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座巨大冬峰墜落崩塌,以及被巨大煙塵所淹沒的壯觀景象,陸塵也是默然震撼。
但很快的,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那巨大光柱沖天而起的上方,那直刺雲霄令天幕變色幾乎隱隱有黑色漩渦出現的景象,不知為何,卻是讓他心頭猛地一震。
這一幕的情景,竟與昔年在荒谷一戰的最後,三界魔教所召喚出來的降神咒最後的情景格外相似。
當然了,此刻的天空雖然風雲變幻,但並沒有出現當年那種詭異的神跡力量,更不用說隱匿在黑暗中似乎如魔神一般可怕的那隻眼睛。
行走了一段路後,陸塵便看到了有許多崑崙弟子紛紛跑了出來,其實按時間計算的話,這時已是深夜,已經算是崑崙派宵禁的時候了。但今晚所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大,讓人根本無法呆坐屋中。
越來越多的人出現了,更多的人開始向冬峰那個方向跑去,同一個方向上,不僅有天穹雲間那個神秘的禁地,崑崙派的主峰重地天昆峰和正陽殿也在那邊。
看起來大家都有些六神無主,要去尋覓宗門裡那些位大佬指點迷津了。
「是因為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所以死光頭他才沒來的?」陸塵在心中暗自尋思道,但此刻的他心中疑惑叢生,實在是不知道該相信誰。
這個世上你有沒有幾個可以真正信任的人呢?那種可以完全相信,堅信他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朋友?
夜風有些微涼,吹拂他的臉龐。陸塵原本走向天穹雲間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過了片刻後,他輕輕歎了口氣,臉色有些複雜。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了一個少女的身影,那是易昕,她微笑著的容顏彷彿是這冷漠世間最可溫暖人心的樣子。
陸塵沒來由地笑了一下,居然覺得心情好了一些,再抬頭看著那一輪明月,月光皎潔,此刻的夜色竟有幾分明媚。
不知為何,他對那人群奔去的地方有些厭倦之意,卻是想起來前幾天易昕說過要來找他時的模樣。她的笑容好像在他心裡從未如此清晰過,陸塵轉過身,然後自言自語地低聲道:「算了,去看看那個傻姑娘吧。」
…
流香圃茶室和客房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在與天穹雲間以及天昆峰等重要地點相反的方向,陸塵轉身向那邊走去的時候,路上便遇到了許多迎面而來的崑崙弟子。
他一個人獨自逆行,當然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不過此時正是夜晚,又兼發生如此震動人心的大事,所有的崑崙弟子幾乎個個人心惶惶,也就沒人會去注意這麼一個不起眼的普通小人物了。
再加上一路上陸塵都盡量走在路邊陰影中,許多人甚至都沒感覺到他就從他身邊大步跑了過去,陸塵暗中觀察了不少人,發現這其中似乎有為數不少的人是今天前去天昆峰正陽殿中參加了白日大會,晚上回來的途中突然又發生了如此大事,於是再度紛紛折返,向那崩塌的山峰趕去。
「發生了什麼事?」
「冬峰怎麼了?」
「難道有外敵入侵?」
「山中又有大震發生了嗎?」
諸如此類的問話,一路上陸塵不知道聽到了多少,顯然,大多數崑崙弟子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走了約莫一半路程後,前方一下子空了下來,似乎大部分的人已經在那一撥中趕去了,只剩下前方那些幽暗的屋宇、樓閣在夜色中沉寂不語。
陸塵記得易昕對他說過這些日子她常會呆在這兒,因為她的師父東方濤常來這邊與顏蘿喝茶聊天,看起來兩人的交情異常深厚。不過現在陸塵只擔心易昕那丫頭傻傻的,別看這天穹雲間那邊熱鬧非常,結果她也跑過去看熱鬧了。
今晚他找不到易昕倒是無所謂,但是他隱隱有一種感覺,死光頭此時此刻很可能就在那裡。
在這個世上,陸塵最看不透也最忌憚的人,始終都是將他從小撫養長大的那個死光頭,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那個人的強大,也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個人如果真的狠下心來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無情。
當然了,像死光頭那等絕世人物,眼中不太可能會有易昕這樣的小姑娘,然而真君之側絲毫微小波瀾,對普通人來說也許就是滔天巨浪。
陸塵不想易昕有什麼危險,所以還是過去了。
當他走到流香圃茶室附近的時候,只見那片屋子中一片漆黑,並無燈火,看起來不像是有人還呆在裡面,想必原本在這裡的人要麼是已經睡下了,要麼就是在剛才被那一場冬峰異變所驚動,紛紛跑了出去。
「該不會是真的已經溜過去看熱鬧了吧?」陸塵皺起了眉頭,正想著要不要回頭再去天昆峰那邊走一趟時,突然從側面猛地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陸塵轉頭看去,只見從茶室另一邊一排客房的方向,同樣是黑燈瞎火的地方,突然跑出了一個人影,腳步有些踉蹌,但速度很快地跑了出來。
藉著這一晚明亮的月光,陸塵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忽然怔了一下,只見此人卻是蘇墨,但看他的臉色似乎十分怪異,面上肌肉不住地扭曲抽搐著,雙眼也是詭異地一紅一白,同時,在他的臉上有各種恐懼畏怖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什麼人世間最可怕的東西,不住地大口喘著粗氣。
在跑出來的時候,蘇墨似乎也看到了獨自站在另一邊的陸塵,他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眼中竟是浮起了一抹凶光,帶出了一點殺意。
陸塵的臉沉了下來,他對這位蘇墨蘇公子可是看不順眼很久了,若不是有蘇青珺那個女子,只怕他早就對蘇墨下手了。
不過事實上,其實就算有蘇青珺在,陸塵也並沒有真的打算對蘇墨完全既往不咎的,他讓老馬私下裡去打聽過蘇家幾個人的日常行蹤,所為的也就是出這一口氣。
所以在這個冷清的深夜裡,四下無人的時候,當蘇墨似乎對他露出敵意時,陸塵非但沒有退縮害怕,反而是眼露精光,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只是當他意有所動時,蘇墨卻好像突然感覺到了陸塵的殺氣,這一下子反而是慫了,口中怪叫一聲,竟是直接掉頭跑了。
陸塵頓時一呆,倒是沒想到這廝居然跑路跑得如此乾脆,半點世家弟子的臉面都不要了。這要是換在以前,似乎蘇墨幹不出來這事啊。
心中有些疑惑,但陸塵很快眉頭一皺,卻是在蘇墨跑過之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他目光一凝,向蘇墨背影看去,只見那個男人的右手上果然是有一片血跡。
…
蘇墨很快跑遠了,而且看著他奔跑而去的方向,並不是前往天昆峰,或是天穹雲間那個熱鬧的地方,反而是向著下山的方向跑。
難道這大半夜的,這個古里古怪的蘇家大公子卻是要回昆吾城的家裡嗎?
陸塵搖了搖頭,沉吟片刻後,終於還是放棄了追蹤此人的念頭。今晚異象叢生,大變發生,像這等小事倒是不必著急,所以也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日後總有的是時間慢慢找這廝的麻煩。
他轉過身,準備離開這裡,易昕既然不在這裡,想必是也去天穹雲間那邊看熱鬧了吧,還別說,這種事情的確很符合易昕的性子。陸塵甚至都能想像得出易昕呼朋喚友十分激動急切的樣子,有點可愛也有些笨啊。
他笑了一下,往前走去,腳步聲在黑暗的夜裡前行著,一聲聲落在這蕭瑟的庭院中。
地上還是濕漉漉的,有許多地方有水珠滴落,大概是前不久那一場傾盆大雨的結果。他踩過了一片水窪,突然身子一頓,卻是停了下來。
黑暗裡,有冷冷的夜風吹過。
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隨風而來,飄蕩在風中。陸塵轉過身,目光有些冷,掃視著周圍,然後慢慢地看向了客房那邊黑暗的屋子。
幾許迴廊深深,也多屋簷滴水。
他在原地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後走了過去。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拉長了一條黑暗的影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易昕
腳步聲聲,在寂靜的庭院和走廊上迴盪著,冷清的夜有些寒意,似乎總是揮之不去,一如這個總是有黑暗遮蔽的世界。
不過幸好啊,黑夜過後總有陽光,黑暗雖多,但人生總有溫暖,陸塵有些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衫,不知為何,他心跳得有些快,不知為何他想到了易昕。
他與這個少女從最早見面認識,一路過來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但是他們經歷的事情卻不算少。有很多時候,陸塵總覺得易昕有些笨笨的,他也總習慣了去居高臨下地取笑她,跟她開玩笑。
可是這時候想起來,陸塵卻突然發現,原來這些日子來,每一次易昕對著他笑的時候,天空是明亮的,氣息是溫暖的。原來從不是他在照顧她,一直都是那個少女在溫暖著那個隱匿在冰冷黑暗中掙扎的孤獨影子。
她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從黑暗裡稍微拉出了一些,讓他站在光明下感受到那一點溫暖,也許不算太多,但是彌足珍貴。就像是從烏雲中透下的那一縷光,雖不強盛,但已經足夠照亮一片黑暗。
他慢慢向前走去,忽然看到了在前方走廊的地上,趴著一團黑影,那是一個人匍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夜色太深,月光照不到這裡,隱隱約約、模模糊糊,陸塵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是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他覺得好像那身影有些眼熟。
口中發乾,是緊張或是害怕?
陸塵不知道,也沒空去細想,他屏住呼吸,慢慢走了過去,忽然發現周圍的血腥氣突然濃烈了起來,卻是從這個趴在地上的人身上傳來的。
一股不祥的預感猛地撞擊著他的心靈,但或許是這麼多年來的影子生涯早已將他的心志磨煉成鋼,就像是失去了普通人的柔軟情感,陸塵沒有驚呼沒有喊叫,甚至沒有失神,他就像是一個冰冷得沒有感情的影子,慢慢地謹慎地在那人身邊蹲了下來,然後伸手去翻她的身子。
當他的手觸碰到那個人的身體時,忽然從他手上傳來一陣濕潤感覺,緊接著,那人身子動了一下,忽然抬起頭來,看著陸塵,叫了一聲,道:「陸大哥?」
陸塵身子震動了一下,看著易昕那張抬起的有些蒼白的臉龐,忽然間只覺得自己身上一陣輕鬆,彷彿原本是壓了千鈞重擔在心頭一般。他甚至為此略微失神了片刻,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易昕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道:「你笑什麼啊?」
陸塵眼淚似乎都快笑出來了,擺擺手道:「沒事,沒事,我看到你就想笑啊。」
易昕嘴裡咕噥了一句,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陸塵則是長出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一晚之前所有經歷的事都無足輕重了。他覺得這一晚夜色好美,月亮好圓,人世也許並非全部都是黑暗吧…
他自顧自地笑著,然後目光垂落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掌,剛才他去推易昕身體時的那隻手。
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月光之下,他的手一片血紅,掌心指間裡,都是鮮血淋淋。
…
「地上好冷啊。」易昕抱怨了一句,然後想要坐起來,但是身子才抬起一半,她就好像突然失去支撐般向後倒去。
陸塵一把抱住了她,讓易昕靠在自己的懷裡。
他看了一眼易昕的前身,衣裳完好,似乎並無傷口,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子,在被她倚靠的胸膛衣服上,就這麼一會工夫,都被鮮血浸濕染紅了。
他的臉忽然蒼白起來,看上去甚至比易昕的臉還白了幾分,幾乎沒有了血色。他小心地抱著易昕身子微微往前移了一點,然後向她的後背看了一下。
他的目光呆住了。
他的身子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然後沉默著,慢慢伸出雙手,再一次將易昕摟在自己的懷裡。
易昕舒服地靠在陸塵的胸膛上,長舒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卻又好像還有她最初的天真,道:「怎麼搞得啊,好像沒什麼力氣了。」
陸塵輕輕抱著她,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然後輕聲道:「沒事的,休息一會就好。」
易昕「哦」了一聲,看起來很聽話的樣子,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最早在迷亂之地與陸塵一起時,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
陸塵看著她的模樣,眼神裡掠過了一絲深邃難解的痛楚,但臉上神情卻似乎依然安靜,彷彿若無其事般地說道:「你怎麼趴在地上了啊?」
「我也不知道啊。」易昕嘟著嘴看起來有些生氣,但很快又好像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只得歎了口氣,說道,「我答應了蘇姐姐,在客房這裡幫他照看蘇墨的…」
「蘇、墨。」陸塵閉上眼睛,慢慢地念了一遍這兩個字,彷彿咬牙切齒,是從牙縫間透出來的聲音一樣。
「是啊,就是他了。」易昕說道,「他吃了藥,就一直在睡覺。後來…呃,好像打雷了,他胡言亂語叫了起來,但後來又好了。我還是站在這裡,我想到你了啊,陸大哥…哦,今天月色不錯啊!咦,為什麼、會有月亮呢,不是下雨嗎…我怎麼暈倒了啊,我不知道啊。」
她的說話聲越來越小,眼睛也開始慢慢閉起,似乎很是疲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