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灰髮老頭,笑道:「前輩,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灰髮老頭看了他半晌,原本怒意勃發的臉上忽然緩和了下來,倒是帶了幾分欣賞之色,笑道:「你這小子,還有點意思啊。聽你這話裡的意思,好像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陸塵道:「嗯,前頭猜到了一點,但不敢肯定,不過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吧。」說著,他俯身行了一禮,正色道:「拜見木原真人。」
木原真人,便是蘇青珺的師尊,也是崑崙派中道行極高的一位元嬰境真人,與此同時,他還有另一個比較敏感的身份,那就是崑崙派中鐵支的領袖,在崑崙派中的地位那是極高的。
灰髮老頭拍拍手掌,道:「有趣!你說說,是從哪兒看出我的身份的?」
陸塵面色恭謹,道:「前輩嗜好美酒,弟子以前也聽說過風傳的。」
灰髮老頭點點頭,但隨即又道:「不過就單憑這個,只怕說不過去吧。」
陸塵道:「還有另一件事,就是此時此地。蘇青珺蘇師姐如今乃是本門最出色的天才人物之一,舉門上下都知道您對她的看重。在此修煉的重要關頭,於情理上來說,其他的真人理應都會避嫌,不該在此出現的,可只有前輩你自己,方可不避嫌疑。如此兩廂對照,我便想前輩多半就是木原真人了。」
灰髮老頭凝視陸塵片刻,終於是緩緩點頭,道:「說得好,這等機敏心思,可惜天生沒有一份好根骨,只為一個雜役弟子,真是可惜了。」
陸塵笑了笑,道:「這都是天生的,也是沒辦法的事。」
…
這位傳說中獨扛鐵支危局,性情古怪的元嬰真人,看起來倒是並沒有什麼太乖戾的舉動,回身甩了甩袖袍,那些地上的酒甕碎片就都飛起到一旁聚成一堆。他在田埂上重新坐下,又對陸塵招了招手,道:「過來坐。」
陸塵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了。
木原真人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欣賞又多了一分,不過更多的還是惋惜之色。當然,這樣的目光、情緒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他微笑著道:「前頭我惱火發怒時,怎麼看你沒什麼畏懼之色,這是怎麼看出來我並不生氣的?」
陸塵頓了頓,隨即向那堆碎片指了一下,道:「那酒甕碎了,但其中美酒不見灑出,您是喝光酒水之後才捏碎的吧。」
木原真人哈哈大笑,連連點頭。
「珺丫頭還真是有眼光,居然選了你這麼一個心思機敏的人過來。」
陸塵微笑道:「前輩過獎了。」
「你以後就長留這裡吧,有事沒事就幫忙擋一擋那些蘇家人,讓珺丫頭也能輕鬆一些,不然整日裡都被這些破事煩心,太難為她了。」
陸塵遲疑了一下,隨即道:「多謝前輩美意,不過此事多半還是要蘇師姐自己決斷吧。畢竟飛雁台是她靜修之地,若是她自己不喜有外人在此,那誰也沒辦法的。」
木原真人緩緩點頭,看起來他雖然身為師尊,但對蘇青珺這個天才弟子確實還是十分寵溺,這些事也不會隨便過來指手畫腳的。
陸塵忽然笑了一下,道:「其實,以您這真人之威,驅走蘇家底下那些奇葩子弟,也不費多少力氣吧,何必這麼麻煩?」
木原真人怪眼一翻,冷哼道:「廢話!這事我能不知道,但這不是心懷顧忌嗎?珺丫頭心地良善,始終覺得自己是蘇家所出,又得蘇家全力栽培,便心心唸唸地想著要照顧那一大家子人,所以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無數瑣事,那些不成器的傢伙,就一個個都纏著她了。」
陸塵沉吟片刻,道:「雖說這也是情理之中,不過以弟子看來,對家中看重的長輩多加敬重懷有孝心,那是應該的;至於底下麻煩的諸多年輕人麼,確有緊急危難的,幫一下無所謂,但平日裡若是過分要求的話,也是大可以推辭開的。」
木原真人一拍大腿,大聲道:「可不就是這道理麼!可惜我跟珺丫頭說了好幾次,她嘴上答應,但對著家裡那些廢物哭鬧哀求的時候,卻又屢屢心軟,我也是拿她沒辦法了。」
陸塵笑了笑,沒有接話,後面的話也確實不好接了,木原真人可以這麼說,他卻是不行的。而且看著木原真人如此模樣,心疼蘇青珺或許應該是真心的,但是對蘇家那些子弟投鼠忌器,卻未必就完全是因為蘇青珺了。
鐵支如今這般尷尬式微的情況,蘇家在昆吾城中又是首屈一指的豪富大族,因為蘇青珺的緣故自然而然地就會站在鐵支這裡,便也算得上是鐵支背後的大金主。雖說木原真人道行高過那些蘇家廢物弟子百倍千倍,但這個臉,其實還真不是那麼好翻的。
世人常說修仙修仙,修士如神仙,彷彿修道有成過的便是神仙日子,其實又哪有那麼容易那麼美好?
總有諸多無奈、諸多羈絆,始終纏繞不去的,天下之大,概莫能外。
…
有那麼一會工夫,木原真人和陸塵都沒有說話,靈田邊安靜下來。
山風徐徐吹過,從背後看去,他們一老一少並肩坐在田埂上,看起來居然十分協調,絲毫看不出兩人之間的地位其實是有天壤之別的。
坐了一會,木原真人忽然搖搖頭,輕歎一聲後,站起身拍拍屁股,道:「算了,不理會這些狗皮倒灶的事了。你去叫青珺出來,我見她一面,叮囑她兩句,也就走了。」
陸塵頓時吃了一驚,一時愕然地看著木原真人。
木原真人等了片刻,忽然發現陸塵竟然還站在原地沒動,不由得皺眉道:「你怎麼不去?」
陸塵一時間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那些蘇家人跑過來想要糾纏著見蘇青珺,他還可以狐假虎威地擋了,但眼前這位是蘇青珺的授業師尊,又是赫赫有名的元嬰真人,這卻如何擋得住啊?
當下怔了半晌,陸塵苦笑道:「這個…前輩啊,青珺師姐她、她正在靜修…」
「胡扯!」果然,木原真人想都不想地直接就罵了回來,看著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道,「我是她師父,她什麼情況我還能不曉得?這話也就騙騙蘇家那群沒見識的廢物罷了。吃點鷹果而已,要什麼靜修,每天吃飯睡覺,到時候了拿著果子囫圇一口吞下去就是了,沒那麼多事,快去叫她出來!」
陸塵尷尬一笑,心中叫苦,在這一瞬間心裡轉了千百個念頭,卻沒有一個可以解決這眼前困境、打發走木原這老頭子的。
沒辦法,他只得轉過身子,慢慢地向洞府石門那邊走去,暗自搖頭,苦笑著想:蘇青珺這是你自己倒霉啊,誰知道今天連你師父都跑過來找你麻煩了,這實在是擋不住啊。
後面的木原真人看得有些著急,皺眉道:「喂,你這小子,前頭不還是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麼,怎麼走路走得這麼慢,是不是有什麼事?」
陸塵一驚,心想這些元嬰老頭真是一個個奸猾如鬼,稍有不對就能感覺出來,當下也不敢再拖延,只是這一路走到洞府門前,卻實在還是沒想出任何辦法。
在石門前站定,他下意識地伸手到懷中摸了一下,那塊黃色石符還安靜地躺在那裡,不過陸塵很快地又將手放下,然後咳嗽一聲,也學著那些蘇家弟子一樣,用力開始拍打石門,然後口中朗聲叫道:「蘇師姐、蘇師姐,開門啊,你師父過來了。」
毫不意外地,石門巍然屹立,毫無反應。
陸塵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木原真人也是皺著眉頭走了過來。
他咳嗽一聲,對著木原真人笑了一下,然後「啪啪啪」連續拍打石門,動靜不小,聲音很大,但石門卻一直沒開。
過了一會,陸塵有些無奈地轉頭向木原真人看去,道:「前輩,你看,或許蘇師姐她此刻確實是在靜修,要不咱們就先別打擾她了罷。」
「靜修個屁!」木原真人似乎在陸塵這個小小的雜役弟子面前說話很是自然,隨口就罵了一句,但隨即他臉上露出狐疑之色,看著石門低聲自言自語道,「不過…這丫頭該不會是老毛病犯了,又在睡懶覺了吧?」
「睡什麼?」陸塵在一旁沒聽清楚,問道,「您說什麼來著,是誰愛睡覺嗎?」
「沒有的事。」木原真人斷然說道,隨後眼珠子一轉,揮手道:「你讓開,我自己進去看看。」
「啊?前輩,這樣不太好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晨曦練劍
木原真人翻了個白眼,道:「什麼不太好?老夫是她師父,關心她進去看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陸塵正色道:「前輩,雖然您輩分高道行深,但不管怎麼說,這裡面住的可是一位未成親的年輕姑娘家。您這麼突然闖進去,萬一…」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木原真人。
木原真人怒道:「萬一什麼?你給老夫把話說清楚了。」
陸塵道:「萬一您要是進去以後,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說句不太恭敬的話,蘇師姐一人獨居洞府之中,平日起居時穿著…呃,那個簡單一些也是正常的,但是被您這麼看了去,只怕於您於她,都不太好吧。」
木原真人大怒,道:「臭小子,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陸塵咳嗽一聲,道:「前輩,咱們倆都是講道理的人,雖然您道行高我百倍,但道理確實就是如此啊。」說著,他忽然又壓低了聲音,靠近木原真人低聲說道:「您別忘了,剛才那個蘇家小子蘇同說的那番混賬話,可是字字誅心啊。咱們這些明白人聽了自然都是嗤之以鼻絕不相信的,但是萬一您這一進去…有些話就說不清楚了啊。」
木原真人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道:「對啊…」
陸塵攤手道:「可不是嘛。」
木原真人越想越有道理,連連點頭,道:「沒錯沒錯,你說的太對了,老夫差點做了件大錯事。」說罷看著陸塵,眼神中露出幾分歡喜來,道:「小傢伙不錯啊,寧可頂撞老夫也要說明道理,果然有風骨。」
陸塵心裡「呸」了一聲,心道:誰要這狗屁的風骨,要是能走,老子早走了。不過表面上他還是乾笑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心想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這老貨無論如何也該先走了吧。
誰知木原真人看起來雖然打消了自己闖進洞府的念頭,卻並沒有離開飛雁台的意思,反而是沉思片刻後,忽地眉頭一皺,像是又想到了什麼。
陸塵看著他的臉色,心裡頭便又是咯登一下。面對這樣一個成了精似的元嬰境老頭,實在不是應付蘇家那些廢物子弟一樣的,真是見鬼一般的辛苦啊。
果然,木原真人想了一會,又向陸塵看來,道:「不對啊。」
陸塵苦笑道:「什麼不對?」
木原真人道:「你在這洞府石門外敲打半天石門,珺丫頭也不開門出來,平日裡這樣就算了,但若是這時候突然鷹果成熟,你要叫她,她卻聽不到的話,這怎麼辦?」
陸塵無言以對。
木原真人看著他,眼中露出幾分懷疑之色,道:「以珺丫頭的聰明,一定不會忽略這個,她也肯定給了你什麼能夠隨時聯絡上她的東西,對不對?」
陸塵看著木原真人,木原真人也盯著他。
兩人對視片刻,陸塵忽然一拍額頭,大叫一聲,歎息道:「哎,你看我這記性,蘇師姐果然給了我一個『燃心符』,可惜我道行低微,以前從沒用過這個,一時間竟然就給忘了。」
「忘了?」木原真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陸塵正色道:「忘了。」
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塊黃色石符,遞給木原真人。
木原真人接過這黃色石符,看了兩眼,在手心中掂量了幾下,然後也不急著使用,反而是抬頭又看了陸塵兩眼,忽然笑道:「臭小子,得虧你這傢伙天生根骨不好,五行神盤只有一柱,只能為雜役弟子。不然,就你這份聰明機智奸猾如鬼,真要是有個四柱五柱的頂尖天分,再從小被好好栽培一下,老夫真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誰是你的對手?」
陸塵笑道:「前輩,你說笑了。」
…
木原真人哼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兩根手指拿著那黃色石符,輕輕撥弄了一下,也不見他如何施法,便突然看見那石符上騰起一股火苗,搖曳燃燒起來。
火苗不大,看上去溫度也不算高,不過看起來倒十分明亮。只是閃爍了一會,便很快又黯淡下去。
木原真人看了陸塵一眼,陸塵道:「看起來這燃心符沒壞啊,真不錯。」
木原真人口中嘖嘖兩聲,道:「我現在覺得,你這小子應該是有點什麼事情在瞞著我了。」
陸塵斷然搖頭,道:「沒有的事。」
木原真人「哼」了一聲,也沒說話,兩個人就這樣站在石門前等了一會,結果這石門依然紋絲不動,半點沒有開門的跡象。
木原真人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轉頭向陸塵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