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笑一陣,蘇天河與陸塵看起來便已經聊得十分投機,中間他看了一眼那邊石壁洞府,便轉過頭來對陸塵說道:「陸兄弟,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能否過去幫我去喚青珺一聲,讓她出來與我相見?」
陸塵略感意外,道:「前輩,您與她乃是父女,這直接過去叫門不就好了?」
蘇天河歎了口氣,道:「陸兄弟你有所不知,前一陣我不在家中,聽說青珺回來與內子,還有幾個兄弟大吵了一架,然後好些日子兩邊都不聯繫了。我回來之後聽聞此事,立刻就將他們痛斥了一頓,隨即便上山來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後,又誠懇地道:「其實你剛才說的也有道理,我與青珺乃是父女,什麼事自然都能說開,只是我怕她心中還有氣惱,不肯見我啊。所以,還是麻煩陸兄弟一下了。」
陸塵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好吧,我幫您去叫一下她,不過話可要先說在前頭,她自己會不會出來見您,我可不敢保證。」
蘇天河哈哈一笑,神態輕鬆,只是眼底深處似有一道微光閃過,笑道:「哈哈,看來陸兄弟果然對青珺有所瞭解啊,知道這早上的時候叫她有些困難麼?」
陸塵怔了一下,隨即立刻搖頭,笑道:「不不不,蘇前輩您誤會了,我哪知道那些,就是怕我這麼一個身份低微的雜役弟子,就算去叫蘇小姐,也未必搭理我啊。好了,您等著,我過去幫您叫一下。」
說著,他便轉過身向洞府石門那邊走去。
早上的陽光從天上灑落下來,照在這兩個男人的面上,清楚地映照著當陸塵轉過身子背對著蘇天河的那一刻,他們兩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同時消失了。
男人的目光,平靜而帶著幾分冷漠,深沉如海。
…
陸塵站在洞府的石門前,開始大聲地拍打叫門起來,偶爾在間隙中回過頭時,他和蘇天河都是彼此露出笑容微微頷首示意著。
不過叫了半天,石門仍然紋絲不動,似乎蘇青珺並沒有出來的意思。
陸塵摸了摸胸口,那裡還躺著一塊黃色的符石,當初種植鷹果樹時蘇青珺給他的那塊燃心符,後來她也並沒有收回去。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他如果要找蘇青珺的話,是不會這樣叫門的。不過現在的他也無意去使用燃心符,就是這樣又叫了一陣後,然後回過身來看著蘇天河,有些無奈地道:「前輩,您看…」
蘇天河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後對陸塵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在此久留,而且山下城中確實也有些事要辦,只能先走了。陸兄弟,麻煩你回頭見了青珺,幫我與她說一聲,只說老夫過來看她了,都是一家子人,沒什麼事是不能說開的,讓她有空也下山來看看我。」
陸塵應了一聲,道:「前輩放心,我一定轉告。」
蘇天河微笑拱手,然後轉身去了,從頭到尾,他都是風度儒雅,平易近人,與之前陸塵所看到的其他蘇家人截然不同,是一個讓人很難不對他有好感的人。
陸塵看著他的身影逐漸走遠,眉頭也是微微皺了一下。
…
和平常一樣,蘇青珺一直等到了這一天的黃昏時分,才施施然從洞府中走了出來,在飛雁台上閒逛散步著。陸塵看到了她,便將白天蘇天河來到這裡的事告訴了蘇青珺。
蘇青珺聽了後沉默不語,臉上神情看上去有些複雜,隱隱有些氣惱,卻又有幾分內疚慚愧的模樣。
陸塵將她的神情變化看在眼中,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如實地將蘇天河所說的話複述了一遍給她聽,然後便走開了。
那個黃昏裡,蘇青珺在懸崖邊眺望雲海看了很久,所站的位置恰好就是白天蘇天河所站的地方。
…
「聽說這世上最難割捨、斷開的便是父母與子女的親情了啊。」陸塵對老馬感慨地說道,「可惜我從小就沒感受過這種滋味,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麼深厚難捨。」
老馬嘿嘿一笑,道:「誰說不是呢,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老實地轉告了那蘇老頭的話,我還以為你至少也要在裡面搗鼓點東西摻點壞水呢。」
「胡說,我哪裡是那種人。」陸塵道。
「相信我,你是的。」老馬說道,然後一低頭躲開了陸塵砸過來的一隻杯子,又笑嘻嘻地道,「所以這傳話的後果,就是蘇青珺今天下山回家了?」
陸塵點點頭,道:「她當了二十年的大家閨秀孝順女兒,父母雙親皆在,哪裡可能真的說斷就斷。而且,你也別小看了那蘇天河,我看此人城府頗深,不是個好對付的人,比他下頭那些廢物子侄強太多了。」
老馬「嗯」了一聲,道:「不錯,蘇家這些年蒸蒸日上,蘇天河功勞很大。」
陸塵不在這上頭說話了,兩人坐了一會兒,陸塵忽然道:「距離下個月圓之夜還有幾天?」
老馬怔了一下,道:「好好地你問這個作甚?」說著皺著眉心算了片刻,隨即道:「還有十九日吧。」
陸塵默然片刻,道:「死光頭在那一天之前能回來嗎?」
老馬目光一凝,臉色陡然嚴肅起來,盯著陸塵,低聲道:「怎麼回事?莫非是那奸細有什麼動靜?」
陸塵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能完全肯定。」說著,還是將那日在林中發現的那個神秘符號以及其中他所看懂的意思對老馬說了,末了道:「那一天那個內奸到底會不會出現,又會不會與我相見,我眼下還是說不上。」
老馬沉吟片刻後,道:「這件事我立刻稟告大人,然後三天內你再過來一趟,如何?」
陸塵點了點頭,道:「好。」
老馬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喜色,道:「若是能這樣順利地找到內奸,咱們就輕鬆了啊。」
陸塵笑了一下,道:「怎麼,莫非你原本是想要在這裡找個十幾年這麼久的嗎?」
老馬想了想,笑道:「十幾年是不用的,但是我倒真是想過或許會用上至少幾年時間。」
兩人相對而笑,過了片刻後,陸塵似乎順口問了他一句,道:「對了,你見識也不差,有沒有聽說過一種三眼碧綠光澤、形如小蛇吞噬血肉的怪蟲?」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弱肉強食
老馬呆了一下,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再仔細說說。」
陸塵便又將自己昨晚看到的那只三眼怪蟲的外表模樣對老馬仔細說了,但對那場短暫卻又驚心動魄、凶險至極的激鬥卻忽略了過去。
老馬聽了之後也是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後搖頭道:「以前我還真沒聽說過這世上有這麼古怪的凶物,這樣吧,回頭我再幫你查一下。」
陸塵知道老馬除了消息靈通外,各種各樣的門路也是極多,這麼多年來他對老馬別的沒有,但這方面的信心卻是從不動搖。當下頷首道:「好。」
老馬沉吟了一下,忽然面上露出一絲疑惑之色,看著陸塵道:「奇怪啊!這等凶物如此殘暴,保不定會害死多少人命,怎麼可能會在崑崙山中這等地方出現?」
陸塵也是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昨晚也想到這個了,同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我上山這麼久,以前從未聽說過有人談起此類凶物,再早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有關於此的消息,應該是剛剛突然出現的?」
老馬臉色忽地一沉,放低了聲音,輕聲道:「當真如此湊巧?會不會是有人盯上你了…」
陸塵也是沉默了下來,過了片刻後道:「應該不是。眼下對我有些不快的,頂多只有一個蘇家,但有蘇青珺在,他們也不敢亂來,更不用說蘇天河還親自到飛雁台來過一次,擺明是想緩和父女關係。在這節骨眼上,他們不會亂來的。」
老馬緩緩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總感覺,近來崑崙山上或許有些暗流湧動,你自己小心一點。」
陸塵「嗯」了一聲,隨即看了他一眼,道:「暗流湧動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些,莫非是最近你聽到了什麼風聲?」
老馬遲疑了一下,道:「我之前確實聽到了一點消息,說是在崑崙派中有人,嗯,確切地說,是在元嬰真人那個層面上,有人對當今掌門閒月真人有所不滿。」
陸塵眉頭一挑,神色頓時肅然起來,輕聲道:「當真?」
老馬點了點頭,道:「多半是真的。」
陸塵也沒有去向老馬追問這個消息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多年來的交情和相處早就讓他明白了這其中的分寸,而且他也相信,老馬既然敢對他說這個消息,只怕多半就是確定了。
他沉吟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但聲音仍然放低著,道:「質疑當今掌門真人,而且這閒月的上頭還有一位化神真君坐鎮著,到底是哪個元嬰真人如此大膽?這以後還能有好果子吃?照理說不應該啊,到了那境界的大人物,哪個有簡單的,一個個都是奸詐如狐才對。」
老馬笑道:「按理說,或許應該如此吧。」
陸塵看著他,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那就是說,這其中就是有什麼沒道理的地方了。讓我想想啊,這天底下所有的道理,都是有根基才能說得通的。可是在崑崙山上,能夠面對閒月真人包括那位白晨真君,都有資格不講道理的,那些元嬰真人可是不夠啊…」
老馬笑而不語。
陸塵搖搖頭,歎了口氣,道:「死光頭這是按捺不住了嗎?」
老馬聳聳肩,道:「我琢磨著也說不上什麼按捺住不住的,只不過如今大人多在真仙盟中,少有在門內,崑崙山上白晨真君一支獨大,大概總要找幾個機會發發聲,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才對。」
陸塵點點頭道:「這就說得通了,難怪那些元嬰真人敢開口說怪話,這是背後有靠山啊。嗯…說話的是不是百草堂的那兩位?」
老馬道:「聽說一共有三四個人,但聲音最大的應該還是千燈、明珠兩位真人。而且他們也確實師出有名,畢竟這次的借口就是跟百草堂有關。」
陸塵一怔,道:「他們借口的是什麼?」
老馬微微一笑,道:「上次有魔教妖人暗殺了崑崙派一個雜役弟子,經過多日追查仍無消息,百草堂中自然要抱怨幾聲了,想必如此連閒月真人也不能說什麼罷。」
陸塵默然片刻,道:「好手段!」
…
這一天,蘇青珺和陸塵都下了山,飛雁台上便是一片冷清,除了那座石門緊閉的洞府外,只有孤零零的一座木屋,裡面還有一隻黑狗。
阿土現在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習慣了在飛雁台這邊的生活,在每天起來後它甚至還會先在飛雁台上走上一圈,就像是一個國王巡視自己的領地,然後時不時地找一些角落或是樹根處尿一下。
本來它還會跑到那洞府石門的附近做這種事,但是在蘇青珺強烈的抗議下,陸塵也教訓了它幾次,阿土便聰明地避開了那一塊地方。不過有的時候它看向那面石壁的時候,一隻獨眼裡還是流露出了些許遺憾之色。
飛雁台是個僻靜所在,平日裡少有人來,山林中也沒什麼猛獸,倒是鳥雀不少,平日裡鳴聲清脆的,十分悅耳,倒是為這裡平添了幾分仙氣。
阿土巡走一圈後,便走到那面懸崖前趴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遠方的雲海。
在過去的時候,每當白天閒暇時,阿土並不是這樣獨自呆著,它會常常跑出去鑽進山林去玩耍,跋山涉水,盡情奔跑,那個時候它甚至還喜歡去那座奇特的狗頭山,去找那只巨大的青牛,去看那山上一層層各種各樣的異獸們。
那樣的日子彷彿就在昨日,那個時候的阿土每天都是快樂和充滿幹勁的。
但是,它現在不一樣了。
阿土如今不再去找青牛,不再去那座狗頭山,甚至也很少再進入山林中,就算跑進山林,也最多只是在飛雁台的附近,不會再跑遠了。
這一切的改變都源自那一場痛徹心扉而殘忍的暴虐,它受了很重的傷,重到了差點失去了性命,重到了它從此心懷恐懼。從那個黑暗的夜晚開始,阿土幾乎不再相信除了陸塵之外的任何人,或許易昕是一個例外。
它也不再去找那些山林中的異獸了,因為當它傷好後再次前去狗頭山時,阿土發現那些眾多的異獸看它的眼神再度發生了改變。曾有的尊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戲謔、是輕視、是嘲諷、是兇惡…
有誰會看得起一隻渾身傷痕,被打得只剩一隻眼睛半截尾巴的土狗呢?
當它路過的時候,猛虎對他咆哮,仙鶴用嘴啄頭,猴子抓著枝條蕩過上空時伸手去抓它的半截尾巴然後吱吱狂笑。還有更多的獸類都是冷漠地看著,任憑那只黑狗哀叫而無動於衷,偶爾摔在它們身前時也會一腳踹過去。
在這世間所有的山林中,弱肉強食強者為尊都是如此的赤裸裸,誰又會同情你肢體的殘缺、身受的苦痛?
阿土曾經仰望過山巔,那個巨大的身影如同往常一樣臥在那裡,似沉睡一般,又像是根本懶得去理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後來,阿土離開了那裡,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從那以後,它就更加眷戀地守在陸塵的身旁,哪怕是漆黑的夜晚,它都要蜷縮在陸塵的身邊才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