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鉤,清輝普照;山影橫斜,眼花繚亂;耳旁寒風呼嘯,腳下萬丈虛空,眾人失聲大叫,朝下筆直墜落。仰頭望去,山崖嶸然天半,黑洞幽然,他們便是從那懸空山崖的甬洞突然掉入這山谷深淵。
蚩尤大聲呼嘯,驚雷似的在群山間迴盪。忽聽上方嗷嗷怪叫,七隻太陽烏倏地衝出頂崖山石,歡鳴著俯衝而下,有驚無險地將眾人穩穩接住,滑翔飛舞。
黑涯瞪大雙眼,俯瞰那凜凜深谷,撫胸叫道:「他爺爺的,這些火鳥若是來遲半步,老子可就成了肉醬餅了!」
眾人驚魂甫定,哈哈笑將起來。芙麗葉公主想要掙脫拓拔野,但看見下方霧靄飄渺,迷茫一片,登時頭暈目眩,微微顫抖著依靠在拓拔野懷中,閉眼不敢下望。冷風徹骨,衣單裳薄,簌簌發抖,不自覺間更往他懷中鑽去。拓拔野鼻息之間,儘是少女清幽體香,心中微微一蕩。驀地想起纖纖,不知她究竟在何處?大難逃生的歡愉登時大減。
突聽後上方轟然怪叫,彷彿天地崩塌;眾人轉身仰望,失聲驚呼。無數鳥獸凶禽如同瀑布飛瀉,從那山崖洞口沖湧而出,在空中紛亂展翅,盤旋飛舞,驀地朝他們呼嘯衝來。
蚩尤大怒,御鳥反衝而上,苗刀電舞,大開大合,青光縱橫飛旋,風雷怒吼。那沖湧而來的鳥獸撞到凜冽霸道的氣旋刀芒,登時被絞得血肉橫飛,碎羽紛揚。拓拔野恐他有失,大聲呼喚,蚩尤又斬殺了數十隻凶野飛獸,方才乘鳥追來。
天箭、拔祀漢飛箭如電,掩護蚩尤安然退回。
太陽烏飛行極快,轉眼間便將洞中沖湧追擊的漫漫飛獸凶禽拋在數百丈外。偶有惡鳥狂龍嚎叫追來,便被殿後的蚩尤手起刀落,斬成數段。
但眾獸山中猛禽妖獸俯拾皆是,聞著血腥氣味與人類氣息,紛紛出洞離巢,四面八方圍湧而來。一時間清寥夜空、朗朗明月便被萬千巨翅黑影層疊遮擋,狂亂叫聲嘈雜騷躁,千山響徹。
眾人調整陣形,由拓拔野、黑涯衝鋒在前,拔祀漢、天箭護守兩翼,蚩尤依舊殿後護衛。一時劍氣如虹,刀似奔雷,兩翼彎弓霹靂弦驚,所到之處血雨淋漓,獸屍繽紛;太陽烏炎風狂舞,在漫天飛獸包擊中迤邐穿梭,逐步突出重圍,向東飛去。
飛獸越來越多,前仆後繼,圍追堵截。拓拔野心下詫異,太陽烏乃是木族神禽,凶威熾厲,這些寒荒飛獸縱然凶狂,原當有所畏懼,辟易退讓才是。但這些凶獸飛禽層疊阻擊,對十日鳥竟似毫無懼意,實是咄咄怪事。更為出奇的是,這些飛獸進攻包抄極富章法,錯落有致,倒像是經受嚴格訓練的精兵勇將。「難道有人在暗中指揮這些妖獸嗎?」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來。但凝神傾聽,殊無號角等調度之音。
正四下探望,忽聽遠處空中傳來一聲驚天銅鑼,群獸嘶吼,車輪滾滾。有人鼓掌叫道:「何方英雄如此了得!竟能在眾獸山中來去自如。」拓拔野等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北夜空,烏雲暗霧之間,一列華麗的白金飛車,在三十六駕巨翼飛龍的牽引下,閃電般飛來。
轉眼之間,那飛車距離眾人不過數十丈之遙。
飛車長九丈,寬三丈,高三丈,形如彎月,車身雕花鏤金,極盡奢華,紋刻成飛龍綵鳳、祥雲瑞霧的圖案,無數寶石鑲嵌其中,琳琅閃光,迷離眩目。兩側各有九個水晶大窗、三條斜長光滑的平衡銅翼和十八隻巨大的青銅飛輪。一眼望去,雖然富麗堂皇,灼灼奪目,卻顯得太過招搖庸俗。
車首六名華服大漢並肩駕車,手持軟玉龍筋鞭,霍霍飛舞,三十六隻巨龍吃痛,咆哮怒飛。六名大漢身後,乃是一個瑤玉欄台,一個身著白綾絲袍的胖子扶欄而立。那胖子眉目清秀,但臉上蒼白浮腫,顯得萎靡不振,彷彿惺忪未醒,看見拓拔野懷中的芙麗葉公主,目光突然一亮,癡癡相望。芙麗葉公主秀眉輕蹙,別過臉去。
那胖子身後站了兩個白衣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男子是一個乾瘦老者,左手懸著一面巨大的混金銅鑼,右手指尖玩轉一根青銅棍。高的男子長了一張馬臉,細眼長鼻,微笑負手而立。
數百隻飛獸轟然怒舞,朝著那飛車狂風暴雨般衝去,被乾瘦老者驀一敲鑼,震得哇哇亂叫,飛散開來。那鑼聲妖異奇特,彷彿含著某種恐怖的節奏,眾人的心中都不由有些發毛。層疊圍湧的萬千飛獸聽到那鑼聲似乎頗為驚恐,怪叫著盤旋紛飛,不敢再貿然突進。
黑涯怒目圓睜,「呸」了一聲道:「我道是誰,又是這金妖小子!花花太歲。」
拓拔野聽他語氣中滿是鄙夷不屑,奇道:「這胖子是金族中的什麼人?」
拔祀漢冷冷道:「他是當今白帝少子,名叫少昊。只會酒色作樂,極為沒用,想必是到寒荒城安撫人心的。」
拓拔野微微一驚,心道:「原來他竟是纖纖的表哥。」心念一動,正要細問,又聽那胖子少昊笑道:「各位英雄,外面天寒地凍,如不嫌棄,到我車中小聚如何?」
拓拔野見拔祀漢等人滿臉鄙薄厭惡,便要開口婉拒,忽聽一個少女脆生生地怒道:「臭胖子,倘若他們進來,我便從這裡跳下去!」那聲音清脆婉轉,極是熟悉。
拓拔野、蚩猶如五雷轟頂,全身大震,猛地起身叫道:「纖纖!」驚喜若狂,齊齊御鳥飛沖,朝那飛車掠去。
飛車前門驀地打開,一個披著白狐皮毛大衣的少女衝到瑤玉欄台之上,跺足怒道:「誰讓你們過來了!臭烏賊,臭魷魚,都滾回東海去。」俏瞼含慎,珠淚盈盈,不是纖纖是誰?
拓拔野二人心驚膽跳了一日,現在方才放下心來。見她淚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委屈氣苦,料想她必定受了什麼折磨,心中都大為疼惜。拓拔野心下慚愧,苦笑著溫言道:「好妹子,你……你沒事吧?」
纖纖見他懷中竟又坐了一個陌生的秀麗少女,心中氣苦更甚,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哽咽道:「我才不要你們假惺惺地討好呢!早幹嘛去啦!」
少昊訝然笑道:「原來你們竟是兄妹嗎?那可再巧不過了!諸位英雄,都請到車中說話吧。」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了。」正與蚩尤並肩飛去,卻見纖纖足尖一點,果真朝著萬丈深淵急躍而下。
拓拔野知她性子剛烈,言出必踐,因此早有準備。見她身形方動,立時便驅鳥俯衝而下,將她接個正著。纖纖被他驀地攔腰摟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登時全身酥軟,呼吸不暢。但瞥見身邊那秀麗少女也斜倚在他懷中,醋意大發,咬牙哭道:「你救我作甚?趁早讓我跳下去,大家都乾淨。」
拓拔野懷中抱了兩個女子,眾目睽睽,纖纖又這般哭鬧不止,大為尷尬。無奈之下,只有臂上微微使勁,將纖纖柔腰一緊,附耳低聲道:「好妹子,別鬧啦!我們天南地北找你一日了,擔心得很。這姑娘是無意間救得的寒荒國公主,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後半句話最為緊要有效,纖纖果然止住哭聲,眼角瞥見那公主淡藍雙眼正好奇地望著她,殊無敵意,而拓拔野的手也不過輕輕擋住她的纖腰,防止她跌落,當下怒意稍減,冷冷道:「我才管不著呢!沒人問你!你急著解釋幹麼?做賊心虛嗎?」但語氣已大轉柔和。
拓拔野不加理會,手臂上又摟得更緊些,低聲道:「好妹子,我們以為你被怪鳥抓到山洞中,所以才趕到此處。你沒事吧!」纖纖被他摟得喘不過氣,軟綿綿全身乏力,心中亂跳,聽他溫言撫慰,登時又流下淚來。但這淚水中既有委屈,又有甜蜜,比之先前的悲苦酸澀大大不同。
拓拔野見她氣已消了大半,這才御鳥飛到白金飛車旁側,懷抱兩女,與蚩尤一道躍上瑤玉欄台。少昊哈哈笑道:「閣下能在萬獸圍攻中迴旋如意,已是大大的了不得;但能懷抱兩女,周旋自如,那更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親自拉開前門,恭請拓拔野等人進入。
拓拔野生怕這胖子胡言亂語,又惹怒纖纖或是蚩尤,連忙微笑稱謝,招呼拔祀漢等人一同進入。但拔祀漢三人似乎極為厭惡少昊,滿臉嫌憎,搖頭不前,依舊乘鳥在兩側盤旋。拓拔野心想寒荒八族多半與金族有宿怨嫌隙,也就由得他們,當下與蚩尤四人一道進入飛車之中。
銅鑼響徹,萬獸辟易。六名大漢揮舞長鞭,駕御三十六駕飛龍金車,呼嘯而去。拔祀漢三人七鳥環繞飛車,緊緊相隨。
※※※
車廂極為寬大,金玉綾羅,富麗堂皇,比之外觀更甚。地上鋪了厚厚的金犛牛地毯,四壁爐火熊熊,溫暖而舒適。除了三十名精壯侍衛,車中竟還有三十六位男裝美女,吹奏悠揚絲竹。無邊舂色,暖意融融,比之車外天寒地凍,相去萬里。
少昊見拓拔野、蚩尤望著那諸位男裝美人,滿臉詫異,便哈哈笑道:「見笑見笑!少昊奉旨巡撫民心,原本不能攜帶眷屬美女,但路途淒冷寂寞,豈能沒有佳人音樂?所以就女扮男裝,權且當她們男人就是。」
拓拔野、蚩尤啼笑皆非,心道:「此人果然荒唐得緊。」少昊領著眾人在車中鯨皮軟椅上坐下,特意將芙麗葉公主安排在自己身側,然後又親自為眾人一一斟酒,舉杯笑道:「在這荒寒之地,竟能結識諸位英雄美女,誠少昊之幸!」色咪咪地望了一眼芙麗葉公主,一飲而盡。
眾人也紛紛舉杯淺啜。蚩尤舌尖方觸到酒水,目中一亮,讚道:「好酒!」仰頭一飲而盡。少昊大喜,連忙喚來一個美女,專門為蚩尤斟酒,蚩尤毫不客氣,酒到杯乾。待到後來,嫌那女子斟酒太慢,索性自己抱起罈子痛飲。眾人見他海量,無不驚服。
少昊笑道:「慚愧,還未請教兩位英雄大名?」
拓拔野微笑道:「不敢。在下拓拔野,這位乃是我兄弟蚩尤。」
少昊面色微變,那馬臉男子和乾瘦老者也齊齊一震。少昊道:「莫非是龍神太子與蜃樓城少主?」
拓拔野笑道:「正是。」
少昊霍然起身,行禮歎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近來大荒都在盛傳兩位傳奇,少昊正仰慕不已,不想竟能在此遇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拓拔野連忙也起身回禮,蚩尤則微一點頭,依舊痛飲。他對這白帝少子無甚好感,不願理會。又恰逢與纖纖相聚,緊張尷尬,是以只管喝酒。
那馬臉男子與乾瘦老者也上前拜見,蚩尤聽見二人名號大為震動,肅然起身回禮。原來那兩人都是金族中位列金族仙級人物的頂級高手,成名極早。馬臉男子名叫英招,乾瘦老者叫做江疑。英招居槐江山上,人稱「白馬神」,蓋因其變異獸身乃是插翅虎皮白馬,所使的「韶華風輪」為金族神器之一。「風雲神」江疑居符惕山上,所使「驚神鑼」乃是聞名天下的御獸神器,傳說以盤古開天斧殘銅製成,雖不及雨師妾「蒼龍角」、百里春秋「念力鏡」,但御獸威力之強猛,在西荒罕有匹敵。
眾人坐定,少昊笑道:「出行之前,我請巫卜測算吉凶,他說此行必遇貴人!逢凶化吉,敢情便是兩位了!」
原來數月以來,西荒怪事不斷,接連有妖獸橫行,凶兆頻傳,寒荒國諸多絕跡的凶獸紛紛重現人世,四處為害;又有謠言稱,金族暴虐統治業已觸怒寒荒大神,是以降下諸多凶獸妖魔。倘若寒荒八族仍不覺悟起義,則必將山崩地裂,水災氾濫,封印的寒荒七獸也將甦醒,引領八族重奪往日自由。
隨著妖獸越來越多,謠言甚囂塵上。有人傳言,已經看見寒荒七獸中的寒荒檮杌、血蝙蝠、狂鳥等蹤跡;數月以來,又有成千羅羅鳥四處擄掠女童,引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個別寒荒村寨已經有人公然反叛,揚言要逼迫寒荒國主楚宗書退位,由八族長老重新推選國主,與金族重新對抗。楚宗書不得已之下,決定提前舉辦大典,祭祀寒荒大神。
白帝、西王母頗為憂慮,便遣金族太子少昊代表白帝,前往寒荒城參加祭祀大典,沿途剿除妖獸,安定人心;但知道少昊素來荒唐胡鬧,便又派遣英招、江疑兩大穩重深沉的高手一路輔佐。江疑御獸之術西荒第一,此次由他陪行再好不過。
少昊乘坐白金飛車,一路曲折而行,沿途擊殺肆虐惡獸,解救寒荒百姓,倒也贏得不俗口碑。今日繞道眾獸山時,在周邊山峰撞見羅羅鳥攻擊纖纖,當下英招飛舞「韶華風輪」,殺了惡鳥,將纖纖救入飛車之中。
聽到此處,拓拔野、蚩尤方知竟是少昊等人救了纖纖!心中感激不已,連忙起身道謝。
少昊哈哈笑道:「兩位客氣了!殺獸救人原本就是我此行目的,應當的!再說纖纖姑娘這般美麗可愛,豈有不救之理?」纖纖翻了個白眼,卻忍不住得意地笑將起來。
少昊笑道:「不瞞兩位,我與纖纖姑娘頗為投緣,倒像是從前見過一般。兩位沒來之前,我正想收她做妹妹呢!」
纖纖哼了一聲,妙目凝視拓拔野,歎道:「那倒不必了,我的哥哥已經夠多啦!」
拓拔野知她所指,心中苦惱,佯做不知。又想:少昊與纖纖果然有血緣之親,是以才會如此投緣。但纖纖身世關係西王母榮辱,自然不能就此說穿。
少昊哈哈大笑,見芙麗葉公主始終不發一言,優雅跪坐,高貴而又楚楚動人,他不由心癢難搔,笑道:「這位姑娘難道也是拓拔兄的妹子嗎?」
拓拔野正要說話,芙麗葉公主已經淡然道:「小女子楚芙麗葉。父王尊號適才承蒙太子齒及。」
少昊等人大吃一驚,連忙行禮。纖纖輕蹙眉尖,心想:「哼,這可巧了!上回是鮫人國公主,這回是寒荒國公主。」
芙麗葉公主道:「父王聽說太子將奉旨巡遊八族,歡喜得很;國中臣民也都在翹首齊盼太子來臨。」她矜持文雅,言語不急不緩,頗為得體。少昊說話口氣不由隨之恭謹起來,原本色咪咪的眼神也變得莊重嚴肅。
相談片刻,眾人得知寒荒城中近日正籌備歡迎少昊一行,但厄兆連連,有巫卜測算,少昊將為寒荒國帶來空前浩劫。前日午後,芙麗葉公主在宮中午睡之時,突然飛來數百隻羅羅鳥,將她瞬間擄走,輾轉千里,關入這眾獸山山洞之中!若非拓拔野等人相救,不知何時方能重見天日。
少昊慨歎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拓拔兄追尋纖纖姑娘,誤入這眾獸山中,又怎能救出公主?倘若公主出了什麼差錯,流言蜚語就更要甚囂塵上了。」眾人都深以為然。
眾人飲酒傾談,各述連日際遇,都覺其中怪異可疑之處頗多。那些羅羅鳥何以擄掠眾多女童?又何以將這些女童集中在那山洞之內?纖纖所遇的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又何以能化身為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他們與那些羅羅鳥之間,又有什麼神秘關聯?……諸多疑問紛至杳來,始終不能參透。
英招沉吟道:「我看多半是什麼妖人在幕後搗鬼,製造諸多事端,想要挑唆寒荒八族與金族重陷戰亂。」拓拔野心中一動,與蚩尤對望一眼,兩人心中同時想起一個奇怪的念頭:近來木族、土族、火族連連出現內亂,都與水妖有關,難道此事也與水妖有關?
但此事關係甚大,金族在五族之中,又素來中立,與其他四族無甚磨擦,倘若沒有足夠證據,決計不能胡亂猜測。
江疑道:「所幸拓拔太子救得芙麗葉公主與九百女童,只要我們將這些孩子送回各自村寨,再將公主護送回寒荒城,自然就可以平定民心,謠言不攻自破。」
眾人紛紛點頭。少昊鼓掌道:「好!就這麼辦吧!」轉頭望著拓拔野、蚩尤笑道:「勇救公主與九百童女,兩位此番可是寒荒國與金族的恩人貴賓了。」
※※※
翌日,白金龍車一路飛行,拓拔野等人將眾女童從乾坤袋中一一抱出,送抵各自家中。村寨百姓既驚且喜,感恩莫名,對著拓拔野、少昊等人頂禮膜拜。飛車高空遠去,猶可卻見山谷中揮舞的萬千手臂。
一日之間,拓拔野等人就送還了四百餘名女童。第二日,眾人又將餘下的五百餘名女童安全送抵各自村寨之中。
寒荒村民原本對金族頗有敵意,對那荒唐疏懶、沉溺酒色的太子少昊更無好感;但這兩日下來,兩百多個村寨、數十萬寒荒百姓,對少昊、金族印象大為改觀,拓拔野、蚩尤的大名更加如雷貫耳,銘刻在心。
拔祀漢三人沿途相伴,見那少昊雖然荒唐放縱,但言語磊落、熱情豪爽,倒不似傳說中那麼不堪,有時見識決斷,都頗有可觀之處,因此對他的惡感也逐漸消散。起初少昊呼喚他們入車共飲美酒,他們置若罔聞,甚為不屑。但到了後來也逐漸鬆動,經拓拔野與少昊再三邀請,終於也忍不住濃郁酒香的誘惑,到那飛車中與蚩尤並肩而坐,狂喝痛飲。
送走全部女童之後,拔祀漢三人請言辭退,卻聽芙麗葉公主柔聲道:「此次救出九百女童,三位勇士也有巨功。還請三位隨我前往寒荒城,聽候父王封賞。」
拔祀漢三人雖非醉心功名利祿之輩,但聞言能得國主親自接見,並賜以無上榮譽,都不由心動。又想能與拓拔野、蚩尤二人這般痛飲美酒,同往寒荒城,也是人生一大樂事,當下答謝應允。
※※※
飛車西南而行,翌日黃昏到達寒荒城。寒荒城坐落於西皇山上,山勢險峻,依山建城,高低錯落,數峰相望,倒像是十餘座毫不相連的雄偉城堡。但城堡之間,或有飛索吊車相連,或有山甬密道連接,往來密切。
西皇山上樹木雖不茂密,但比之一路經過的寒荒各冰雪荒山,卻是綠意盎然,直如桃源仙境。時值盛夏,山頂冰雪皚皚,山下繁花似錦,綠草連天。雪水消融,從山上化為飛瀑,蜿蜒成山溪流至山下裂谷,奔騰為清澈大河。無數犛牛、羚羊、麋鹿遍佈草坡河岸,俯頭嚼草飲水,仰頸悠然長嗚,怡然自樂。
早有偵兵探子將數日之事傳遍寒荒城!城中百姓俱極歡喜,與禮官一道,終日在城外夾道迎候。這日黃昏,城樓崗哨與山坡上的百姓瞧見等候多時的白金飛車騰雲駕霧而來,紛紛歡呼雀躍,揮手致意。
飛車盤旋數圈,徐徐降落在西峰主城廣場。臣民圍湧歡呼,寒荒國主楚宗書親自率領長老、群臣到殿外相迎。
楚宗書身形矮胖,白髮藍眼,臉龐紅潤,滿臉微笑,甚是和藹。見少昊一行自車中步出,連忙拜倒行禮,群臣隨之拜伏。少昊疾步上前,將他扶起,笑道:「國主乃是少昊前輩,這般大禮豈不是折殺少昊嗎?」
楚宗書微笑道:「太子代表白帝陛下,不遠萬里,平除惡獸,救出九百孩童,寡人這點禮節與之相比算得了什麼?」群臣紛紛稱是。
當下彼此引見介紹,寒荒君臣瞧見芙麗葉公主安然無恙,不勝歡喜,對拓拔野、蚩尤二人接連拜謝。
眾人進了主城大殿,禮儀拜會之後,楚宗書命禮官將少昊、拓拔野等人各自接引到貴賓館中歇息。君臣出殿,恭送拓拔野一行上了飛索吊車,目睹他們進了對峰迎春閣,方才遙遙行禮,退回殿中。
入夜之後,又有禮官將拓拔野、少昊等人引領到南峰大殿,參加盛大的酒宴。南峰高萬仞,群峰環立,各有飛索相連;山風鼓舞,夜霧飛揚。南峰大殿在半山腰上,倚山臨淵,氣勢巍峨。殿外篝火熊熊,亮如白晝,數十名廚子正在篝火上翻轉燒烤各式野味,脂香濃郁,漫山可聞。
殿內貴侯滿座,長老雲集,見拓拔野、少昊一行步入,紛紛起身行禮,拓拔野等人也微笑還禮,在禮官引導下次第入座。
編鐘鏗然,絲竹齊奏,悠揚的樂曲聲中,酒宴正式開始。
眾人遙相舉杯,各盡其歡。楚宗書似是頗為瞭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陳年佳釀,雖不及少昊飛車中攜藏美酒那般甘醇,卻也是天下罕見。席間翩翩起舞的數十美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雖然羅裳嚴實,但玉腿飛揚之間,仍是春光無限。少昊大喜,拍著桌子,附和那音律節奏,淺斟低唱,頗得其樂。
少昊原本還略有收斂,但酒過三巡,微有醉意,逐漸故態復萌,哈哈大笑,對著席間眾貴夫人比手畫腳。雖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傳言規勸,亦無濟於事,放浪形骸,頗為失態。
拓拔野與蚩尤、拔祀漢等人斛籌交錯,言笑甚歡。與芙麗葉公主坐在一處的幾位貴族女子悄悄指點拓拔野等人,交頭接耳,低聲詢問;時而吃吃低笑,眼波飄蕩,不住地望來。蚩尤、拔祀漢與天箭只管喝酒,視若無睹;拓拔野微笑舉杯,遙遙相敬,唯獨黑涯被瞧得面紅耳赤,熱血沸騰,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纖纖喝了幾杯瓊漿,覺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雙靨桃紅,渾身滾燙,軟綿綿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吃吃直笑,彷彿輕飄飄地在雲端一般。
拓拔野見她醉得臉如蘋果,紅得要滴出水來,兀自格格亂笑,心下憐愛疼惜,忍不住如當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臉,笑道:「快些醒來,想要賴在這裡嗎?」
纖纖雙手挽住他的臂彎,小鳥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轉,吃吃笑道:「拓拔大哥,你背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拓拔野微微一愣,黯然不語,知道她迷濛之間,定然又時空錯亂,只道猶是從前。纖纖格格笑道:「你……可不許打呼嚕,每次在我耳旁吹氣,吵也……吵死啦。」口齒含糊,頭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滿意足地閉眼微笑,迷糊睡去。她這兩日經歷甚多,疲怠已極,現下喝了烈酒,頭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側,再無顧慮,登時沉沉睡著。
拓拔野心下憐惜、酸苦,突然想起當年與她親密無間的種種情狀……想起夜半醒來,她摟著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態;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氣如蘭,格格嬌笑的臉顏;想起她淘氣時鑽入自己懷中,耍賴撒嬌的可憐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紅著臉偷偷輕吻自己臉頰,發現自己睫毛顫動時,驚叫著翻身裝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間一一閃過腦海,她的濃情蜜意如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卻又如熱辣辣的刀子一般將他的五臟六腑生生攪亂。
蚩尤在一旁聽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澀,仰頭痛飲,不再多想。他對纖纖癡情一往,但偏生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猶如空氣一般。今日重逢,纖纖的眼光自始至終一直縈繫在拓拔野身上,唯有三次望見自己;其中兩次視若無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當即神魂顛倒,險些將酒水潑在身上。
纖纖凝望那烏賊的目光,溫柔、甜蜜而憂傷……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是了,果然有些像八郡主從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凜,驀地又想起烈煙石來。紛亂往事,幕幕掠過。想起那夜烈煙石陌生冰冷的眼光,突然心中大痛。
當是時,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寒荒國雙神女女丑、女戚駕到!」絲竹頓止,舞女退列兩旁,眾人紛紛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從沉思中醒來,對望一眼,隨之起身,心下大奇,從未聽說哪一國、一族有兩位聖女。
纖纖被拓拔野拉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囈語,抱著他的手臂繼續沉睡。
※※※
微風徐來,冷香撲面。眾人均覺神識一醒,精神大振。鈴鐺脆響,兩個黑衣女子攜手而入。左邊那女子高挑修長,黑髮飛揚,鳳眼櫻唇,艷若桃李,冷如冰霜;額頭與酥胸上,都繡了一朵美艷鮮麗的紅梅;手腕、腳踝都繫了幾顆鈴鐺。
右邊那女子俏麗絕倫,巧笑嫣然;一雙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掃過眾人,每人都彷彿被閃電劈著,口乾舌燥。與蚩尤目光相接之時,兩人突然齊齊一震。蚩尤驀地一陣暈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種強烈而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臉容陌生,卻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從蚩尤臉上移過,向拔祀漢等人瞥去。
忽聽「噹」地一聲,少昊手中的青銅酒杯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著那兩個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誰說寒荒國沒有美女?這兩個可要勝過我嬪妃百倍了!」
廳中嘩然,左側那女子閃過凌厲的怒色,右邊的女子卻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顛倒,跨過案桌,竟就想要撲上前去。
殿中眾人轟然喧嘩,寒荒國群臣的臉上都露出憤怒已極的神色。這女丑、女戚乃是八族聖女,冰清玉潔,不可褻犯;少昊竟敢這般公然調笑,還想動手動腳,侮辱之大實是難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這兩日又救了公主與九百童女,殿中眾人只怕早已圍湧上來與之拚命。
英招、江疑大驚,連忙雙手揮舞,真氣飛湧,將他纏繞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英招、江疑滿臉尷尬,不得已指尖一點,白光閃耀,將他經脈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眾人凌厲憤怒的目光,亦頗覺尷尬。
英招、江疑將少昊扶住,朝眾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態,並無冒犯之意,還望國主、神女、眾長老恕罪。」
楚宗書咳嗽一聲,微笑道:「太子連日奔波,太過辛苦,所以有些不勝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自心吧!」
兩大神女徐徐穿過大殿,在楚宗書左側坐下。眾人紛紛坐下。拓拔野見蚩尤呆呆地望著那神女,動也不動,連忙將他拉下,低聲道:「怎麼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皺眉苦苦沉思,啞聲道:「奇怪,那神女我像是在哪裡見過。」
拓拔野心下驚訝,正要相問,卻聽纖纖低聲咕噥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撲眨,悠悠醒轉。拓拔野倒了一杯水,餵她喝下。轉頭望去,那兩個神女正低聲對楚宗書說些什麼,楚宗書滿臉愕然,蹙眉不語。兩個神女面色不悅,又接連說了一陣,楚宗書面色愈發蒼白,輕輕搖頭,沉吟半晌終於大聲道:「諸位請稍稍安靜,女丑神女有要事宣告。」
殿中寂然,眾人目光齊齊凝聚在那冷艷的黑衣女子身上。女丑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寒荒大神發怒了。鳧後飛翔,朱厭橫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鮮血,天鏡湖水在沸騰。」眾人嘩然,目光紛紛轉向少昊,又是厭憎又是驚恐。
拔祀漢見拓拔野與蚩尤滿臉茫然,低聲道:「神女一定是從北峰天鏡湖中看見這些可怕的厄兆。」當下稍稍解釋。原來鳧後是寒荒人面雞身的妖禽,朱厭是紅腳白毛的猿形妖獸,它們一旦出現,就預示著可怕的戰亂即將來臨。密山是傳說中寒荒大神歸化之處,山上丹水是寒荒聖水,突然流出鮮血,則表示寒荒國將有血光之災。
拓拔野心想:「這神女說的不受歡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著醉醺醺、嬉皮笑臉的少昊巍然而坐,對眾人目光與低語置若罔聞。
當是時,忽然狂風呼嘯,殿外驚呼連連。篝火搖曳紛滅,燒烤的牛羊鹿肉沖天飛起,幾個廚子慘呼聲中,被暴風捲下萬丈深淵。
一股冰寒妖風迫面而來,殿中燈火昏暗跳躍。眾人驚叫狂呼,玉案傾倒,杯盞狼藉。貴夫人們嚇得花容失色,抱在一處簌簌發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發出嘶啞之聲。
殿外妖雲怪霧迷離飛舞,陰風怒吼。纖纖驀地驚醒,抱緊拓拔野打了一個寒噤。又聽見半空中傳來清脆的「蠻蠻」怪叫聲,由遠而近,瞬間便到了大殿簷外。
有人驚叫道:「蠻蠻鳥!」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倏然衝入大殿之中。眾人驚叫不迭,紛紛後退。那兩道黑影「蠻蠻」脆叫,在橫樑大柱之間盤旋飛舞。
燈火忽然轉亮,眾人瞧得分明,那兩道黑影赫然是兩隻接連一處的怪鳥,三尺來長,形狀如鳧,青紅色的羽毛光滑亮麗,每隻鳥只有一隻眼睛和一隻翅膀,身體緊密契合,兩隻腳爪鉤纏一處,比翼飛翔。
眾人面色慘白,有人怖聲叫道:「水災!果然要有水災了!」
纖纖拍掌叫道:「比翼鳥!」心中極是興奮。她突然想起當年父親曾經說過,大荒中有一種奇異的蠻蠻鳥,必須結對才能比翼飛翔。這種怪鳥出現的地方,必定發生極為可怕的水災。但除了水災之外,它還能帶來奇妙的姻緣。得到比翼鳥的男女,將像它們一樣永結同心,比翼齊飛;因此它們又叫做「姻緣鳥」。
剎那間纖纖心中一動,狂喜難抑,拉著拓拔野的手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話音未落,比翼鳥怪叫連聲,倏地俯衝,朝著殿外閃電飛去。
纖纖大急,閨身頓足,拉著拓拔野迭叫不已。拓拔野見纖纖滿臉激動狂喜,殷殷期盼,好久沒有看見她這般渴切的神情了,心中泛起溫柔之意,微微一笑,拉著纖纖朝外電沖疾追。
眾人也紛紛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紛飛,想要將妖鳥射落,但那比翼鳥極是靈巧,在箭雨中比翼飛舞,安然無恙。
拓拔野拉著纖纖奔到山崖邊上,冷風狂舞,夜霧淒迷,比翼鳥優雅地劃過一道弧線,破空而去;倏然北折,在雲層下低徊盤旋,鳴叫不已。纖纖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莫讓它們逃走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伸手摘下她髮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鶴,翻身上了鶴背,一飛沖天,疾追而去。
眾人轟然,仰頭眺望。只見拓拔野騎乘白鶴,如仙人一般飄飄灑落,轉眼沒入雲層之中,不知所蹤。半晌,眾人方才陸續退回大殿,只有纖纖依舊站在崖頂,衣袂飛舞,臉上紅霞洶湧,嘴角牽掛著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纖纖幾聲,纖纖頭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這等拓拔大哥。」蚩尤無奈,心中又惴惴想著那神女女戚,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翻騰洶湧,當下便讓黑涯看住纖纖,莫讓妖風將她卷落崖下,自己則與拔祀漢、天箭隨眾人回到殿中。
眾人紛紛入座,蚩尤凝望著女戚,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眼波蕩漾,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強烈,煩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聽一人大聲道:「神女,你說這裡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究竟是誰?」
眾人紛紛凝望少昊,都覺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丑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皺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
※※※
寒風呼嘯,冷意徹骨,拓拔野乘鶴飛翔。朔風吹來,冰霜結面,在他護體真氣激化下,迅速融化為雪水,蒸騰消散。
比翼鳥「蠻蠻」怪叫,穿雲透霧,急速飛翔,雪羽鶴竟然始終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驚詫,好勝心大起,又想起纖纖適才那驚喜企盼的眼神,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這比翼鳥抓住,送給纖纖。
一路西北高飛,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霜風更冷,彤雲厚積,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下方雲海翻騰,滾滾洶湧,他竟如同被包夾在層層雲霧之中。再過片刻,漫天紛紛揚揚地飄起鵝毛大雪。
雪羽鶴清嗚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飛舞。雪花撲面,悠揚捲舞,在拓拔野發上、身上厚厚堆積,來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蓋,逐漸凝結為冰塊。拓拔野每隔片刻,便運轉真氣,將肩肘膝蓋等處的冰塊簌簌震落。
比翼鳥怪叫聲中,突然俯衝。拓拔野驅鶴緊隨,彤雲破散,銀光萬點撲面。穿透漫漫雲層,朝下方曲折衝去。
雲霧離散,豁然開朗。雪花繽紛,冰晶飛揚,一座雄偉高峰迫面而來;險峰陡立,尖石如刀,雖然積蓋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刀,稜角凌厲,突兀磷岫。
比翼鳥環繞峰頂,怪叫盤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縱橫二十丈的淡綠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顯是山頂天湖被冰雪凝結所成。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這怪鳥停下,到了六丈之內,我便可以用凝冰訣將它們凍住。」當下驅鶴緩飛,不驚動那比翼鳥,徐徐降落在距離它們十丈泉外的冰晶上,將雪羽鶴封印入簪,收入懷內,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那比翼鳥靠近。
比翼鳥扑打翅膀,雙爪鉤纏,一齊用另外兩隻爪子跳動,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動,發出「蠻蠻」叫聲。大雪紛揚,怪鳥的身上頃刻間覆滿白雪,宛如一隻胖乎乎的雙頭雪鳥,在淡綠色的冰面上跳躍,時而兩頭相對,尖喙對啄,自得其樂。
拓拔野緩緩上前,屏息凝神,正準備要施放凝冰訣,那蠻蠻鳥突然尖叫幾聲,搖頭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飛去。
拓拔野猛吃一驚,笑道:「哪裡走!」飄然躍起,閃電般衝出,默念法訣,森森白氣從雙手指尖急電飛舞。那比翼鳥尖叫一聲,驀地凍為冰鳥,筆直墜落。拓拔野生怕將它們摔傷,連忙御風踏足,俯衝而下,雙手一抄,將它們牢牢接住。
但這番轉向疾衝,用力過猛,剎那間已經撞到冰面。「喀嚓」一聲,冰屑迸飛,湖面雖未破裂,但腳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衝去。
天旋地轉,磷昀尖石迎面撞來,拓拔野輕叱一聲,左掌拍出,想要藉著反撞之力彈起身來,豈料一掌擊出,青光到處,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開來!黑洞幽然,彷彿一張巨口,驀地將拓拔野吞噬。
拓拔野猝不及防,急速衝去。眼前一黑,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徹骨,四壁光滑,他頭部朝下,飛速下滑,似乎是在一個狹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墜落。待到他回過神時,至少已在百丈深處。
拓拔野正計算著如何頓住身形,在這狹窄甬道中反轉身體,以水族游龍術朝上衝出山腹,突然「咚」地一聲,頭部撞在堅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則倏然迸碎。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個空蕩蕩的山洞中。眼花繚亂,手足亂舞,忽然撲倒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鑽入鼻息之中。
拓拔野唇齒及處,兩片花瓣柔軟濕潤,氣如幽蘭;耳畔低吟細碎,似怨似怒。大吃一驚,驀地明白自己正壓在一個女子身上,忙低聲道:「對不住!」猛地抬起雙臂,支起身來。
拓拔野低頭望去,「啊」地一聲低呼,突然間轟雷貫頂,天旋地轉,險些暈厥。
身下女子白衣勝雪,膚如凝脂,清麗脫俗的俏臉上,眉如淡柳籠煙,眼似明月清波,正又驚又詫又怒地望著他,赫然是當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
《第十集完 待續》
第十一卷 比翼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