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們夾裹在逃難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一個地方,卻只有看見了,才知道是那裡。”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只怕要走到大海邊上了。”
少年點點頭:“蘋煙,我要走的路太遠了,你還是不要跟著我了,我幫你另尋地方安頓吧。”
蘋煙正想說什麼,後面一陣大亂,人哭馬號,原來是一股敗軍逃下來了,推開難民,奪路而逃。敗軍催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慘叫。
牧雲笙拉了蘋煙爬上路邊山坡,那裡早躲了許多人,路邊還有敗軍在搶掠,看有逃得慢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爭奪時,揮手一刀,方纔還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蘋煙嚇得發抖,走不動步。牧雲笙扶著她向高處而去。
“小笙兒……我們會死嗎?”蘋煙的聲音顫抖著。
牧雲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紋劍:“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小笙兒……你千萬不要為我和那些兵鬥,如果他們真得追來,我跑不動……你也要先走……”蘋煙低下頭。
牧雲笙心中一痛,唯有抱住她瘦弱的身子,默默無語。
錢財在此刻已經全然沒有了用處,只會招來殺身之禍。而逃難的路上,即使有錢也換不到糧米,幾十萬逃難的流民把路上的樹皮都給啃光了。牧雲笙的包袱中,那僅剩的幾張餅成了稀世之寶,只有在深夜或人稀時才敢取出來食用,不然為了食物而不惜殺人的人四處可見,那些以前只知埋頭耕作抬頭望天的純樸農夫,在面臨死亡時也都變成野獸一般。
蘋煙的腳步越來越緩慢,因為飢渴,他們本想沿著河走,可是河邊人太多了,隨時都能看見爭鬥與被殺的人,強盜也不時出沒。兩位少年只好走在人煙稀少的荒野,可連找些水都困難了。
該向何處去呢?他們一直在向北走,可牧雲笙也不知道為何要一直向北,那裡真得有他要尋找的地方嗎?蘋煙默默跟隨著他,從來不置疑要去哪兒,哪怕自己已經虛弱得走不動路,但為了跟隨他,她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站起來前行的。這少女這樣的簡單執著,牧雲笙有時卻羨慕她——至少,她不會像自己這樣地傍惶。
遠處有一個倒斃的人,群鴉正圍繞著他。他的包袱中是否會有些糧食?牧雲笙很快打消了去查看的念頭,因為烏鴉和野狗已經開始用餐了,很快什麼可吃的都不會剩下,只有白骨。
又走了一天,最後的餅子也吃完了,蘋煙並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喊一聲辛苦。可她蒼白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很可能無法再支撐下去了。“你走吧。”深夜,少女倚著他的肩,突然說。牧雲笙以為她早已睡著了,原來她也不能入眠。少女不再說話,這可怕的沉默表示,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拖累少年。
牧雲笙知道,他連背她走的力氣也沒有。一個人也許還有可能活下去的,但那就必須看著她死亡,在烏鴉與野狗圍到她的身邊之前趕快轉身逃走。如果不看到那個慘景,少女的笑容也許還能永遠留在他心裡?可是那樣做的話,也許比親手殺一個人還要痛苦。
“等到明天吧,明天,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會有辦法。”牧雲笙這樣說著,他希望少女能有信念支持到天亮,雖然,他並不知道辦法在哪裡。
野狗在他們周圍徘徊,等待著。牧雲笙抱著少女越來越冰冷的身體,突然感到無比的害怕。他猛搖著少女的肩:“醒一醒,醒一醒,和我說說話!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少女睜開眼,微微一笑。這樣的話,如果是早一些聽到,該是多麼的幸福啊。是不是只有在她將逝去的時候,他才會這樣表露感情?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她可真想愛撫著他,照顧著他,可是不行了。上天為什麼把人造得這麼卑微,得連想愛一個人都沒有力量,沒有時間。
“不能……不能閉上眼睛……”少女想著,“不能離開他……他會害怕……他會孤單……”
“和我說說話吧……”她強支著不讓自己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什麼都行……”
牧雲笙緊緊抱住她,卻張不開口,越是想說些什麼,就越是心亂如麻。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去海邊。”
“海邊……”牧雲笙抱著少女,望向幽暗的天際,“海邊……”
他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他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目的地,一個最遠的終點。也許,她就會在路上等著他。
“海邊……會有大船。”
“船麼?開去哪裡?”
“去……海外的一個國度……”
“那裡很美?”
“是的……那裡沒有戰爭,也不會有人挨餓。”
“世界上,是不會有這樣的地方的……除非,那裡沒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苦難的。”
“是的,那裡沒有人,那裡陽光普照,土地是金色的,遍地碧綠的草木,果蔬長得飛快……”
“你騙人的,沒有那樣的地方……”
“不騙你……你跟我到了海邊,我就帶你去那裡。”
少女沉默著,頭漸漸低下。
“蘋煙……蘋煙你聽得見麼?你不相信我麼?”少年握著她越來越涼的手。
少女緊閉著眼睛,慢慢吐著微弱的聲音:“我相信……我會……一直跟隨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