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林盛終於忍耐不住,叫了旁邊一個守衛弟子,令他去把賀長生那廝找來。
此刻的林盛心裡已然是下了決心,若是賀長生過來時不能給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自己就當場發落了他,將這個膽大包天的雜役弟子從流香圃這裡趕出去。
那個守衛弟子領命去了,周圍的人包括靈田中忙碌的那些雜役弟子也都在暗暗關注著這邊,有些人不動聲色,也有幾個人面露笑意,看來是慶幸自己少了一個對手。
靜靜的山風吹拂過這片藥園,天空的太陽落下的陽光似乎也是溫和的。
騷亂是在小半個時辰之後,突然從草園外傳來的動靜,那一陣喧嘩吵鬧聲彷彿自遠方傳來,因為太遠聽得不太真切,但其中似乎夾雜著幾聲淒厲的尖叫吶喊聲,然後迅速地向流香圃這裡蔓延過來。
靈田邊上,顏蘿與林盛道行最高,最先察覺到了一絲異常,同時轉身看去,沒過多久,只見剛才那守衛弟子面無人色地衝了過來,一下子撲到林盛面前,然後臉上兀自帶著驚恐之色,結結巴巴地道:「他、他、他…死了!」
「什麼?」
賀長生橫死的消息轉眼間就在流香圃中傳開,一開始眾人還是詫異驚訝,但很快的,許多人都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崑崙派突然派遣了許多人,直接將那一片地方封禁起來,禁止所有人再接近賀長生的房子。而林盛與顏蘿在最先趕到那地方後,也一直都沒有從那屋中出來過。
到了下午時分,百草堂的兩位元嬰真人千燈、明珠竟然也趕了過來,面色凝重地走進了那屋子,再遲了一些時候,眼看到黃昏時分,在無數明裡暗裡觀望的目光裡,崑崙掌門閒月真人也沉著臉來到這裡。
偌大的崑崙派中,一時間竟彷彿是風雨欲來。
…
各種各樣的傳言不停地在崑崙派中瘋狂流傳著,關於那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平常毫不起眼的雜役弟子為何突然橫死,又何以竟然能引來了如此眾多神通廣大的高階真人們的關注,這種種疑問,出現了無數個版本的回答。
有的說,是那雜役弟子被壓搾太過,悲苦難忍,又覺得前途無望,於是絕望自盡的;
有人對此嗤之以鼻,冷笑道你懂個屁,分明是前些日子那廝被人欺壓得狠了,受不住才死的。至於說誰欺負的人,嘿嘿,如今崑崙派中膽大心黑的就那麼幾家,自己去想唄。反正有的人家做事噁心,小心招報應;
又有人言之鑿鑿,說那邊之所以引來眾多真人關注,是因為那屋子裡情況太慘了,滿屋滿地的鮮血啊,慘不忍睹,直如人間地獄一般;
旁邊有人問,一個人怎樣自盡才能搞到滿屋滿地都是血的?然後又是一陣絞盡腦汁胡思亂想。
到了傍晚時候,傳來的消息漸漸明確清晰了一些,那屋中確有命案,有人死了,死者便是賀長生。
賀長生死得很慘很慘。
但究竟怎麼個慘法,沒進去那屋子的人,全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進了屋子的人,沒有一個想說話的,最多被逼急了,也就是面色很難看地說一個「慘」字而已。
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崑崙派已經將那屋子周圍數十丈地全部圍了起來,周圍住的其他雜役弟子全部派人仔細詢問過,確定沒嫌疑後另行安排了住處。於是這一片昨天還熱鬧的地方,今天就冷清如同鬼域。
…
陸塵住的地方離那裡很遠,並沒有被波及到,也沒有人過來盤問他。所以當天黑下來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呆在自己的房子中,讓阿土趴在自己的腿上,開始幫它解開布帶。
那些沾血的白布被丟在一旁,露出了猙獰難看的傷口,阿土時不時身上會痛得抽搐幾下,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強忍著,老老實實地趴在那裡。
有些地方傷口快好了,陸塵就沒再管,只是更換了那些傷勢最重的地方,看起來阿土身上還有不到一半的地方裹著白布,比之前似乎看著順眼了些。
但是它好像又難看了幾分,因為現在的阿土,只有一隻眼睛和半截尾巴,站著的時候瘸腿越發厲害,唯獨是它臉上的那些令人震怖的傷疤,似乎為它額外增添了幾分殺氣,讓它看起來凶了不少。
「快好了。」陸塵打量著眼前這只傷痕纍纍的黑狗,然後摸著它的頭,輕聲說道。
阿土對他應了一聲,搖了搖尾巴,陸塵目光看了過去,只見那半截尾巴搖起來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和怪異,忍不住歎了口氣,隨即又笑了笑,道:「等好了再出去玩時,自己要小心了。」
阿土獨眼之中,幽綠的光芒一閃而過,然後把頭靠在陸塵的膝蓋上,靜靜地依偎著他,而在陸塵看不見的地方,在那一層幽綠光輝之下的,還有一點很淡很淡的黑色,搖曳晃動了一下。
陸塵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夜深邃無邊,他的臉上神情同樣也是一片淡漠,過了片刻,他隨手一揮,屋中的燭火暗了下去。
「睡吧,明天再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
第二天,仍然是一個好天氣。
太陽高懸,晴朗多雲,天日昭昭,乾坤朗朗。
然而一抹陰影已然籠罩在崑崙派中,更新的消息傳了出來,只說以閒月真人為首的好些位元嬰真人們大發雷霆,其原因就是,在那間屋子裡,死得很慘的賀長生,竟然可能是被三界魔教的人所害死的。
這是數十年來,魔教第一次在崑崙山上如此肆無忌憚地殺人,而且是擺明了車馬,直接表明了身份。
這當然是毫無疑問地痛打著崑崙派上下的臉,怎能不叫閒月真人等人憤怒無比,在收拾賀長生後事的同時,他還把主管巡山守衛的人罵得灰頭土臉。
崑崙派「天兵堂」首座獨空真人受召來到閒月真人這裡時,就看著幾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面無人色地狼狽退了出去。而閒月真人看起來似乎仍然餘怒未消,面色鐵青,只有在望見獨空真人時才點點頭示意,隨後也沒有虛言客套,直截了當地便問獨空真人道:「你那位弟子何毅,現在如何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掌門暗流
天昆峰正陽殿中,此時只剩下了閒月真人和獨空真人兩位,沒有外人在場,再加上平日裡他們二人的關係也是十分熟悉,所以說話也就隨便了很多。
不過獨空真人乍一聽閒月真人如此詢問,也是忍不住吃了一驚,道:「還在閉關思過呢,掌門師兄,你這是…」
閒月真人歎了口氣,沒有馬上開口,伸手延攬示意獨空真人與他一起走到一旁坐下,又喚人進來上了熱茶。
等奉茶的童子在閒月真人示意下退出大殿後,閒月真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聽旁邊獨空真人讚歎了一聲好茶,便斜眼看了他一眼,道:「這茶便是小鶴。」
獨空真人點點頭,他身為崑崙派天兵堂多年的首座,見識閱歷早就深厚,什麼東西沒見過,不過此刻他卻是苦笑了一下,歎道:「這小鶴茶確實是佳品,不過以後易家那邊,我多半是拿不到了。」
至於為何拿不到名茶小鶴的原因,獨空真人沒有說,但這兩位德高望重的真人心中自然都有數,不外乎就是何剛欺負易家姑娘那件事了,如今易家與這邊勢同水火,這茶葉自然是再也休想了。
獨空真人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爛事,轉而看著閒月真人,正色道:「師兄,你召我過來,又突然問到劣徒何毅,這是有什麼說法麼?」
閒月真人點點頭,沉吟片刻,道:「前日流香圃那邊發生一宗命案,本門一個雜役弟子死於非命的事,你聽說了麼?」
獨空真人頷首道:「聽說了,不過沒過去那邊看過,只是知道一些粗略,怎麼,師兄你這是…」
閒月真人隨手從懷中拿出了一份書簡遞給他,淡淡道:「上頭是那房子裡的情況,你自己看看。」
獨空真人有些疑惑地接過來,先是看了閒月真人一眼,隨即低頭開始翻閱。只是他看著看著,眉頭便微微皺起,臉色也越來越是凝重,有那麼片刻工夫,偌大的正陽殿中,便只有他翻頁的聲音。
如此過了一會,獨空真人看完了所有東西,臉上已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沉聲道:「魔教竟然如此張狂,真是欺人太甚!」
說著,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閒月真人,遲疑了一下後,道:「師兄,出了這樣的事,你剛才又突然問到了何毅那小子,莫非是想讓他出…」
「讓他過來見我吧。」閒月真人伸指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對何毅期望甚高,但前些日子那件事,他那個弟弟確實惹了眾怒,他身為兄長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懲戒一二也是難免。」
獨空真人臉上泛起了一絲喜色,站起身來,道:「那是當然,其實若不是當日掌門師兄你出面為我圓場,百草堂那邊千燈、明珠兩個人還真未必肯那麼輕易掀過此事,我對此一直心存感激。」
閒月真人點點頭,看著獨空真人,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道:「你心裡有數就好。十年前荒谷一戰後,魔教式微多年,門中少有人再與那些賊子有過接觸,唯獨是你那弟子何毅,數年前在迷亂之地遭逢意外,與魔教餘孽幾番糾纏廝殺,聽說是有好幾年?」
「三年。」獨空真人立刻回答道,「那孩子心智堅毅剛強,又因昔年家中有至親死在魔教妖人手中,對魔教恨之入骨,所以在迷亂之地裡與那些妖孽爭鬥了好久,三年後兩敗俱傷方才回山。但若論本門中對魔教情況瞭解之深的,無過於他!」
閒月真人笑了一下,道:「我也是想到此處,所以…當然,若是你覺得他正在閉關修煉,對他道行增進有所影響的話,我也不好…」
「絕無此事!」獨空真人立刻開口,斬釘截鐵般地說道,「師兄,我又不是老糊塗,這是師兄給他的一個機會,讓他可以順理成章地提前出關,而昆吾城眾多世家在魔教威脅之前,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份情,我們師徒二人都是銘記於心的!」
閒月真人笑了一下,看起來略有幾分感歎,道:「你知道就好了。這些年來,在宗門裡我坐這掌門之位,始終有人心懷不滿,總說當年我師尊隱退冬峰之時,這掌門之位理應傳給天瀾師叔才對。唉…像千燈、明珠等幾位師弟,對此態度也是曖昧不清,唯獨只有你坐鎮天兵堂多年,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一邊啊。」
獨空真人冷笑一聲,道:「師兄莫要生氣,那幾位心裡想的什麼勾當,誰還不知道似的,無非就是想藉機打壓,好在那天穹雲間的奇峰上更多佔些東西罷了,可笑!再說了,當年傳位之時,咱們可都是在這正陽大殿上站著的,連天瀾師叔如今都還沒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他們嘰嘰歪歪了。」
他一拱手,正色道:「師兄放心就是,那些跳樑小丑斷然翻不了天,就算退一萬步說,如今白晨師伯也還在冬峰上呆著呢,諒他們也不敢亂來。我現在就去叫何毅過來拜見師兄,有什麼交代的,您儘管說,讓那小子竭盡所能幫你一下,將這隱匿於暗處的魔教妖孽抓出來,定不讓師兄失望。」
閒月真人含笑點頭,道:「如此甚好。」
獨空真人轉身去了,看他走路虎虎生風,顯然是十分高興,對於他這等修為心性的人來說,這也是不多見的事,不過由此也能看出,獨空真人對他那個弟子何毅,當真是真心喜歡,期望極深的。遇到這種事,他看起來倒似乎比自己遇到喜事都更高興幾分。
閒月真人目送獨空真人遠去,偌大的正陽大殿中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回頭默然獨坐了一會,忽然又輕輕歎息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莫名的疲倦。
有身為化神真君的師尊在世,自己又坐上了掌門真人之位,但底下的那幾個人卻仍然敢時不時的說三道四,他們真有那麼大的膽子?
就只憑他們幾個元嬰境的真人?
閒月真人苦笑了一下,臉色漸顯沉重,怕只怕…那些人後頭也有人撐腰啊。
…
流香圃草園中,種植鷹果樹的那場比試被這宗突如其來的命案給打亂了。別的不說,就連領頭的顏蘿和林盛二位金丹修士,也好幾天沒回到這裡,剩下這些個雜役弟子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日子總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各種小道消息瘋狂流傳的這些天裡,大家還是每天照常來到靈田邊,雖然也不知道這比試還能不能繼續,但活還是要接著干,只不過有的人懈怠,有的人多幹點,還有的人似乎格外認真。
這個特別勤勞認真幹活的人是陸塵。
他每天該幹活的時候絕不偷懶,老老實實地將所有該做的分內事都做好做完,空閒時候呢,卻也和其他人一起聚在旁邊田埂上,熱熱鬧鬧地議論著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談論著那不幸橫死的倒霉蛋,又一起想像著如果真是魔教所為,那些傳說中的妖孽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云云。
大家對溫和有禮的陸塵都沒什麼太多看法,有的人還好心提醒他別費勁了,看顏、林兩位師叔好幾天都沒回來,這件事估計是要黃了,就算不黃,那到時候起碼也得重新比過。不然這幾日他們都不在這裡盯著,誰能說得清楚這中間有沒有什麼貓膩嘛?
陸塵笑而不語,點頭稱是,不過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別人也就懶得說他了。
如此又過了兩天,顏蘿與林盛才回到了草園這裡,似乎是聽說命案那邊的事,宗門裡另有安排,所以讓他們二人回來了。
不過人是回來了,但顏蘿與林盛兩位金丹修士的臉色都不算好看,心情看起來也是糟糕。然後正如大多數人所料的那樣,他們直接無視了這幾日空白期間的結果,對眾人宣佈這次比試作廢,待過些日子他們會再度組織一次,那時候再爭取挑出一個合適人選。
人群中陸塵沉默不語,旁邊人卻都是喜笑顏開,偶爾有與陸塵相熟的同門還走過來取笑他兩句,又拍拍他肩膀,然後語重心長地對陸塵教誨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之類的話,陸塵也是苦笑,然後連連點頭,說諸位說得太對了,這個道理我真是沒想透,以後還要認真修行云云。
總之,這件事似乎就這麼暫時翻過去了。
然而事情在一天之後,突然又起了誰都沒想到的變化,顏蘿與林盛再次召集了眾人,然後面色複雜地對所有人宣佈,未來不再進行比試,這次的人選已經挑好了,前往如今崑崙派最炙手可熱的天才蘇青珺身邊做事,為她栽培鷹果樹的那個人,叫做陸塵。
眾人一時嘩然,而看過去連陸塵也是瞠目結舌,似乎完全不明所以,一臉疑惑之色。
眾人圍著兩位金丹修士問個不停,然後顏蘿神情淡淡地說了,這件事誰說都沒用,因為是蘇青珺自己直接指名挑選的。
眾人大驚,愈加困惑,七嘴八舌地吵鬧不休,而顏蘿則是眼中頗有深意地遠遠看了一眼安靜地站在人群背後的陸塵,嘴角掛上了一絲頗堪玩味的笑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