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撲進了媽媽的懷裡,小翔卻在人群前停了下來。
人們看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那麼異樣,這目光逼得翔不由自主地想後退。
頤忽然衝了出來,把他抱在懷裡。
「頤,你不能再留著他了!」有人大喊。
「他是我的孩子!」頤向人群揮舞著拳頭。
翔睜著迷惑的眼睛,在頤堅實的懷抱中,他能感覺到父親的激動與不安,但卻弄不清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養不了他的,他是會長出翅膀來的,那時他就會嗖一聲飛走!」有女人的聲音喊著,「當初你女人把他帶回來的時候,我就對她說過,他終究不是你的兒子!」「要麼你送走他,要麼你們一起離開這村子!」男人們圍了上來。
他們是在說誰?人們是怎麼了?這是那些平時和善無爭的鄰居們嗎?翔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族長東寰頓了頓手中的木杖,村民們安靜了下來。
「頤,你跟我來。」族長向他的木屋中走去。
頤還是死死地摟住翔,像是怕自己一離開他就會被撕碎。直到東華婆婆走了過來:「來吧,讓我來照看小翔。」頤這才慢慢放開了翔,向族長的小屋走去。人們也都圍了過去。
東華婆婆是部落裡的醫祭師,滿臉的皺紋像風吹過的水面,又像深犁後的土壤。她的頭髮像細枯草,她的眼睛卻如鑽石般閃亮。部落裡沒有人不敬重她,她能與植物談話,請來那些藏在枝幹中的綠色透明靈魂驅走病魔。她能不出家門,只憑聞空氣的味道就知道明天是晴是雨。部落的人們相信她是那種能與大地之靈細語的人。
東華婆婆把翔帶進她那終日冒著藥氣的小木屋,洗了幾個金串串果給小翔,他怔怔地接過來,卻已經沒有吃的欲·望了。
她望著他,目光像柔軟的霧氣,使這孩子漸漸平靜不再發抖。
「是屬於天空的,就該回到天空中去。」東華婆婆長呼出一口氣,拍了拍翔的小腦袋。
「我……我和你們不一樣,是嗎?你們是人族,而我是羽族?」「不,沒有什麼不一樣。」東華婆婆看著小翔,「你要記住,我們從來就沒有什麼不一樣,天下的生靈,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墟和荒把他們創造出來的時候,賦予了他們不一樣的靈性,讓他們按不同的方式生活,好讓這世界永遠不會單一,永遠變化無窮。」「什麼是墟和荒?」「那是傳說中開啟天地的力量,是這個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兩個本源。你看,我們都是來自那裡,所以我們全都是一樣的。」「可是為什麼阿父說,我們都是女神用泥造的?」「呵呵,人們總習慣給神靈想像出一個模樣,和我們一樣的模樣,我們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了神的形象,所以不同的部族,就會有不一樣的神……但有一點沒有錯,我們的確來自泥土。」「但你又說我們來自墟和荒。」小翔以小孩特有的鑽牛角尖精神問道,幾乎忘了剛才的經歷。
「是的,萬物都來自墟和荒,包括星辰、大地。」「那墟和荒又來自哪兒?」東華婆婆不說話了,她又望了小翔很久,眼神中彷彿有光芒閃耀。
「也許它們來自於一個孩子。」她笑著撫摸小翔的頭,「你看,答案在深遠的過去,可是我們卻要到未來去找尋。我老了,走不了那麼遠的路,但你還這麼小……而且……」「而且?」「你還會有一雙翅膀……」東華婆婆拍了拍他的頭。
「是麼?」小翔已經不再害怕,心中忽然充滿了渴望。
小翔就要遠行了。
這天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林梢上還掛著朦朧的蒼白。頤緊緊抓住翔的手,向村外走去。
村中人都打開門走了出來,翔望著他們,想停下來說些什麼,卻被頤一直拉著向前走。眼看就要出村子了,他忽然想大哭。
沐、小丹和村裡的孩子一直跟著走出很遠。直到頤喝令他們回去。小翔再次回頭時,看見夥伴們都遠遠地站在那裡,只有一個小小的身影還跌跌撞撞地跟著,是小丹。
「小丹,回去吧,太遠會遇上野獸的。」翔說。
「翔,你會回來嗎?」小丹站住了,她走得太累了。翔看見她的臉被凍得紅通通的,睫毛上掛著霜。
「我會……」翔小聲地說,轉過頭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回過頭,大聲地喊:「我會——飛——回——來——的!」小丹已不在他的身後,只剩遠遠的一個影子。聽見他的喊聲,她又開始奔跑,但翔知道,她將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