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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風和葉靜靜站在那,看著奔來的騎者。他們穿著黑色的皮甲,盔上飄蕩著紅色的長纓。那是碩風和葉所熟悉的裝束,正是他們,當年象捕獵狼群一樣捕獵著叛亂的瀚北諸部。
當先的飛騎來到碩風和葉面前一個高仰急停。好快的馬,好漂亮的騎術,碩風和葉不禁也要在心中讚歎他的敵人。在草原上,除了穆如騎軍,還有誰敢追逐狼群呢。
“你是誰?”那騎者大聲吼著。與此同時,後面的騎軍也趕到了,幾十騎迅速將碩風和葉圍在核心,而其餘騎軍繼續追趕狼群。沒有命令沒有交 談,一切都像是同一個人在思考,當年他們擊潰瀚北近十萬大軍時,也是這樣,沒有喊聲,只有沉默的刀光。
“我什麼時候能有這樣一支騎兵!”碩風和葉在心中惡狠狠的喊,這種仇恨與歎羨交 織成的慾望甚至超過了現在被敵人圍住的恐懼。
右金王子仍然緊緊的握著刀,可他能殺死六頭狼,卻沒有信心同時對付兩個以上的穆如騎士。
“瀚北人……”他聽見身邊有騎者在冷冷的說。
對叛亂部族的格殺勿論是草原千年來的法則,這些騎兵不再需要任何審問與理由。他們所尊崇的主帥被皇帝拘捕流放了,他們內心積鬱的憤怒讓他們只想毀掉能看到的一切東西。
碩風和葉把刀柄緊握得都要融化在手中了,但卻有一種沉重的壓力使他難以舉起刀來,是穆如騎兵的威嚴,還是求生的慾望?他還不能死,他的復仇願望還需要許多年的忍耐。但他現在能做什麼?如果跪倒求饒能夠換來未來的大志得償,他有沒有足夠的堅忍去做?
活下去,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氣。
那為首的穆如騎將慢慢把戰刀抽了出來。
“等一等。”有人說。
那是個女子的聲音,像銀彈珠跳過雪亮的冰面。碩風和葉看見她從騎兵後策馬行出,白絨大氅中露出銀絲緊裹的鏈甲,一條雪貂尾圍在頸上,更有暗金色的貂絨錦擋住大半的面容,唯有烏黑透亮的一雙眼眸,把少年心中麻了一下。那一片穆如騎兵的冷酷目光中,卻突然有了一片靈動的光芒,像是低壓的暴風雲層中,突然透出一束陽光來。
碩風和葉看見她馬上的銀弓,便知道了手中箭支的主人。
“你喜歡這些箭?”少女微笑著,“我箭壺中還有九支,每支的效用都不同,我會把他們都送給你。你放走了我的獵物,那麼,你就來代替它。”
碩風和葉感到了這清亮聲間中的危險,他抬頭怒視著少女,可迎上她的眼睛,卻像是利箭射中了湖水中,激不起一絲波瀾。她眼中始終沒有殺機,她的唇一定在輕輕微笑,但是她卻解下了銀弓。
“你們去追狼群吧,一定要找出蒼狼騎的奧秘。這個獵物是我的。”少女對手下笑著,“我就在這數一千下後開始追,現在你跑吧。”
碩風和葉明白了自己正面對什麼,他沒有再思索,發足就向遠方的山坡奔去。右金王子明白,只要有一絲生機自己也要活下去,狼王也會有奔逃的時候,但那是為了有機會咬斷對手的喉嚨。
而少女卻下馬歇息,立刻有人立起了擋風的獵圍,在圍中點起了篝火,烤起食物。少女解開遮面的貂絨,露出一張如玉雕成的面容。她對護衛一笑:“記得幫我數,一千下哦。”
不知什麼時候,淺淡的雪片從空中緩緩飄落了下來。
碩風和葉迎著風奔跑,他覺得胸中的空氣都要被抽空了,張大嘴竭力的呼吸,卻仍然眼前發虛,在這樣的高原上,這樣的奔跑與自殺無異,他的身體已經堅持不住,奔跑,就是死亡,而停下腳步,也意味著死亡,他寧願為一線生的希望而死,也不願成為別人的獵物。
“九百八十一……九百八十二……”火堆前的少女靜望著眼前的飄雪,口中輕輕的念著,不像是在計算一個人的最後生命,倒像是在數著雪花的數目。
“九百九十九……”衛士們聽到這個數字時,都開始準備翻鞍上馬,但是少女卻仍然在呆呆望著雪片出神,彷彿世間的紛爭對她已經不再重要。
數里外,碩風和葉摔倒在地。他艱難的翻過身,望著天空中的雪片向他落來,卻感覺那是自己正在向前疾飛,一切都變得那麼輕那麼美妙,少年知道這是窒息瀕死前的徵兆,他的手在死死摳挖著泥土,磨出血痕,想為自己找一點痛楚的刺激,把靈魂拉回身體,但是,卻偏偏什麼也感覺不到。
他慢慢舉起了手中還握著的那銀質的箭,箭桿上的刻字在他眼中模糊了又清晰。那是一個姓氏:“牧雲”。
數里外,整裝待發的騎士們卻遲遲沒有聽到出發的命令,圍著雪貂的少女彷彿完全忘記了還有追獵這一回事,而沉浸在這荒原風雪的美景中了。
“天氣好冷啊……這個時候……應該在家中圍著爐火等羊奶子烤肉熟呢……現在卻需要出來打仗了……已經死了太多了人啊……”
那個落雪的黃昏,追捕的倒計時在少女牧雲嚴霜的口中停在了九百九十九,她一直沒有說出最後那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