他這般一激,心中仍憤怒不服,喝道:「好,你若輸了,便做我的影子!」急速尾追。
拓跋野飛掠如電,不消片刻,便已衝到鯤魚口腔之中。其形如天穹蓋地,又彷彿一個方圓數百里地巨大山洞,漆黑一片。他一邊朝緊閉的鯤魚牙齒飛去,一邊將五行真氣在體內洶洶激化,變作滾滾彭湃的白金氣浪,直衝天元逆刃。
「轟!轟!」銀光狂暴,巨震不斷。天元逆刃原就是金族第一神兵,再經由高九橫獨門妙法,當世無雙的爐火煉造,可謂是至鋒至利,天下再無神器可以匹敵。剎那間,那擎天柱似的巨牙已被他劈出一個深達丈許的裂縫。
青帝不甘示弱,碧火金光刀絢爛飛舞,全力猛擊,氣浪如驚濤迸卷。
鯤魚週身最薄的的部位,便是其緊緊閉攏的嘴唇,但鋸齒兩兩契合,比玄冰鐵還堅硬數倍,因此雖然厚度只達十丈,卻堅不可摧。拓跋野故意帶著他奔到此處,便是想畢其功於一役,激他與自己合力劈出一條生路來。
絢光、銀芒交替炸舞,氣浪如虹。雨師妾氣息窒堵,緊緊地握住拓跋野的左手,喜憂交集,芳心怦怦亂跳。
若能離開鯤腹,天高地廣,和拓跋野一起重返自由,固然喜悅不勝;但體內劇毒如火山欲噴,死生一瞬,離開了此處,又不知幸福能持續多久?
數月來她已經習慣了這森寒黑暗的魚肚中相依為命的日子,只想能與拓跋野平淡甜蜜地度過餘生,此刻生機乍現,心潮激盪,反倒變得患得患失,彷徨迷亂。隱隱之中,竟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只盼這鯤牙堅逾磐石,固若金湯……
「轟隆!」過了半個時辰,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鯤牙迸碎,唇石洞穿,碧浪冰濤如天河迸瀉,怒潮絕堤,陡然排山倒海似的沖卷而入,龍女呼吸一窒,整個人都被那滾滾漩渦高高裌起,洶洶卷溺。
拓跋野心中狂喜,施展魚息法,拉著她如青龍盤旋飛騰,逆流衝破,轉瞬間便已穿過鯤牙裂洞,回歸北海汪洋之中。
眼前一亮,水流陡轉,湛藍色的海水靜謐深沉,就像仲夏的夜空。他們衣袖獵獵,懸浮在那廣袤無極的虛空裡,就像乘風飛翔在萬里碧虛之中……冰涼的海水滲入肌膚,化作清新空氣,通達心肺,那感覺是如此的愜意,自由而喜悅,惶如隔世。縱聲長笑,卻只發出一串串美麗繽紛的氣泡,和四周的銀亮魚群一起滾滾繞舞,向上悠悠飛騰……
「滑!」驚濤沖天噴湧,兩人高高躍起,攜手踏浪,直衝出數百丈遠。狂風呼嘯,天還蒼茫,渾沌一片,隱隱可見浮冰跌宕,亮光搖曳。遠處鯨群巡弋起伏,噴出一道道水浪,在這森寒漆黑的極夜,它們是這北海唯一的主宰。
前方突然霓光沖射,流麗萬端,拓跋野大凜,只道又是青帝的碧火金光刀,凝神再看,卻見那絢光來自極遠的天幕,像是霓霞雲海滔滔翻騰,時而奼紫嫣紅,時而橙黃青碧,瞬息萬變,天海盡染。又像是無數七彩紛呈的流沙被狂風吹捲,滿天飛舞,聚合離散,幻化出萬千絢麗奪目的圖案,待要細看,卻又變成了另一番光景。
拓跋野遍歷大荒,卻從未見過這種瑰麗萬千、奇詭莫測的景象,呼吸頓止,心迷神醉,怔怔地仰頭凝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絢光映照在雨師妾的臉上,更添迷離幻麗,她微微一笑,低聲道:「這是極光,普天之下,只有北海才有。據說是天界的仙女,趁著夜黑之時在銀河裡沐浴,浣洗彩紗……小傻瓜,你不是想要偷盜羽衣,勾拐仙姑麼?這就是最好的時機啦!」
拓跋野重脫生天,心中喜悅不勝,看到這等絢麗奇景,更是魂魄俱消,吐了口長氣,緊緊地摟住她的纖腰,笑道:「可惜我已經有了一個天上地下最美的仙姑做妻子了,就算這些仙女排著隊站在我面前,我也看不上眼啦!」
雨師妾心中溫柔甜蜜,嫣然一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凝望著那流麗萬千的極光,心想:「韶華易逝,剎那流星,就算絢爛如這極光,也不過半年光景。只要活著之時極盡璀璨,又何必擔憂以後的之事?」想到這些,適才那些憂懼惶恐漸漸消散無形,但心底深處,仍難免一絲淡淡酸楚。
只聽遠處有人喝道:「靈感仰,你我還沒比完,想逃往哪裡?」波濤分湧,人影疾行如飛,瞬間已到了十丈之外。正是青帝。
兩人對望一眼,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想要擺脫這瘋老兒,還真比擺脫影子還難了。
拓跋野轉身手指蒼穹,笑道:「靈威仰,你的『碧火金光刀』及得上我這『極光電火刀』麼?天地懸殊,還敢自不量力糾纏不放,羞也不羞?」
青帝像是這才發覺這漫天極光炫景,陡然一震,臉上交雜著驚疑,駭異,癡迷,驚佩,妒怒……諸多神色,呆呆地仰著頭,石頭似的動也不動,半響才夢囈似的自言自語道:「極光電火刀?極光電火刀?天地間……天地間竟有如此刀氣!難道竟是天神合五行之氣所創?」
拓跋野心中一震:「是了!陰陽五行充盈天地之間,這極光多半是五氣互相生剋,激化而成,所以色彩才會這般絢麗多變。從前我只想著如何五行相生,促進體內五氣轉換,卻始終不曾想到,五行相剋也能有同樣奇效!」
心中怦然劇跳,又想:「『一人一宇宙』,人與天地一樣,都有八極,都有朝汐,都有日月星辰,山川湖海……倘若體內的五行真氣能隨心所欲的相剋相生,自然也能產生如此壯麗奇詭,變幻莫測的『極光』。」
右臂下意識轟然一振,絢光鼓舞,五行真氣相生激化,當空凝聚為滾滾氣刀,霓芒吞吐。接著,真氣兩兩相剋,又迅疾彼此激生,刀芒頓時洶洶暴漲,色彩急速變換。
又驚又喜,知道自己已真正邁入了一個見所未見的神奇世界。一時間忘記了週遭的一切,盤坐在浮冰之上,仿照著漫天極光,專心致志地控制真氣的生剋變化。
雨師妾極少見他如此入神修行,知道他必定大有頓悟,當下也不插話打斷,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陪伴。看著他時而沉吟,時而駭異,時而迷惘,時而狂喜,芳心跌宕起伏,彷彿也隨著他經歷了苦樂兩極。
身下的浮冰隨波跌宕,被狂風刮得朝東南方漂去,距離青帝越來越遠。而靈威仰亦癡癡凝望蒼穹,竟絲毫沒有察覺,過了幾個時辰,彼此終於被冰山隔絕,漸漸看不見了。
※※※
鯨群歌鳴,水浪長噴。不知過了多久,冰風暴來了,寒風變得極為猛烈淒厲,猶如萬獸呼號,空中舞起了萬千雪花,繽紛錯落地飄落在他們的身上,迅速凝結,一重複一重,很快便將他們凝固成了兩個雪人。
空中的極光蒙朦朧朧看不清了,在雪花冰屑的掩映下,閃耀著一片迷濛的美麗光暈。拓跋野神遊天外,氣如潮汐,不知不覺竟坐了三天三夜。
雨師妾寸步不離地陪在他的身邊,渾身僵凍,刺骨森寒,但心裡卻說不出的安寧快樂。但願妾顏如花紅,日日只君賞。只要能永遠這般在他身側,哪怕凍為冰人石柱,哪怕漂到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到了第四日,大雪漸漸地停了,天海漆黑合一,萬籟無聲。海面上凝結的冰山越來越多,那浮冰漂浮到幾大塊冰層中間,被緊緊抵住,再也漂移不得。
忽聽一陣嗚鳴之聲,接著又聽「咯啦啦」一陣輕響,遠處浮冰被接二連三地拱裂開來,水浪高噴,浮出了幾隻巨大的龍鯨,鯨背上碧光點點,像懸浮著鬼火一般。
雨師妾一凜,她久居北海,對這些「鯨骨碧磷火」再也熟悉不過,極夜之中,水妖艦隊巡弋北海,常常以這磷火照明,同時作為彼此聯絡、互通消息的信號。這幾隻龍鯨隊列整齊,訓練有素,一看便知是虞枕龍的「潛龍軍」。
潛龍軍雖然規模不大,卻是水妖艦隊中最為迅捷多變、神出鬼沒的奇兵。全軍共兩千人,每一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偵兵勇士,機靈勇猛,又都是跟隨著百里春秋與龍女學過駕獸之術,對於駕馭鯨鯊海獸頗有心得。每每十人一隊,藏匿在魚腹之中,四處巡邏,探聽消息。若遇見少數敵人,則直接圍聚伏擊。
這六隻龍鯨分列兩組,呈品字形朝著此處游來,莫非是已經發現了他們?以雨師妾的修為,倒不是懼怕這區區六十名伏兵,但若不能將他們瞬間擊殺,讓他們將信號放了出去,附近的水妖艦隊便會迅速集結。
正自尋思對策,碧磷火光陡然大熾,那六隻龍鯨嗚鳴分合,朝著他們左側猛衝而來。
「嘩!」水浪噴湧,幾道人影沖天掠起,向南飛沖,四周「嗖嗖」之聲大作。箭矢如雨,光焰縱橫,那幾人慘叫迭聲,紛紛跌落水中。
一個大漢「砰」地摔落在拓跋野身側,身上中了四箭,鮮血淋漓,抽搐著呻吟不已。雨師妾瞧見他衣角繡著的青龍,又驚又奇,此人竟是東海龍族戰士!龍族素來不北上貿然襲擊水族,更不會深入數千里,妄入這北海禁地——心中一動,難道他們竟是來尋找拓跋野的麼?
黑暗中有人喝道:「將這些龍族狗賊綁起來,押回去聽由虞將軍審問!」龍鯨急游,數十名潛龍兵從鯨口中沖躍而出,將浮沉在冰海上的龍族戰士一一撈起,捆綁結實。
雨師妾既成龍妃,早已將自己當作了龍族中人,眼見此狀,又哪能再忍?陡然「彭」地破冰而出,咯咯笑道:「遠方來者即是客。不以號角迎賓,卻用鐵索囚禁,這就是虞老六教你們的待客之道麼?」仰頭嗚嗚吹奏蒼龍角。
龍鯨悲鳴,波濤洶湧,角聲高亢破雲,在這漆黑死寂之中聽來,猶感淒厲凶詭。那數十名潛龍兵失聲道:「龍女!」幾個修為稍差的聽不片刻,登時肝膽欲裂,心智狂亂,嘶聲大叫著跌入浪濤之中。這些偵兵馭獸術多半師從龍女,對她敬畏有加,聽到蒼龍角登時駭然大亂。
海面上浮冰炸飛,狂濤掀捲,六隻龍鯨發狂似的互相撞擊;黑影縱橫,獸吼聲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海獸驟然破浪沖出,頃刻間,便有二十餘名偵兵被撕咬成碎片,慘叫淒厲。
一人如夢初醒,嘶聲叫道:「放碧磷火!快放碧磷火!」彭彭連聲,十餘道鮮艷奪目的碧磷火光破空衝起,將海面照得一片慘綠。
幾個剽悍凶暴的偵兵對望一眼,憤恨驚怒,一齊操刀持矛,朝著龍女疾衝而去,相距尚有二十餘丈,只聽一聲破雲長嘯,如轟雷迴盪,當胸彷彿被海嘯狂濤拍中,鮮血狂噴,斷線紙鳶似的紛紛朝後翻飛。
幾在同時,「轟!」一道絢麗璀璨的極光突然從龍女身側的冰堆雪柱裡噴薄炸散,霎時間將夜空映照得五光十色,那碧磷火光相形之下微弱如螢火。剩餘的那三十餘名潛龍兵眼前一花,只覺那漫天極光陡然壓下,如山嶽崩塌,如星河飛瀉,氣血翻湧,登時人事不省。
「小野!」雨師妾又驚又喜,咫尺開外,拓拔野青衣鼓舞,昂然長立,右臂絢光滾滾沖天,與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頗為神似,只是氣浪之強猛、光焰之炫目,竟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這短短三天三夜之中,拓拔野醍醐灌頂,已由極光天象參透了「五行相化」的至理,並將「五行譜」、「回光訣」、「潮汐流」三大神功融合為一,創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宇宙極光流」。雖然只是初具雛形,但這五行真氣相剋相生、脫胎於斷浪刀的「極光電火刀」,已青出於藍,足可媲美大荒中的任何至強氣刀!
拓拔野這一刀揮出,只覺自己體內便如一個小小的宇宙,體內五氣循環,變化出萬千氣象,那感覺說不出的神奇玄妙,酣暢淋漓,心中驚喜難以言表,忍不住仰頭哈哈長笑。
絢光照耀著他的臉容,神采奕奕,蜷臥旁側的龍族勇士大喜過望,顫聲道:「太子……不,陛……陛下!我們……我們終於找到你啦!」掙扎著爬起,伏倒在地。
「敖猛!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拓拔野記性極佳,對族中將士過目不忘,一眼便認出此人乃是六侯爺麾下的持旗勇士,急忙將他扶起,綿綿輸入真氣。
敖猛見他竟認得自己這個小人物,眼眶一熱,淚水洶湧,哽咽道:「陛下!他們……他們說都說您被鯤魚吞了,但我們知道您天神轉世,福大命大,絕不會這般輕易駕崩,現在見著您,實在是太好啦!」
當下抹著淚,斷斷續續地將這幾月來的情形說了一遍。原來拓拔野等人被封鎮入皮母地丘後,東海便像炸開了鍋一般。正值龍族危困之際,太子新登帝位,連正式典禮都尚未來得及舉辦,便死生難卜,龍神、六侯爺等人又重傷未癒,一時人心慌亂,謠言紛起。
等到拓拔野、龍妃齊齊現身北海平丘、成為伏羲、女媧轉世的消息傳來,天下震動,東海又是一片歡騰,可惜好景不長,才隔了半天,又傳來消息,說拓拔野二人均被鯤魚吞噬,封沉海底。
龍神牽掛義子安危,驚怒忐忑,立即派遣精兵猛將悄悄潛入北海,四下探聽他們的下落,奈何北海戒備森嚴,派去的八百餘名勇士都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敖猛等十八人是最後一批偵兵,好不容易打探到鯤魚沉落之處,在附近海域苦苦搜尋了兩個來月,卻被潛龍兵發現蹤跡,一路圍堵追殺,於是便有了方纔的情景。
拓拔野心中大為歉疚,暗想:「我和雨師姐姐在鯤腹中不計生死,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卻忘了外面還有這麼多為我們牽掛擔憂的人。也不知過了這麼久,娘和科大俠的傷勢怎麼樣了?大荒中的局勢如何?」當下一一詢問。
敖猛咧嘴一笑,咳嗽道:「陛下放心!龍神陛下和科大俠的傷雖然不輕,但有十個老妖怪妙手調理,都已經不打緊了,只是還要休息一陣,才能完全康復……」
拓拔野、龍女二人聽得驚心動魄,在魚腹中呆了這麼久,與世隔絕,竟不知大荒中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真可謂「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了。
平丘一戰之後,天吳雖將燭龍打成重傷,架空為傀儡,但畢竟根基未穩,忙著鎮服異己,整頓勢力,一時無暇顧及南征之事。
姬遠玄抓住戰機,鼓動西王母正式參戰,兩個月間,與金族大軍互為犄角,東西夾擊,接連大敗水族八大天王等精銳軍團,斬敵三萬餘,凱歌迭奏,將水族大軍趕回了北疆。
而火族境內的戰況則完全相反,烈碧光晟數月來一直按兵不動,假意派遣使者與烈炎議和,趁著使團談判之時,暗地裡糾結十六萬大軍,聯合南荒九大蠻族,突然朝鳳尾城發動猛攻,一個月來勢如破竹,連下七城,幾乎奪佔了炎帝的大半疆域,將鳳尾城包圍得水洩不通。
刑天的戰神軍團雖然驍勇善戰,奈何寡不敵眾,無法突破十倍於己的敵軍包圍,而剩餘的六座城池又被南荒蠻軍包圍切斷,無法派遣援兵,若不是姬遠玄的土族大軍及時趕到救援,只怕鳳尾城也已落入烈碧光晟之手。
南荒戰事如火如荼,東海之上卻陷入了膠著狀態。湯谷大戰之後,龍族雖然重創水妖,但青龍艦隊等精銳也已傷亡殆盡,一時無力反攻。
而天吳新掌水族,朝陽谷在東海前線自然要力保自己的大本營,因此他一方面有步驟地收縮在大荒中土的戰線,傾調兵力,將重心轉往東海,烽火重燃;另一方面又將自己的女兒若草花許配句芒,拉攏他一起包抄夾擊龍族。
數月之中,水、木兩族接連調兵遣將,與湯谷群雄、龍族將士展開小規模的激戰,各有勝負。
敖猛說到此處,臉色愈加蒼白,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句芒這老賊陰狡無恥,最為可恨,再過一個月便是木族的青帝大會,若讓這老賊稱心如意當上青帝,東海就更要風波險惡了……」
拓拔野「哼」了一聲,道:「句芒老賊明知靈威仰未死,還敢急不可耐地推選青帝……」心中一動道:「是了!只要姑射仙子將青帝尚在的消息傳與長老會,諒他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妄來!」
敖猛苦笑道:「陛下,木族聖女已經被木族長老會囚禁起來了……」
拓拔野陡然一凜,沉聲道:「你說什麼?」
敖猛瞟了龍女一眼,神色尷尬古怪,吶吶道:「陛下……那個……木族長老會說她對敵酋動了凡心,不守貞潔,還幾次三番通敵報信,所以將她削去了聖女之位,囚禁在玉屏峰上,只等新任青帝選出,再由他定罪……」
拓拔野又驚又怒,猛地一掌拍在冰海上,波濤狂湧,咬牙道:「句芒老賊!」霍然起身,喝道:「走!我們這便趕往玉屏山,救出姑射仙子,攪他個天翻地覆!」
敖猛大喜,哈哈大笑道:「陛下一回去,這幫龜孫王八蛋就全完蛋啦!」想要站起身來,身子一晃,陡然撲倒在地。
他受傷極重,除了那四支貫穿臟腑的磷火箭外,之前還受了多處內傷,只是憑著要尋找拓拔野的信念,方才苦苦強撐至今,此時找到拓拔野,又聽他決意隨自己返回,心中大松,再也支持不住。
拓拔野一凜,想要輸氣相救,他卻早已沒了氣息,心中憤懣更甚。轉頭瞥見龍女雪白的容顏,陡然又是一震,想起她劇毒猶在,只要一離開這北海極寒之地,便立刻衰老而死,那憤怒衝動之意登時湮滅消散,怔怔地凝視著她。
雨師妾知他所思,強忍心中的悲傷,失落,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柔聲道:「傻瓜,我不能回大荒,你便不能自己回去了?等你辦完了所有的大事,再回到這裡來找我,豈不是一樣嗎?」
拓拔野聽她這般一說,心裡更是愧疚悲苦,暗想:「彈指紅顏老」劇毒無比,常人哪怕中了一丁點,瞬息便已老死。此毒在她體內已經潛伏了這麼久,也不知何時會突然發作,倘若我今日走了,焉知會不會還有相見之期?
突然想起神農,想起空桑,想起蛇姥、高九橫,想起赤松子、南陽,想到那首蒼涼淒惻的《剎那芳華曲》……胸喉若堵,難過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驀地下定決心,搖了搖頭,道:「好姐姐,你的毒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帶你離開北極。要回大荒,我們便一起回去,否則便一起終老於此。」
雨師妾歎道:「蛇姥已死,天下再無重生之藥,就算我……就算我體內毒性不發,難道你也真要陪我在這又黑又冷的北極呆上一輩子嗎?現下戰火連天,大荒生靈塗炭,你是新任龍神,又是神帝傳人,難道真打算為了兒女之情,罔顧天下百姓嗎?」
拓拔野握緊她的手,一字字道:「我娶你為妻之時,便已說過今生今世不離不棄,永不分離。我若連自己的妻子也救活不了,又如何解救天下蒼生?」不管她如何勸說,始終搖頭不肯答應。
雨師妾怔怔凝視著他,顫聲道:「你……你這又是何苦呢?」還想說話,卻被拓拔野緊緊抱入懷裡。知道再也勸他不住,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淚珠忍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寒風呼號,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遠處,漫天極光流麗閃耀,璀璨得像是夏夜的煙花。
※※※
當下雨師妾絕口不提拓拔野離開之事,依他所言,在冰陸上暫居下來,尋找解除「彈指紅顏老」之法。
拓拔野將浮冰切割成一塊塊巨大的冰磚,每鋪一塊,便在其上潑上一重清水,而後再覆上另一塊,如此層層壘砌,很快便蓋成了一個玲瓏剔透的冰屋,只留下一個四尺來高的狹窄門洞,可以貓腰進入,而後又將雪白的海貂皮製成門簾,遮擋風雪。
兩人住在冰屋裡,飲冰雪,食鮮魚,轉眼又過了七日。這七日之中,拓拔野絞盡了腦汁,翻遍了《百草注》,卻始終一無所獲;嘗試著用五行真氣逼出劇毒,也收效甚微。
眼見著沙漏傾空,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心底不免有些焦躁;想到大荒動盪,龍族勢危,姑射仙子又被誣清白,危在旦夕,更不免心如針扎。只是當時當刻,兩難取捨,只有先設法醫治好龍女的劇毒,再圖其他了。
這一日,拓拔野坐在冰屋裡凝神翻看《大荒經》,雨師妾忽然啊了一聲,又驚又喜,拊掌:「是了!我想起燭老妖當日曾說過,終北國中有一個玄龍山,山上有做子虛峰,峰頂有一株烏有樹,樹下有一條不老泉,只要喝了這不老泉的水,就能永葆青春,長生不老。當日他沒了本真丹時,便想喝這不老泉固守神識,神帝這本《大荒經》既然包羅萬象,不知有沒有這玄龍山?」
拓拔野腦中電光一閃,登時想起書中記載,確實有座玄龍山,終年為冰雪覆蓋,大喜過望,道:「燭老妖博聞強識,又一心想要修煉不死神蟒之身,他如果這般說,斷然不會有錯!我們這就北上,趕往玄龍山!」
雨師妾嫣然附應,但想了一想,又道:「不成。終北國常年都是暴風雪,寸草不生,更沒半隻野獸,我們即便不迷路,也得帶齊食物,有備前往。不若我們先打點好一切,明日一早再上路不遲。」
拓拔野極是歡喜,點頭應允。當下解印出白龍鹿,和它一起捕撈了許多肥碩鮮嫩的鱈魚,又下海擒殺了幾條長毛冰海狸,將它們的皮毛剝製成厚厚的大衣,以抵禦終北國可怕的冰風暴。
夜裡,兩人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相擁而睡。不知何以,拓拔野竟覺得從未有過的困乏,但想到明日一早便將趕往終北國,龍女的劇毒也終有可解之物,心神大定,極為放鬆,不過片刻,便已沉沉睡熟。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覺到幾滴冰涼的水珠落到自己的臉頰,感覺到雨師妾那潮濕而溫柔的吻,似乎聽到她低聲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像是在耳畔溫柔地訴說著什麼。他想要聆聽,卻什麼也聽不分明。
他做夢了。
夢見在那層巒疊嶂的青翠山峰上,蒼松挺拔,樹下清泉潺潺,蜿蜒流轉,風景清麗若畫。龍女坐在佈滿青苔的溪石上,雙手掬起一捧明晃晃的泉水,仰頭啜飲。當她鬆開雙手,雙眸明亮,笑顏如花,美得讓他呼吸霎時間停頓下來,就連陽光似乎都失去了顏色。
他在夢中笑了起來,胸中也彷彿滿是那山野的涼風、鮮花與碧草的清香。她站在風裡,衣衫獵獵,嫣然回眸,紅髮像火一樣地燃燒著,突然張開雙臂,像鳥兒一樣地乘風飛起,漸漸消失在那湛藍如海的碧空之中……
「雨師姐姐!雨師姐姐!」他大聲地喊叫著,想要抓住她,週身卻像是被什麼緊緊縛住了,眼睜睜地看著她越飛越遠,嗓子像是嘶啞了,熱淚滾滾而出,心裡痛得像是被刀切成了了萬千碎片。
他越喊越大聲,奮力掙扎,猛地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貂皮門簾搖曳飛舞,寒風呼嘯著捲入冰屋,心中怦怦狂跳,渾身大汗,突然明白那不過是一個夢,但那恐懼悲楚之意卻似沒有半點消減,轉頭四顧,冰屋中空空蕩蕩,龍女業已不知蹤影。
「雨師姐姐!」
拓拔野一顆心像是陡然沉入了極淵之中,驀地一躍而起,衝出冰屋,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四周混沌漆黑,蒼蒼茫茫,哪裡能瞧得見半個人影?
拓拔野縱聲狂吼,發瘋似地沿著冰岸飛奔,也不知跑了多遠,喊了多久,嗓子啞了,雙腳像是灌了鉛,茫然站在寒風中,環首四顧,周圍一切竟突然變得說不戳的陌生。
沒有了她,那漫天絢麗的極光像是突然失去了光彩,生平第一次發現,這暗黑的極夜竟是如此的寒冷。
失魂落魄,昏昏沉沉,也不知如何回到了冰屋,掀起貂皮門簾,突然一眼瞧見了冰牆上赫然釘了一張羊皮,隨風搖曳。先前驚急害怕,一時間竟沒有發覺。
拓拔野心中撲撲狂跳,顫抖著扯下那張羊皮,只見上面寫著幾行秀麗而熟悉的大字:「此身若飄萍,妾心如明月。遙遙萬里隔,皎皎與君知。夜長有時盡,相逢豈無期?共枕三生石,齊漱不老泉。」
他呆呆地看著,竟似什麼也沒看懂一般,過了許久,才漸漸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回味著最後一句話,心中突然一跳:「是了!她一定是獨自趕往玄龍山去了!」
目光橫掃,那些鱈魚果然已沒了蹤影,心底狂跳,頓時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當下再不遲疑,轉身奔出了冰屋,朝那茫茫無邊的北方冰海飛掠而去。
一路朝北,冰海窮盡處,便是傳說中的終北國。寒風狂猛,極光漸漸被紛飛的雪花遮擋住了,冰風暴一次比一次來得猛烈,以他的驚世修為,逆行其中,猶如落葉浮萍,隨時都將被吹散捲飛一般。
茫茫冰雪,漆黑無邊,除了那刺耳鼓噪的風吼,什麼也看不見聽不清。越是北行,越是寂冷難耐,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但他心中卻像是有一團烈火熊熊焚燒著,越來越旺。憑著那卷《大荒經》的指引,輾轉南北,跋涉數千里,不眠不休地過了將近十日,終於來到了玄龍山。
狂風呼嘯,雪沫飛揚,那光禿禿的玄龍上是方圓數百里唯一隆起的小丘,高不過百丈,山上別說一棵樹,就是半顆草,一片苔也看不見。卻不知龍女說的「子虛山」「烏有樹」又在哪裡?
他怔怔木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農的《大荒經》精確無比,斷然不會有錯。難道……突然一震,山名「子虛」樹名「烏有」,自然是壓根不存在了!
天海茫茫,佳人安在,自此一別,何時何日才能相見?
拓拔野腦中空茫,呼吸不得,心中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彷彿從裡到外,陡然被撕扯成了無數的碎片,想要哭,卻流不出淚,哭不出聲,張開口,寒風獵獵地刮抽著口鼻,火辣辣地痛。
他悲從中來,昂首狂呼,只聽得風聲怒號,自己的聲音在天海之間淒烈迴盪。遠遠地,傳來幾聲低沉的嗚鳴,那是北海失群的鯨魚,在黑暗中找不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