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硃砂。
何毅眼中露出了然之色,但隨即又掠過了一絲極深的憂色,魔教式微多年,他已經很久沒聽說過還有這等人物了,難道是魔教中某個隱世多年的魔頭又突然出世了嗎?
但如果是那等大魔巨梟,卻又為什麼會對賀長生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甚至連正式弟子都算不上的人下手?還佈置了這樣一個令人驚悚的轉生陣?
值得嗎?
不值嗎…
何毅站在屋子之中,眉頭緊鎖著,目光銳利如劍,慢慢轉身,看著自己周圍幾乎無所不在的血紅之色,在某一個剎那間,他彷彿有一種詭異的錯覺,就像是自己周圍是一片濃密的血色迷霧,將自己團團圍住。而在迷霧深處,卻一定是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緩緩閉上眼睛,站在這死寂而孤獨的血色屋子中,周圍似有無聲的浪潮,他卻恍若不覺,只是輕聲自言自語著。
「你是誰?」
「你想要幹什麼?」
…
陸塵離開了流香圃,在許多人羨慕的目光中,前往蘇青珺的洞府。
身為如今崑崙派最頂尖也最出風頭的年輕天才,新晉金丹,身後又有雄厚背景的蘇青珺,她所住的地方自然不同凡響,是在一座靈力充盈的紫雲峰上,半山腰一處「飛雁台」中開闢出來的一座佔地極大的洞府。
相比起雜役弟子們群居的情況,整座紫雲峰上的洞府只有四個,而飛雁台這一側的山面上更是只有蘇青珺一個洞府,遠遠望去,只見仙氣蒸騰雲滾懸崖,古木老籐隨處可見,遠有猿啼近有飛禽,可謂是仙家福地,正是天底下每一個修道之人夢寐以求的神仙洞府。
站在這飛雁台上,陸塵也是有些感慨發呆,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看傻了吧!」旁邊傳來一個悅耳聲音,卻是易昕來著。
陸塵歎道:「是啊,這人跟人也差太多了吧。」
易昕居然難得地沒跟他拌嘴,看著眼前這一片如畫卷般的秀麗景色,也是面上露出羨慕之色,道:「確實啊,我第一次過來這裡的時候,也是看呆了呢。」
說著,易昕聳聳肩,對陸塵招呼道:「來吧,我帶你過去。」
這天蘇青珺有事並不在洞府中,不過一應事情眾人早已商量好了的,易昕也只是帶陸塵過來認認路,稍後等蘇青珺回來了,自然會再跟陸塵說話。
按照之前的說法,為蘇青珺培植新鮮鷹果的人是要追隨蘇青珺,在她洞府中住上一段時間的。不過實際上這個「洞府中」的說法不算太確切,從大的來說,整個飛雁台實際上都是屬於蘇青珺一人的洞府範圍的,走在上面自然就在她的洞府內。不過平日裡蘇青珺起居修煉的洞府,指的還是在飛雁台靠山壁那邊開闢出來的闊大石洞,平日裡洞門封閉,外人是進不去的。
而陸塵所要待的地方,是在洞府大門一側十餘丈外的一處山林邊,這裡開闢了一塊靈田出來,靈力充盈,土地肥沃,百草堂也將最好的七棵鷹果樹移栽到了這裡。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陸塵的任務就是要照顧培植好這些鷹果樹,然後一旦發現鷹果成熟,就要立刻通知洞府中的蘇青珺,以最快時間服食下去,進而使藥力行走全身經絡,不失分毫,從此得到完美無缺的金丹境界。
不過在這個時候,陸塵正皺著眉頭,有些發呆地看著那塊靈田邊上,明顯是新起的一間草屋。
「我就住這?」他問易昕道。
易昕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這不是廢話麼,難道你還真的癡心妄想能住到那邊洞府裡去麼?」
陸塵搖搖頭,感慨地道:「那倒沒有,不過只是給我準備一間草屋,是不是太簡陋了啊。」
「喂,你只是一個雜役弟子而已,別說得好像你已經是金丹修士一樣了好嗎?」
陸塵笑了起來,道:「你這女孩子,嘴巴這麼毒,小心將來沒人敢要你啊。」
「呸!要你管!」易昕啐了一聲,然後走過去推開草屋的門,向裡面看了一眼,隨即回頭笑道:「陸大哥,看起來還不錯啦。」
陸塵笑著走過去,站在草屋中向四周看了看,只見這屋子不大不小,裡面有床有桌,算得上簡單樸實吧。
「反正湊合著住唄。」他笑著道,「幹活的人就不強求太多了。」
易昕笑了起來,又走到門口看了看,道:「陸大哥,你這間草屋離蘇姐姐的洞府大門有十丈多吧,若是鷹果成熟以後你去叫她,來得及嗎?」
「來得及。」陸塵大大咧咧地道,「只要不超過一盞茶時間,鷹果的那份原始靈力便不會消散,沒關係的。當然了,除非她離開這裡,不在洞府中,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無計可施了啊。」
易昕笑道:「這個你就放心吧,我聽顏師叔說,都跟蘇姐姐商量好了的。這段時間就只做這事,除非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她是不會離開洞府的。」
陸塵兩眼微微瞇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道:「那敢情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崑崙義塚
蘇青珺是在下午的時候回到紫雲峰飛雁台洞府的,這個時候易昕已經離開了,而陸塵則是在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草屋後,便走到草屋外的靈田里開始幹活。
靈田約莫兩畝地大小,地方是足夠寬闊了,七棵鷹果樹移栽在這裡,彼此間隔得十分寬鬆,也是為了給這些嬌貴的靈材足夠靈力和營養的緣故。
陸塵將這裡的鷹果樹一棵棵地仔細看了過去,心中有數後便挑選了幾棵看起來最有可能先結果的樹木培植了一下,中間累了坐在旁邊田埂上休息,看看另一邊的那棟草屋,忍不住也是苦笑,自言自語道:「住了那麼久草屋,好不容易混進來住上了磚房,結果這下又住了草屋,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啊。」
「什麼越混越回去了啊?」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清脆悅耳。陸塵回頭一看,只見是蘇青珺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的田埂上,正看著自己。
陸塵哈哈一笑,站了起來笑道:「不過是隨便開開玩笑罷了,沒事。」
蘇青珺卻沒有笑,而是認真地看著陸塵,隨後道:「陸塵,鷹果這件事對我的修煉十分重要,我不想出任何差錯。」
陸塵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蘇青珺對此事竟然看重若此,便也端正了神色,道:「蘇師姐請放心,這件事是我盡心竭力爭取來的,自然是要認真做好,斷不會敷衍疏漏的。」
蘇青珺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了。」說完像是又想起了什麼,遲疑了一下,看著陸塵又道:「另外,此事若是你替我做好了,我定有重謝,而且肯定比外頭流香圃那邊的慣例要好得多,總之,絕不會讓你越混越回去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陸塵面上難得地掠過一絲尷尬之色,苦笑道:「那我就多謝你了。」
蘇青珺對他點點頭,便轉身向洞府那邊走去。
但這時,陸塵忽然又喊住了她,道:「蘇師姐,這鷹果的品性想必你也是心中知曉的,我會好生照看,一旦結果成熟便來叫你。不過既然是要把事情做好,我總還是要跟你當面商量確認一下,在這段時間裡,你可不能隨意離開洞府。」
蘇青珺頷首道:「這是自然。我近日早早下山,便是去處理一些雜務,接下來這二十多天,我便一直留在洞府中靜修了,你大可放心。」
陸塵咧嘴一笑,道:「好。」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地轉過身,向遠處的洞府走去了。而陸塵則是重新在田埂上坐下,看了看眼前這片靈田,又看了看頭頂的青天,只見藍天白雲,澄澈如洗,不由得忽然心生感慨,低聲笑了一下,道:「我這…也算是種田種出頭了麼?」
…
有晝便有夜,有光便有暗。
當陸塵站在晴朗明亮的天空下,在那如人間仙境一般的飛雁台上發出些許感慨,感覺人生總歸還是有些光亮有些美好的東西時,在崑崙山中的另一個地方,在另一個行走在山間道路上的何毅心中,則是在白日裡還透出了一絲冷意,總覺得出現在他前方的那片地方有些黑暗。
崑崙山脈很大很大,大部分地方都是光明敞亮的,正如崑崙派這個名門大派一樣,充滿了正義凜然的氣勢。不過如此龐大的一個修真名門,當然不可能真的一切都如表面那般,至少在何毅眼中,此刻他正前往的那座山,那個隱藏在山峰背面陰影處的地方,便是黑暗寒冷的。
哪怕此刻正是白天,太陽高懸,但這裡給人的感覺也仍然沒有改變。
山是無名山,許多年來一直都沒有名字,似乎誰都不願費這個腦筋為這個鬼地方取名,所以久而久之之後,無名山居然就成了這座山的正式名號。
無名山是隱藏在崑崙山脈中的一座小山,周圍都是高大的山嶺,所以大部分的光線都被高山遮擋住了。這座小山陰暗、冰寒且孤寂清冷,從來不被人所喜歡。在無名山的背陰處,那個更加陰暗的角落裡,還建著一座類似祠堂般的房子。
「義塚。」
何毅看著那座哪怕是在白天也顯得十分昏暗的房子,口中慢慢念出了掛在門扉上頭牌匾上的字。
塚便是墳塋,是收留死人屍骸的地方,但在崑崙山中,並不是所有崑崙派的修士在過世後都會來到這裡。像真君、真人,還有金丹、築基等道行高深的修士,崑崙派自然會有風景秀麗的陵園好生安葬,日夜享受後輩們的香火供奉,逢年過節的也是熱鬧無比,和義塚這裡完全像是兩個世界。
這個黑暗陰冷的地方,收留的是一些孤魂野鬼,收留的是一些進不了巍巍崑崙明亮陵園的人。
賀長生的屍體,就被放在了這裡。
當然了,按理說,如果真想要好生調查的話,這屍體本是不該移動的,但哪怕崑崙派手段厲害,卻也不能長時間將一具屍骸放在人群聚居的地方,加上賀長生這一輩子默默無聞,死得也是無聲無息,當然也是進不了崑崙陵園的,所以只能被安置到了義塚這兒。
義塚的大門是被漆成黑色的兩扇大門,在這片背陰的山影中顯得格外厚重,但也有幾分陰森森的感覺,何毅站在門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正常來說,崑崙派弟子幾乎沒人願意來這邊。
他走上前去,在義塚的門上敲了兩下,低沉的聲音傳揚開去,門後卻是一片沉默,毫無反應。
何毅皺了皺眉,手上又用勁敲了幾下,比剛才更大聲了些,只是這一片靜寂中,突然響起的聲音猶如一聲突兀的嘶嚎,讓人心頭為之一顫。
片刻過後,門後面響起了一點腳步聲,慢慢地走近,然後打開了黑色的大門。
一張枯瘦蒼老的臉,從門縫中露了出來,一時間何毅也看不清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少歲,但是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這個看守義塚的老頭的眼睛。
那雙眼眸中,幾乎沒有任何的光彩,有的只是麻木和呆滯,彷彿是到了人生的最後關頭,即將油盡燈枯了一般。
「何事?」那雙冰冷麻木的目光,落在了何毅的臉上,或許是這背後陰森的氣氛和黑暗的氣息,讓何毅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但他畢竟是個修行深厚、天資出色的修士,很快便鎮定了下來,然後從懷中遞了一份手令過去。
「我叫何毅,奉掌門真人之命,來查看前日送到這裡的賀長生屍體。」
這個看屍人並沒有伸手去接,他只是向下瞄了一眼,隨即又看了看何毅,沉默片刻後,嘶啞著聲音慢慢推開了半扇門,道:「進來吧。」
看著這看屍人讓開了身子,何毅猶豫片刻,便邁步走進了義塚。剛剛跨過門檻的那一剎那,他似乎有一種天色突然更加黑暗的感覺。
這義塚中的大部分房屋,都被漆成了黑色,一排十幾具的棺材,並排擺在這個院子的一面牆下,然後另一面有前後許多間房,有的屋子看上去一片漆黑,有的屋子卻有星星點點的燭光閃爍亮起,透出淡淡一點光芒出來。
似乎像是看到了何毅眼中的疑惑,那個看屍人從他身邊慢慢走過,低聲說道:「有燭火的,是剛死的人,陰間路遠,漆黑難走,總要有點光亮才好行路的。」
何毅臉色微變,忽然又道:「那些黑屋子呢?」
看屍人有些木訥地轉過頭,向他看了一眼,那一雙眼眸中似乎只剩下了一片渾濁陰霾麻木之色,道:「那些都是死得久了,連魂魄都走遠了的。」
何毅盯著這個看屍人,瞳孔微微收縮。
…
在今天以前,何毅知道義塚這個地方,但從未來過,也自然不會知道這裡如此陰森可怖,還有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看屍人。若不是此刻確認自己的確是在崑崙山中,而這義塚又確實是崑崙派的地盤,何毅甚至都覺得眼前這人是什麼邪魔外道。
他甚至覺得就是他以前見過的那些窮凶極惡的魔教妖孽,單論起陰森氣息來,還都不如眼前這看屍人。
不過崑崙派既然能容此人在此看守義塚,應該也不會真的是什麼妖人了,大概是這種地方實在陰氣太盛,待得久了,自然變得古怪起來。想到這裡,何毅倒是心中有些同情這看屍人了,不過他向來也是心志剛強之輩,對看屍人點點頭後,便道:「賀長生的屍體放在何處?」
看屍人抬起手,指向這庭院邊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