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這下關鍵的地方沒聽清楚,不由得有些惱火起來,舀了一勺水憤憤然喝了,心想這沒人的地方還這麼小心的,一定是件丟臉的事情。
這念頭才在他腦子裡轉過,忽然只見那邊蘇青珺驀地柳眉一抬,面上露出一抹怒色,卻是怒道:「什麼!你是想拿著這些錢去為那煙花女子贖身?」
蘇標急得跳腳,剛要哀求的時候,忽然兩個人同時聽到旁邊十多丈外的地方,猛地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蘇青珺與蘇標同時轉頭看去,只見在那邊古木岩石遮蔽大半的靈田邊上,陸塵正捂胸咳嗽著,好像是喝水時嗆到了,又好像是正在辛苦強忍著不大笑出來,一臉的痛苦之色。
「什麼人,大膽!」
蘇標一蹦三丈高,怒形於色,指著陸塵大聲怒道:「哪裡來的小子,竟然私自藏身在這飛雁台上?」說著他臉色忽然又是一變,喝道:「你這廝,難道是色膽包天,覬覦我珺姐美貌,妄圖不軌麼?呸,看老子今天打死你,再把你從這山上丟下去…」
陸塵一邊咳嗽一邊擺手,同時一直搖頭,臉色看起來有些古怪。
蘇標大怒,就要衝過去將這個不開眼的雜役弟子揍一頓時,卻被蘇青珺從旁喝住,道:「夠了!」
蘇標站住腳步,回頭向她看去,只聽蘇青珺冷冷地道:「他是百草堂那邊的雜役弟子,過來是幫我忙的,要在這山頭暫居一段時日。」
蘇標怔了一下,面色頓時有些尷尬,再看靈田那邊時,卻發現就這麼一會工夫,陸塵居然已經不見了。想來是看這情景有些尷尬,又礙著蘇青珺的面子,不想她難堪,便先行離開了。
蘇青珺也向靈田那邊看了一眼,清澈明眸中並無什麼太多異樣,但隱約也是輕輕鬆了口氣;而蘇標則是看著左右無人,就又跑回蘇青珺的身邊,然後拚命低聲哀告請求著,行禮作揖不說,最後甚至又要下跪的樣子,嚇得蘇青珺一把拉住了他,狠狠罵了他幾句,但蘇標渾不在意,似乎臉皮奇厚,就始終糾纏著蘇青珺不放。
蘇青珺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最後好像也是無奈,被蘇標糾纏了一個多時辰,最後擺擺手,塞了個東西在他手裡,然後蘇標就歡天喜地地跑了。
…
從草屋的窗口縫隙裡,遠遠地看著蘇標的身影一溜煙跑沒影后,陸塵便往床上一躺,雙手枕頭看著屋頂,過了片刻後臉上笑容忽然緩緩消失,像是想到了什麼,默然沉思著,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你為何歎氣?」
草屋之外,突然傳來了蘇青珺的聲音。陸塵站起身走過去開了房門,只見她果然站在門外,一雙明亮的眼眸正看著陸塵。陸塵笑了一下,道:「你怎麼也會偷聽啊?」
「沒偷聽。」蘇青珺道,「我剛想走過來問你些話,結果到金丹境界後耳朵太靈,在屋外就能聽到你的聲音了。」
「…」陸塵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點點頭道,「好吧。」
蘇青珺看了他一眼,道:「剛才你都看到了?」
陸塵猶豫了一下,道:「聽見了,蘇公子之前沒注意到我在這兒,說話做事也就沒太約束。」
蘇青珺有些煩惱地皺了皺好看的眉毛,然後道:「你能不說出去嗎?不然這事對六弟的名聲不好。」
陸塵點點頭,道:「這是當然,我必定不對他人說起此事半句。」
「好。」蘇青珺似乎相信了他,然後轉身就想走的樣子,但身子才轉過一半,她忽然又停了下來,看著陸塵道,「你剛才咳嗽,是在笑話他吧?」
陸塵立刻搖頭,道:「沒有,我是喝水嗆到…」
蘇青珺盯著他。
陸塵啞然,聳聳肩道:「好吧,我是覺得有點好笑,沒想到蘇家公子這樣的人物,居然也會喜歡上那樣的女子,還為她要死要活的。」
蘇青珺似乎心有同感,也是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道:「你也覺得那種女人並無真愛可言吧?」
陸塵忽然沉默了下來,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蘇青珺一開始也只是感歎一句,並沒有想太多,打算說完就走的,誰知陸塵的反應卻是有些奇怪,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道:「怎麼?」
陸塵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道:「我覺得,也不完全如此吧。」
蘇青珺眉頭微挑,道:「怎麼說?」
「風塵女子也是人,自然也會有七情六慾,雖然我不敢肯定,但我想,或許那些女子在某個時候,對某個人,也會有過一點真心也說不定吧?」
蘇青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掠過一絲異樣之色,道:「想不到你竟會如此看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陸塵笑了一下,站在那兒,直視著蘇青珺忽然有些冷的目光,卻沒有退卻畏縮之意。
蘇青珺似乎是不想再跟陸塵多說這件事了,轉身向洞府那邊走去,但走出幾步之後,忽然聽到陸塵在身後說道:「不管你怎麼想,而且你確實也有資格輕視那些風塵中人,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那些女人雖然卑賤,但真的…也是人,也會有真心的時候。」
蘇青珺沒回頭,所以陸塵看不到她此刻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此時會不會因為這有些冒昧的言語而生氣。過了一會後,蘇青珺開了口,聲音平靜,似乎並無太多的波動,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道:「那你可見過了那種女人身上的真心?」
「我見過的。」陸塵道。
蘇青珺沉默了一會,道:「很好。」
說完,她便繼續向前走去,陸塵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還有,雖然我相信風塵中會有真心,但那東西同樣很少很少。」
「蘇公子有沒有這種運氣,碰見這樣一個還有真心的女子,我覺得很值得懷疑。」
「而且就算人家有真心,到底是不是放在你弟弟的身上,那也難說啊。」
蘇青珺冷哼了一聲,終於再一次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面色看起來有些不快,盯著陸塵道:「說了半天,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陸塵道:「我的意思是,碰到那種真心的事實在太少了,要不你還是去把那兩千靈石追回來?」
蘇青珺看著他,過了片刻,淡淡地道:「不追了。」
陸塵道:「這是為何?」
蘇青珺道:「我要吃鷹果,不能下山。」
陸塵道:「唔…這倒也是,就是有點可惜。」
蘇青珺道:「沒什麼,一點小錢,就當餵狗了吧。」
陸塵:「…」
第一百四十八章 蘇家諸人
陸塵坐在草屋中的時候,想起之前和蘇青珺的那一番對話,忽然覺得阿土挺可憐的,心想若真是拿出兩千靈石丟出來,會不會也有人想去當一回狗呢?
唔,這是一個不能細想的問題!
陸塵趕忙將這個念頭丟開,然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或是去屋外靈田中照看、培植鷹果樹,或是在周圍隨便走走,眺望飛雁台秀麗景色,看雲天一色壯闊如海,準備就這樣等到天黑,然後找個機會看能不能下山去看看自己布下的那個局,會不會有些意外的收穫。
但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這個看起來十分清靜的飛雁台上,在黃昏前居然又有人過來,而且還不止一個,一共兩撥,三個人。
第一撥來的是陸塵認識的人,就是上次與賀長生等人在流香圃草園中起過衝突的蘇墨、蘇遷二人。
鑒於之前的那一次,雖然蘇青珺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明顯的不滿,不過陸塵還是很自覺地藏身在更遠的草屋裡,聽不到那邊的說話,只能通過窗戶縫隙看到一點那邊的情形。
與之前蘇標來的時候情景類似的是,蘇墨、蘇遷兩人居然也在門口叫門等了半天,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吧,蘇青珺才過來開了門。
這反應的遲緩,讓陸塵險些都懷疑蘇青珺是不是真的金丹境界耳聰目明瞭,又或者這個女人言行不一,其實是想給自家這些人來個下馬威?
「有點古怪啊!」
陸塵趴在窗口好奇地看著,心想就算是一家人,但是蘇青珺這裡和他原先想的一片清靜每天只醉心修煉的情形還真是不一樣。
蘇青珺出來後,仍然還是容色清冷美貌傾城的樣子,蘇墨、蘇遷對這位姐姐看起來也是十分敬重,忙不迭地行禮,然後三人便在洞府門口那邊說起話來。
看到此處,陸塵忽然眉頭一皺,口中「咦」了一聲。
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啊…
算上前頭的蘇標,這來的人都是自家的血親兄弟,按理說,怎麼也該請入洞府中喝茶休息安靜說話啊?可是為什麼一個個,卻都只站在洞府門外呢?
看蘇墨、蘇遷的臉色,似乎對此也習以為常,好像蘇青珺這裡的規矩就是一向如此。陸塵遠遠地看著,目光向蘇青珺背後那座洞府看了一眼,只見石門後幽深難測,卻是基本上看不到什麼的。
那邊三人說了好一陣子,蘇遷還好一些,蘇墨則是神色激動,對蘇青珺說了好多話,中間還指手畫腳地哀求了一陣,蘇青珺則是秀眉緊鎖,不時點頭或是搖頭,偶爾還在面上露出一絲無奈之色。
到了最後,蘇青珺終於還是擺擺手,先是對蘇遷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對蘇墨正色訓斥了幾句,不過那兩個人反而面帶喜色,哈哈笑出聲來,對蘇青珺連連謝過之後,這才快步去了。
蘇青珺轉身回了洞府,但石門才關上不久,陸塵正在草屋中安然躺著等待著天黑時,突然聽到外頭有動靜傳來,一時愕然,爬起來探頭看去,隨即喃喃道:「不是吧,這麼熱鬧?」
這才一會兒的工夫,山下又上來了一個人,一溜煙地也是跑到蘇青珺洞府門口,噗通一聲,直接就跪下了,然後抱著大門拚命拍著喊著。
連陸塵這麼遠的地方,都聽到了幾個模糊的字眼。
「珺姐姐、珺…姐,你要為…做主…啊…」
陸塵在旁邊草屋中看得清楚,這第三撥來的人卻是個女子,年紀輕輕,看上去比蘇青珺要小一二歲的樣子。來的時候腳步輕快,神色鎮靜,一旦快到了洞府門口時,頓時面露戚容,流下兩行淚水來。
更古怪的是,這女子敲拍石門一陣後,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忽然又伸手往自己的肩頭抓住衣襟,用力撕了一下,頓時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後趴在那洞口,哭得更大聲了。
這一次因為距離蘇墨、蘇遷兩人離開還不算太久,所以蘇青珺出來得倒是比之前快了許多,一會兒之後便聽到了石門隆隆打開的聲音。
蘇青珺剛走出來,便看見眼前跪著的那個女子,衣裳不整、淚流滿面的樣子,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迎了上去,雙手攙扶起那女子,然後連聲詢問,面上露出擔憂焦急之色。
遠處,陸塵忍不住笑出聲來,在那草屋中看得是津津有味,搖頭笑著自言自語道:「這蘇家裡的人…還挺有意思的啊。」
…
因為陸塵去了飛雁台為蘇青珺種鷹果樹去了,而且這一去至少也得二十多天,所以黑狗阿土就成了一個問題。
陸塵原本也曾問過人能否將阿土帶上飛雁台,然後被問到的人一個個看他的目光都像是看傻瓜一樣。
蘇青珺那樣天仙般的人兒,哪裡能跟一隻狗扯到一起?
陸塵也是無語,後頭又旁敲側聽地打聽了一陣,發現情況可能確實如此,像蘇青珺和易昕這樣的世家女子,從小基本就沒怎麼接觸過寵物,所以很難說她會不會像易昕這樣發自真心地喜歡阿土。
若是因此而多生枝節,未免有些多事了,反正也就呆個二十多天吧,所以陸塵考慮之後,黑狗阿土就開始了一隻狗的孤獨生活。
每天白天,它自己跑出去浪跑出去野,自己解決吃喝拉撒,到了天黑的時候又會自己跑回來,從那個小狗洞裡鑽回屋子睡覺。易昕倒是有想到它,還特地跑過來看了阿土,當時一見面的時候,易昕都嚇呆了,看著阿土的慘樣簡直慘不忍睹,頓時就哭了出來。
只是相比起易昕的傷心,阿土卻好像堅強得多,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雖然如今的它只有一隻眼睛半條尾巴,身上還添了許多道可怕的傷痕。但是這些傷口似乎都不能阻擋阿土對山林的嚮往,哪怕易昕的懇求也不行。
長久以來,除了陸塵以外,阿土已經幾乎不再親近人類了,也就是易昕算是一個例外,可以和它稍微靠近說話,但是每當易昕想帶阿土離開的時候,阿土卻都是異常堅決地拒絕了。
它似乎寧願每天晚上回到那冷清而孤獨的小屋中,獨自睡著,又好像有著無比的耐心,去靜靜地等待陸塵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