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下凡,一統三界…」
那個年輕人突然聲嘶力竭地大聲吼叫起來,那聲音淒厲如秋蟬,震動人心,然而片刻之後,這一切聲響便戛然而止。
止於那一道秋波般明亮的劍光。
何毅淡定而從容地揮出了那一劍,一劍斬下了那年輕男子的頭顱。
「骨碌碌…」斷頭落在地上,向前滾動了一陣,隨之而來的鮮血狂噴而出,灑滿這一片天地之間。
紅得刺眼,令人窒息。
何毅眼中有厭惡之色,向後退去,避開了這一蓬鮮血,隨後緩緩轉身,面向人群,舉起長劍。
劍刃上有血滴,一點點滴落下來。
染紅了地面,染紅了周圍所有人的眼睛。
「呼啊…」一陣歡呼聲從人群裡爆發出來,笑聲、驚叫聲交織混雜在一起,加上無數張神色各異的面孔,如一幅人世百態的圖卷。而當透過那一幕鮮血,帶著一點血腥時候看去時,又恍如一卷淒厲的百鬼夜行圖。
…
許多人的目光,落在何毅身上。
帶著敬畏和羨慕。
何毅向前走了兩步,朗聲道:「此獠乃是魔教奸細,暗中混入我崑崙門下,處心積慮,作惡多端,前日裡更是凶性大發,暗算殺死了我崑崙門下弟子張志,其手段之殘暴,直令人髮指。」
說到此處,何毅聲音低沉了許多,環顧周圍無數人群,道:「當日我看到張師弟屍身時,只有四個字,便是『慘不忍睹』!魔教妖孽傷天害理,做盡惡事,天地雖有好生之德,然而我昆吾弟子決不能白白送死,我崑崙派也斷不能容這等妖孽在我山門之中為所欲為!」
「今日懲戒,便是我崑崙派替天行道!」
這最後一句,說得是鏗鏘如鐵,氣勢如山,一時間人人側目,看著那何毅隨手一拋,將他的利劍擲上高空,隨即轉身大步而去,直上崑崙山。
而在他身後,只聽風聲忽起,聲音銳利,破空之聲瞬間急切,那長劍從天而降,似天之利刃勢不可擋,直入刑架,「噗」的一聲,刺入那屍骸胸口之中,貫穿而出!
人群裡寂靜片刻,忽然間便爆發出一陣轟天也似的呼喊叫好聲,無數人為之叫好,特別是沒有道行的凡人們更是激動不已,叫嚷得聲嘶力竭。
而人群裡的范退則是氣得全身發抖,咬牙切齒,強壓著心頭怒吼,對身邊陳壑用最小的聲音,嘶聲怒道:「這混賬畜生,我、我、我必殺此人!」
陳壑緩緩點頭,眼睛也是看向崑崙山門之後,目光冷厲。
…
那一天,崑崙派公開處死了一個魔教內奸,宣示正是此人暗算殺死了門下雜役弟子張志。而此時距離張志之死僅僅不過數日,崑崙派雷霆手段鐵血決心,一時震動山河。
染血的行刑架豎立在崑崙山門之外,多日不曾撤下,也無人為那魔教妖人收屍。
崑崙派中經此一事,風氣陡然一變,閒月真人聲望大漲,非議之聲頓時減弱許多,而千燈、明珠等元嬰真人,對此也紛紛表示讚賞,並稱讚閒月真人手段了得,實乃深謀遠慮當機立斷之大才,由此更是我崑崙派上下之福。
而在那一天的晚上,明月再一次升起時。
陸塵獨坐在飛雁台懸崖邊,仰望那一輪清冷孤月,神色冷漠,心中想著:距離月圓之夜,也只有四天了罷。
第二百一十章 清晨訣別
蘇青珺是在天亮以後的清晨時分,從山道上走回飛雁台的。當她正要走向自己的洞府那邊時,腳步猶豫了一下後,向飛雁台的另一邊看了一眼。
那座木屋安靜地佇立在晨光裡。
蘇青珺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走了過去,正打算去敲門時,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看了看太陽還沒升起的天色,舉起的手便又放下了。
她在門口站立片刻,轉身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卻聽到飛雁台懸崖那邊有一個聲音傳來,對她叫了一聲。蘇青珺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懸崖那邊的石壁下,陸塵正背靠石壁坐著,對著她招手微笑。
蘇青珺走了過去,看著陸塵,帶了一絲驚訝道:「你怎麼在這裡?」
陸塵指了一下懸崖下方茫茫雲海的遠處,道:「我昨晚突然想到,來到你這裡住了這麼久,落日看了不少,但還從來沒看過這裡的日出呢。」
蘇青珺歎了口氣,望了一眼天際地平線上那一輪眼看就要升起的朝陽光輝,道:「日出有什麼好看的啊?」
陸塵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了,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蘇青珺搖搖頭,欲言又止,隨後眼角餘光忽然看到陸塵肩頭濕了一塊,又看他背靠石壁髮梢上居然還有一點露珠水滴,不由得又是一怔,道:「怎麼回事,你竟然在這裡坐了一夜?」
陸塵順著她的眼神向自己肩頭瞄了一眼,隨後笑了一下,道:「嗯,昨晚睡不著,又想著過來看日出,就乾脆跑過來了。你要不要也過來坐坐?這裡風景挺好啊。」說著,他還拍了拍身邊的地面。
蘇青珺猶豫了一下,最後還真的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兩人並肩坐著,山風吹過,便望見晨光下白雲如濤翻滾起伏,一輪紅日光芒四射,在蟄伏一宿之後終於緩緩噴薄而起,金光萬丈,照耀天地。
那一刻天地人間,彷彿儘是光明燦爛,耀眼奪目。
蘇青珺凝視遠方,面上露出驚喜之色,由衷地道:「啊,日出好漂亮啊!」
陸塵也是凝望著遠方,道:「是啊。不過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難道真的從來沒看過這景色嗎?」
蘇青珺忽然臉頰微紅,收回目光瞄了他一眼,道:「沒有…唔,你知道的,有時候,我起來得比較遲啊。」
陸塵正色道:「有時候?」
蘇青珺突然有些羞惱,瞪了他一眼,道:「喂,好歹我也是你名義上的師父啊,就算是掛名的…」
陸塵笑道:「所以我就不能說了嗎?」
蘇青珺看了他一會,忽然歎了口氣,道:「算了,隨便你說吧,反正這些年來也就只有你一個人會這樣對我隨性地說話了,其實有時候想想,好像也沒什麼。」
陸塵眼睛一亮,笑道:「真不介意?那我回頭可以跟別人說…」
「你敢說,我就打斷你的腿!」蘇青珺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然後惡狠狠地說道。
陸塵哈哈一笑,點頭答應了。
蘇青珺自己剛剛裝出兇惡的樣子,但隨即也是莞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春花般明媚。隨後,她又輕輕歎了一口氣,將雙手抱在腦後,靠在石壁上,望著遠方雲海茫茫,微微瞇上眼睛,自言自語地道:
「還是你聰明啊,坐在這兒看日出,真是悠閒自在,真舒服。」
陸塵笑了一下,轉過身來看著她,道:「這是家裡又有煩心事了吧?」
蘇青珺閉上了眼睛,「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後又輕聲道:「我弟弟的腦袋,可能好不了了。」
陸塵皺了皺眉,道:「這麼嚴重?」
蘇青珺點了點頭,道:「家裡請了好些位道行高深的前輩看過了,包括我師父我也央求著去看了一次,但都是沒什麼好辦法。蘇墨他如今就是好一陣壞一陣的,好的時候看起來還勉強能像個常人,自己吃飯睡覺,但壞的時候發作起來,就全然像個…傻子了。」
陸塵默然片刻,低聲道:「聽起來像是傷到了腦子裡了。」
蘇青珺道:「是,所以幾位過來看過的前輩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將能找到的靈丹妙藥都試著給他吃吃看,但一直也都沒什麼用處。為了這事,我爹已經瘦了一圈,我娘急得頭髮都白了,整天都在那兒哭著。」
陸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於那個被攝心術傷到腦子的蘇墨他絕無絲毫好感,但眼前的這個蘇青珺他卻始終覺得有些與眾不同,看著她有些消沉的樣子,陸塵的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
過了片刻後,蘇青珺忽然冷笑了一下,道:「昨天在山門那邊的事,你應該也知道吧?」
陸塵微微抬眼看了她一下,點了點頭,道:「我過去看了。」
蘇青珺道:「那位何毅何師兄,很威風吧?」
陸塵道:「很威風。」
蘇青珺淡淡地道:「如今他搖身一變,只不過是去殺了一個無力反抗的魔教奸細,就突然變成了掌門真人和獨空真人力推的英雄人物。這樣的人,我們蘇家就算想報仇,也是不敢了。」
陸塵沉默了片刻,道:「是,你們最好忍一忍。」
蘇青珺怔怔看著那一輪升起的紅日,過了好半晌,道:「有時候我真覺得挺沒意思的。」
陸塵道:「那以前被你弟弟害了的人怎麼想,是不是也覺得沒意思?」
蘇青珺一怔,眉頭頓時皺起,轉頭向陸塵看來,眼神裡有些陰鬱下來。
陸塵笑了一下,平靜地道:「對不住啊,我這個人就是不會聊天,說話偶爾就是這樣難聽了。」
蘇青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本以為你這個時候會安慰我幾句,最少也是陪著我說說話,讓我開心些。」
「為什麼呢?」陸塵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道,「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天生麗質男人就該哄著你,還是你覺得自己對我有大恩大德,我就應該死心塌地地巴結你,又或是你忘記了,我也是被你那位弟弟害過的人?」
蘇青珺盯著他,緩緩地道:「你…還恨他?」
「我不該恨他嗎?」陸塵道。
「那些藏在院子裡的刑具,我想你心裡應該也知道,我不會是第一個嘗試那些痛苦滋味的人。」
蘇青珺微微垂眼,在那一刻避開了他的目光,輕聲道:「我本以為,我對你好一些,你能…稍微淡忘一些那些恨意的。」
「你錯了。」陸塵平靜地說道。
蘇青珺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後站了起來,轉身向下方走去,但在走了兩步後她忽然又停下腳步,也沒轉身,只聽她說道:「你往日裡從來沒對我這樣說話過的。剛才我剛到這裡時,你問我心裡有什麼事,其實應該是我來問你吧?」
蘇青珺慢慢地轉過身來,明亮的眼眸中有柔和的光芒,看著陸塵,道:「我不在山上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陸塵?」
「沒事。」陸塵說道,「只是我不想再奉承你了,我覺得自己之前整天為你著想哄你開心的事,做得挺噁心的。」
蘇青珺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低聲道:「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其實咱們兩個人何必這樣虛偽,難不成大家還真的一直裝得可以做朋友的樣子嗎?」
「我們不是嗎?」
「不是。」陸塵的臉色似乎越來越是平靜,平靜到了接近冷漠的地步,連目光都是冷的,看在眼中冷入了骨髓,「我跟著你,當然是看你容貌秀美,然後道行高深可為倚靠,以後仗著你的名頭可以混日子騙吃騙喝;你呢,照顧我大概有一點內疚吧,還有的就是我能哄你開心,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