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寒風凜冽,雪山冰崖急速倒掠。
拓拔野等人朝西南瑰璃山方向疾飛,一路遇見數十批五族飛騎,浩浩蕩蕩會集一處,竟有六百之眾。大多都是水、木、土三族豪雄,聽聞蚩尤受困瑰璃山,紛紛趕去緝拿邀功。呼喝叱叫,聲浪嘈雜。
拓拔野皺眉心道:「這些人假公濟私,多半要挑撥滋事。倘若到時他們一口咬定魷魚刺殺黃帝,無理取鬧,動起手來,該如何是好?」思緒飛轉,忽地有了一個主意:「是了,一旦見勢不妙,我便讓瘋猴子背著魷魚和我賽跑。以他的速度,這些人縱是騎著閃電也追將不上。」嘴角微笑,心下稍寬。
正尋思問,忽聽見西邊傳來金石激撞之聲,仙樂飄飄,角聲清越,有人高聲叫道:「大金白帝、西方金王聖母駕到!」十餘輛飛車急速掠來,最前的白金飛車富貴雅麗,由九隻鸞鳳牽引,色彩絢麗,香風捲舞,正是西王母的「九鳳車」。
眾人哄然,紛紛盤旋避讓。槐鬼、離侖大喜,引著眾人朝車隊迎去。
拓拔野方覺歡喜,突地又是一凜,驀地想起那夜在雁門大澤,誇父曾大呼小叫地從西王母手中搶走窫窳,若被她認出,則必可推斷自己與姑射仙子乃是那夜聽到她秘密的男女。靈機一動,傳音誇父道:「瘋猴子,你今日若能不發一言,這場比試便算是你贏了。」
誇父大喜,脫口道:「這有何……」見拓拔野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登時醒悟,急忙將最後一個「難」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擰脖子,咬緊牙關再不言語,心想:「爛木奶奶不開花,今日不管你小子怎麼逗我,老子說不開口,就不開口。」」
到了飛車旁側,槐鬼、離侖數人抬著蓐收,捧著三生石,先進入車中通報請命。
過了片刻,聽見有人長聲道:「恭請木族聖女、龍神太子大駕。」金門洞開,玉簾輕卷,幾個白衣侍女盈盈行禮,領著拓拔野等人朝車中行去。
※※※
車廂極為寬敞,綵燈高懸,毛毯掛壁,雖不如少昊的白金飛車那般富麗堂皇,但簡潔之中透露出的素雅華貴之氣,卻讓人無形之間肅然起敬。兩側站列的白衣衛士姿容秀麗,竟然都是妙齡女子,但個個真氣蓬沛,不可小覷。
車廂正中的紫玉石桌環坐了十餘華服貴人,見拓拔野等人魚貫而入,紛紛起身。
金族太子少昊、九尾虎神陸吾、白馬神英招、風雲神江疑等人赫然在列,瞧見拓拔野二人,均面露微笑,點頭致意。
玉桌正席立著一個豹斑白衣的美貌女子,膚白勝雪,眉目似畫,金簪墜墜,玉勝搖曳,端莊典雅之中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正是西王母。想到當夜在雁門大澤,她狠心斬殺科汗淮的情景,拓拔野心下驀地又是一陣苦澀,忖想:「倘若纖纖知道科大俠死在她娘親的手上,不知會如何傷心難過。」
強斂心神,徐徐掃望。她身旁所立的白衣男子素冠銀帶,長鬚飄飄,朝著拓拔野微微一笑,氣宇優雅淡泊,直如神仙,當是金族白帝無疑。
拓拔野大為心折,忖道:「生平所見的大荒高手中,以白帝風度最為出眾,倒有些神似神帝。」
正要行禮,西王母離席翩翩而來,拉起姑射仙子的素手,微笑道:「姑逢山一別,已有一年,仙子風姿更勝從前。」
姑射仙子淡然一笑道:「王母仙儀,光彩照人,蕾依麗雅豈能相及?蟠桃會在即,蕾依麗雅行程匆匆,未曾備禮,萬勿見怪。」
西王母嫣然道:「仙子蒞臨,崑崙生輝,水香已經歡喜不盡,何來禮物之說?何況寒荒國之劫、方山之變,虧得仙子相助,這已經是仙子給本族的厚禮啦!」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道:「王母所言多是拓拔公子之功,蕾依麗雅不過略盡薄力,不敢掠美。」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珠轉而凝視拓拔野,驀地一怔,精光一閃而逝,似乎認出了什麼。
拓拔野心中一跳,如芒刺在背,躬身行禮道:「東海龍族拓拔野,拜見白帝、王母。」
白帝目露欣賞之意,淡然微笑道:「拓拔太子少年英雄,仁厚俠義,誠龍族之幸,天下蒼生之幸。」
拓拔野面上微微一紅,微笑道:「白帝過譽,愧不敢當。」
西王母淡淡道:「拓拔太子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快請入座吧!」不再看他,牽著姑射仙子的手,朝席中走去。
拓拔野微微一愣,覺得她言辭好生冷淡,只道她已經認出自己,心下大寒。突然明白:「是了,她對母王恨之入骨,對我自然也就沒什麼好印象了。若不是我對金族略有薄恩,只怕連話也不與我說。」他性子隨和,不以為忤,當下微微一笑,躬身答謝。
還未說話,卻聽身後的誇父突然哇哇大叫道:「爛木奶奶的,原來是你!臭老頭,快把那龍頭怪物還我!」倏然飛起,大鳥似的朝白帝撲去。眾人嘩然,搶身上前阻擋,卻被他瞬間震開。
拓拔野登時恍然,原來半道搶走窫窳的竟是白帝!心中懸了半晌的巨石登時落了下來。但旋即又是一緊,暗呼糟糕,目光電掃西王母,果然發覺她面色微變,雙眸中閃過驚怒凌厲之色。當下急忙喝道:「瘋猴子,你輸了!」
誇父「哎呀」大叫,驀地想起與拓拔野的「不說話比試」,急忙一捂嘴巴,硬生生頓住身形,半空翻個觔斗落到拓拔野身旁,苦著臉叫道:「不算不算,現在開始重新比過!」見拓拔野點頭,大喜過望,連忙咬牙站到一旁,大氣不出。
眾人見拓拔野只一句話便將這瘋猴子治得服服貼貼,無不詫異。適才聽槐鬼、離侖述說,那殺害燭鼓之的疑凶已經被拓拔野攥住時,眾人心底還大不以為然,各自凝神聚氣,只待他一現身,便一鼓作氣將他擒下。此時一見,既詫且喜,方知多此一舉,對拓拔野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幾分。
白帝微微一笑道:「原來他就是七百年前與羽青帝逐日禺谷的誇父前輩嗎?果然厲害之極。」誇父面有得色,仰頭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西王母目光如電,灼灼地望著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太子真人不露相,那是更加厲害了。」拓拔野聽她話中有話,知她多半已然猜到自己便是當夜的蒙面少年,當下硬著頭皮裝傻充愣,微笑不語。
少昊哈哈笑道:「拓拔兄年少英雄,縱橫大荒,威震四海,當然厲害之極。咱們多了這麼個朋友,那可是花差花差,妙不可言。」大步離席,拉著拓拔野的臂膀入席,傳音笑道:「拓拔兄,我在花叢中打滾二十年,發現一金科玉律:但凡老處女見了俊小子,多半要五氣不均,陰陽失調,導致亂發脾氣。你別怪我姑姑,只能怪你自己長得忒也俊俏。」
拓拔野啼笑皆非,苦笑不已。心道:「西王母若當真是老處女,見了我就不發脾氣了。這小子連王母的玩笑也敢開,實在是膽大妄為。」眼見西王母牽著姑射仙子盈盈入席,對她似乎並無懷疑之意,心下稍寬。
眾人坐定之後,一個寬衣大袖的清俊男子起身道:「陛下、王母,偵兵游痕已經候命在外,是否傳他進來?」白帝點頭應諾。
少昊捅了捅拓拔野,傳音道:「這是本族太長老黑木銅,你莫瞧他眼下一本正經,大義凜然,其實卻是個大大的色鬼。嘿嘿,他府裡有幾個女奴標緻得很,嫩皮嫩肉,發起浪來連石頭都要變酥。明日尋空我帶你去見識見識……」說到最後一句,色咪咪地笑了起來,喉結大動,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拓拔野微笑忖道:「這小子荒唐之至,無論什麼都能扯上男女之事。和六侯爺倒可以成為知交。」不知何以,對這荒淫好色的金族太子,他倒覺得頗為親切投緣。
與他胡說幾句,原本緊張的心情漸漸地鬆弛了下來。
※※※
當是時,幾個白衣女衛士領著一個高大胖子定了進來。那胖子低頭碎步,神情緊張,眼珠滴溜溜轉動,卻不敢上望,就連額上的細密汗珠亦不敢伸手擦拭。
眾衛士齊聲唱諾,胖子膝下一軟,伏身拜倒,顫聲道:「飛龍團偵兵游痕,叩見陛下、王母。陛下、王母千秋萬歲。」
西王母淡淡道:「起來吧!賜座。」游痕伏身拜謝,戰戰兢兢地低頭跪坐在旁邊的黑蠶絲墊上,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拓拔野心想:「白帝瞧起來溫和寬厚,他怎地還如此懼伯?想來定是西王母治政太過嚴厲。」
西王母道:「是你親眼目睹蚩尤公子發狂殺人,藏入瑰璃山的嗎?」拓拔野猛吃一驚,方知他們在查問蚩尤之事,當下凝神傾聽。
游痕顫聲道:「是。」
黑木銅冷冷道:「白帝、王母在此,你快將昨日情形仔仔細細地說來,將功折罪。若漏了一個字,我就揭了你的皮。」
游痕神色張惶驚恐,連連點頭。舔了舔嘴唇,咳嗽一聲,想要說話卻又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啞聲道:「昨日……昨日小人奉命隨飛龍團前往瑰璃山脈一帶尋找姬公子和纖纖姑娘。半路上遇見土族、水族、木族的幾支偵兵,土族偵兵在尋找姬公子和蚩尤公子;水族、木族的偵兵則在尋找蚩尤公子及其手上的苗刀。
「那時暴風雪越來越大,四處雪崩,行進極是困難。大家索性集中在丹素峰頂,圍作一團,以免被狂風吹散。
「正午時候,暴風雪剛止,又偏巧發生日食。我們點燃三昧真火,正要四散搜尋,突然聽見一聲大吼,接著三里外傳來猛烈的爆炸聲。小人生來夜眼,清清楚楚地瞧見那裡綠光沖天,白脊峰頂橫截炸斷,成了一片光禿禿的平台。那爆炸極是猛烈,連丹素峰也微微震動起來。
「接著就聽見那裡傳來狂笑和怒吼聲,那聲音極是熟悉,與前夜在觀水城中刺殺黃帝的蚩尤公子完全相似。土族、木族、水族的偵兵驚喜憤怒,不等商量,除了少數離開通風報信之外,其餘的五百餘人全部圍追衝往白脊峰。我們見勢不妙,也只好追隨而去。
「當時正值日食,到處一片漆黑。大家擎著火炬爭先恐後地衝到了白脊峰上,只見蚩尤……蚩尤公子壓在一個裸體女子的身上,正在強行做那等事情……」說到此處,汗流浹背,伏地不敢往下再說。
眾人嘩然,少昊一愣,喃喃道:「奇哉怪也,蚩尤兄弟在我香車中時,對那些美女目不斜視,乃是少見的正人君子,怎會……」
拓拔野猜斷必是毒蠱亂性,使得蚩尤一反常態,做出這等禽獸之行。驚駭憤怒,心想:「水妖好生惡毒,要讓魷魚在天下英雄面前聲敗名裂,成為眾矢之的。」
西王母冷冷道:「往下說。」她生平最為痛恨男人凌虐侮辱女子;在金族之中,一旦有強暴發生,縱使被辱女子是女奴或囚犯,施暴者亦要遭受重罰,甚至有被斷除男根,削籍為奴之虞。是以游痕說到此處,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游痕擦了擦汗,續道:「我們見他做此惡行,都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紛紛喝止。蚩尤只是哈哈狂笑,毫不理會。土族的玄牛真人犀渠、石山真人黃皋搶先動了手,要為黃帝報仇。水族的四翼蛇梟酸與、小侯真人古熙、木族的北號狼人歇狙、青蛇紀九等人也紛紛出手猛攻……」
拓拔野心下微凜,他所說的每一個人都是五族中的真人級高手,其中玄牛真人犀渠,四翼蛇梟酸與凶名昭著,是大荒中有名的殘惡狂人。以自己單人之力,要獨戰這數百高手必敗無疑;但蚩尤既能刺殺黃帝,想來已然突飛猛進,不知能否從這眾多高手的夾擊中安然逃生?
游痕道:「蚩尤看也不看,只是壓在那女子的身上不住地聳動,哈哈怪笑。忽然只聽一聲巨響,我眼前一花,當胸彷彿被重錘一記,險些暈厥。定睛再看時,蚩尤動也未動,六位真人卻都被一齊震飛,眾弟兄也被那衝擊氣浪撞得東倒西歪,亂作一團。」
眾人微微變色,手足不動,竟能將三族六位真人瞬間擊退,其真氣之強實在不可小覷。白帝眉頭微皺,輕輕搖了搖頭,沉吟不語。
游痕道:「玄牛真人和四翼蛇梟兀自不服,怒吼著俯衝而下,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豈料這次蚩尤避也不避,任由酸與真人的九支蛇矛和犀渠真人的『玄牛斬』閃電般刺入他的身體……」
拓拔野「啊」地一聲低呼,心中陡然抽緊。少昊嘿然傳音道:「放心放心,蚩尤公子若是死了,姑姑又何必叫這胖子說這番話給你聽?」
游痕道:「犀渠、酸與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我殺了這奸賊啦!』三族的偵兵朋友大喜,呼叫著一齊衝了上去。不想蚩尤忽然站了起來,吼了一聲『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雙拳亂舞,不知怎地,便將犀渠真人與酸與真人瞬間打倒在地。他轉身昂首狂吼,真氣橫掃,衝在最前的十幾個朋友被氣浪飛捲,撞在巨石上,立時氣絕。接著又有數十人被他的真氣掃中,橫死當場。
「眼見不妙,大家紛紛後撤。蚩尤也不追來,彎腰抓住犀渠的脖子,將他一把提了起來,森然怪笑,突然將『玄牛斬』從自己背上拔了出來,一刀從犀渠的胯下朝上劈去,登時將他斬成了兩半。酸與大吼著跳了起來,卻被他一腳踩翻在地。蚩尤歪著頭看他,笑道:『妖精,你猜猜你身上的九個孔是做什麼用的?』將插在身上的那九支蛇矛一根根地抽了出來,閃電似的插入酸與七竅、肚臍和肛門……」
眾人聽得聳然色變,面露不豫,均想:「犀渠、酸與一生殺人無數,暴虐殘忍,想不到竟是這般死法。這可真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
游痕吞了口口水,啞聲道:「大家又驚又怒,紛紛掏出暗器飛針,彎弓搭箭,朝他暴雨似的打去。那時眾人的心裡都害怕得緊,一時也顧不得會誤傷蚩尤身旁的裸體女子了。蚩尤將酸與的屍體朝地上一摔,砸得腦漿迸裂,叉著手嘿嘿直笑,所有的暗器射到離他一丈之距時,全部炸斷碎裂,四射亂飛。我們射光了所有的箭矢暗器,無計可施,不敢上前,只好圍在四周虛張聲勢。
「黑暗中,數百支火炬的光芒明明滅滅,蚩尤站在光影裡,臉容猙獰,眼神凶厲,全身鮮血淋漓,皮肉不住地膨脹跳動,無數道綠光鬼火似的在他身上跳躍,就好像……就好像剛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一樣。」
游痕偷偷瞟了眼黑木銅,顫聲道:「說心裡話,我們見他如此凶狂,都是膽顫心驚,生怕他會撲將上來,將我們脖子『咯嚓』一聲擰斷。眼見木族的幾個偵兵悄悄腳底抹油,準備溜之大吉,我突然想到平時王母的諄諄教誨,想到黑木長老的訓誡,對邪惡凶殘之敵絕對不能害怕妥協,必須鼓起勇氣堅決反擊,頓時像冬天裡吃了人參,喝了薑湯,精神舒暢,暖洋洋的渾是力量,膽子也壯了起來……」
西王母冷冷道:「不必胡說八道,直接往下說吧!」
游痕連連點頭道:「是,是。」擦了擦汗,道:「我想到王母教誨,頓時勇氣倍增,挺身而出,大聲說:『各位弟兄,各位朋友,他再厲害也不過一人,咱們齊心協力,定可以將他拿下。倘若此刻退卻,則前功盡棄。白某雖無能,但不敢作臨陣脫逃的……』」
西王母淡淡道:「白某?原來這句話是白將軍說的嗎?」游痕一愣,方知自己說漏了嘴,面紅耳赤,連忙猛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叩頭道:「是是,王母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當真什麼也瞞不了您。小人頭昏,一時記糊塗了,罪該萬死。現在想起來,那句話確是我飛龍團白將軍所說。當時小人聽白將軍慷慨陳辭,心下大快,熱血沸騰,好像掏出了自己心底想說的話,恨不能立即披肝瀝膽,為陛下、為王母娘娘浴血而戰……」
眾人見他胡言亂語,文過飾非,均覺好笑,那緊張憂慮的氣氛登時為之一緩。黑木銅喝道:「還敢胡言亂語!快往下說!」
游痕急忙道:「是是。白將軍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眾人一聽,都是精神大振,重新鼓舞起士氣。小人心想: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陛下、王母娘娘平時對我們的關懷無微不至,此時正是我建功立業,報效陛下、王母娘娘和全族百姓的良機。豪情激湧,第一個跳了出來,騎著驚鳥,挺起長矛,朝蚩尤猛衝過去。」
眾人知他多半又是自吹自擂,強攬功勞,心下莞爾,也不急著拆穿。只有拓拔野聽得心下難過,忖想:「這一路上,魷魚和我竭心盡力幫助各族,無愧於心;想不到最後仍中了水妖奸計,反成了各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游痕道:「眾人見我義勇當先,也紛紛呼喝著重新衝上。蚩尤哈哈狂笑,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三昧真火明滅不定,四周黑暗,瞧不真切。混亂中只聽見無數慘叫聲此起彼伏,血腥氣急速瀰漫開來。一道碧光閃電似的四處飛舞,所到之處鮮血沖天噴射。轉眼之間,便有十幾個斷臂殘腿從我身前耳邊飛過,一個頭顱滴溜溜亂轉,恰好鑽到我的懷裡,我毫不害怕,奮勇向前。但想到漆黑一片,看不清楚,萬一誤傷了同伴,豈不糟糕?於是盤旋不動……」
少昊笑道:「你不是天生夜眼嗎?怎地又『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了?」
游痕大感尷尬,支吾道:「這個……只怪當時風沙太大,眼睛疼痛,睜不開來。嗯,小人心想:王母娘娘曾教誨我們,對敵之時,應智取而不必力奪。與其在這裡坐而待斃,倒不如尋找契機,出其不意。當下騎鳥盤旋,繞著白脊峰觀察地形。廝殺聲中,忽然聽見一個女子惶急叫道:『呆子!你在哪裡?』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冰地上竟臥了一個紫衣女子,正艱難地爬起來。」
拓拔野心下一凜:「晏紫蘇果然也在那裡。」那妖女機狡多變,蚩尤與她一起應當無恙;但她心狠手辣,只怕要引得蚩尤多造殺孽,積惹眾怨。一念及此,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又想:蚩尤受九冥屍蠱操縱刺殺黃帝,已和土族結下樑子,縱能洗刷冤屈,也終究有隙。現下又殺了這許多五族豪強,豈不是成為五族公敵嗎?水妖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用心可謂險惡之至。憂怒交集,一時無計。
游痕道:「聽到那女子的聲音,歇狙、紀九一齊叫道:『那妖女定是他同黨,快將她抓住!』那女子似是剛剛衝開經脈,氣力微弱,數十名偵兵一哄而上,立時將她擒住……」
西王母淡淡道:「我什麼時候教誨過你們欺負婦孺弱小,要挾敵人了?」
游痕道:「是是,我們自然不敢如此,只是水族、木族偵兵殺敵心切,未免有些唐突鹵莽,我們當時心裡也是一千一萬個不以為然。紀九封住紫衣女子的經脈,叫道:『小賊,快將苗刀丟給我,乖乖束手就擒,否則老子就要了她的小命。』他奶奶的……這廝脅迫弱女子,當真讓人瞧下起。若不是當時同仇敵愾,我非要與他評一評理。
「蚩尤橫刀哈哈怪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殺不殺她,關我龜蛋事?』毫不理會,轉身又去捏那裸體女子的臉頰。眾人見狀反倒沒了主意,那女子似是傷心之極,含著淚格格笑道:『你當真連我也記不得啦!原來三生石也不能讓你想起前生來世嗎?』」
拓拔野聽到此處,心下忽地一陣酸苦,猛地仰頭喝光杯中之酒。眼光掃處,卻見姑射仙子那清澈妙目正凝視著自己,目光相觸,雙頰微紅,又立即別過頭去。拓拔野心中一跳,不敢多想,凝神傾聽游痕述說。
「紀九大怒,叫道:『爛木奶奶的,你當老子不敢殺她嗎?』突然抽出青蛇針紮在那紫衣女子的中府穴上,那女子忍不住叫出聲來。紀九右手如飛,轉眼之間就連紮了二十六處要穴,獰笑道:『再不認輸,老子讓她化作鬼你也認不得!』那女子見蚩尤始終不理,傷心欲絕,笑道:『你殺了我吧!他不識得我,我和死了也沒有分別了。』紀九狂怒之下大叫道:『殺你便殺你!』一針便往她天靈蓋紮下。」
拓拔野大吃一驚,少昊、陸吾等人都猜到那女子應是當日的「小蘇兒」,聞言亦無不低聲驚呼。
游痕說到此時,起初的緊張害怕之意已經漸漸消去,眼見這些貴侯王公聚精會神地聆聽自己講述,暗自得意,越發來了精神。一時口沫橫飛,繪聲繪色,比之先前生動數倍,但言語之間也不由得有所誇張修飾。
當下故意一頓,咳嗽一聲道:「那紫衣女子笑道:『呆子,來生再見吧——倘若我還有來世。』蚩尤突然週身大震,體內無數綠光發狂似的亂舞,從他頭頂猛然衝出。他驀地振臂狂吼,右手將那苗刀閃電似的拋了出來,口中喝道:『給你苗刀!』那聲狂吼直如驚雷,許多兄弟登時震得暈倒,多虧我機警,見勢不妙,早早將耳朵堵上……」
正自得意,見西王母目光冰冷,嚇了一跳,急忙道:「紀九被他吼聲所震,右手一抖,偏了幾分,沒有刺中要害。就在此時,那苗刀已經飛到。綠光一閃,紀九的頭顱便沖天飛起,直上雲霄。
「眾人大駭,抓住那紫衣女子,紛紛朝後退去。只有歇狙凌空衝掠,奮力將苗刀搶到,欣喜若狂。蚩尤嘿然道:『這麼喜歡苗刀,就藏到身體裡好了!』鬼魅似的衝來,也不知使了什麼妖法,那苗刀忽然從歇狙雙手中自動衝出,驀地由上而下折轉衝落,瞬間插入歇狙頭顱,連柄沒入。
「蚩尤哈哈狂笑,『喀啦啦』脆響聲中,骨骼又拉長擴增了數尺,週身皮肉鼓舞起伏,彷彿無數氣泡在皮膚上不斷綻破,衝出萬千碧綠光氣,醜怪至極。右手忽然破入歇狙的肚子,連帶著一團血淋淋的腸子,將苗刀拔了出來,大步朝我們走來。我們見他渾身血污,與妖魔無異,驚怒之下都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去,務求與他一決生死。」
游痕道:「這時陰風狂舞,數百支三昧火炬竟然熄滅了大半。黑暗之中,蚩尤彷彿萬干碧光綠蛇交纏繞舞的怪物,狂笑著急速衝來。『轟』地一聲爆響,他的皮膚四處迸裂,血花四射,無數七彩甲蟲密雨似的爆射飛舞,朝我們繽紛衝來。」
眾人動容,失聲道:「九冥屍蠱!難道果真是屍蠱附體?」他們先前聽槐鬼、離侖轉述拓拔野的推測時,尚且將信將疑,但此刻聽游痕描述,那甲蟲當是屍蠱無疑。
游痕突然面露尷尬神色,欲言又止,朝黑木銅瞄了兩眼,大著膽子說道:「就在這時,小人做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決定。小人本來熱血上湧,橫下一條心決意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但忽然想到平時王母娘娘的教誨:為人臣民,不但要忠肝義膽,還要捨小節而從大局。頓時醍醐灌頂,豁然想通了。我是偵兵,最重要的任務乃是及時地收集。傳遞情報,不是和敵人鹵莽死鬥。倘若我們死光了,還有誰將蚩尤在此的消息傳給陛下和王母娘娘?這豈不是辜負了陛下與王母娘娘給我們的重托嗎?小不忍則亂大謀哪!想到這裡,我決定寧可背上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千古罪名,也要保全性命,顧全大局!」
少昊笑道:「原來你倒地裝死還是為了顧全大局嗎?」眾人忍俊不禁。
游痕硬著頭皮道:「正是如此。小人堅信以陛下、王母娘娘之英明果決,一定能明察秋毫,體諒小人的一番苦心。」
西王母淡淡道:「苦心沒有瞧見,油嘴滑舌倒是一清二楚。別打岔,往下說吧!」
游痕聽她話中並無怪罪之意,登時大喜。抖擻精神,說道:「是是。小人為了顧全大局,決定委曲求全,當下抱頭倒地,抓了一把鮮血塗在臉上、身上,翻著白眼抽搐一番,不再動彈。娘娘明鑒,其實小人這雙眼睛一刻也沒有眨過,一直仔仔細細地看著發生的一切事情。
「蚩尤狂吼聲中,無數甲蟲利箭似的射入眾人的身體,頃刻之間,幾乎所有的人都慘叫著劇烈抽搐起來。蚩尤雙眼凶光怒放,森然怪笑,突然探出雙手凌空抓攫,叫道:『通通過來吧!』眾人淒烈哀嚎,抱著頭滿地打滾,痛苦已極。突然有個人飛了起來,凌空朝他撞去,天靈蓋和胸部猛地炸裂,鮮血、腦漿四處噴飛,無數只彩色甲蟲纏繞著一道綠光衝了出來,發出慘烈的怪叫,沒入蚩尤的身體。接著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越來越多,無數人在他四周盤旋飛舞,『噗噗』連聲,數不盡的甲蟲纏繞著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光芒沖沒入了他的身體。他怒吼歡呼著,全身急劇膨脹,閃閃發光,萬千道光芒像江河入海,彙集到他的丹田、心脈……」
眾人面色大變,齊齊失聲道:「攝神御鬼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