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那天在南後街上,你在打倒那三個人後,對周圍民眾解釋說那三人都是冒充我季氏族人的騙子,所以才擒下他們。」文雲面上神色變得冷淡了,看著殷河說道,「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那三人名叫季宏、季功、季正,雖然並非是季候長老嫡出的子嗣,但確確實實是季氏旁支的族人。」
「也就是說,其實你是故意污蔑了他們三人,然後當街痛打,拖行而走,猶如賤民一般。那麼,我就想問你一句,你究竟是何用意?莫非是心中對季氏心懷不滿,所以要借此故意羞辱季氏一族嗎?」
說到最後的時候,文雲看起來神色也很平靜,並沒有什麼疾言厲色、聲色俱厲的叱罵,只是他看著殷河的目光卻是十分幽深,彷彿想要將眼前這個年輕人看透一樣。
坐在他身旁喝茶的歸未遲眉頭皺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殷河,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後,最後還是一言不發,拿起一杯茶喝了下去。
殷河並沒有立刻回答,所以亭子中突然安靜了下來,文雲也不催他,包括那個站在屏風後隱隱約約的身影也並沒有什麼動靜。
亭子外頭,身高馬大、虎背熊腰的赤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從坐著的台階上轉頭看來,身子微動,似乎想要過來,但這個時候殷河忽然對他那邊把手掌往下壓了壓,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赤熊便又坐了回去,然後自顧自地看著外頭的花花草草去了。
殷河清了清嗓子,然後看著文雲,道:「我對季候長老,還有季家向來都十分敬重,絕無半點羞辱之意。」
文雲點了點頭,道:「那你怎麼解釋當天做法?」
殷河道:「羞辱糟踐季氏名聲的,其實就是那三個季氏旁支族人,我那樣做是為了季家好,也是維護季候長老的名望。」
文雲笑了起來,似乎有些不屑,道:「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啊,你既當眾羞辱毆打了季氏族人,然後又說這種做法是為了季長老好,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問道:「季氏族人現在有多少人?」
文雲怔了一下,還沒開口說話,殷河已經又說了下去,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如此為數眾多的族人,若是其中有少數害群之馬,應該也不奇怪吧?」
文雲皺了皺眉,沉默不語。
殷河繼續說道:「季氏能有今日之顯赫,季候長老自然是居功至偉,同樣,也有如文先生您這般英傑人物輔助相成,而如此豐功偉績,蔭及族人子孫也是理所當然。只是若有些人,非但對季氏功業沒有尺寸之功,卻整天只靠著自己天生一個季姓,就趾高氣揚,欺行霸市,甚至為非作歹、欺凌百姓,難道先生也要維護他們嗎?」
文雲默然片刻,「哼」了一聲,道:「這不過只是你一面之詞罷了。」
殷河笑了起來,道:「我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實在場諸位心底也是有數。季氏有如今之局面,勢力深遠,這聖城中又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季候長老?」
說到這裡,殷河頓了一下,目光微微閃動,眼角餘光往屏風那邊掃了一眼,隨即坦然道:「恕我直言,季候長老雄才偉略,也是一生辛苦才打拼來如此局面,其中艱辛困苦,外人豈能得知?而似季宏等人所為,雖有季氏之姓,行的卻是損害季氏聲名,且肆無忌憚,毫無顧惜,所為何來?」
「不過就是因為他們乃是旁支族人,這份家業日後最大的好處,他們根本沒資格繼承而已。所以心有不甘,心無顧忌,現成的好處跟著享受,惹出了禍端,敗了家業,也跟他們沒什麼太大干係,反正以後也不會是他們的。」
「就這種人,猶如蛀蟲內鬼,專挖自家牆角,豈非可惡?莫非季候長老和文先生你,還要包庇姑息他們麼?」
一席話說完,座下俱靜。
文雲目光炯炯地看著殷河,一言不發,眼角餘光卻有意無意地往屏風那邊望去;而在他身邊的老黑龜歸未遲,在剛才聽得也是津津有味,此刻臉上則是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但還是一言不發地喝著茶,面上神情則是鬆緩了下來。
徐徐清風吹進亭子,那座屏風上所畫的聖人英姿勃發,栩栩如生,而在那畫面背後的人影,依然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文雲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你這是故作驚人之語吧,你又不是季宏等人,怎麼能如此指證於他?」
殷河道:「我不是他們,但外人不曉得這其中的曲折,我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文雲道:「為何?」
「我自己就是世家嫡脈子弟啊。」殷河說道。
「聖城世家貴族中的嫡脈子弟,本就有一個自己的圈子,像季宏這些旁支遠親族人們是進不來的。雖然在這圈子裡同樣也是良莠不齊,但像我們這樣的人,花天酒地可以,胡鬧發瘋可以,再怎麼癲狂鬧騰都隨意,就是沒有人會去做這種自損家族根基的事。」
「沒人是傻子,這些家族的名望、勢力、利益等東西,是我們這些人的倚靠,日後更是會傳給我們,那誰會捨得去打破自己的東西?不會的,真正的世家子弟根本不會有人這樣去做。」
「只有像季宏這種人,才會做出這種事。」
「我與季家的紅蓮小姐相識多年,她也曾幫過我很多,這種毀她根基、挖她牆角的事,我看不過去,我要幫她出氣,就這樣。」
殷河用最後簡單的三個字結束了自己所有的解釋,然後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座上文雲向歸未遲望了一眼,歸未遲卻似乎沒感覺到一樣,都不看他,只是自顧自地喝茶。
文雲心裡暗罵了一聲「老烏龜」,又偷偷向屏風那邊看了一眼,見那裡始終沒有動靜,當下沉吟片刻後,便開口對殷河道:「行了,你說的我都聽了,至於這件事如何處置,我還要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吧。」
殷河目光轉向歸未遲,這個身著黑衣的老人笑了笑,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殷河這才行禮退出亭子,然後叫上赤熊,一起離開了這裡。
亭子中有了片刻安靜,待那兩個人完全從這花園中消失後,屏風後頭的身影動了一下,隨即緩緩走出來一個人,赫然正是季氏的家主季候。
歸未遲與文雲都站了起來,季候則是很隨意地道:「不用多禮了,坐吧。」說著,自己也坐到了這張石桌邊。
歸未遲向他看了一眼,然後取了一隻新茶杯為他斟了一杯茶,隨後帶著一絲笑意問道:「如何?」
季候端起茶杯略微沉吟片刻,道:「倒是個牙尖嘴利的小傢伙。」
歸未遲哈哈一笑,沒有接口說話。
旁邊的文雲則道:「此人是聰明的,只是想法未免有些偏激。」
季候淡淡一笑,道:「他說的也沒什麼錯的地方,我打下的江山,創立的基業,當然是要留給自己的孩子,其他姓季的人過來靠著牆乘涼可以,但是如果還想著挖牆腳損公肥私,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文雲臉色微變,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只是事到如今,該說的該問的話,還是要說出來。他苦笑了一下,道:「季宏、季功、季正他們三個人還被扣在街管大宅那邊,如何處置?」
季候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先把人帶回來,免得在外頭丟人現眼。回去後每人打斷一條腿,不許參加祭祖大典,圈禁一年,不得外出。」
文雲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這懲罰力度可是比那天在高樓書房中與他說話時更重了一倍,前後不過數日而已,顯然是剛才殷河的那番話多多少少還是刺激到了這位季長老。
他站起身領命下來,隨即快步離開了這裡,季候既然下了命令,剩下的就是他該做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