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翻滾,火光沖天,悶雷似的巨響接連不斷地從那赤炎山口崩爆而出。滔滔發光雲依舊洶湧澎湃,沿著山坡四面衝將下來,但聲勢比之先前已經大為轉小。
赤炎城內漫漫廢墟,火光熊熊。城外漫山遍野,戰鼓喧囂,殺聲震天。戰神軍被數倍於己的蠻軍、叛軍分割包圍,浴血苦戰。
七隻太陽烏馱著眾人,在萬丈高空嗷嗷盤旋。望著烈碧光晟駕御赤炎金猊獸急速逼近,那凜冽的殺氣如狂風席捲,眾人週身寒毛不由陡然豎起。
拓拔野心道:「赤帝與赤松子兩敗俱傷,經脈錯毀,祝火神牢中百受折磨,又新添重傷,赤霞仙子為了打開琉璃金光塔,真元大耗;魷魚又受了重傷;眼下能全力一戰的,只有我和烈侯爺了。」心下明白,單憑兩人之力,想要阻擋這千年妖獸的凶威絕無可能。目前唯一穩妥的方法,便是眾人騎乘太陽烏飛速逃離此地,養精蓄銳之後再捲土重來。
卻聽祝融低聲道:「陛下,不如暫且退離此地,傷勢好轉之後再做計議……」
赤帝斜了他一眼,冷冷道:「火神!你可糊塗了!我們這般退走,那不是認輸嗎?下面作戰的軍士豈不是士氣大損,一敗塗地嗎?寡人寧可戰死,也絕不臨陣脫逃!」語氣堅定森冷,祝融微微搖頭,不再說話。
拓拔野暗自歎息,赤帝果然如烈碧光晟所說,太過暴烈狂妄而好強,寧折不彎。機會稍縱即逝,此時不走,只怕再也脫身不得了。
烈碧光晟微笑道:「暴君亂臣,還要做困獸之鬥嗎?」輕飄飄地從赤炎金猊獸的背上躍下,御風凝立,嘴唇翕動,雙盤霍霍飛轉。赤炎金猊獸嘶聲狂吼,週身紅鱗驀地亮起眩目的紫光,赤鬃迸炸,火尾搖擺,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怒吼著電撲而來!
怪吼如轟雷貫耳,妖獸在空中紅光爆脹,體形增大一倍有餘。凶睛血紅,撩牙森森,前爪猛撲,彷彿紫紅色狂飆當頭席捲。
紫光撲面,熾熱炎風轟然鼓舞,三顆巨大的赤紅火球嗚嗚呼嘯著從它巨口中噴射而出。
拓拔野抖擻精神,叫道:「鳥兄,美味來了!」驅鳥電沖。與此同時,烈炎與赤霞仙子也閃電般御鳥衝出;三隻太陽烏怪叫著交錯飛舞,驀地將那三顆巨大火球迎面吞入
「轟」地一聲,火球入腹,三隻太陽烏紅光爆閃,驚嗚劇震,嗷嗷怪叫著朝後上方筆直倒撞飛去。拓拔野與烈炎被那火球挾帶的狂猛真氣陡然拍擊,來不及反應,當胸如遭重錘,隨著太陽烏朝後跌撞飛去。
赤霞仙子從鳥背上翩然飛起,御風踏空,掌中流霞鏡急速飛轉,數十道絢麗霞光縱橫交錯,耀眼飛揚,剎那間如織錦巨網張羅於半空之上。
「噗」地一聲悶響,赤炎金猊獸當頭撞入那綺麗霞光網。霞光飛舞,纏繞盤旋,剎那間將它緊緊捆縛。赤炎金猊獸狂吼跳躍,掙脫不得。
眾人大喜,赤霞仙子的流霞鏡以柔克剛,一旦纏縛極難逃脫。拓拔野與烈炎大喝聲中,駕御太陽烏雙雙電沖。無鋒劍嗆然出鞘,碧光爆舞,劍氣如虹,與烈炎的長槍紅光一道朝著困在網中的赤炎金猊獸攻去。
烈碧光晟微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赤銅盤與火玉盤鏗然相擊,妖麗紫光層疊綻放。赤炎金猊獸聞聲昂首咆哮,紅光怒放,瞬息爆漲。「轟」地一聲震天巨響,流霞鏡沖天飛起,霞光帶迸散碎舞,彩光流離,漫天繽紛。
赤霞仙子低叱一聲,口角沁出血絲,臉色煞白,如風荷搖曳,水萍浮沉,悠悠蕩蕩朝下墜落。太陽烏怪叫著俯衝盤旋,將她穩穩接住。
妖獸巨頭橫甩,火鬃飛揚,一道赤紅火球怒射而出,撞在烈炎的長槍上;「嗤」地一聲輕響,長槍突然變成紛揚粉末。火球繼續轟然電射,逕破而入,烈炎大駭之下閃身揮掌,赤火真氣洶湧拍擊。「砰」地一聲,烈炎連人帶鳥,再次沖天飛去,所幸退避及時,並無大礙。
拓拔野叱喝聲中,劍氣急電刺射,倏地沒入那妖獸右頸。妖獸怒吼狂嘯,右爪橫掃,紅光及處,無鋒劍碧翠真氣登時崩斷。拓拔野只覺右手一沉,一股極大的力量將自己瞬間卷落。驚駭中立時聚意凝神,以定海神珠剎那反向運氣。藉著妖獸右爪拍擊巨力霍然繞過太陽烏脖頸,重又翻身躍上鳥背,沖天飛起。
赤炎金猊獸跳躍狂吼,口中火球噴飛爆舞,朝著赤帝猛衝而去。
赤帝被赤松子的水玉柳刀毀傷週身經絡,唯有手少陽三焦經無礙,當下奮力畢集真氣,沿著天井、陽池、液門諸穴直貫無名指,「呼」地一聲衝出洶湧紫氣。那道紫氣在掌心飛舞跳躍,陡然化為一道青紫色的火焰。大喝道:「三火鑄兵!」掌心紫火神兵轟然爆射,化做一道赤紅色的光火箭急衝赤炎金猊獸。
祝融與赤霞仙子齊齊叱喝,奮力揮掌,兩道紫火神兵左右流星飛舞,光芒眩目,剎那間併入赤帝的光火箭中。轟然爆響,三道紫火神兵並為一體,紫光怒放,化做極大的光火矛呼嘯破風,朝著赤炎金猊獸的巨口雷霆般飛射而去。
風聲怒吼,紫光電舞。
赤炎金猊獸張口狂吼,紅舌捲舞,口涎橫飛,竟然一口將那紫光火矛吞入肚中!
一道耀目紫光從它口喉直衝腰腹,通體紅光閃耀,背上驀地突起尖銳之物,似是那光火矛將要破身飛出。妖獸吃痛,跳躍甩舞,那道紫光霍然迸散,消失無形。
眾人大駭,赤帝、祝火神與赤霞仙子乃是當今火族三大頂尖高手,任何一人的紫火神兵都足以稱雄天下,罕逢敵手;雖然眼下俱身受重傷,但「三火鑄兵」而成的紫火神兵也當威力無窮,豈料竟被這妖獸若無其事地一口吞入!
赤炎金猊獸原本就是火族圖騰神獸,凶厲無匹,因而當時才被列入大荒十大凶獸;以當時火族赤帝及三十餘位高手之力,方能將其降伏,凶焰之熾遠非尋常妖獸可以比擬。在這赤炎火山中封印千年,解印時又恰逢火山噴發,汲取頗多火靈,凶焰更厲。
眾人驚駭瞠目,唯有赤松子哈哈大笑,岔了氣,兀自喘息低笑不已。
赤炎金猊獸巨舌舔了舔上唇,紅目凶光大熾,怒吼一聲,乘風閃電奔躍,繼續朝著赤帝猛撲而去。
赤帝揚眉狂笑道:「好畜生!」猛地推開祝融,大喝一聲,紅髮揚舞,赤須戟張,週身經脈紫光爆閃,無數紫紅色的細線在經絡遊走,彙集頭頂,突然化為沖天紫光。
「斷雨赤虹!」眾人齊聲驚呼,面色瞬間慘白。原來這「斷雨赤虹訣」乃是火族兩傷法術,通常經脈受損,猶如河道崩壞,無法凝集調使其氣。但這法術可以將渾身元神真氣強行渡過斷損的經脈,畢集一處,並在剎那間倍增倍長,奮力出擊。只不過真元崩爆時,對自己受損經脈會有極大創傷,動輒有肉身毀滅之慮。赤帝狂怒之下,終於不顧一切,暗自立誓要將這妖獸徹底擊敗。
烈碧光晟淡然笑道:「蠻勇武夫,自取滅亡。」口念法訣,雙盤飛舞,道道眩光從盤沿離心飛射。赤炎金猊獸狂吼聲中,高高躍起,朝著赤帝猛撲而下。巨口張處,咆哮如雷,一道金紅色的火柱爆舞怒射。
赤帝碧眼光芒爆射,大喝道:「紫光火龍曜!」七道赤紫紅光突然從他頭頂、四肢與前胸、後背逸散盤旋,光芒絢麗,流離變幻。右拳沖天猛擊,手指捏訣變幻。「轟」地一聲,赤紅色真氣如光環,層層疊疊繞著手臂飛舞畢集,剎那間從他拳上怒爆飛出,化為一條巨大的紫紅色光火龍,咆哮著電射赤炎金猊獸!
「轟隆!」紅光崩舞,紫光火龍閃電般破入金紅色的光柱,呼嘯著撞在赤炎金猊獸上。又是一聲轟雷巨響,紫光火龍爆裂開來,化為幾段紫光。赤炎金猊獸發出狂暴的痛吼,硬生生被打得沖天飛起,紅鱗片片迸飛,帶著漫漫血珠在風中碎裂飄舞。
烈碧光晟悶哼一聲,險些倒栽下墜,猛地頓住身形,御風凝立,將噴湧到嘴邊的腥甜鮮血吞了回去,心中驚駭難以言表。
拓拔野、烈炎大喜,高聲喝彩,但眾人驚喜稍逝,憂慮又生。赤帝雖然奮起神威,將赤炎金猊一拳擊退,反震之力必對他的經絡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只是他好強自大,隱忍不發。但這等經絡重傷越是硬捱便越是可怕。
赤帝哈哈狂笑聲中,真氣光拳轟雷連舞,紫氣沖天變幻。日鳥、月鳳、金牛、木兕、水蛇、火龍、土象七種狂猛凶獸氣芒疾風暴雨般圍攻赤炎金猊獸。真氣狂猛霸冽,風雷滾滾,每一次劈出都猶如天崩地裂,比之先前與赤松子的激戰竟似乎更強猛數倍!眾人騎鳥遠遠環繞,猶自感到四下衝湧而來的強烈衝擊波。
赤炎金猊獸跳踉怒吼,橫衝直撞,始終不得跳脫。片刻間鱗甲碎裂,鮮血激揚。
巨大的紫光金牛低頭咆哮,雙角轟然頂入赤炎金猊的側腹,血霧噴湧。妖獸痛吼聲中,揮爪橫掃,卻被紫光巨蛇乘隙瞬間纏縛全身,動彈不得。
赤帝哈哈大笑,喝道:「紫光七曜!」拳訣變幻,漫天赤紅光芒突然崩爆開來,刺目閃耀,天地失色。那七隻紫光巨獸齊聲咆哮,閃電般朝著赤炎金猊獸撞去!
赤炎金現獸悲聲狂吼,凶睛之中首次露出恐懼之意;烈碧光晟始終微笑的臉上也首次露出了驚懼與惶恐。眾人驚喜交集,屏息凝神;漫山遍野混戰的軍士亦紛紛住手,緊張抬頭仰望。
那七隻紫光巨獸即將撞到赤炎金猊時,突然齊齊頓住,作勢欲撲。天地彷彿倏然靜止,眾人的心隨之猛地抽緊,緊張觀望。
拓拔野一凜,驀地升起不祥之感,回頭望去,只見赤帝面如金紙,右手微顫,碧眼渙散無神,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油盡燈枯了嗎?
突聽赤帝低喝一聲,那七隻巨大紫光凶獸忽如水紋一般蕩漾開來,剎那扭曲渙散,倏地化為七道紫光飄搖跌宕,繼而迸裂離碎,漫天逸射!
眾人大驚,回頭望去,只見赤帝凝立不動,戟須顫震,嘴角牽起怪異的微笑,似乎想要大笑卻發不出聲來。「轟」地一聲悶響,紅袍陡然碎為絲絲片縷,激射崩散。週身肌肉如微波起伏不定,紫光隱隱閃爍。突然「嗤嗤」連響,皮膚接連不斷地綻破,再次噴出沖天血雨,隨即筆直地朝後墜落。
祝融、赤霞仙子與烈炎大駭失聲,猛地御鳥飛去,將他接住;三人齊施法術,終於將渾身傷口暫且封愈。三人齊齊對望,臉上又是悲慼又是憂懼,他經脈盡毀,已永無修復的可能了。而且肉身崩壞,元神重損,動輒有形神俱滅之虞。
赤帝與赤松子對戰之後,週身經絡傷毀甚巨,好強之心使得他不顧一切地施放兩傷法術,又使出至為強霸的紫光七曜,引火燒身,終於被自己崩爆的真元反震重創。
赤炎金猊獸驚魂甫定,昂首咆哮。烈碧光晟微笑道:「獨夫暴君,逆天行事,終於自取滅亡。」
群山遍谷的叛軍與蠻軍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紛紛叫道:「殺了他!殺了他!」聲浪浩大,士氣高漲。赤帝乃是叛軍心中最為畏懼的人物,但他既已重傷失敗,自然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戰神軍一時震駭憤怒,茫然無措,但士氣已大為低迷。
烈碧光晟長聲道:「烈碧光晟今日順應民心天意,斬殺這無道暴君,以祭赤炎神靈!」雙手一振,赤銅、火玉盤鏗然相擊,彩光迸射。赤炎金猊獸嘶聲狂吼,在震天歡呼聲中,朝著赤帝飛奔而來。
※※※
拓拔野大驚,倘若赤帝當真被這妖獸所殺,那麼叛軍益加肆無忌憚,且不論他日能否撥亂反正,自己幾人今夜想要逃出這赤炎城重圍都了無可能。
正要搶身上前,忽聽遠處赤炎山頂轟雷滾滾,翻騰洶湧的黑雲之中傳來一聲歡悅的哭泣。聲音清冽婉轉,透過宏聲巨響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烏雲忽然崩散開來,一道紫光破舞而出;光芒耀目,依稀可以看見一個紅色的人影閃電般疾射而來,瞬間已到了赤炎金猊獸之前!
那人雙掌翻飛,兩道赤紅色的洶湧真氣轟然飛舞,在半空化為巨大的火鳳凰,鳴啼振翅,重重地迎面撞在那狂奔而來的赤炎金猊獸巨頭上。
「轟」地一聲爆響,絢艷的七彩流光波動崩散,赤炎金猊頭上血肉模糊,狂吼著倒飛而出。那人輕飄飄地退飛數丈,御風回轉,在赤帝與祝融等三人面前站定身形。
眾人震駭,鴉雀無聲。
那人紅衣飄飛,膚如冰雪,淡綠色的眼珠如春水蕩漾,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像是歡喜,又像是憂傷,赫然正是烈煙石!
「妹子!」烈炎猛地跳將起來,驚喜失聲,大笑著張臂抱去,淚水洶湧而出。烈煙石淡淡一笑,避了開去。眾人盡皆驚喜交集,赤霞仙子緩緩站起身來,淡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歡喜的笑容。拓拔野大喜,心中懸掛了半天的巨石終於落了下來。
蚩尤迷迷糊糊聽見拓拔野喊「八郡主」,登時一震,猛地睜開眼睛,瞧見她俏立風中,安然無恙,大喜若狂。驀地起身,真氣亂竄,劇痛攻心,登時又迷糊倒下。迷濛中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烈煙石似是而非,眉目神態竟似有些陌生……
烈煙石對著赤霞仙子盈盈行禮,低聲道:「師父!」
赤霞仙子陡然一震,失聲道:「你!」
烈煙石微微一笑,又朝著赤帝凌空拜倒,淚珠滾滾落下,顫聲道:「爹爹!」
一言既出,眾人大震,驚愕相覷。拓拔野失聲叫道:「你是南陽仙子!」眾人登時恍然。遠處躺在太陽烏上的赤松子聞聲劇震,面色突地紫紅,強自支撐著立起身來,凝神眺望。
原來烈煙石與南陽元神皆是天生火靈,一旦置身烈火,週身上下就能自動形成火靈護體光罩,將外來的炎火隔絕開來。況且南陽元神在帝女桑熊熊的三昧紫火煎熬了百年,對於火焰的防禦韌性可謂天下無雙,除非有比她體內更猛烈的三昧紫火炙燒全身,否則不會有任何傷害。是以烈煙石抱著赤銅盤跳入滾滾岩漿,竟可毫髮無損。
當年赤松子被南陽仙子施法焚燒全身而安然無恙,也是因為天生火靈的緣故。
在洶湧滾燙的岩漿內,赤炎山的強盛火靈與烈煙石體內的三昧紫火交相呼應,並為後者所吸引,絲絲脈脈地融入天生火靈的烈煙石的經脈之中,其效力猶如有一個火靈真元極為強盛的超一流高手,將所有的真元輸入她體內一般。短短的半個時辰裡,她體內尚未消融的三昧紫火、情火都與滔滔而入的火山火靈真元盡相融合,導入奇經八脈。她體內的南陽元神被這洶湧而入的火靈真元逐漸喚醒,終於暫時取代了她昏厥的真身元神。
南陽元神完全甦醒之後,便隨著噴湧的岩漿一齊衝出火山口外。此時她體內真元之強,猶在祝融、赤霞仙子之上!
赤帝瞇起碧眼,凝望著南陽仙子,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卻抬不起手來。嘿然笑道:「原來是你這無法無天的丫頭!帝女桑和爹爹的封印訣也困不住你嗎?嘿嘿,可惜這次爹爹沒法將你關回那帝女桑中了。」
南陽仙子泣聲道:「爹爹!」
赤帝嘿然道:「傻丫頭,你哭什麼?爹爹將你的孤魂困在帝女桑一百多年,你也不恨我嗎?」
南陽仙子眼見他形神將滅,悲痛難抑,搖著頭說不出話來。在她心中,赤帝與赤松子都是至為重要的,比自己生命還要珍貴的人。帝女桑中,備受煎熬的日子裡,她也常常會切齒痛恨親手將自己燒死受難的赤帝,但這一刻,當她相隔百年之後重見父親,恰值他將死的邊緣時刻,所有的苦恨都蕩然無存,只剩下由衷的敬愛與無窮的悲痛。
眾人黯然默立,心中都頗為難過。赤霞仙子心中格外苦澀難言,相隔百年的兩個愛徒,此刻竟然同處一身,在她咫尺之外,而她們所傾心愛慕的兩個男子,偏偏又都身受重傷,停駐在旁。命運無稽,竟將他們穿梭百年,交會在這個風雷怒吼的暗夜。
忽聽烈碧光晟淡然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南陽仙子,亂倫叛族的赤家孽女!」笑聲冷淡,充滿了譏諷與輕蔑。
赤帝突然青筋暴起,怒吼道:「住口!」憤怒如狂,面目盡赤,顫動著想要立起身來。
烈碧光晟哈哈笑道:「父子成仇,兄妹亂倫。做出這等醜行,還想要掩蔽天下英雄的耳目嗎?」
漫山軍士無人知道當年往事,聽到烈碧光晟此言,登時嘩然。烈炎大怒,喝道:「住口!」
赤帝狂怒之下,大喝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眾人大驚,祝融低聲道:「陛下,這奸賊故意激你動怒,你可別著了他的道。」赤帝心底豈會不知?但他素來心疼南陽,此時垂死之際與她重逢,心中懊悔愧疚,無以復加。聽得烈碧光晟這般侮辱,登時怒不可遏。
南陽仙子緩緩起身,冷冷地望著烈碧光晟,碧眼中閃過凌厲的殺機。
烈碧光晟微笑道:「南陽仙子,今夜倒真巧得很,你的哥哥剛剛找到你父親尋仇,你又出現了,一家團圓,可喜可賀。」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老賊好生奸詐,故意以這來擾亂南陽仙子陣腳。」
南陽仙子果然一震,立時環身四顧,驀地望見遠處那盤旋飛舞的太陽烏上,赤松子懶洋洋地躺著,正神情古怪地凝望著她,眼神中充滿了狂喜,又充滿了悲痛,嘴角依舊是那讓她朝思暮想、生死難忘的滿不在乎的笑容。
腦中登時如春雷並奏,風雨齊鳴,呼吸頓止,心跳停息,就連週身的血液也似乎瞬間凝固;眼前空茫一片,無法思考。突然,一陣抽搐的疼痛狂喜如火山崩爆,淚水倏地模糊了視線,這是她想了一百多年,從未有一刻淡忘的人啊……
眾人屏息凝望,見她的臉色驀地雪白,繼而變得酡紅一片。全身微微顫抖,眼波溫柔,癡癡地望著赤松子,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一道又一道,嘴唇翕動,低聲喊道:「赤郎……」聲音沙啞,彷彿剎那間被體內烈火炙干。御風踏步,緩緩地朝赤松子走去。
當是時,拓拔野忽見烈碧光晟面露冷笑,嘴唇翕動,心下大駭,驚叫道:「小心!」話音未落,那赤炎金猊獸已如閃電般疾撲南陽仙子!
烈碧光晟老奸巨滑,眼下赤帝一方唯有這突然出現的南陽仙子真元最強,況且南陽仙子是赤帝、赤松子、赤霞仙子至為關心的人,而她眼下所附著的軀體烈煙石,又是烈炎等人極所關愛的,倘若將她一舉擊殺,不僅除去大敵,還可徹底毀滅赤帝等人的士氣。是以故意以赤松子擾亂南陽仙子心智,然後再驅使赤炎金猊予以突襲。
眾人駭然驚呼,赤霞仙子與拓拔野、烈炎齊齊搶身衝上,流霞光、無鋒劍氣、赤火真氣捲起數道紅紫青綠的光芒,閃電般射向狂風般卷席的赤炎金猊獸。
「嗖嗖」連響,赤霞仙子的十數道霞光帶瞬間捲住妖獸,但她真元大損,被妖獸奔躍一震登時崩散開來。與此同時,拓拔野的劍氣如青光霹靂倏然洞穿妖獸腰腹,鮮血噴飛;烈炎的赤火掌風也將它打得紅鱗迸飛。但那妖獸毫不閃避,怒吼著逕直撲向南陽仙子。
赤帝與赤松子不約而同地奮力起身,怒吼道:「小心!」南陽仙子這才如夢初醒,眼神依依不捨地望著赤松子,嘴角微笑,驀地回身揮掌,依舊是那「赤炎火鳳訣」。但為時已晚。紅光爆舞,尚未化為那巨大的火鳳凰,赤炎金猊獸已經咆哮著撲入;巨口張處,七顆巨大的火球電沖而至,轟然破開南陽仙子雙掌上怒放的赤火真氣!
「嗤嗤」連響,眩光四射,七顆火球接連不斷撞在南陽仙子的胸上,剎那沒入,她身上登時亮起耀眼的赤紅光芒。這一瞬間,週身骨骼看得歷歷分明,體內縱橫交錯的紫紅色經脈,被那七道肆虐亂撞的火球衝擊得扭曲崩斷。
眾人驚聲大叫,赤炎金猊獸狂吼著當頭撞入,赤鬃飛舞,巨爪掄拍。轟然巨響,光芒崩爆,南陽仙子低哼一聲,高高拋飛而起,體內的紫紅色經脈如亂麻交纏,無數的赤色光暈在她經絡炸裂閃耀。
眾人的心也隨著她高高地拋起,重重地落下。赤帝與赤松子一齊發出嘶心裂肺的悲吼聲,父子二人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相似。赤松子狂吼聲中,雙臂齊振,週身驀地紅亮,無數道紫光怒射開來,張口噴飛一道清冽白芒,如閃電一般沒入赤炎金猊獸的背脊!
妖獸痛吼亂跳,高高立起身子。那道白芒忽然破肚飛出,穿過漫天血霧,嗚嗚旋轉,驀地回到赤松子的手上。妖獸嘶吼震天,繼續朝著南陽仙子撲去。拓拔野心下暗歎,赤松子受傷太重,否則以他這水玉柳刀的驚天之威,這妖獸早已非死即殘。
南陽仙子空中悠然翻轉,突然雙手一張,掌心中跳起兩團青紫色火焰,倏地化為一桿耀眼火槍,「呼」地一聲當空急刺,迅雷急電沒入赤炎金猊的血盆大口!
「紫火神兵!」眾人駭然驚呼,當今天下原本只有赤帝、祝融、赤霞仙子與刑天才會使出這紫火神兵來,豈料南陽仙子竟能在經脈錯毀之下,輕而易舉地使出來。她當年吞服情火丹後,真元強盛,今日又在赤炎山內汲取了眾多火靈上神真氣都變得強霸無匹,絲毫不遜未受傷時的赤帝。雖猝不及防下被妖獸及其赤炎火球撞傷經脈,但由於她在帝女桑三昧紫火的烈焰中煎熬了百餘年,火靈防禦的韌性超強,是以仍能藉機反彈,剎那間將體內的三昧紫火與赤炎火靈化為紫火神兵,迎頭痛擊。
赤炎金猊驚吼立身,雙爪亂拍,卻已不及。血光沖天,紫火神兵轟然穿過它的撩牙血舌,從它後腦貫穿而出。
但那妖獸凶頑勇悍,劇痛之下狂怒益盛。猛地甩頭掙脫,隨著烈碧光晟赤銅火玉盤撞擊的節奏與隱隱念頌的法訣,飛騰撲剪,朝著南陽仙子瘋狂進攻。
※※※
當是時,又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落的呼嘯聲,拓拔野等人扭頭望去,心下大震,前後左右各有兩三道人影御風飛掠而來。
東面領先的那人騎乘烈焰麒麟,獨臂揮舞火正尺,陰騖冷漠的臉上隱藏著陰暗的喜悅,正是火正仙吳回。其後兩人俱是南荒蠻族打扮的大漢,騎著三頭屍鷲,橫握黑銅戈槍,滿臉凶狂。
西面兩人,一個矮矮胖胖,凌風踏步,手持淡紫色的螺角;一個高高瘦瘦,腳踏兩條赤紅色的巨蛇,手中揮舞一對長鞭,正是「南風大仙」因乎與「雙蛟火神」不廷胡余。
南面兩個紅衣女子冷艷傲慢,騎乘白鶴,各持一柄長七尺的寒冰玉鉤,乃是火族玉勾雙真。
北面三個凶蠻男子,騎乘青色醜怪的飛獸,各持重金錘、混金棍與鬼頭刀,品字形包抄飛來。
漫山叛軍見狀士氣更振,歡呼狂吼,鼓號破空,在令旗指揮下,潮水似地傾瀉猛攻戰神軍,一時勢如瘋虎,將戰神軍衝擊得潰亂離散。
拓拔野心下大凜,對方新添火族三仙、雙真,再加上南荒五凶,以眼下己方實力,與之相去甚遠,莫說反敗為勝,能逃離此地已屬不易。但赤帝又頑固好強,決計不肯逃離,豈不是只能坐以待斃嗎?
赤帝哈哈而笑,喘著氣道:「這群叛賊奸黨以為寡人不行了,便大著膽子露臉了嗎?嘿嘿,寡人讓他們有來無回……」突然招手叫烈炎過來,低聲道:「烈小子,你很好,寡人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烈炎茫然不解,恭聲道:「是。」
身旁的祝融與赤霞仙子面色微變,低聲道:「陛下!」
赤帝嘿然笑道:「你們在萬千人中選中了這小子,不也是為了有今日嗎?嘿嘿,早一些遲一些,也沒有什麼區別。」
祝融沉聲道:「陛下,烈炎的經脈與真元只怕暫且還不足以承受……」
赤帝微微搖頭道:「沒有時間了,唯有如此搏上一搏。」
赤霞仙子與祝融對望一眼,滿臉憂慮,但也唯有緩緩點頭。
拓拔野與烈炎都頗為迷惑,不知他們所言何事。眼見吳回等人四面圍來,南陽仙子又被赤炎金猊逼迫得險象環生,心下都大為焦急。
卻聽赤松子一聲大喝,猛地站起身來,亂髮飛舞,紫光沖天,烏金長袍片片飛揚,露出修長而肌肉糾結的軀體,神威凜凜。右手水玉柳刀輕輕一振,水光清輝搖曳波蕩,哈哈笑道:「哪裡來的這麼多妖魔小丑,都給我回到鬼王殿去吧!」踏空飛起,夜空中驀地亮起無數道刺眼白芒。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無數道白芒如暴雨飛射,四下怒舞。急速圍聚而來的吳回等人紛紛格擋,真氣縱橫飛舞。「轟隆」連聲,除了火族三仙微微後移之外,其餘七人都霍然倒捲,飛出十餘丈外。
眾人見他重傷未癒,竟以一人之力,將四面群雄瞬間逼退,無不大駭。南陽仙子眼角視線一直牽絆在他的身上,見他大發神威,芳心大喜,笑吟吟地在妖獸撲剪之間曼妙穿梭,眼波溫柔地凝視著赤松子,眨也不眨,臉上放出柔和的光彩。
拓拔野又驚又喜,心道:「赤前輩既與赤帝勢不兩立,怎地又肯相助?是了,定是擔心南陽仙子的安危,所以才出手相救。」他雖然明知赤松子與南陽仙子乃是兄妹,畸戀不容於世,但不知為何,卻十分同情二人,隱隱之中倒希望他們能好合如初。忽然又想,赤松子被紫光七曜打成重傷,眼下以兩傷法術強自硬撐,不知又能撐到幾時?不由又為赤松子暗暗擔心。
因乎與不廷胡余吃過赤松子的虧,識得他的厲害,見他神威依舊,登時肝膽欲裂,懼意橫生,一時不敢上前。那五個南荒凶人素來蠻勇,不識好歹,惱羞成怒之下紛紛怒吼著交錯撲來。兩個持黑銅戈槍的南荒凶人駕御三頭屍鷲閃電衝至,黑銅戈槍轟然怒刺,兩道烏光爆射而出。
赤松子哈哈大笑,瞧也不瞧他們一眼,左手凌空彈指,兩道紫芒倏地飛射而出,登時粉碎烏光氣芒,將那兩個蠻漢打得沖天飛起。水玉柳刀橫天虛劈,一道弧形白光呼嘯捲舞,「噹」地脆響,閃電般斬斷北面攻來的重金錘,倏然破入,血光噴舞,一顆人頭沖天飛起,在空中眨了眨,發出半聲淒厲的慘呼。
餘下那兩名南荒凶漢登時魂飛魄散,混金棍失手掉落,瞠目結舌,不知進退。
拓拔野看得舒暢之極,大聲叫好,胸中豪情激湧,笑道:「赤前輩,洞庭湖上沒能和你一起斬妖除魔,這次萬萬不能錯過了!」取下珊瑚笛,橫放唇邊,悠然吹奏;笛聲高峭險厲,正是「金石裂浪曲」。
赤松子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拓拔小子,今日咱們便聽著曲子,殺盡妖魔!」仰天狂吼,紫氣轟然爆舞。
赤帝微微一笑,眼中閃過痛悔之意。轉頭望了望南陽仙子,見她眼角眉梢柔情脈脈地望著赤松子,對周圍一切視如無睹,即便是與赤炎金猊獸纏鬥,竟也是心不在焉,心中悲苦,沉聲低歎:「冤孽……」神情波動劇烈,又是難過又是歡喜又是悔恨,猛一收神,對祝融與赤霞仙子厲聲喝道:「開始吧!」
赤霞仙子與祝融點點頭,四掌相對,默念法訣。四道紫氣交相纏繞,化做螺旋盤舞;琉璃金光塔從赤帝的袖中緩緩飛出,倏地吸入螺旋紫氣中,急劇盤旋,越夾越大。
琉璃金光塔上旋飛舞,徐徐變大。烈炎抬頭望去,看見塔底赤紅彤紫,光芒變幻,深不可測。赤帝突然奮力抓住他的手,嘿然道:「小子!準備好了嗎?一起去這塔中世界吧!」
烈炎還來不及回答,只覺眼花繚亂,無數彩光流離飛舞,從塔底逸散飛射,一股強大的吸引力似乎將自己驀地拔起,朝塔中閃電衝去。
光芒耀眼,眼不能視物。耳邊風聲呼呼,他隱隱聽見拓拔野的笛聲如雪峰崩炸,銀河飛瀉,又聽見一聲狂烈震天的凶獸怒吼,然後便暈眩空白,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