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鳥疾衝,狂風鼓舞,心蓮海波瀾激盪,蓮花、碧葉跌宕起伏,眾人眼見神鳥馱著那對壁人俯衝而來,無不縱聲歡呼。
拓跋野凌空揮刀,光芒怒卷,登時將七朵心蓮橫斬而下,隨著氣浪沖天迴旋翻舞,不偏不倚地落到姑射仙子的衣裙中,人花交映,翩翩如仙。四周歡騰聲已至沸點。
廣成子窮追在後,捏決畫指,翻天印破風急舞,急速變大,有如一座五色山峰朝著兩人急旋壓下。
眾人驚呼不迭。
拓跋野正待回身抵擋,卻聽鳥群尖啼,四沖圍舞。不顧一切的朝廣成子撞去,「轟轟」連聲,彩光怒暴,映的夜空光怪陸離,數百隻禽鳥被翻天印光芒掃中,登時血肉橫飛,斷羽繽紛,接連墜入海中,將那澄澈的天湖染的一片血紅。
鳴鳥怒嘯,萬鳥狂啼,前仆後繼地繼續圍沖,拓跋野心中大震,又是驚駭又是慚愧,想不到這些鳥群為了保護自己,竟視死如歸。
眾人悲怒交集,同仇敵愾,再不顧神女是否下令,紛紛操刀彎弓,怒吼著朝七星殿中的西海水妖殺去,刀光劍影,箭雨紛飛,頃刻間,那歌舞昇平的迎賓殿便成了你死我活的戰場。
西海老祖奪魄眼中凶光怒射,哈哈長笑道:「神女殿下,原來你早和這拓跋小賊勾結,在這裡伏擊我們啊,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客氣了」舉起一支細長的號角,淒厲長吹。
過不片刻,只聽「轟」的一聲雷鳴,北邊海天交接處,突然衝起一道赤艷的紅光,破空劃舞,遠遠的撞落在草原上,頓時炸起沖天火浪,幾在同時,轟鳴四起,無數道紅光從海上爭相噴吐,接連衝入諸夭之野,火海熊熊,很快便燒紅了半個夜空。
姑射仙子吃了一驚,低聲道:「赤炎火炮。」當日在湯谷扶桑樹上,便曾見識過這火炮的威力,凝神遠眺,果然瞧見北邊極遠處的海面上,船帆鼓舞,星羅棋布,顯是水妖艦隊早已排布在海灣附近,只等一聲令下,便大舉進犯。
拓跋野又驚又怒,高聲喝道:「廣成子,你要的不過是我一人性命,何必累及無辜,塗炭生靈?」駕馭鳴鳥,朝窮山險崖外急速衝去,以免翻天印擊落在心蓮海上,殃及他人。
廣成子遙遙笑道:「拓跋太子,你也太高抬自己啦。我要取你性命不假,但今日到此,卻是別有另計,誰知老天竟也將你送到了這裡?這便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說話間,翻天印迤邐破空,接連擦著鳴鳥怒撞而過,氣浪滾滾,霞光炸舞,將天機、天權兩殿接連掀飛,數十人來不及閃避,哼都不及哼上一聲,便橫飛摻死。那些聚攏圍攻的鳥群更被打得四拋離散,尖啼如狂。
丁香仙子大怒,她在這諸夭之野苦苦經營了兩百多年,才建立起這南海上的獨立王國,夢想著與神農大荒分庭抗禮,想不到片刻之間,先被拓跋野奪去臣民人心,接著又被這西海水妖肆虐進犯,畢生心血幾乎毀於一旦。
當下一邊飛追鳴鳥,一邊高聲喝道:「孩兒們,殺光這些水妖,一個也別放過!」衝過搖光殿上空時,無鋒劍碧光怒舞,登時將十餘名水妖橫斬兩半,左手凌空掃探,抓起兩名水妖,氣旋狂轉,將他們真氣滔滔不絕地吸入丹田。
廣成子笑道:「好一個八極大法,看來陽極真神說得沒錯,我們真是不枉此行了!」翻天印突然凌空怒轉,掀捲起羊角旋風似的絢麗氣浪,朝她迎面沖卷而來。
丁香仙子冷笑一聲,斷劍破空電舞,「轟!」光浪螺旋炸舞,她身子一晃,臉色瞬間慘白,駭怒交集。
原以為自己築成八極之基,修行了兩百多年,就算鬥不過神農,也當相差不遠了,豈料短短半日,連遇強敵。無論是那拓跋小子,還是這臉色慘白的男子,年紀雖輕,真氣之猛,卻絲毫不在她之下。
但她生性偏狹鬥狠,悲沮懊喪稍縱即逝,很快又湧起強烈的好勝心與殺意,驀地翻身飛舞,朝廣成子迎面衝去,左手五指一張,氣旋怒轉,當空現出一個強猛無匹的漩渦。
當是時,天海處炮火轟鳴,奼紫嫣紅,大風吹舞,隱隱傳來硫磺味兒與殺伐聲。而在這雪嶺天湖之上,亦是轟鳴不絕,殺聲震天。觸目所及,到處都是慘叫摔落的人影,湖中血光波蕩,已將那蓮花、碧葉浸地通紅。
拓跋野騎鳥盤旋,胸膺若堵,適才的歡愉喜悅已蕩然無存,原以為只要自己馭鳥飛逃,就能將廣成子等人引離此地,但眼下觀之,這些水妖此行似是蓄謀已久,非他一人所能吸引。
想起先前眾人所唱的那四句「鸞鳥自歌,風鳥自舞,四海昇平,歸兮故土」,心中一陣酸苦,忖道:「九州四海,同根同源,為何竟要如此相戕?究竟要到何時,才能鸞鳥自歌,風鳥自舞,天下一片太平?」
想到連這天涯海角,窮山盡處,仍不免成為焦土,更是悲鬱滿懷,忍不住縱聲長嘯,下定決心,馭鳥調頭,朝著廣成子回轉衝去。既然躲不開,逃不離,就惟有奮盡全力,將他們徹底擊敗!
群鳥怒嘯相和,緊隨鳴鳥,重新向窮山峰頂浩浩蕩蕩地迴旋衝去。
方一轉身,狂風呼嘯,氣浪掃捲,西海老祖迎面衝到,奪魄眼藍光怒放,拓跋野心中一寒,斬妖刀瞬間已劈至頭頂!
「轟!」銀光弧舞,光浪暴漲,又是下意識地一記天元決中的「東風西顧」,奮力擋開。靈光電閃,那些奇妙招式又紛至沓來,當下長嘯不絕,五行真氣洶洶轉化,湧為白金氣浪,直衝刀芒,殺得西海老祖接連飛退。
見他重新飛回,峰頂眾蠻人無不歡呼,士氣大振,萬鳥亦激嘯盤旋,次第俯衝而下,朝著心蓮海各殿中的水妖殺去。
西海老祖偷襲未果,反被他殺得手忙腳亂,心下大凜:「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元決』麼?」他自恃刀法天下無雙,斬妖刀被列為「天下第三名刀」已是大為不滿,但此刻面對這奇詭凌厲、見所未見的刀法,竟不由得冷汗涔涔。
但他畢竟久經沙場,調整極快,漸漸又穩住陣腳,瞥見姑射仙子,淫慾大熾,忍不住獰笑道:「小丫頭,當日鍾山之上,燭少被這臭小子壞了好事,無福消受,也好,今日正好將你完璧之身留了給我!」
姑射仙子臉上暈紅,又厭又怒,淡淡道:「莫非閣下右耳被削的時日太久,已記不得神帝戒誓了麼?」聚氣為劍,凌空飛舞,和天元逆刃一齊交錯急攻,將他重又迫退。
弇茲一生橫行天下,僅敗過兩次,一次是少年時大鬧北海,被燭龍一指點住眉心;另一次便是在西海之上,被神農削去一耳。
聽她提及往日大敗,登時羞怒攻心,哈哈大笑道:「小丫頭,瞧不出你長得這般溫柔秀氣,卻也伶牙俐齒,不知到了床上,會不會淫聲浪語?」刀光一變,妖詭霸洌,縱橫呼嘯,陡然將兩人生生壓制,氣芒掃處,姑射仙子的衣角竟相迸裂。
拓跋野大怒,喝道:「無恥!」左拳凌空怒掃,絢光暴舞,極光電火刀破鋒而出。「蓬蓬」連聲,絢芒激射,斬妖刀白光蕩漾,西海老祖左耳一涼,險些被那氣芒削了下來,驚怒交迸,凝神激鬥。
當是時,只聽眾人齊聲歡呼,叫道:「神女,神女!」
拓跋野轉眸望去,百丈開外,丁香仙子凌空傲立,左手絢光滾滾,漩渦似的搖蕩不絕,廣成子被困在中央,白衣鼓舞,滿頭大汗,皮膚如波浪起伏,顯是被其八極大法所制,已有些強撐不住,就連那翻天印亦只能當空盤旋,無法沉落半分。
姑射仙子心中一鬆,又驚又喜。
拓跋野卻隱隱覺得不妙,雖記不得從前之事,但單憑先前與這廝交手的感覺,便知他真氣雄渾狂猛,絕不遜於丁香仙子,而心思縝密陰毒,更在其之上。瞥見他嘴角突露笑意,心中一沉,脫口道:「小心!」
話音未落,霞光萬道,翻天印突然怒旋急撞,「轟!」光浪炸舞,丁香仙子鮮血狂噴,登時如斷線的風箏似的朝外跌飛。眾人驚呼聲中,廣成子趁勢疾進,又是兩掌凌空猛撞在她心口。
他與丁香仙子修為可謂伯仲之間,至多鬥到千招之後,能略勝半籌,故而才使出這詐敗惑敵之計,攻其不備。這兩掌擊出,更是畢集週身真氣,丁香仙子奇經八脈瞬間盡斷,「嘩」的一聲,墜入心蓮海中,水浪高湧。
眾人失聲大叫,紛紛奮不顧身地躍入天湖,將她撈起,見她臉色慘白,氣息奄奄,無不驚怒、傷心,那些女將更嚶嚶哭了起來。
拓跋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了一眼,心下大凜,丁香仙子雖欲置他們於死地,但可恨之人亦必有可憐之處,對這一生被仇恨纏縛、不得自脫的女子,他們並無太大的惡感,眼下看她慘遭算計,更感同情。更何況她是諸夭之野的領袖,一旦化羽,群雄無首,這南海窮山必定又被這些奸賊所控!
正欲逼退弇茲,上前相救,忽聽號角激越,戰鼓咚咚,雪嶺下方殺聲震天,又有數千騎急掠而來,月光照在獵獵招展的旌旗上,俱是「西海」二字。當先那人黑袍高冠,臉容蒼白俊美,滿是倨傲、憤怒的神色,右肩上沁了斑斑鮮血,手臂僵直,瞧起來頗為彆扭。
姑射仙子驟吃一驚,低聲道:「公孫嬰侯。」
廣成子左臂一振,將腋下的幻冰仙子提了起來,哈哈大笑道:「公孫賢弟,你的相好,還給你!」凌空拋了過去。
公孫嬰侯看也不看,抄手將她接住,幻冰仙子「嚶嚀」一聲,緊緊抱著他,又笑又哭,顫聲道:「我……我知道你定會回來救我!」
群雄大嘩,女兒國眾女將更是悲怒交加,喧聲如沸,紛紛厲喝道:「殺死國主的賤奴就是這狗賊!」「赤幻冰!原來是你這個叛徒引狼入室!」霎時間箭雨怒舞,卻被他護體真氣轟然震飛。
拓跋野一凜,心道:「原來先前融天山上,她們便是將我誤認作此人。」料想幻冰仙子必是為了逃離此地,私自將這男奴悄悄放走,不想他卻悍然殺了女兒國主,逃回西海,領兵捲土重來。
幻冰仙子此刻再無半分忌憚,指著丁香仙子,大聲叫道:「你猜的不錯,那老妖精的八極大法果然是偷來的,不過不是偷自玄北臻,而是偷自三天子心法!」
此言一出,如驚雷震耳,眾人臉色齊變,鴉雀無聲。惟有西海老祖喃喃道:「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似是猶自不敢相信。
幻冰仙子生怕眾人不信,又迭聲叫道:「她處心積慮,陷害神帝,為了報仇,跳進蒼梧之淵,便是在那裡找著了三天子心法……」語如連珠亂迸,頗無倫次,眾人反倒聽得雲裡霧裡。
廣成子縱聲大笑:「尋蚌地珠,天助我也!」抓起翻天印,朝著心蓮海疾衝而去。「轟轟」連聲,氣浪鼓炸,驚濤四湧,眾女將橫撞推飛,丁香仙子登時被其氣浪拔地捲起。
四周嘩聲大作,人影分飛,西海老祖如夢初醒,一時間竟連拓跋野也不顧了,轉身飛掠,氣帶破空鼓舞,搶在廣成子得手之前,將丁香仙子緊緊纏住,奮力回奪。
拓跋野這才知他們此行目的,竟是逼取丁香仙子八極大法的秘密,心道:「三天子心法若是落入這些奸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更不遲疑,騎鳥疾衝而下,奮起五行氣刀,如極光橫空耀舞。
「轟隆!」氣浪炸舞,三人齊齊一震,丁香仙子立時從半空摔落,眾鳥尖嘯俯衝,堪堪接住,轉身朝拓跋野飛來。
公孫嬰侯瞧見是他,恨火欲噴,臉容瞬時扭曲,怒吼道:「拓跋小賊,我要砍斷你雙手雙腳,報我斷臂之仇!」一把將幻冰仙子甩開,凌空躍起,左臂紅光飆捲,地火陽極刀掀起沖天烈焰,朝他斜側怒劈而下。
幾在同時,上方翻天印絢光滾滾,如山嶽壓頂;前方斬妖刀破風呼嘯,似雷霆貫面。霎時間,他已處於當世三大神級高手傾力圍攻之下!
拓跋野腦中嗡的一響,突然又閃過一個奇異的畫面,彷彿某年某月,也曾在驚濤駭浪之中,遇到這等圍攻強襲,福至心靈,驀地縱聲長嘯,旋身疾速上衝,天元逆刃夭矯飛舞,當空劃過一道奇異的蛇行光弧。
「轟!」刀浪與斬妖刀芒猛烈相交,宛如旋風怒轉,漩渦澎湃,西海老祖重心一沉,身不由己地朝後斜滑,順著那刀勢,齊齊猛撞在陽極氣刀上。
三人氣血翻騰,真氣交湧,頓時又被天元逆刃光弧牽引,朝上斜衝,不偏不倚,與怒旋疾舞的翻天印撞了個正著!
只聽一聲轟鳴狂震,如雷貫耳,四人眼前一黑,如被巨浪猛推,齊齊翻身飛跌。七殿眾人更是天旋地轉,紛紛踉蹌跌倒,就連那鳴鳥亦尖聲長嘯,被那氣浪震得難受已極。
拓跋野這一刀揮轉,風捲電舞,竟極之巧妙地將彼此氣浪交撞一起,借力打力,雖仍被震得百骸欲散,劇痛攻心,但比起身首異處,卻已強上千倍、百倍了。
一擊得手,不敢有片刻逗留,斜衝而下,從鳳凰背上抄起丁香仙子,立時又彈身躍起,朝鳴鳥掠去,方一起身,後方氣浪鼓舞,鮮血激射,那隻鳳凰不及飛離,立被斬妖刀劈作了兩半。
姑射仙子失聲道:「小心!」眾人驚呼聲中,翻天印與地火陽極刀又雙雙攻到,他下意識地急旋定海珠,順著那神印怒旋之勢,朝左旋身下衝,頭回也不回,天元逆刃疾電反撩,正好將陽極氣刀激撞開來,喉中一甜,忍不住又噴出一口鮮血。
如此借勢隨行,左衝右突,剎那間跌宕沉浮,去如閃電,竟已避開了三大神級高手九次志在必得的猛攻,姑射仙子更是心跳頓止,呼吸不得。
鳴鳥狂嘯,振翅疾衝而上。群鳥亦潮水似的圍湧而來,火浪噴舞,腥風大作,竟不惜以血肉之身,幫助拓跋野阻擋三人猛攻。
眾人瞧得熱血沸騰,一個女將臉色潮紅,叫道:「鳥尚如此,人豈不如!姐妹們,和這些狗賊拼了,誓死保護神女、神鳥周全!」率先沖天而起,群雄怒吼,緊隨其後,不顧一切地朝廣成子三人衝去。
轟隆連震,翻天印絢光怒掃,登時將數十人打得凌空飛起百丈來高,接著斬妖刀、陽極刀交錯電斬,光芒怒射,血肉橫飛,又有數十人橫死當空。
那數千水妖飛騎更如狂潮席捲,奔空沖瀉,將眾人硬生生殺了回去。怒吼、吶喊、慘呼……交織一起,夾雜著兵器激撞、氣浪迸暴之聲,喧如鼎沸。
拓跋野悲怒交加,雖恨不能將這些水妖斬殺殆盡,卻深知以眼下自己二人之力,即便加上這萬千鳥群、各族蠻人,亦斷難取勝。一旦丁香仙子與三天子心法落入這些奸賊之手,受難的可就遠不止當前之眾!而要想不讓群雄枉死,惟有調虎離山,吸引水妖離開此地。當下驀地一咬牙,震開斬妖刀,朝鳴鳥頸背衝落,叫道:「鳥兄,走吧……」話音未落,右側狂風捲舞,翻天印業已怒旋撞到。
他呼吸一窒,不及回身,忽聽一聲震耳狂嘯,鳴鳥碧翎直炸,突然張翼猛衝而上,與那神印迎面撞個正著!
「轟!」
霓霞狂捲,碧羽紛飛,拓跋野心中一沉,只見鳴鳥龐軀輕飄飄地拋飛出十餘丈遠,稍一凝頓,重重地撞落在雪嶺峭壁上,高高彈起,腹部火羽青焰鼓舞,鮮血噴薄,翻滾了片刻,終於朝著崖底悠悠墜落。
短短兩個時辰,與這凶鳥從敵到友,心意相通,竟像是已成了多年知交,眼見它為了救自己,竟不惜捨身相拼,不由胸口如撞,熱淚上湧,縱聲嘯吼,揮刀怒劈,轟隆猛擊在翻天印上。
廣成子被鳴鳥這般拚死一撞,力道已竭,再受此全力一擊,登時虎口迸裂,噴血飛退。
拓跋野悲憤填膺,狂嘯聲中,神刀氣浪滾滾,縱橫怒卷,接連將西海老祖、公孫嬰侯生生震退,俯身下衝,和姑射仙子並肩朝鳴鳥追去。
狂風凜冽,尖石嶙峋,鳴鳥相繼撞在石壁、冰川上,翻滾拋彈,卡在兩塊聳立的冰石之間,終於不再下滑。
拓跋野衝掠其側,叫道:「鳥兄,鳥兄!」那巨鳥碧眼一動,呆滯地凝望著夜穹,兩翼微微掙扎,彷彿還想要飛上高空,卻無力動彈。
拓跋野心下難過,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姑射仙子默默地聚氣為簫,低頭吹奏,悠遠歡悅,赫然是先前在那地洞中時,與他合奏的那南荒之曲。
拓跋野心中一酸,也取出珊瑚笛,一齊吹將開來,鳴鳥碧眼中突然蒙起一層水霧,張開巨喙,和著兩人的節奏,喉中發出幾聲低沉的嗚鳴,聲音雖低不可聞,卻像是說不出的平和歡悅。
過了片刻,他的翎羽漸漸柔軟,那嗚鳴聲越來越小,終於不再動彈了,只有那雙巨大的碧眼,彷彿在凝望著北邊的夜空。狂風鼓舞,上方冰雪沖瀉,灑落在它身上,很快便掩埋了大半。
拓跋野站在雪地裡,怔怔的握著笛子,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般。在這戰火連綿的亂世,和平遙遙無期,人也罷,獸也罷,何時方能重歸故里?
恍惚中,聽見上方殺聲如潮,有人問道:「小賊在哪裡,莫讓他們逃了!」抬頭望去,人影衝掠,絢光滾滾,廣成子、西海老祖等人又已窮追而來。
空中萬鳥悲啼,忽然像霞雲翻騰,橫山截嶺,奮不顧身地將他們擋在上方。氣浪怒舞,血雨繽紛,鳥屍如隕石般向下墜落。山嶺巨石隨之滾滾砸落,隆隆連聲,山嶺上的冰川也隨著轟然崩塌,滔滔沖瀉。
又聽兩聲嘶鳴怪吼,左側絕嶺上白光閃耀,兩匹型如雪狐的巨獸沿著崖壁疾電似的狂奔而下,瞬間便躍到兩人旁側,昂首長嘶,濕漉漉的舌頭朝他們臉上、手心舔來。
拓跋野大奇,卻聽腳下的丁香仙子連聲咳嗽,氣若游絲地道:「乘黃無主,伏之永年。小子……你究竟有什麼……什麼能耐,竟能讓鳴鳥、乘黃之屬,都……都對你這般……這般忠心不二?」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才知這兩隻背上長了對角的巨狐,竟是南海至為珍罕的乘黃靈獸!
相傳這種靈獸性烈凶暴,快逾閃電,無人能馴服騎乘,一旦有幸收服,便可與它一般,至少活上兩千歲。當年赤帝想找上一隻獻給神農,遍尋南海而不得,想不到此時此地,意想不到的是,它們竟會無緣無故地對自己二人這般親暱。
那兩隻乘黃屈腿伏身,咬住他們衣襟,嗚嗚嘶鳴,似乎在催促他們騎坐其上。拓跋野二人又驚又奇,對望一眼,不及多想,提起丁香仙子,躍身騎上。
乘黃縱聲歡嘶,驀地昂首踢蹄,凌空疾衝而出。風聲呼嘯,山崖倒掠,速度之疾,竟似比閃電還快!
兩人驚喜難仰,轉頭望去,窮山已在千丈之外。冰川滾滾,絢光閃爍,隱隱還能瞧見廣成子等人追來的身影。但再過得片刻,重山層疊,吶喊殺伐聲越來越遠,人影全消,漸漸什麼也聽不到了。
※※※
狂風怒卷,衣裳、頭髮獵獵飛舞,低頭下望,大地蒼茫,如錦繡倒掠,快得無法細辨。兩人並肩馳騁,飛翔在蒼穹虛空,此情此景,當真有如夢幻。
前方極遠處,赤紅的火光縱橫破空,炮火轟鳴,鼻息之間,除了那遍野馥郁的花香,還有那越來越濃的硫磺氣味。
拓跋野悲喜交疊,自在那忘川醒轉以來,從未像此刻這般渴切恢復記憶。聽眾人言語,自己當是龍神太子,亦是那廣成子與西海水妖的死敵,若能盡早想起過往之事,或許便可盡快想出克敵制勝的方法了。
心中一震,忽然記起流沙仙子仍在融天山的山壁洞穴之中,當下摸了摸乘黃的脖子,道:「乘黃兄,先帶我去融天山一趟。」
那兩靈獸齊聲歡嘶,也不知聽懂與否,突然朝下疾速衝落。天旋地轉,山崖撲面,眼前陡然一花,瞬息間便衝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中。
巨樹參天,樹葉濃密,月光斑駁地篩漏而下,星星點點,濃香灌腦,幾欲窒息。放眼望去,長草沒胸,隨風起伏如浪,到處開滿了五彩繽紛的奇花,就像生長在碧海裡的絢麗珊瑚。
姑射仙子心中突突狂跳,與拓跋野對望一眼,齊齊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彷彿某年某月,曾共同來過此地……
還不及細想,乘黃歡嘶,並肩疾馳,長草分拂,鮮花撲面,帶來一陣陣眩暈之感。
出了森林,草野遼闊,遠接星穹,天際火光遙遙閃爍,嫣紅暗紫。左側不遠處,是一片翠綠參差的石峰,奇石突兀,綠茵如蓋,雖不高聳雄奇,卻如石林般參差密立,一直連綿到極遠處的巍峨雪嶺。
乘黃衝過草浪,直奔那片石林。方一衝入,前方石峰迫面,但見青松橫斜,兀立崖沿,月光照在石壁上,雪亮如鏡。姑射仙子胸口又如重錘猛撞,呼吸不得,這景象好生熟悉!
兩靈獸左奔右衝,在石峰之間穿梭疾馳,似是輕車熟路。石林中雖然奇峰密立,但每座石壁、山崖都極為相似,拓跋野凝神掃望,竟有一種原地繞圈的錯覺,但隱隱之中又覺得此地頗為親切,自己似乎也來過了萬千次。
丁香仙子重傷疲乏,才看了片刻,便頭昏眼花,煩悶欲嘔,又驚又怒,喘息道:「這裡是……迷山,誤入不得返,你……你快帶我出……出去……」話未說完,眼白一翻,又已昏迷。
如此風馳電掣,急奔了小半時辰,乘黃雙獸突然齊聲歡嘶,在一個山崖前猛然停下,接著又一溜兒快跑,鑽入旁邊的密林中,雙雙立定。兩人被顛得七葷八素,凝神再看,才發現前方石壁暗影處,赫然竟有一個石洞。
乘黃甩尾嘶鳴,伏身跪倒。兩人心中怦怦直跳,一躍而下。環顧四周,明月當空,青松密立,崖前幾塊大石,壘如灶台。那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越發強烈起來。
進了石洞,通道幽深,前方便有兩個岔道,兩人想也不想,不約而同地朝右走去。繞行了數丈,石壁上赫然有一盞長明燈,拓跋野指尖一彈,火光跳躍,四周登時又亮了起來。再往裡走,乃是一個頗大的洞窟,壁上又有幾盞石燈,一一點亮。
姑射仙子方一轉身,「啊」地失聲低呼,臉燙如火,在對面那石壁上,赫然刻畫著一個女子畫像,垂首吹眉,斜吹洞簫,清麗絕世。
拓跋野亦陡吃一驚,那壁畫雖只寥寥數筆,但容貌、神態與她酷肖,然而定睛再看,那壁上女子的眉心中,又有一點梅花妝,與她那如雪素面又略有不同。
姑射仙子心亂如麻,隱隱之中似乎猜到了什麼,旋身四望,洞內左角有一個石榻,右角有一個石桌,兩方石凳,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拓跋野凝神查探,石壁上浮凸隱隱,似有刻字。揮掌掃蕩,土石簌簌,果然露出滿壁文字,讀道:「余縱橫天下,除魔伏獸,二十年快意恩仇,此生無憾矣。唯西海一戰,雖盡誅凶獠,奈何八脈俱斷,窮困於故地,卻難見故人,悲夫。窮山以南,海之所盡,不知何年何月,孰人有緣,可於此重見天元耶?」
姑射仙子失聲道:「古元坎!」恍然大悟,驀地轉過身來,怔怔地凝視著拓跋野,雙頰暈紅,低聲道:「你……你……這裡便是八百年前,你西海大戰之後的流落之地!」
拓跋野心中一震,瞥了眼那壁上的女子,思緒繚亂,更難明所以,皺眉道:「那她……你……我……」一時竟不知當說什麼。
姑射仙子耳根燒燙,心中雖已猜到大概,卻咬著唇,搖頭黯然不語。凝神再看,那石壁上赫然寫道:「余平生所學無數,五族皆有所師耳,唯天元一訣,為我獨創,故特書於此,留與後日有緣人也……」心中更是大凜。
當年古元坎西海大戰後,銷匿無蹤,世人都以為他已葬身西海,直至拓跋野在崑崙南淵揭開往日之謎,才知他竟是為了救活被白阿斐所殺的螭羽仙子,施展「回光訣」氣竭而死。但從他匿跡西海,到現身崑崙,這之間究竟又發生了何事,卻是無人知曉。
以眼下看來,他必是陰差陽錯,流落到了這南海窮山,八脈俱斷,奄奄重傷,以為自己將終窮於此,為避免絕學失傳,便將「天元訣」刻在了這洞壁之上。
但他若是一人獨居於此,為何又在壁上刻畫清蘿仙子?而自己為何會對這裡的一切似曾相識?難道當年,「她」也曾在這裡與他度過一段時日麼?越是思忖,心中越是淆亂,臉上火燒火燎,驀地閉上眼,不敢再想。
拓跋野怔怔地凝望石壁,心想,若這些當真是八百年前自己前生所刻,又偏偏讓八百年後自己的後世所見,這其中因果淵源,真可謂是天意冥冥了!
收斂心神,往下讀去,其後記載的果然是一套刀法秘訣。他雖記憶迷失,但經過這連番激鬥,生平所學已記起大半,此刻讀這刀法精要,不過數行,已是心中大震,又驚又佩,忍不住便想脫口大讚,但轉念一想,這刀法乃自己前世所創,豈有自己稱讚自己的道理?不由又有些悲喜交集,啼笑皆非。
繼續往下讀去,字訣簡明精要,奧妙無窮,不像尋常刀法,記載大量招式,反倒花了大半筆墨,講述心法與御氣之道。若換了旁人,乍一讀天元訣,必會覺得艱澀難懂,但他修行五行譜、潮汐流五年有餘,又參透了宇宙極光流,早已邁入武道的至高境界,萬法歸宗,殊途同歸,看到這心法,更是靈光激盪,觸類旁通,越看越是震撼喜悅。
當他讀到「夫天元者,宇宙之央。古往今來曰宇,上下四方曰宙。一花一世界,一人一宇宙。宇宙即我心,天元即丹田。明此法者,無道不可及,無極不可窮也……」更是心神俱震。
正自癡癡默誦,時驚時歎,時喜時悲,忽聽洞外乘黃縱聲嘶鳴,腳步細碎,似有人徐徐步入。
兩人一凜,立時揮滅燈火,屏住呼吸,藏身洞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