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見她這般疾言厲色,心中稍有猶豫,還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輩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
谷外眾人聞言無不變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來這湯谷作什麼?」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條路走到底了,當下道:「晚輩奉神帝之命,來湯谷大赦。所有湯谷重囚,都可以重獲自由。」紫衣女子道:「那麼如此說來,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愣,硬著頭皮笑道:「這個,既然全島大赦,當然包括前輩。」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銀鈴般的笑聲,直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來,邊笑邊道:「他大赦我?那我還得對他感恩不盡了?」
拓拔野見她似乎極為歡喜,似乎又極為悲傷,說這話時又是憤郁又是難過又是淒涼,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纖纖原想出言譏嘲,但不知為何,一時沒來由的感到一陣難過,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聲,低頭看著河中游魚,嘴角淺笑,突然道:「你可知這水裡的金背魚多少歲了麼?」拓拔野一愣,不知她此言何意,探頭一望,那清溪中一條六尺餘長的金背魚擺尾悠遊,道:「瞧來得有十幾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這是兩百多年前,我在南際山下的龍潭捕獲,帶到此處的。她的六十代孫都比你大啦。」拓拔野大驚,如此說來,眼前這紫衣女子少說竟有兩百多歲了麼?除了滿頭白髮如銀雪,她週身瞧來不過二三十歲的光景,這可當真古怪的緊。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南際山龍潭?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隱隱之間他似乎了悟到什麼,卻又始終無法猜透。
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了十年,對於珍貴的海魚水獸倒是大有瞭解,點頭道:「這金背魚是最長壽的海魚,可以跟靈龜相比。不過你有兩百多歲麼?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訴神農,拜他恩賜,我在這湯谷已經呆了兩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兒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離開這裡,還要等到今天麼?」落日餘暉,照映在她的臉容上,笑容淒美哀傷,一時竟讓拓拔野為之神奪。
紫衣女子轉過身,緩緩的朝山谷內走去,紫衣飄舞,倚風出塵,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淒涼。谷外眾人見狀,詫異之餘心中石頭落地,都長長吁了一口氣。
纖纖心裡卻是莫名的難過,沒來由的對這紫衣女子充滿了同情憐憫。小手緊緊的抓著拓拔野,低聲道:「難道是神帝傷了她的心麼?」她冰雪聰明,又有女人的直覺與惜惜相通的本能,這無心之語倒是突然驚醒了拓拔野。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紫衣女子當真與神帝有瓜葛麼?當下從腰間取下珊瑚笛,放至唇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曲調纏綿淒切,正是那首「剎那芳華曲」。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開朗,縱使悲涼的曲子由他吹來也是哀而不傷。但不知為何,眼見這紫衣女子淒傷之狀,想到當日神農在龍牙巖高歌情景,心中難過悲苦,這曲子此番奏來,竟是憂傷欲絕,直如杜鵑泣血,雨打殘荷。
那紫衣女子驀然木立,猶如剎那間化為冰山石巖。
谷外眾人又驚又奇,不知聖使此舉何為,但聽了半曲,都紛紛覺得淒涼難過。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殤際遇,悲從心起,撲簌簌落下淚來。
纖纖雖然年幼,但是心態卻頗為早熟,聽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腸百轉,珠淚縱橫。
拓拔野一曲將終,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反覆回轉,餘音繞樑。
晚風低語,竹林簌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這曲子的麼?」語聲森寒刻骨,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纖纖心中發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眾人更是紛紛變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動手,便立時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聲道:「晚輩有幸曾在南際山頂,聽見神帝臨終前唱過此曲。」聲音很低,谷外眾人聽不真切,只看見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顫動,猛地轉過身來,面色雪白,道:「什麼?」
拓拔野道:「神帝已於兩個多月前,在龍牙巖物化。他最後唱的,便是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皺眉不語,一臉茫然,彷彿一直沒有聽懂他所說的意思。過了良久,才緩緩綻開笑容,驀然一顆淚珠從眼角淌下,既而兩顆、三顆,滿臉玉箸縱橫。她就這般佇立風中,含淚而笑,宛如帶雨梨花,風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這個紫衣女子便是兩百年前,因與神帝相愛,觸犯族規而被流放湯谷的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當年神農貴為大荒神帝,號令五族,卻不敢違抗族規,竟眼睜睜瞧著情人被流放湯谷。她登上囚船,東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經柔腸寸斷,心如死灰。對於她來說,長老會或者族規,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個愛她、卻無力為她抗爭的男子。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死了。
這兩百年來,居住於荒山窮海的湯谷,她以為已經將往事淡忘。但是每次聽說神農二字,便會悲怒不可抑,乃至於大開殺戒。青春不再,韶華逝去,但是那一份難以釋懷的悲苦卻越來越濃。
這時聽說神農已死,突然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空蕩蕩,所有恨的、愛的、牽腸掛肚的,轉瞬間煙消雲散,一片空茫。也在這一刻,她才突然發覺,自己對神農的那一份情感原來依舊那般熾熱。現在,許多東西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臨終前唱的這首歌。這麼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適才這個少年的笛聲中傳達出來,還有什麼比這更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這兩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麼?
心中從未這般波瀾洶湧,也從未這般寧靜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河流般在體內流淌。她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的劃過笑靨,一顆一顆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眾人見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驚疑不定,都極是擔心。以從前經驗來看,這將是她大開殺戒的徵兆。卜算子搜腸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像除了貴人臨門那一卦外,其餘九卦都是大凶之卦,當下連連搖頭道:「糟之極矣!老太婆要發威了。」白龍鹿嘶鳴一聲,突然飛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攔已經不及。
然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卻見空桑仙子臉色大轉柔和,緩步向前,低聲詢問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兩人說話聲音俱都極小,隔得甚遠,眾人無法聽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眾人瞥來,眾人均是一凜,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轉頭低語,突然微笑起來,似是與拓拔野頗為親熱。兩人談了一會兒,一齊朝谷內竹屋走去。纖纖一蹦一跳的與白龍鹿跟在後面,滿臉驚喜,還回過頭朝眾人扮了一個鬼臉。
眾人大為驚佩,想不到這喜怒無常的女魔頭在聖使面前竟變得如此溫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麼魔法。對這少年聖使的敬畏之心登時又平添了幾分。盤谷、卜算子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對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長的帥還當真佔便宜。柳浪,你比起這聖使那真成了老白臉啦。」柳浪微笑不語,心中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盤谷漲紅了臉,半晌才猛地一跺腳,喜道:「聖使連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帶我們離開這裡就更不在話下了!」眾人歡聲長呼,長年的流放生涯眼見將要結束,竟有不少大漢喜極而泣。
※※※
拓拔野、纖纖隨著空桑仙子進了竹屋。空桑仙子纖指輕彈,幾道綠光閃過,屋內六盞水晶燈立即明亮起來。竹屋素雅潔淨,地上鋪著竹蓆,松木小几上一個琉璃香爐香霧繚繞。拓拔野等人席地而坐。白龍鹿在外候著,眼巴巴的瞧著他們。
纖纖瞪大雙眼,環顧道:「想不到你這麼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這麼雅致。」此時她已不懼怕空桑仙子,說話更加放肆。拓拔野拿她沒轍,只好裝做沒聽見。倘若是從前,空桑仙子聽到這句話,只怕纖纖已經在海裡喂鯊魚了。但她現下心中微波不驚,靜如古井,只是微微一笑,道:「拓拔,我將雪羽鶴給你,你怎麼救出你的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輩將雪羽鶴相借,晚輩便可以乘鶴飛到那扶桑樹頂,將蚩尤接下來。」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這湯谷有什麼特別之處,竟能困住這麼多窮凶極惡的五族罪人麼?」
拓拔野道:「是那十隻怪鳥麼?」
空桑仙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那十隻怪鳥縱有再大本事,畢竟只是靈獸而已,怎能與這幾千人抗衡?」
纖纖奇道:「那是什麼?難道這島上還有其他怪物麼?」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樹。」
拓拔野和纖纖齊齊「咦」了一聲,頗為驚異。
空桑仙子道:「那株樹相傳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後所化。當然這不過是傳言而已。但是這樹確實頗為古怪。」
纖纖更為好奇,道:「怎麼個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騎鶴飛行,到了百里之外,還能聽見扶桑樹樹葉響動的聲音。那聲音好生奇怪,就像有人在不斷的唸咒語一般。念力極強。倘若換了別人,決計飛不出湯谷島十里。要麼墜海而死,要麼乖乖的回去。」
纖纖臉色有些發白,不由自主的往拓拔野身上靠去。拓拔野大為好奇,道:「難道這樹也會魔法麼?」
空桑仙子道:「樹自然不會魔法。但是樹裡面只怕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麼東西,竟有如此威力。難道真是羽卓丞前輩的魂靈麼?」
空桑仙子歎了一口氣,道:「倘若真是青帝魂靈,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縱有魂靈,也早已進入神界,為何在這扶桑樹中棲息?」
纖纖緊緊的貼在拓拔野身上,聞見他熟悉好聞的氣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減,強笑道:「那會是什麼?」
空桑仙子出神的沉吟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說不定便是那十日鳥的封印。」
拓拔野更為迷惑。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彈,櫻純微啟,口中唸唸有詞,彷彿在低聲吟唱一般,說不出的好聽。「嗆然」一聲,拓拔野竹鞘中的無鋒劍倏然出鞘,凌空飛舞,在空中搖曳生姿,彷彿佳人翩然起舞。拓拔野、纖纖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稱奇。空桑仙子纖指輕拂,在松幾上哆哆輕敲,突然吐氣如蘭,輕聲念訣道:「南旋畢修紫乘樓……」那無鋒劍斷折處忽然有綠光沖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鬚眉皆碧。屋外狂風陡起,白龍鹿驚聲嘶鳴,昂首踢蹄。
一個碧綠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從無鋒劍中飛了出來,翩翩舞動,在松幾上落了下來,身不盈寸,剔透玲瓏。拓拔野從未見過此等情形,大驚失色。這無鋒劍跟隨他已有數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機。倒是纖纖相形之下見多識廣,脫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點頭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於這無鋒劍裡。只要解開封印訣,她就可以出來了。」
拓拔野奇道:「前輩怎麼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無鋒劍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將劍身一轉,手指撫摩那「空桑」二字,道:「這柄劍便是當年我給神農的信物。」
拓拔野與纖纖「啊」的一聲,眾多疑惑這才頃刻煙消雲散。拓拔野起身行禮,歉聲道:「晚輩不知,多有失禮,請前輩莫怪。這柄劍還請前輩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這劍與你既有緣分,還是由你收著吧。」拓拔野推辭再三,這才收下。心中一動:「不知前輩與仙女姐姐有沒有淵源?」突然想到兩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麼可能認識白衣女子?暗罵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來。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決,將木精收回斷劍中,道:「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將某些靈獸乃至人類的精神力量、魂靈吸納其中。只要解開封印決,就可以駕御這種精神力量,使神器自身的威力發揮得更加強大。」拓拔野當日在天壁山下,曾經聽科汗淮說過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獨角獸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頂見過十四郎解開幻電玄蛇的封印,因此對這神器封印也稍有瞭解,當下點頭。
空桑仙子從頭髮上摘下一支瑩白的瑪瑙髮簪,道:「這瑪瑙髮簪便是雪羽鶴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訣,你便可以將雪羽鶴釋放出來。」
她將髮簪輕輕的往纖纖頭上一插,笑道:「這髮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給你罷。」拓拔野大喜,纖纖也是又驚又喜,頗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低聲道:「謝謝仙子。」她少有感謝別人,今日開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與拓拔野不禁莞爾。
空桑仙子道:「只是那扶桑樹中不知是什麼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極凶的凶靈,以它念力之強,只怕雪羽鶴和木精都不是對手。你們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險啦。」
拓拔野點頭笑道:「有了雪羽鶴,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這般重情講義,真是難得。神農總算有些眼光。眼下你絲毫不知封印魔法,倘若那樹中當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極是凶險。明日我便和你們一道去罷。」
拓拔野大喜過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連連稱謝。
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別這般歡喜,還未必能將你朋友救出來呢。」當下空桑仙子開始教授拓拔野與纖纖封印魔法最為基本的常識。
空桑仙子原是兩百年前的木族聖女,精擅祈天魔法,此番娓娓道來,深入淺出,聽得拓拔野眉飛色舞,大長見識。封印魔法乃是魔法中極為高深的魔法。所謂封印,便是以超強的精神意念力控制靈獸或人類,將其魂靈或是精神力禁錮於某種神器中。
封印時默念的口訣便是封印訣。一旦將其封印,便如同將刀劍收入鞘中,今後可以隨時「拔鞘」御使。但要解開封印,御使其物,除了將封印訣倒背外,還需要有至少與封印之人封印時相等的念力。否則不但不能將封印解開,還有可能反被封印御使。這便是為何大荒中有許多解不開的封印的緣故。或是因為封印訣失傳,或是念力不及從前的封印人。
拓拔野真氣極強,念力也相應不弱,但對於意念力修行法,由於科汗淮並未傳授,只是自己直覺感悟而已。當下空桑仙子傳了他修行念力的「長生訣」,要他每日背誦修煉,增強精神意念力。這長生訣洋洋數千字,講的都是聚斂念力,以意御意的法子。更妙的是,字行韻律隱隱吻合念力調節的規律,默誦之時便可以自動修煉念力的聚散。
拓拔野平白又得了大荒中人夢寐以求的木族長生訣,福澤之厚,連他自己也驚喜不已。
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見拓拔野之時,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賞喜歡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後來拓拔野出示無鋒劍、吹奏剎那芳華曲、告知神農之事,她更加感到與這神奇少年的奇妙緣分。況且自己被流放兩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此時了無牽掛,更加無所禁忌,是以竟將這木族至為隱秘的封印魔法與長生訣傾囊相授。
拓拔野天資佳絕,一聽即懂,更加令她歡喜。兩百多年自我封閉,今日始得釋放,心中暢快不下於拓拔野醍醐灌頂的欣喜。
起初纖纖還聽得津津有味,但過了片刻,便覺得這魔法還不如拓拔野的側臉來得引人入勝,於是便歪著頭抿嘴微笑偷瞧拓拔野。拓拔野聚精會神、領悟時粲然微笑、深思時眉頭微蹙的神態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時抓耳沉吟的表情也能讓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滿是暖意。漸漸的,空桑仙子說什麼話都聽不見了,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拓拔野每回頭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雙頰火熱。不住的想:「哎呀,他瞧見我在偷看他了……」連忙扭頭裝做側耳傾聽之狀。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轉,曖昧的一笑,登時又臉紅心跳,彷彿被她的銳利眼光看穿了少女心態。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將封印魔法以及長生訣傳授完,拓拔野雖還有許多疑問,但也只有留待日後自己修行時慢慢參悟了。拓拔野舒展了個懶腰,這才發現纖纖已經伏在他的膝蓋上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在瑩白的臉上投下一道彎影,嘴角還噙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微笑道:「她已經兩天沒好好睡過覺啦。」突然困意湧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空桑仙子微笑道:「拓拔,你也好好睡上一覺,天亮時我再叫你罷。」
拓拔野睏倦難當,呵欠連連,當下頗為不好意思的一笑,伏在松幾上沉沉睡去。
空桑仙子瞧著兩人,心中泛起久違的柔情。窗外秋蟲低鳴,夜風輕拂,水晶燈搖搖曳曳,她坐在一地的月光中,想起了很多事情。幾百年的光陰倏然而逝,只剩下這個寂靜安詳的初秋之夜。她輕輕的歎了口氣,耳邊又響起了很多年前的那首曲子,呢喃的夜風在她的耳根廝磨繚繞,宛如他的話語,他的呼吸。
她就這麼盤膝而坐,閉目微笑,直到天明。
※※※
翌日清晨時分,空桑仙子將二人叫醒,與白龍鹿一道向谷外走去。到谷口時看見群雄橫七豎八的倒了一片,猶在酣睡。他們昨夜不見拓拔野出來,雖料想必定是空桑仙子傳授他心法,以便擊敗十日鳥,救出蚩尤。但仍不免心下忐忑,都不敢回去,竟就在谷外席地而睡。那條大鯊魚已被成猴子等人拖到此處,吃得精光,只餘下龐大的骨架橫亙在河邊,在朝陽下顯得頗為滑稽。
聽見腳步聲響,眾人紛紛揉眼爬了起來,見是空桑仙子隨著一道出來,滿臉的喜色登時僵住,歡呼聲也卡在咽喉中,面面相覷,頗為尷尬。拓拔野見眾人野宿等候,心中頗為歉疚,當下抱拳笑道:「昨夜委屈各位了,真是抱歉之至。」眾人連連擺手道:「聖使哪裡話!」只有柳浪目光曖昧的朝拓拔野與空桑仙子身上掃了掃,雖一言不發,但心中不堪的想法已經昭然若揭。空桑仙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登時將他嚇得朝後退了三步,低頭看腳。
拓拔野朗聲道:「各位英雄,今日對於我們,對於大荒來說,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日子。因為今日,我們所有人都將重獲自由!」他運氣丹田,一字字說來,斬釘截鐵,鏗鏘有力,直衝雲霄而去。眾人一愣,狂喜歡呼。拓拔野望了空桑仙子一眼,接著微笑道:「大家不必奇怪,仙子是我們的朋友,她要與我們一起到那扶桑樹上,打敗十日鳥!」眾人大喜,這老太太的本事眾人都有耳聞目睹,有她相助,要打敗太陽烏絕非難事。當下群雄歡呼之聲更盛。空桑仙子微微一笑,心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倒當真會蠱惑人心。」
群雄歡聲高歌,簇擁著拓拔野三人,士氣高昂的朝湯池扶桑而去。卜算子急急忙忙從懷裡掏出那幾個黑石子,口中唸唸有詞,往地上一拋,略一查看,大喜道:「上卦!上卦!大吉大利!」還在歡喜,已被盤谷提起衣領,拎小雞般凌空拖走。
一行人到湯池邊時,太陽已經懸掛在扶桑樹梢,萬道金光透過樹隙,照耀得眾人睜不開眼來。遠遠看見那十隻太陽烏又在洗澡。五隻在湯池水面的扶桑樹梢,五隻則在水面下,偶爾露出頭來,朝天噴出一道水柱,極為悠閒愜意。瞧見眾人浪潮般湧來,竟似理也不理,依舊鳴叫著振翼潑水,甚是歡快。
辛九姑低聲道:「這十個妖怪在洗澡時,只要你不招惹它們,它們定然不會干預你作任何事。」拓拔野笑道:「這個習慣倒是好得很。」空桑仙子淡淡道:「咱們這就去吧。」伸手從纖纖頭上摘下那支瑪瑙髮簪,輕念解印訣。那瑪瑙髮簪突然微微一動,既而如菊花盛開般瓣瓣舒展,在陽光中曲伸了一會兒,果然成了一隻小小的白鶴模樣。那小白鶴展翼撲翅,從空桑仙子手心飛了出來,在空中盤旋,逐漸變大,過了片刻竟變成了一隻長一丈、渾身白羽直如冰雪的仙鶴,在湯水上踏波飛行,歡聲鳴叫聲中落到空桑仙子身邊。
空桑仙子撫摩它的頭,微笑道:「這是你最後一次馱我啦。」話語中頗有些感傷,回頭對拓拔野道:「咱們走罷。」拓拔野應諾一聲,向群雄抱拳道:「在下先和仙子到樹頂上,將蚩尤使者救出。大家就請原地等候吧。」眾人轟然應諾。纖纖也想同去,卻被拓拔野強行留下,氣得撅起嘴跺腳不已。
當下拓拔野隨著空桑仙子一道躍上雪羽鶴背脊,雪羽鶴悠然展翼,朝空中飛去。那雪羽鶴飛得又穩又快,須臾間已到白雲之間。往下望去,碧海青山倒退如飛,數千群雄宛如螞蟻。
雪羽鶴繞著扶桑樹向上盤旋飛舞。拓拔野睜大雙眼,期盼能在枝葉樹椏之間瞧見蚩尤。空桑仙子紫袖飛舞,香風倒捲,所過之處雲霧離飛,巨葉翻捲。兩人瞧得分明,始終了無發現。
雪羽鶴越飛越高,穿透幾重雲層,但仰頭望去,那扶桑樹依舊破雲參天,看不見頂梢。雲海茫茫,紅日彷彿都已到了他們下方。拓拔野心中頗為憂慮,難道蚩尤已經掉下去了麼?否則昨日那群太陽烏不斷追啄,今日卻怎會在湯池中如此悠閒的洗澡呢?空桑仙子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淡淡道:「放心罷。如果掉下去,必定會被湯水浮起來,決計沉不下去。」拓拔野心下稍安。
但他們又朝上飛了許久,仍然未達樹頂,也始終沒有瞧見蚩尤。太陽越來越熱,烤得拓拔野渾身冒汗,空桑仙子倒是冰肌玉骨,清涼無汗。但倘若再往上去,只怕真要被太陽強光曬傷,而且那雪羽鶴似是頗為畏懼強熱,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當下兩人稍做計議,決定盤旋下行,再仔細的尋找一遍。以蚩尤之力,縱然昨日起不眠不息,也決計到不了這麼高處。惟有重新朝下搜索了。
雪羽鶴清鳴聲中,緩緩朝下轉向飛翔,繼續環繞穿行。這次空桑仙子閉目運轉長生訣,以念力搜索方圓數百丈之內的熱息與精神力。除了身側拓拔野強炙的真氣與念力外,依舊毫無斬獲。
過了半晌,兩人一鶴已經到了離地幾十丈處。岸邊眾人瞧見依舊只有兩人,都頗為失望。那十隻太陽烏並排立在樹梢上,仰頭望著兩人,嗷嗷亂叫,叫聲歡愉,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偌大的扶桑巨樹竟然劇烈震動起來,眾人驚呼聲中,十日鳥尖叫撲翅,盤旋飛舞。樹梢震舞,巨葉紛紛飄落,遮天蔽日。拓拔野與空桑仙子也是驀地吃了一驚,雪羽鶴展翼急速滑翔,從四下擺舞的枝葉之間飛離出來。
湯池湖面驀然波濤洶湧,扶桑樹東側的湖面猛地噴起沖天巨浪,一條人影如離弦之箭倏然朝天疾射而去。滔天浪花中,十日鳥嗷嗷怪叫,次第盤旋,瞬息加速,形成一道直線朝那人飛去。
那人在空中突然翻了個觔斗,穩穩當當的落在樹梢之上。
拓拔野「啊」的一聲驚呼,岸上群雄也是紛紛失聲驚呼。陽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眉目英挺,意氣風發,赫然正是蚩尤。他渾身衣衫破裂,肌肉糾結,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背負一柄青銅長刀,六尺餘長,銹跡斑斑。
蚩尤仰天長嘯,猶如青天霹靂,震得眾人雙耳隆隆。拓拔野又驚又奇又喜,蚩尤雖然勇悍絕倫,但體內真氣遠不如他強,但就適才這一聲長嘯來看,似乎真氣極為充沛。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昨日蚩尤從那樹洞掉下,重重撞在某物上昏了過去。過了半晌方才悠悠醒轉,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適應這黑暗,環身四顧,十幾道巴掌大的光線斜斜射入。藉著這微弱的光柱,他這才逐漸看清四周。周圍是一個縱橫約有三十餘丈的巨大樹洞,四側樹幹皆有不少裂洞,陽光便從那裂洞中射入。仰頭上望,頂部空洞直達十餘丈高,上小下大,如葫蘆一般。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倘若不是自小練得一身鋼筋銅骨,只怕早已歸西。
前方五丈處有一個丈餘寬的黑洞,想來是繼續通向下方的。蚩尤四顧半晌,要想向上躍出去,絕無可能。四壁裂縫雖然頗多,但決計不能擠出去。而這扶桑樹堅硬容易鋼鐵,以他目前的真氣,想要豁大那裂縫,也是難於登天。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繼續往下走,看看是否能有出去的通道。運氣如何,也只有賭上一賭了。
蚩尤爬起身,小心翼翼的朝那黑洞走去。黑洞幽深不見底。蚩尤摸摸身上,那三昧真火的火折子早已不知掉到何處,一咬牙,摸索著探腳往下觸碰。那黑洞壁沿粗糙,凹凸不平,頗多立腳之處,蚩尤慢慢的緣壁往下爬。一股股冷風陰森森的從下吹了上來,遍體侵寒。蚩尤大喜,倘若下面有風竄入,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一步的蹬踏攀緣。
如此向下攀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十指皮破血流,鑽心疼痛。膝蓋、腳踝酸軟酥麻,頗為難耐。蚩尤自到這湯谷島來,便在不斷的廝鬥、攀緣,雖然神力驚人,耐力極佳,也不免有疲憊之感。但他意志極為堅強,不斷的鞭策自己,咬緊牙關在這黑暗莫測的樹洞中繼續下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左側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個葫蘆狀的樹洞,當下屈膝跳躍,穩穩的落在那樹洞中。這樹洞比之上面那個小了許多,光線也遠不如前者明亮。
洞內突然有亮光一閃,循光望去,左側洞壁上赫然插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形狀甚是古怪。蚩尤走上前去,藉著微光打量。那物長兩尺餘,剩下一半插在樹壁中,狀如長刀,彎彎曲曲,兩面都有刀鋒。但刀柄狹長,並無護手。觸手冰涼,敲之鏗然有聲,似乎是青銅所製。蚩尤在那刀面上撫摩,銅銹班駁,凹線縱橫,交織成木葉紋樣。
從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銅刀上,登時亮起道道眩目的幽光。
蚩尤想將這青銅刀拔出來看看,但試了幾次都紋絲不動。蚩尤素來自詡神力,登時起了好勝之心,當下轉身背對銅刀,雙手過頂,恰好反握住刀柄,氣運丹田,奮起神力,大喝一聲,猛地揮臂拔刀。
突然嗡嗡巨響,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撲倒在地。洞內剎那間光芒縱橫,一道碧綠的氣體電竄而起,在他四周飛轉周旋,手中青銅長刀也倏然脫手飛出,在半空急速旋轉。耳邊驀地響起一陣狂笑聲,與那刀鋒破空、氣體橫流的響聲混在一起,險些將他震得暈去。
那笑聲滔滔不絕,將蚩尤震得一跤跌倒,驚異之下轉頭四顧,只見那綠色氣體急速盤旋,猛然凝結成一個碧幽幽的光球,仔細分辨,竟宛如一個人的面孔。那笑聲竟似是從那光球的「口」中發出來的。
蚩尤一躍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舊哈哈狂笑,過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蚩尤傲然道:「少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蜃樓城喬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愣,喃喃道:「蜃樓城喬羽,那是什麼人?」喬羽名振大荒,蚩尤對父親又極是尊敬,聞言大怒,冷笑道:「連喬羽都不知道,你這妖孽太也差勁。」
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喬羽?難道是喬愧水的子孫麼?」喬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長老,正是蚩尤上祖。蚩尤微微一驚:這妖孽怎知上祖名諱?當下喝道:「妖孽,喬家上祖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亂叫的?」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諱又如何?倘若他見到我還得跪下磕頭呢!」
蚩尤聽他辱及先人,登時大怒,喝道:「妖孽敢爾!」想要拔刀,但腰間彎刀早已丟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衝上前,雙掌拍去。那光球縱聲大笑,倏然回轉,到了蚩尤身後,道:「好小子,果然是喬家男兒。嘿嘿,沒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喬愧水的後人,當真是天意。」
蚩尤聽他稱讚喬家,火氣頓時消了一半,轉身冷冷道:「妖孽,既知喬家男兒,還不伏首投降。」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我當年很像。好,好,好,緣分注定,也不枉了這六百年的等待。」
蚩尤聽他動輒言稱六百年,頗覺蹊蹺,突然想到某人,登時心中大震。光球見他臉上變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了麼?」蚩尤心中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語。
那光球悠悠蕩蕩的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處,朝那疾轉不已的青銅刀喝了一聲:「住!」那青銅刀登時筆直落下,嵌入洞底。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這扶桑樹是由什麼而化的麼?」蚩尤道:「大荒傳聞,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眼下尚不知這光球身份,是以他此番的回答已無先前不敬語氣。
光球「咦」了一聲,突然狂笑不已,道:「可笑可笑!這妖木竟然是我所化的?哈哈,這可真是有趣的緊哪!」蚩尤心中大震,聽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稱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了。當下大聲道:「蚩尤雖不再是木族男兒,但是青帝乃是萬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青帝,可有什麼憑證嗎?」
那光球笑道:「喬家什麼時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難道這六百年竟有這般大的變化麼?嘿嘿,你竟然是喬家兒郎,怎地連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認識麼?」那柄青銅長刀突然應聲飛起,平平的落在蚩尤的手上。蚩尤低頭望去,那刀面上突然閃起隱隱的碧光,竟是一個「苗」字。
蚩尤大驚,青銅刀險些脫手掉地。這青銅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苗刀又稱「長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媧補天餘下的五色石中煉取的青銅所製。刀屬木,富靈力,輔助木族青色魔法使用,可以助長萬物,所以稱為苗刀或長生刀。苗刀一向為木族歷代青帝權刀,刀在則如青帝親臨。自從六百年前羽卓丞在東海大戰其時的六大惡龍,力竭化為扶桑木,這苗刀便不知所蹤。其後兩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青銅刀為替代,作為木族權刀。但是那青銅刀雖然材質極佳,做工考究,亦是上佳神器,比之苗刀,終究相去太遠。木族六百年間四處尋找苗刀下落,始終無功而返,沒想到竟在這扶桑樹的內洞之中。
那光球嘿嘿笑道:「苗刀所至,如青帝親臨。小子,你還不拜見寡人?」蚩尤抱拳道:「晚輩蚩尤參見羽老前輩。但是喬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隸屬木族,所以不能再行拜禮,還請前輩恕罪。」那光球奇道:「喬家當真脫離木族了?那可當真是我們的損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禮罷。」蚩尤聽他如此說,登時大喜,心中對這六百年前的青帝大生好感。
蚩尤道:「大荒中相傳前輩物化扶桑,沒想到竟能親身拜見,蚩尤真是有幸。」見這青帝尊重喬家,他言語頓時變得十分恭敬。那光球羽卓丞道:「嘿嘿,這是命中注定之事,沒有什麼有幸不有幸的。說我化為扶桑樹,那可當真是天大的謬誤。這扶桑樹其實是東海巨鱗龍所化。」
蚩尤大為好奇,道:「是六百年前東海六大惡龍之首的巨鱗龍麼?」羽卓丞道:「除了他還會是誰?當年我經過東海,瞧見這六隻惡龍肆虐風浪,短短一個時辰內竟掀翻了兩百餘艘漁船,盛怒之下,就與那六隻惡龍動上了手。」蚩尤素來對這搏殺凶獸之事極感興趣,何況是這史上極為經典的一戰。當下盤膝坐下,興致勃勃的聽他述說。
羽卓丞道:「那六隻惡龍極為凶頑,與他們鬥了一日一夜,遍體是傷,方才將兩隻龍殺死。」他見蚩尤極感興趣,不由也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將開來,如何如何施展魔法,如何如何浴血奮戰,諸多細節之處講得尤為逼真兇險。蚩尤遙想當日羽卓丞在驚濤駭浪中叱吒風雲,降龍伏魔的英雄氣概,不禁悠然神往。這東海六龍雖不屬於大荒凶獸,卻是海外臭名昭著的惡獸,六龍齊飛,比之當日自己與父親搏殺藍翼海龍獸的情形又不知凶險了多少倍。
原來羽卓丞當年孤身斗六龍,血戰三日三夜,終於搏殺了五條凶龍,只有巨鱗龍眼見不妙,向西南逃逸。羽卓丞雖然身負重傷,卻依舊奮力追殺。一人一龍一路激鬥,來到當時的荒島湯谷。其時湯谷只有巨大的湯水湖,尚無今日這參天摩雲的扶桑巨樹。那巨鱗龍到了湯水中,傷勢大愈,竟更為兇猛。
其時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鱗龍。無奈之下,奮起餘威,竟施用「長生訣」與青木兩傷魔法,先釋放苗刀中封印的十隻太陽烏,再將自己魂靈脫離軀體,進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鱗龍軀體之內,將其剎那間封印,木化為扶桑樹。但同時,他也將自己的魂靈封印於這長生刀中。
這六百年來,巨鱗龍的魂靈雖然早已被封印而逐漸消亡,但他的自己的魂靈也無力自我解印,便這般禁錮於苗刀之中,不得超脫。雖然軀體早已化為塵土,靈魂念力卻在長生刀裡殘存。這其中的痛苦,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
那十隻太陽烏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這湯谷島上棲息下來,想方設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是以六百年來,每有人來到這湯谷,十日鳥便要將他叼銜到扶桑樹上,驅之上攀,只望能進入樹洞,解開羽卓丞的苗刀封印。期間雖偶有進入者,但竟沒有一人能將苗刀拔出,自然也就無法解開封印。
蚩尤吃驚道:「這麼說來,這扶桑樹竟是巨鱗龍所化的了?」羽卓丞道:「那當然,巨鱗龍是天下第一大的凶龍,除了它,誰能化為這般高的樹木?」他嘿嘿笑道:「大荒中人竟認為這妖樹是我所化,真是可笑之至。」蚩尤茫然道:「倘若如此,這封印必定極為難解,怎地我竟能拔出?」
羽卓丞喝一聲道:「轉!」那苗刀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轉,刀柄恰好落入他的雙手中。羽卓丞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蚩尤低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兩道綠光從刀柄處傳入自己雙手,沿著經脈一路竄將上來,雙臂頃刻間綠光縱橫。乍一看去,竟宛如與刀連成了一體。
羽卓丞道:「要解開這苗刀封印,只有兩種可能。要麼知道我的封印訣,並具有極強的意念力,要麼天生木靈,可以御木通神。」蚩尤道:「如此說來,我只能是第二種了?只是這天生木靈又是什麼意思?」羽卓丞道:「人天生有五種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各有強弱。上古創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木族中人雖也有其他屬性能力,但木屬性能力最強。其中又有極少數人天生具備極強的木靈能力,可以感應萬物中木屬靈力。如果修煉青木魔法,就可以御木通神。幾千年來,有這等能力的人寥寥無幾。」他光球跳動,那雙「眼睛」盯著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