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皎皎,清輝漾漾。西海波濤洶湧,層層白浪轟雷奔騰,沖捲著灰白色的泥灘。
那黑衣男子怪異地笑著,彎刀在手中嗚嗚旋轉,亮起一道道眩目的白芒;身形如鬼魅飄忽,朝著蚩尤、晏紫蘇緩緩走來,所過之處,泥灘上竟渾無足跡。
晏紫蘇彷彿突然舒了一口氣,拍著胸脯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眉刀羽真』鳩扈。」探頭四望,笑道:「老祖呢?沒隨你一道來嗎?」
鳩扈嘿然笑道:「晏國主只管放心,老祖他們都在萬里之外呢!」
晏紫蘇笑道:「鳩真人這話說得好生古怪,老祖沒來,我為什麼要放心?」她巧笑倩兮,音容嫵媚,瞧得那鳩扈有些魂不守舍,一味嘿然怪笑。
此時蚩尤腹中如絞,肝腸寸斷,恨不能立即從泥灘中衝出,躍入冰冷的海中消減這熾烈的痛楚。身上痛不可抑,心中卻是歷歷分明。眼下西海水妖為了寒荒國之事,幾已傾巢而出,這等緊要關頭,這眉刀羽真竟突然出現於此,絕非偶然。倘若當真是由西海老祖指使,則豈不意味著諸水妖業已懷疑晏紫蘇嗎?眼下被這水妖抓個正著,她處境之凶險,可以想見。一念及此,蚩尤心中驀地一陣驚怒擔憂。
鳩扈盯著蚩尤,凶光閃爍,故作訝然道:「咦?這小子不是被晏國主神針打得死透了嗎?怎地又活過來了?難不成是我眼花了?」
晏紫蘇瞟了蚩尤一眼,格格笑道:「鳩真人電眼如炬,怎會瞧錯?他就是那蚩尤小子。那日我回到眾獸山時,發現這小子竟然沒死,活蹦亂跳地在山裡奔走,料想他必定是有什麼辟毒寶物,詐死逃生,於是就一路追拿他去啦!費了老大的氣力,才在這西海邊上將他擒住,眼下正要給他下蠱,綁回北海呢!」
鳩扈哈哈怪笑道:「是嗎?想不到竟有人能在老祖與晏國王的合擊之下逃生,這可有趣得緊了。」
晏紫蘇翩然轉身,有意無意地擋在蚩尤的前面,笑道:「是啊!我也納悶得很呢!想不到這小子瞧來呆頭呆腦的,竟有這般能耐。」眼波流轉,嫣然道:「是了,鳩真人怎麼也回到西海來啦?難道寒荒國之事已經徹底平定了嗎?」
鳴扈嘿嘿道:「巧得很,晏國王那日前腳剛走,鳩扈就奉老祖之命,後腳跟去。」
晏紫蘇若無其事地笑道:「是嗎?那可真巧啦!」
鳩扈緩緩移近,彎刀韻律地旋轉,殺氣凜冽,逼人而來。嘿然道:「還有更巧的哩!那日在眾獸山中,鳩扈恰巧看見晏國王飛到天井崖下,救起了一個快死了的小子;又恰巧看見晏國主帶著這小子御風飛舞,一路朝西海而去。鳩扈眼神不好,依稀看出那小子像是死透了的蚩尤,心中老大的奇怪,所以就忍不住一路跟來了。」聲音陰冷,似笑非笑,綠豆似的小眼死死地盯著晏紫蘇的俏臉,彷彿要洞穿她的內心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這水妖一路跟蹤,必定瞧得分明,任由曼紫蘇如何狡賴也是無濟於事了。突然想到連日來,自己與晏紫蘇說話相處的諸般情狀都落入這水妖的眼中去,心中驀地一陣莫名的狂怒。大吼一聲,強忍劇痛,便想不顧一切地衝出泥灘,將其撕為萬段!
晏紫蘇突然回身,纖巧秀足閃電般壓在蚩尤的肩膀上,登時讓他動彈不得,笑吟吟道:「臭小子,又想胡鬧嗎?」傳音歎道:「呆子,你能鬥得過他嗎?現在蠱蟲發作,正是最為凶險關鍵的時刻,千萬不要亂動。否則我可不管你啦!」
蚩尤劇痛焦躁,怒發欲狂。但聽了她的嬌媚話語,竟如清水澆頂,瞬間冷靜下來;心道:「是了,眼下我連螞蟻也踩不死一隻,又怎地與這狗賊相鬥?重傷未癒,這般冒失地跳將出來,非但無益,反倒給她增添顧忌。她機靈得很,定有法子對付這水妖。」當下意守丹田,強自忍住。
晏紫蘇回眸笑道:「原來鳩真人早就瞧見我啦!既是如此,為什麼不和紫蘇打個招呼呢?那不是太過生分了嗎?」歎了口氣,嫣然道:「既然被你瞧見,那我就說實話吧!不錯,是我將這小子救活了。我早就說過啦!要靠他向真神領賞,討那本真丹呢!要是被老祖這般一掌打死,我的封賞豈不是泡湯了嗎?」
鳩扈嘿然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忽地又皺眉道:「是了,鳩扈這一路上瞧見曼國主似乎對這小子關心得很,抱在懷裡噓寒問暖,親手作羹湯。嘿嘿,想不到殺人如麻的晏國主對囚犯竟是這般溫柔體貼嗎?奇怪奇怪,有趣有趣。」嘿嘿乾笑,竟似大有妒意。
蚩尤又是一陣大怒,倏地面紅耳赤,便要大吼恕罵;突然看見月光下,晏紫蘇俏臉跎紅,嬌喔羞怒之態,美艷不可方物,心中「咯咚」一響,竟似看得呆了。心中一陣亂跳,想到一路上的溫柔旖旎,呼吸窒堵,那羞惱憤怒竟突然變為說不出的甜蜜之意。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鳩真人竟是在吃這小子的醋嗎?既然如此,你也乖乖做我的囚犯便是。」
鳩扈那張麻臉驀地脹為紫紅色,在夜色中說不出的醜陋險惡,乾笑不語。在距離曼紫蘇六丈處站定,咳嗽一聲,嘿然道:「晏國王,咱們已經兜了萬里路了,現下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吧?」
晏紫蘇嫣然道:「既然鳩真人有話要說,只管開口便是。」
鳴扈嘿嘿乾笑數聲,沉吟不語,一雙綠豆眼在她的身上不住地打轉。過了片刻,方才嚥了口口水、涎著臉道:「晏國王是明白人,難道還不明白鳩扈的心思嗎?」
晏紫蘇妙目中倏地閃過羞怒神色,凌厲殺氣稍縱即逝。蚩尤聽得又是憤怒又是納悶,心道:「這狗賊不知想要挾什麼?」腹內又是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汗水涔涔。
眼見晏紫蘇俏立風中,笑吟吟低頭不語,黑衣翻飛,玲瓏畢露;鳩扈麻臉上閃過怪異的神色,整張臉彷怫都因激動而扭曲了一般,往前走了一步,嘎聲道:「晏國主,只要你答應了我,今日之事,我便忘得一乾二淨,決計不向旁人提起……」
晏紫蘇仰頭笑道:「倘若我不答應呢?」
鳩扈一愣,目光陡然森冷,桀桀笑道:「那也無妨。鳩扈他日拜見老祖之時,自會將近日所見所聞,一一如實稟報。」
曼紫蘇格格笑道:「是嗎?也不知老祖是信你多些呢!還是信我多些?」
鳩扈陰冷地笑了幾聲,左手從懷中掏出一隻銀白色的四翅怪蟲,嘿然道:「老祖即便不信鳩扈,也應當相信這『淚影蟲』吧?這一路上,它可是哭個不停哩!」
曼紫蘇花容瞬間慘白,笑容也突然凝住了一般。蚩尤劇痛欲狂,迷糊中覺得這「淚影蟲」的名字好生熟悉。驀地一凜,突然想起大荒中有一種罕見的奇蟲,傳聞它流淚之時,可以將當時所見的情景影印入淚珠之中;淚珠滾落淚囊,凝結為內有影像的珍珠,因而這種奇蟲名為「淚影蟲」。蚩尤驚怒之下,清醒大半。這水妖倘若己將自己二人一路情形影印於那怪蟲的淚珠中,晏紫蘇縱有千張嘴,也辯不分明了。
濤聲陣陣,海浪層層洶湧。潮水倏然淹沒了晏紫蘇的赤足,又倏然退卻。晏紫蘇低頭望著自己雪白的腳趾,笑而不語,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鳩扈轉頭望望天空那輪明月,嘿然道:「晏國主,我跟了你們足有十日了,你可知我為什麼偏偏挑了今晚現身嗎?」
晏紫蘇臉色雪白,依舊笑而不笞。
鳩扈怪笑道:「嘿嘿,今夜是月圓之夜,再過幾個時辰,晏國主再神通廣大,也要變成一隻九尾狐狸。鳩扈雖然沒什麼本事,但要抓住一隻狐狸,總不是什麼難事吧?」突然語鋒一變,厲聲獰笑道:「晏紫蘇,若是識相,就乖乖地脫光了衣服讓老子玩個痛快!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就將你先姦後殺,連帶著這臭小子一起剁成肉泥!」面目突轉猙獰凶怖,週身黑衣蓬然鼓舞。
蚩尤此時方知這鳩扈竟是妄圖以此要挾,玷辱晏紫蘇。熊熊怒火轟然灌頂,氣得險些爆炸開來,雙目盡赤,狂吼道:「狗賊敢耳!」
鳩扈大怒,右手一抖,那彎刀「呼」地一聲,破空飛出一道雪亮的刀芒,閃電般斬入蚩尤頭側的泥灘。「砰」地巨響,泥漿迸濺,蚩尤只覺一股銳痛直刺骨髓,與體內蠱蟲裂痛相激,險些暈去。他這一刀只是虛晃,倘若當真發力,蚩尤眼下避無可避,早已被劈為兩半。饒是如此,其氣芒鋒銳,也令現下的蚩尤大吃不消。
晏紫蘇格格脆笑,花枝亂顫,嫣然道:「鳩真人為何對紫蘇這般不依不饒?」
鳩扈聽她溫言軟語,面上的煞氣不由又淡了下來,嘿然道:「曼國主,誰讓你這般撩人?那日鳩扈在北海潛龍宮見了你,連魂魄都找不回來了。嘿嘿,那時我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嘗嘗你的滋味。」說到最後幾字,竟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曼紫蘇笑道:「是嗎?那你便過來吧!」俏臉高仰,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攝魄地望著鳩扈,淺笑吟吟。
鳩扈嘿然搖頭道:「嘿嘿,晏國主身上少說藏了千兒八百隻蠱蟲,鳩扈就算長了一千個膽也不敢靠近。」
晏紫蘇吃吃笑道:「膽小鬼,又想摘花,又怕刺扎。」眼波流轉,柔聲道:「鳩真人,你究竟想怎樣呢?」
鳩扈嚥了口口水,乾笑道:「晏國主,你乖乖兒地衣服脫光,丟得遠遠的,千萬別耍什麼花招。」手中彎刀虛晃,對準蚩尤的頭顱。
晏紫蘇笑道:「咱們可把話先說清楚啦!這小子是我的聚寶盆呢!你若是傷了他一根寒毛,我可就不客氣啦!」一邊說著,一邊輕解羅衫,黑色長袍倏然滑落,僅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桃紅色褻衣站在雪白的浪花中。
玉體玲瓏,浮凸有致,楚楚動人,活色生香。
蚩尤腦中嗡然一響,心中悲鬱狂怒,想要怒吼制止,卻痛得發不出聲來,經脈斷裂處,如刀割火焚,彷彿可以聽見無數塊壘崩散粉碎的聲音。
海風吹拂,褻衣翻飛,春光妙處隱隱若現。鳩扈全身僵硬,木愣愣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血紅的小眼緊緊地盯在晏紫蘇冰雪瑩白的胴體上,順著那纖美的脖頸一路下滑,那渾圓骨感的肩頭,優美的鎖骨,隱藏於桃紅薄紗之下的高聳雪丘,不盈一握的腰肢,雪白豐美的臀部,修長曼妙的雙腿……目中欲焰熊狂,喉中發出低沉的怪響。
潮水倏然湧至,浪花飛捲,那桃紅色的褻衣倏地被白沫卷落,隨浪飄搖而去。
晏紫蘇一絲不掛地站在海中,站在淡淡的月色裡,彷彿一樹梨花,簌簌風中,美得令人瞬間窒息。
蚩尤怒不可抑,體內彷彿突然迸爆炸裂,發出一聲淒列的嘶吼,恨不能將鳩扈的雙眼挖將出來。那熟悉的凜冽殺意在他喉中、腦頂熊熊焚燒,讓他喘不過氣來。強烈的恨意在心中濃縮為越來越鮮明的吶喊,要將這無恥狗賊碎屍萬段!
鳩扈顫聲道:「妙極!妙極!」左手連彈,黑光飛舞,接連不斷地打在晏紫蘇的身上,晏紫蘇低哼幾聲,動彈不得,週身經脈己被他盡數封住。晏紫蘇格格笑道:「膽小鬼,將我經脈封住作甚?難道你喜歡抱著一個木頭嗎?」
鳩扈喘息著怪笑道:「你太過狡猾,還是小心為好。抱著木頭就抱著木頭吧!老子也管不得了!」手中彎刀忽然旋轉,貼在背上,形如鬼魅,閃電般朝晏紫蘇飄去。
蚩尤吼道:「狗賊,你敢動她一根寒毛,蚩尤爺爺就將你撕成碎片!」鳩扈理也不理,倏地掠到晏紫蘇身旁,徐徐繞走,喘息著瞪眼上上下下地凝視,手指顫抖地搭上了她雪白滑膩的肩頭。
晏紫蘇格格脆笑,掙脫不得。眼波凝望著蚩尤,雙頰酡紅,瞬間蒼白,別轉頭去。
蚩尤震天怒吼,眼角迸出血絲,整張臉扭曲可怖,猙獰如凶神妖魔,啞著喉嚨厲聲大罵。一陣海濤洶洶捲過,登時將他和他的喊聲一齊淹沒。
那冰冷鹹澀的海水瞬間拍來,砸在蚩尤的臉上,卻澆滅不了熊熊恨火。海水在舌根徐徐泛開,說不出的鹹澀。浪花朦朧中,看見那鳩扈的手爪顫抖著在晏紫蘇瑩白的肩膀上摩挲,朝著巍巍雪丘摸去,心中苦怒悲憤,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飲其血。狂怒之下,全身竟劇烈震顫起來。
驀地一聲大喝,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量,竟從泥灘中跳將出來!
「啊!」晏紫蘇驚叫一聲,鳩扈也猛吃一驚,住手凝神戒備。
蚩尤驚怒狂喜,一齊襲上心頭:「難道自己的傷勢竟己好了嗎?」剛一念及,體內狂裂劇痛,幾將暈厥,踉蹌著摔倒在地。
鳩扈鬆了一口氣,陰冷怪笑道:「小子,你嫌離得太遠看不清楚麼?老子就讓你看個明白。」烏黑的手爪猛地抓住那渾圓的雪丘,晏紫蘇微微一顫,發出一聲低吟,臉上羞怒之色一閃而過。
蚩尤怒吼著強自撐起,朝鳩扈衝去。側面浪濤飛捲,轟然一聲,登時將他掀翻在地。
鳩扈哈哈淫笑,恣意的揉搓著晏紫蘇的雪丘,斜睨蚩尤,嘿然道:「晏國主,這小子不是你的囚犯嗎?怎地看見你和我親熱,竟連性命也不要了?」
晏紫蘇咬著嘴唇,眼波溫柔地凝視著蚩尤,悲喜交集。
濤聲悲奏,浪潮怒湧。蚩尤咬緊牙關,噴火雙目盯著鳩扈,一言不發,緩緩地爬起身來。那目光中充滿了狂肆的恨意與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鳩扈明知他眼下形同廢人,卻還是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徹骨的懼意。懼意瞬間變成羞惱憤怒,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給我乖乖地躺著看吧!」右手凌空疾劈,黑光破舞,當頭擊在蚩尤額頂,蚩尤悶哼一聲,鮮血長流,身形微晃,再次摔倒在地。
海浪倏然捲過,迅速洇開猩紅之色。
晏紫蘇大驚,俏臉「咧」地慘白,連聲呼叫,蚩尤昏迷不醒。鳩扈妒意橫生,冷笑道:「晏國主對這小子倒關心得很……」
晏紫蘇扭過頭來,妙目森冷地凝視著鳩扈,淡然笑道:「鳩真人,我可是說過啦!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就別怪我不客氣……」
鳩扈突然大怒,重重一個耳光,將晏紫蘇擊倒在地,喝道:「賤人!老子忍你夠久啦!你以為自己了不得嗎?有燭真神撐腰就誰也不放在眼裡?他奶奶的,勾結外賊,還敢這般氣焰囂張,老子今日倒要看看你怎麼神氣!」
晏紫蘇臉頰潮紅,胸脯急劇起伏,格格笑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鳩扈獰笑道:「想嚇唬我?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將你先姦後殺!嘿嘿,橫豎有這臭小子做替死鬼。」拉著她的手臂在海水泥灘中急速拖行,到了蚩尤身前數尺之處停下,飛起一腳踢在蚩尤的肚腹上,喝道:「他奶奶的,起來!」
蚩尤猛一顫動,徐徐睜開眼睛。鳩扈驀地揪住他的頭髮,硬生生提了起來,指著晏紫蘇獰笑道:「你不是喜歡這賤人嗎?好好看看老子怎麼玩你的女人!」狠狠地將他的頭摔在泥灘上,又猛踹了他一腳,蚩尤弓起身子,疼得齜牙咧嘴,淚水也禁不住冒將出來,心中怒火狂沸欲炸。
鳩扈喘息著瞪視著晏紫蘇,獰笑道:「賤人,看我怎麼收拾你!」俯身指住她的脖頸,往她花唇上咬去。
蚩尤悲怒狂吼,突覺喉中一甜,數百紫黑色的血塊迸飛而出,體內忽覺空空蕩蕩,劇痛全消。剎那之間,任督二脈竟似霍然貫通,繼而陰陽二脈也突然暢通……
當是時,鳩扈即將觸及曼紫蘇花唇,晏紫蘇突然盈盈一笑,目光中閃過怨毒、歡喜、憤怒的神情。鳩扈心中蕩地一驚,視線所及,突然看見一隻幽綠色的怪蟲閃電似的從她的兩瓣花唇間飛出,倏地沒入自己口中!
鳩扈大駭,突覺喉中一疼,宛如刀割劍剮,聲帶竟瞬間斷裂;繼而一團毒辣烈火轟然卷下,直衝腸腹。晏紫蘇銀鈴般的笑道:「這『美人舌』味道如何?」鳩扈驚怒如狂,嘶聲怪叫,奮力一掌朝著她春花似的笑靨上拍落。
突聽蚩尤一聲大吼,閃電似的跳將起來,左手如鋼鉗鐵爪,驀地指住鳩扈的脖頸,將他硬生生提起,右手雙指如流星飛舞,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鳩扈雙眼之中。
「哧!」血箭飛射。鳩扈嘶聲慘叫,雙掌轟然猛擊,黑光爆舞,激撞在蚩尤胸腹。蚩尤悶哼一聲,口噴血雨,沖天倒飛,口中卻哈哈長笑:「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痛快!」雙手一捏,將指縫間的兩顆眼珠擠得粉碎。
鳩扈雙目黑洞幽然,滿臉血痕,手爪亂抓,發出鬼哭狼嚎似的悲吼。突然反手拔出彎刀,朝著半空中的蚩尤飛旋怒斬!
晏紫蘇失聲驚叫,連忙默念蠱訣。鳩扈慘叫一聲,立時仰天跌倒。
但那彎刀業已脫手飛出,破空怒舞,在月光下閃起銀輪眩光。刀勢如風雷,「嗤」地一聲,不偏不倚,霍然劈中蚩尤臉額,入骨三分,鑲嵌著震動不已。
鮮血噴濺,蚩尤眼前一片血紅,頭顱猶如迸裂開來一般。大吼一聲,奮力將那彎刀生生拔出,想要朝那鳩扈擲去,但體內方甫通暢的幾道經脈又驀然斷裂,真氣瞬間蕩然全無,重重摔倒在浪花之中。鮮血汨汨,將潮水急劇染紅。
冰冷的海水四面波蕩包圍,蚩尤劇痛欲死,混沌中聽見晏紫蘇尖叫道:「呆子,快將頭埋到泥灘中!」當下竭盡餘力,將臉額緊緊貼在柔軟的泥灘上。細膩柔軟的泥灘,溫柔得如同晏紫蘇的手,傷口的劇痛登時消減。
那鳩扈厲聲痛吼,在海潮中茫然旋轉,散發血污,形如妖魔。突然怪叫一聲,週身肌肉急劇波動,骨骼銳變,灰色毛羽紛紛破膚而出,瞬息間化為一隻人面灰鳩,沖天飛起,在海風中胡亂飛舞,怪叫迭聲。
晏紫蘇嬌叱道:「哪裡走!」口中唸唸有辭。鳩扈在半空張開巨翼,發出淒冽的悲啼,通體血紅透明,劇烈搏動。突然「砰」地一聲巨響,那只幽綠色的怪蟲從他背脊破撞而出,直衝霄漢。
鳩扈戛然慘啼,毛羽迸飛,血肉激濺,四下迸炸爆舞;剎那之間,只餘下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依舊舒展飛揚的姿勢,在夜風中停頓片刻,蕞地化為紛揚的粉末。
晏紫蘇躺在海潮中,格格脆笑,歡愉快意。忽然看見漫天橫飛灑落的血肉之中,竟有一隻銀白色的四翅怪蟲低低掠過,發出嗡嗡的叫聲,朝著東邊飛去,赫然是鳩扈的「淚影蟲」!
晏紫蘇面色驟變,心彷彿突然停止跳動一般,失聲道:「糟糕!」想不到鳩扈臨死之際竟提前將這怪蟲放飛逃離!倘若這怪蟲按他指使,飛回西海老祖等人的手中……心下驚怒惶急,不敢再往下想。但此時週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淚影蟲從頭頂飛過,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冰魄似的圓月、疏淡的星辰,在深不可測的夜空中耀射著冷冷的光。她僵直地躺在寒冷的海水裡,潮水已經淹沒到她的耳際,滿頭黑髮在海濤中迷亂地漂浮蕩漾。週身冰涼,恐懼懊悔,腦中一片空茫。
突然心想:「是了,我真是嚇傻啦!這裡到眾獸山,途中萬里冰雪寒荒,淚影蟲這般弱小,又怎能飛到?即使不被風雪凍死,也必定成為雪鷲冰鳥的腹中之物。」一念及此,心中登時歡喜起來。但隱隱之中,仍有一絲顧忌擔憂。
驀地想起蚩尤生死不知,猛地一凜,方甫放下的心又立時高懸起來。寒意凜冽,急忙大聲呼喊;接連喊了數十聲,四下渾無應答,只有海浪聲聲,鷗鳥鳴啼。凝神聚意,竟連他內心的兩心知也感應不到了。
晏紫蘇越發焦急恐懼,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那呆子吃了鳩扈一刀,已經……已經死了嗎?」心中突然如尖刀刺扎,痛不可抑,險些透不過氣來,尖聲大叫:「蚩尤!呆子!你……你可別嚇我!快些回話呀!」
如此又叫了數十聲,仍是一無回應,她心裡更加慌張害怕,一面大叫,淚水一面接連不斷地湧將出來。
風聲呼嘯,浪濤層疊鋪卷。水花迷濛中,星辰搖搖欲墜,夜幕彷彿要崩塌下來一般。她竭盡全力大聲呼喊著,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嘶啞,終於連自己也聽不分明了。週身在寒冷的海水裡顫抖,無邊的黑暗的恐懼,空茫地包攏著,彷彿那越漲越高的潮水,要將她徹底吞噬。
海潮洶湧,一陣大浪沖來,將她朝岸上推送,繼而又驀然回捲,將她拖曳著浮萍般朝海中漾去。正跌宕沉浮,突然臂上一緊,竟被人牢牢抓住。晏紫蘇吃了一驚,轉頭望去,「啊」地一聲,哭出聲來。
那人眉目英挺,面色蒼白,正是蚩尤。自右額頭到左頰,被鳩扈的彎刀斜斜地砍了極深極長的一道口子,傷口雖己被泥灘癒合,但皮肉翻捲,歪歪扭扭,連挺拔的鼻樑也斷了一個缺口,說不出的難看可怖。
晏紫蘇心中大痛,想要伸手撫摸他臉上傷口,卻動彈不得,恨恨道:「殺千刀的鳩扈,早知如此,便不讓你死得這般痛快啦!」心下難過,淚水滾滾,柔聲道:「呆子,還疼不疼?」
蚩尤費力地搖搖頭,啞聲嘿然而笑,想說話卻發不出聲來。此時他體內經脈重歸斷裂混亂之態,真氣岔亂奔走,酸軟無力。唯有右手緊抓晏紫蘇的手臂,牢牢鉗握,不知何處來的力氣。
晏紫蘇破涕為笑道:「呆子,誰讓你這般莽撞地與他拚命?」聽見他心中所思,忽然臉上酡紅一片,極是歡喜,低聲道:「傻瓜,他哪能佔得了我的便宜?」
蚩尤呆呆地凝視著她赤裸的身軀,蒼白的臉上突地赤紅。想到那鳩扈竟恣意地揉摸她的肌膚,心中憤恨怒火又熊熊跳竄,忖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怎地那時突然沒了氣力?否則便先將那狗賊的爪子砍下,再剁成肉醬。」
晏紫蘇眼中驀地閃過羞惱憤恨的神色,突然得意地格格笑將起來。蚩尤大為納悶,皺眉望她。晏紫蘇笑道:「呆子,難道我只會變臉不成?」臉上又是一紅,卻不往下說。
蚩尤恍然,這妖女在那鳩扈步步緊逼之時,多半已經做了變化。那鳩扈所觸及的她的肌膚,自然已非其身了;心中莫名地大喜,那抑鬱憤懣之意登時煙消雲散。
晏紫蘇臉上更紅,嬌艷欲滴,呷了他一口,道:「你這般歡喜作甚?難不成覺得自己吃了什麼虧嗎?」話語嬌嗔,臉上卻笑吟吟地頗為歡喜。
蚩尤陡然大震,心裡忽然一陣驚惶迷亂,忖想:「是了,那狗賊摸了妖女的身體,我為何會這般狂怒?得知那狗賊摸到的不是她真正的肌膚身體,我又為何這般慶幸?難道……難道……」自與晏紫蘇重逢以來,這念頭他便一直隱隱地藏於心底深處,偶有想到,也覺得荒謬可笑,立時移念他想。
若在從前,他素來不知、不想男女之事,一心叱吒大荒,重建蜃樓城,即便有今日際遇,即便當真喜歡上這水族妖女,多半也是懵然不覺。但暗戀纖纖之後,初知其中甘苦;與八郡主一段無由而始、無疾而終的因緣,更加讓他逐漸懂得深究反思。
此刻,被她一語點醒,登時如五雷轟頂,驀地呆住。想到這一路八千里寒荒絕地,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諸端情景,想到鳩扈糾纏她時自己狂怒欲爆的心情,那念頭登時越來越發鮮明,心中突然升起驚惑惶恐之意。
正自慌亂驚恐,體內驀地又是一陣劇痛,爆脹欲嘔,難受之極。喉中腥甜,「哇」地一聲,猛地又噴出數十塊紫黑色的血淤來,漂浮於潮水上,跌宕搖漾。
晏紫蘇不憂反喜,笑道:「好啦!好啦!我給你喂的那『西海蠍蛇蠱』還當真有效呢!」
蚩尤心中一凜,那西海蠍蛇蠱乃是傳說中極為可怖的蠱毒,一旦進入人體,便順著氣血經脈四處瘋狂咬噬,最後沿著脊柱鑽入腦中,吸食腦髓,令人瘋魔而死。
晏紫蘇笑道:「呆子,我要害你只需那『兩心知』便綽綽有餘啦!這蛇蠍蠱雖然可怕,卻剛好能救你的命呢!你體內經脈被西海老祖打得斷裂混亂,一塌糊塗,四處都是淤血,倘若不能將這些血塊取將出來,縱有神丹妙藥,也不能將你經脈修復。」頓了頓道:「而這蛇蠍蠱到了你體內,恰好替你將混亂的經脈一一縷順歸位,又可將你的淤血盡數吞吃乾淨,豈不是妙得很嗎?」
蚩尤又驚又喜,心道:「原來先前任督諸脈霍然貫通,竟是這蛇蠍蠱蟲的功勞!」
晏紫蘇道:「是啊!你的任督二脈雖有損傷,卻幸虧沒被老祖震斷。蛇蠍蠱吃盡二脈中的淤血後,這兩脈自然便貫通啦!只是你太過心急,非要與鳩扈拚命,結果反而將這幾處經脈又震傷啦!」妙目凝視著蚩尤,嘴角微笑,不住地歎氣。月光下瞧來,說不出的嫵媚俏麗。
蚩尤征怔地望著她,想著這妖女對他的綿綿情意,心底彷彿有什麼慢慢地融化開來。先前的困惑驚慌逐漸轉為溫柔之意。那桀驁狂野的脾性又復甦起來,突地忖想:「是了,即便我當真喜歡這妖女,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又有什麼見不得人麼?」如此一想,心頭大快,豁然開朗。
但突然之間,腦中又掠過纖纖的如花俏臉,心中驀地又是劇震,猛一搖頭,暗自忖道:「罷了罷了!我想纖纖妹子作甚?她喜歡的始終是烏賊。即便不能與烏賊一起,也斷然不會將我看在眼裡。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即斷,豈能這般粘粘糊糊,分不清明?沒地讓人笑話!」但心中仍是一陣酸苦,又想:「此生此世,我只將她當作好妹子便是……」
這時一陣大浪捲來,晏紫蘇「啊」地一聲大叫,險些從蚩尤手中甩脫。蚩尤大驚,探出左手,奮力抓住晏紫蘇的另一隻手臂。兩人登時被洶洶波濤蕩起,隨波逐流,朝海中飄去。
波濤澎湃,數次三番險將兩人分開。蚩尤精疲力竭,業已有些不支。但想到身在茫茫西海之上,一且分開,只怕永不能相會了,唯有咬牙緊握雙手。曼紫蘇嫣然道:「呆子,你抓得我疼死啦!」凝神聚意,默念法訣,「嗤嗤」連響,蚩尤身上的衣裳登時抽絲化縷,破空穿海,繚繞飛舞,剎那間將二人緊緊纏繞住。
萬里明月,星漢無聲。海上風聲呼嘯,鱗光波蕩。
他們四目對望,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近的距離,肌膚相貼,呼吸相聞,聽不見周圍的風浪,只聽見彼此怦然的心跳。「兩心知」在蚩尤的心裡輕輕噬咬著,那麻療而甜蜜的疼痛,第一次帶給他難以名狀的幸福。晏紫蘇溫柔的眼波,嫣然的笑容,彷彿成了比西海風浪還要兇猛的漩渦,讓他沉溺其中,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這一刻,他們似乎忘了西海汪洋風波險惡,忘了前途茫茫禍福難測,兩人在此起彼落的巨浪中跌宕沉浮,高一潮,低一潮,不知要飄到什麼時候,也不知要飄到什麼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