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做了祭司,也許我會死得更快。」

「…什麼?」火巖突然怔了一下。

陸塵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部族祭司之位如此重要崇高,你憑什麼肯定所有人都會服我這樣一個人族?別的不說,你阿爹和你那個兒子一看就是桀驁不馴的,他們能服?」

火巖頓時沉默了下去,陸塵又說道,「除此之外,我坐這位子便是眾矢之的,沒有力量,族人不服,有了力量,其他外族便視我為眼中釘,裡裡外外的戰爭、暗殺肯定少不了,到時候我連個安穩覺都別想睡了。這種日子,我為什麼要過?」

火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欲言又止,看著陸塵那雙明亮的眼睛,好半晌後才歎了口氣,道:「古老相傳,說你們人族最是奸詐狡猾,今日看來真是名不虛傳。」

「胡扯!」陸塵毫不客氣地反駁了回去,道:「我就是不想送死而已,倒是我看你這人外表粗豪,這心裡卻是真正狡猾的。」

火巖「哼」了一聲,也不跟陸塵爭辯,只是默默沉吟了一會之後,忽然開口道:「那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你幫我們黑火部族一把的?」

「沒有。」陸塵一點都不跟這個蠻人客氣,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

不過很快的,火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似乎有些神秘,在他凶悍的臉上顯得微微不太協調。他壓低了聲音,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陸塵,低聲道:「那如果我說,我或許有辦法讓你回北方那邊去呢?」

「什麼!」

千年以來,南北斷絕,早已是深入人心的事情,別說南疆這裡的蠻族,就是北方正當盛世、強大無比的人族修真界,也是對著凶險無比的迷亂之地徒呼奈何。若是在迷亂之地中果然有一條通道可以貫通南北的話,人族的修士大軍早就已經殺過來了。

對陸塵來說,火巖的這句話顯得如此虛假,以至於他下意識地想笑,但當他看到火巖那一臉認真的表情時,忍不住又將到嘴邊的話語嚥了回去,沉默片刻後,道:「你在開玩笑?」

「沒有。」火巖道。

「你知道有一條秘密道路可以讓我回北方人族那邊?」

「是!」

「我不信。」陸塵忽然冷笑了一下,道,「你我兩族之間仇深似海,如果真有這種道路,蠻族人只怕早就殺過去了吧?」

火巖搖搖頭,道:「那條路凶險無比,普通人根本過不去,人數眾多的大軍前往,注定只有全軍覆沒這個結果。反而是單人的話,或許還有些許機會。」

陸塵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荒謬之言?」

火巖盯著他,忽然又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次卻是附嘴在他耳邊,用最低的聲音輕輕說了一會。

陸塵的臉色起初還帶著幾分冷意,但很快就露出幾分錯愕之意,緊接著雙眉皺起,陷入沉思,直到火巖說完後退幾步,陸塵還仍舊沉吟了好一會兒,半晌後才抬眼看了火巖一眼,道:「此話當真?」

火巖面色淡漠,伸手在腰間一個獸皮口袋中摸索了一下,隨即丟了一個東西過來。

陸塵伸手抓在掌心,垂眼仔細看了,只見是半塊折斷的木牌,深褐顏色,半巴掌大小,隱約能看出一面上雕刻著一個圖案,扭曲伸展,非字非印,一時間看不出像是什麼。

只是陸塵的身子卻是微微震動了一下,目光緊緊盯著這半塊木牌,過了好半晌後,他才長出了一口氣,將這木牌擲回給火巖。

火巖接住,盯著陸塵道:「如何?你可認得這件東西?」

陸塵緩緩道:「算你運氣不錯,天底下可沒多少人認得這東西,偏偏我就是其中一個。」

火巖眼中精光一閃,道:「那你相信我了?」

陸塵默然良久,隨後道:「雖然你說得有些荒唐,但我信了。」

火巖悄悄握拳,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肯幫我了?」

陸塵緩緩點頭,道:「就算只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想留在這裡。」

「好!」火巖斷然道,「我向你起誓,只要你能助我,讓黑火部族重新強盛,我便告訴那個能讓你北歸的秘密。如違此誓,讓火神降罪於我,不得好死。」

陸塵看著他,卻搖了搖頭,道:「不行。」

火巖一皺眉,道:「什麼?」

陸塵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我不要你的命,你若要發誓,就以整個黑火部族的名義,若是將來欺騙負我,則火神背棄你們,降下天罰,黑火部族就此滅絕,不存於世!」

火巖勃然大怒,低吼一聲,如巨獸嘶吼,雙手猛然抓住陸塵胸襟,幾乎將他舉了起來。

旁邊的阿土也是頓時受驚跳起,對火巖露出鋒利獠牙,低吼聲聲。

火巖卻不去管阿土,一雙嗜血般的眼神憤怒地看著陸塵,道:「你竟敢如此咒我們黑火部族?」

陸塵面上並無畏懼之色,只是淡淡地道:「怎麼,你不敢發這誓言?」

第二百九十七章 賭性

火巖如牛眼一般的眼睛盯著陸塵看了半晌,隨後緩緩地將他放了下來,臉色也隨之緩和,過了片刻後,他忽然道:「我只是一個人,甚至都還不是族長,就算我發了這種誓言,也未必就真能報應到部族上的。」

陸塵點點頭,道:「嗯,你說的有道理。」

火巖看著他,道:「那你還要我發誓?」

陸塵平靜地道:「算不算數無所謂了,求個心安而已。」

火巖凝視陸塵,陸塵也直視於他,兩個人的目光都沒有躲閃的意思,過了片刻後,火巖點點頭,向一旁走出兩步,面向廣袤荒原單膝跪下,一手撫胸,一手指天,將陸塵剛才所說誓言重複了一遍。

直到此刻,陸塵終於是微微動容,再看向火巖這個蠻人時的目光也是變得更複雜了一些,既有幾分警惕小心,也有幾分欣賞之意。

而與此同時,天穹上最後一縷光芒終於也消失不見。

天黑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在陸塵對火巖問道。

火巖道:「我帶你去火神祭壇,看看火神可有什麼神諭旨意。那地方距離此地頗遠,又極隱秘,也十分凶險,沒有我,你找不到。」

陸塵看了他一眼,道:「就只有我們兩人?」

火巖道:「就我們倆。」

陸塵指了一下黑暗中的部族營地,道:「你不管他們了嗎?」

火巖沉默了一會,道:「有我父親在,部族亂不了,再加上剛剛勝了山靈族,這段時日裡也不會突然再有戰爭…」

話音未落,突然從旁邊的黑暗中猛地衝出來一個身影,正是火巖的兒子火鷹。

只見這個少年面色激動,大步跑到火巖身前,叫道:「阿爹,你這是要幹什麼?」

火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隨即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兒子,我要離開部族一段時間。在此期間,你要好好幫著爺爺統領部族,千萬不要再任性…」

「為什麼?」火鷹看上去一臉激憤和不可理解的神情,指著陸塵道,「就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族?阿爹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火巖搖搖頭,道:「這都是火神的旨意,兒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黑火部族。」

火鷹低吼了一聲,但看著父親那堅決的神色,似乎知道終究是無法再勸回他了,只得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了陸塵一眼。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陸塵此刻也許就已經死掉了。

隨後,火鷹緊咬牙關,大步跑了回去,看起來對這個父親萬分失望。

陸塵看著那個少年離去的背影,忽然道:「其實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換了是誰,都會覺得你這決定有些難以想像啊。」

火巖默默地看著火鷹背影消失的方向,還有那個黑火部族營地在夜色裡模糊的影子,過了一會後,他忽然手一拋,將那火神杖直接丟給了陸塵,然後轉身向遠處走去,同時口中道:「我們走吧。」

陸塵接住火神杖,在手上轉了轉,那光滑的手感居然讓他覺得有幾分熟悉的親切,也是有些啼笑皆非。他隨手往胸口靠了一下,那火神杖瞬間就消失了,然後他招呼了阿土一聲,便快步跟上了火巖。

行走中,火巖有意無意地向陸塵的胸膛處看了一眼,眼中有一抹異色掠過,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就這樣走了一段路後,陸塵忽然開口對他問道:「有句話我還是想問問你。」

火巖道:「你說。」

陸塵道:「整個黑火部族都不相信我,你只有一個人,以你的身份地位,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凶險不顧一切地這樣做,甚至差點和你的部族翻臉?」

火巖沉默地向前走著,過了好一會後,他才低聲說道:「他們都看不到危險的。」

「什麼危險?」

「亡族之險。」

陸塵皺了皺眉頭,道:「怎麼說?」

火巖臉上似乎掠過了一絲黯淡,隨後緩緩說道:「從千年前部族的祖先從北方逃回來之後,厄運就一直纏繞著我們黑火部族,在這其中是因為那些祖先犯下了絕大的罪過,因此受到了火神的懲罰。」

陸塵沉吟片刻,然後看著他試探著問了一句,道:「你的意思是說,當年黑火部族的先人們從北方逃回來的中間犯了什麼錯?」

火巖苦笑了一下,澀聲道:「當年你們人族修士大軍實力太強,血戰之後勝負已分。黑火部族當年是首屈一指的大部族,負責斷後掩護其他部族南逃,但在最緊要的關頭,我們那些先祖卻拋棄了正在激戰的薩滿、祭司和那些戰士,自己越過了大雪山與破靈沙海,跑回了荒原。」

陸塵怔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後來你們那些強大的先祖沒回來?」

火巖歎了一口氣,道:「後來戰爭激烈到了極處,你們人族有神通蓋世的高人出手,打得是山崩地裂,地勢改易…唯一的一條通道也封死了,然後那些人,再也沒能回來過。」

陸塵默然無語。

火巖沉默了一會後,語氣像是平靜了下來,隨後道:「從那以後,我們黑火部族便一落千丈,成為荒原上一個實力孱弱的小部族,到如今,更是每日裡只能跟鬼眼、雷蜥這等不入流的小族廝混著。可是就算如此,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以後,我們部族裡的那些人們好像也漸漸習以為常了,他們覺得就這樣下去大概也沒什麼不好。」

陸塵道:「但是你不這樣以為?」

火巖搖了搖頭,道:「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毫無生氣,也毫無希望,就算眼下可以繼續苟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但總有一天,一個意外,一個風浪,一場敗北的戰爭,就足以讓我們黑火亡族。」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陸塵,道:「他們看不到,我看到了。本來我也無計可施,但正好遇上了你,那無論如何,我就要賭一把。黑火部族太弱,唯有部落裡擁有祭司,才能在這片嚴酷的荒原上有重新崛起的希望,哪怕…」

陸塵淡淡地道:「哪怕那祭司也許是個人族?」

火巖默然片刻,兩頰邊肌肉抽動了一下,似乎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後沉聲說道:「是的。」

陸塵點點頭,又往前走了幾步後,突然問了一句,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們黑火部族的其他人都沒錯,是你一個人錯了呢?」

《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