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一位粗壯的年輕農漢來到了她的身邊,「雪兒,回家吧,飯做好了。我……」他的身體散發著汗酸,忽然一把把風凌雪抱住,忘情地揉·捏著她的身體。
風凌雪想掙扎,卻突然放棄了,她閉上了眼睛,似乎這種擁抱使她安寧。
是否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忘卻天空。
農漢解開了風凌雪的白紗衣裙,似乎要和她纏為一體似的。
但冷笑聲忽然響了起來:「可憐天空的仙靈啊,失去了羽翼,卻被豬犬銜入泥中打滾。」年輕農漢猛地驚跳起來:「誰?誰?你在哪兒?」風凌雪卻只是靜伏在地上,雙眼黯淡,似乎只有靜默才能壓制心中的淒涼。一會兒,她才慢慢蜷起身體,用衣裙輕輕遮住自己。
「阿誠,你回去吧。」她抱住雙膝,頭輕側倚在膝上,像是一個倦了的少女,而那個聲音,像是對她並不存在一般。
「雪兒?剛才、剛才是誰在說話?」阿誠冷汗未消。
「聽話,回去。回家等我。」風凌雪永遠是那樣輕言細語。
阿誠撓了撓頭,從他在村外見到餓倒在地的她時起,他就知道自己能擁有她的身體,卻永遠不可能探知她的神秘。他從沒見她生過氣,她永遠那麼溫柔安靜,可是正因為這樣他從來不敢不聽她的話。
阿誠終於慢慢地一步三回頭地向村中走去了。
林邊忽然變得無比寂靜。
過了很久,那個聲音才接著說:「我給你時間穿好你的衣裳應戰,我們天羅雖然從來沒有不殺婦孺老幼的忌諱,但對於你,風凌雪,哪怕我會為此死在你手上,我也會給你一次機會。這是作為一個殺手對蒼茫九州第一殺手的敬意。我絕不會讓你不體面地死去。」風凌雪搖了搖頭:「殺手?殺人者?我為了什麼要殺你?我沒有理由。」那聲音沉默了好久,歎息著:「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你是公認的第一人,刺殺是你的榮耀,你竟然寧死也不肯丟棄這榮耀了。當你不是殺手時,你就絕不肯殺人,我天羅九竟然連讓你想殺我的榮耀都得不到嗎?」風凌雪慢慢地站起身來,只把白紗抱在胸前:「怎樣來的,便怎樣失去,美輪美奐,或醜陋肢殘,都是泥水塑成,將來也都變成塵沙,有何不同,何必獨自憐惜?」天羅九在暗處搖頭:「風凌雪,我知道你心中完全沒有自己,你或許只是為他人而存在的。但我卻不能見你這樣,你永遠是我心中的第一人,你不憐惜自己,我的心卻是痛的,我能殺了你,或被你殺了,都是無上的幸福。但我要殺的是作為一個殺手的你,不是眼前柔弱失魂的你。」風凌雪竟然微笑了:「天羅九,你太激動了,你站的枝頭搖了七次,你吐出的氣擾亂了你前面護身的葉子,我早已殺了你七次,又何必再殺。」林中忽然一下就全沒了聲音。
很久很久,天都黑了下來,風凌雪等得有些累了,她於靜默中,聽著風的細微擾動,那暗中的大網位置早已在她心中顯現出來,包括那個心亂如麻的天羅九,可這又如何,她寧願像阿誠一樣,什麼也看不見。
她索性將白紗繞在身上,向林中走去,她從不在意自己,也就不在乎如何死去,她不知道為什麼人心要有那麼多想法,那麼多牽纏,為什麼要想那麼久,為什麼要苦苦折磨。
忽然林中天羅九的聲音重新傳來:「我……是天羅中技藝最精最自負的殺手,我布下我有生以來最盡力的一個陣,我用秘術將我的聲音用絲傳佈四面,我布下了八十六個疑點,七重假影,可是你輕輕就看破了。為什麼?為什麼?沒有錯,若是你手中還有箭,我已死了七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無比淒涼,「我還有什麼面目再殺你?」但是那羅網突然發動了,瞬間把風凌雪的柔軟身體裹在其中,拖入了林中,倒掛在樹林上。
天羅九瘋狂地撕開偽裝葉跳了出來,面目猙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辛苦一生追求技藝,可你就這樣輕易地殺死我?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你知道我為了這境界付出過什麼?你知道我為練死寂之心怎樣殺死了我最心愛的一切?可是你,你就這麼用微微一笑,把我的一切毀掉。為什麼我無法打敗你?難道你就不曾害怕麼?我不信!你不要偽裝了,你必定也會怕死,你留戀那農漢粗壯的身體吧,你並不是沒有欲·望,你是有血有肉的,我知道你有所愛的人,你不是因為無情才無懼,你是為了他才不顧一切,只有他的命令你才會殺人,但今天你什麼都沒有了,當你失去了翅膀,他就像拋棄一片落羽一樣拋棄了你,所以你才用這樣冷酷的心來對我,這是為什麼?我們天羅從小就練習做殺手要絕情,要攻心。可是我卻輕易就在你面前崩潰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看到你的痛苦!」他一鬆網,風凌雪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還沒有來得及呻·吟出來,天羅九就一把衝上,用手中的細刃割入她的身體。
風凌雪痛得大叫起來,天羅九也露出了癲狂的目光:「是你逼我這樣的,作為一個殺手我現在已經沒品到了極致,我天羅九的聲名從此盡毀了。但我早已被你殺死了,我現在是想看著你活過來,看著你呼痛、害怕、顫抖,你不是神,你要重新變成一個人。風凌雪,原諒我吧,我要毀去我心中的神,看著作為女人的你的重生。」他緊緊壓在風凌雪的身上,用細刃刺入她身上最知疼的指尖,風凌雪痛得掙扎大叫,她是真的不怕死,但她也從沒有隱藏過自己的感受,沒有人會不怕痛,也許路然真會為面子而忍痛不呼,但風凌雪心中卻如孩童單純無忌,她所做的一切全是自然本性而不是偽裝,所以當她覺得疼痛,便毫不自控地呼喊起來。
這時阿誠從林外衝了進來,他狂怒得像一頭公牛,舉著粗大的木鋤。
「阿誠!」風凌雪喊著。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出口,阿誠已經撞在了天羅看不見的極細刀絲上,呼地一下,他的左臂忽然離開了他的身體,阿誠還怔怔地立在那裡,一時竟像不知發生了什麼。
風凌雪一把將手指穿入天羅九的五指交叉處扣住,拇指一頂他的掌心,另四指一錯,天羅九的四指便齊齊折斷,她又抬腳一擊他的後腦,天羅九腦中一沉,便直飛了起來,撞在樹上又翻倒在地,白沫從口中吐了出來。
風凌雪站起身來,驚慌著走向阿誠。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阿誠此時才剛剛倒在地上,捂著左臂大聲打滾狂呼。
風凌雪卻只是站在一邊,怔怔地看著。
「阿誠,你本來可以不用死。但你不聽我的話。」她喃喃說道,蹲了下來想試著伸手去拉阿誠,但阿誠痛得狂亂打滾,她卻反被撞開了。她殺過許多人,可是卻不知道如何去救一個人,只有茫然地望著阿誠,眼神比他還要無助。
忽然網絲又飛捲過來,一把繞住阿誠拖出林外,一個女人笑道:「這個人我先幫你保管,你不懂救人,我卻捨不得這癡漢子死呢。」又有一個男人聲音道:「天羅九這回是全毀了,讓他平日自以為除風凌雪外他便是第二人,六妹,你也很高興是不是?」那個女子聲音惱道:「一點也不高興,我看到我最喜歡的九弟為了風凌雪神智皆失,現在她衣不蔽體,可氣質還是好過我一千倍,不高興就是不高興!」那男人說:「雖是不高興,但是主顧出了錢的事情還是要做!」原來這是天羅四和天羅六到了。
忽然有絲如電捲向風凌雪的手腕,她本能一個後翻跳了出去,但後面早有一張大網移來等著要接住她,風凌雪使足尖在網結上一點身子縱出去,也就她才能在這暗黑一團的林中辨出天羅網結的所在,但她赤著足,腳底被割破血流如注。風凌雪還在空中,又是重重網面向她罩來。
「四重的天羅……」這一瞬,她在心中竟然笑了,若是她還有翅,還是以前的那個風凌雪,九重天羅也可一搏,可現在,她已倦了再躲避了。
於是絲網在空中縛住了她,纏住她的手足把她懸吊在空中,忽然背後黑影順絲滑來,風凌雪只覺得背上被尖刃刺入,在筋絡上一挑,劇痛使她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黑影又滑回了夜幕中,那男聲長出一口氣:「好了,翅展點的血脈被挑斷,她這次是真的永不能再生翼了。」「不明白啊,四哥,她不是早就不能再飛了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幸虧有人告訴我如何真正斷絕她真正飛起來的可能,就是挑斷她翼展點的筋絡。唉,也是一代人物……若不是收了別人錢要讓她真正變成廢人,這種讓天下英雄心寒的事我也不想做。」「這就是女人的命運麼?四哥我將來也會有這一天麼?要是那樣你可要先殺死我……我不想像她這樣,不想……」天羅九的身體被絲拖入黑暗中去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結絲者撤去了,風凌雪像一隻蛛網上僅存一息的飛蛾,在風中輕輕晃動著。
……千里外,向異翅看了看天。
「還有三天零二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