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大部分犯人,都顯得十分虛弱,他們在痛苦地呻吟著,喘息著,彷彿是這座惡魔般的牢獄中脆弱渺小的靈魂。
當繼續往前走去,眼看就要走到這座牢獄最深處的那部分時,蘇青珺突然停下了腳步,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甚至沒有了血色。因為在這裡,她剛剛路過的那間牢房中,她無意中掃過的眼神發現了一個更加淒慘的囚犯。
那是個肢體不全的人,這個人的右臂和左臂都被利刃砍掉了,左腳似乎也有點瘸,滿臉雜草一般的頭髮鬍子遮住了本來的面目,當陸塵他們走過去的時候,這個人似乎對外面的動靜毫無感覺,只是在努力地試圖喝著水。
地上有一個破碗,裡面有些骯髒的水,他跪在地上伸長了脖子,就像狗一般去把臉伸到那破碗中喝著。
蘇青珺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忽然一把抓住了陸塵,蒼白著臉,指著那間牢房裡的人,連聲音裡都略帶顫抖地問道:「他、這個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第四百七十二章 殘忍的痛苦
大牢通道中頓時安靜下來,不止是陸塵和老馬這邊幾個人,還包括在前頭帶路和後頭跟隨的幾個牢頭護衛。要知道,這裡關押的是浮雲司中最重要的犯人,每一個都是魔教妖孽,是血海深仇的大敵,浮雲司當然是異常重視。
所以,就算是陸塵如今身份已經不同,但這裡大牢的護衛也不可能真的就讓他們三人自己隨意地走進來,前後陪著的護衛可是不少,只不過陸塵是天瀾真君弟子的身份畢竟還是厲害,所以大家都給點面子,各自走開些離得遠一些而已。
此刻,突然聽到蘇青珺開口說了這麼一番話,而且語氣急切,似乎隱隱還有幾分不平之意,陸塵和老馬還沒開口反應過來,前後周圍的幾道目光卻帶了幾分陰冷地掃到了這裡。
陸塵微微皺了皺眉,道:「那是魔教妖人。」
被關押在這座大牢裡的,當然只有與浮雲司爭鬥了幾十年的魔教餘孽,蘇青珺對此也是心中有數,只是看她的神情仍然還有幾分不忍和氣憤,但聰敏如她,同時也很快感覺到了周圍那些牢獄護衛看過來的目光中有著不善之色。
蘇青珺咬了咬牙,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他們是魔教妖人,殺了他們,我都不會說什麼,但…但如此羞辱折磨,實在太過分了吧?」
陸塵點了點頭,隨後突然向後面那幾位站得稍遠的牢獄護衛中的一人招了招手。
那人很快走了過來,向陸塵行了一禮,道:「公子,有事嗎?」
陸塵怔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這護衛會叫自己「公子」二字,不過此刻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反正想來是自己暫時還沒有一個在明面上的職位,別人不太好稱呼罷了。所以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反問了一句,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這位牢獄護衛道:「不敢當,小的姓陳,名蓋。」
陸塵點了點頭,隨即平靜地對他說道:「可否把那個犯人的情況給這位崑崙派的師姐說一下?」
陳蓋直起身,看了陸塵一眼後,隨即轉向蘇青珺,面無表情地指了一下那被關在監牢裡的犯人,道:「此人名叫商飛翼,原是魔教西陸的一位壇主,作惡多端,犯下纍纍血案,兩年前被我們抓住,關押於此。」
這時,站在一旁的老馬忽然「咦」了一聲,似乎略有詫異,不過眾人都沒注意到他,只有陸塵眼角餘光向他那邊瞄了一眼,卻發現老馬正透過鐵柵欄打量著那個肢體殘缺的魔教囚犯。
陸塵也沒管他,很快又繼續向陳蓋問道:「他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陳蓋道:「一部分是當初抓捕時受的傷,還有一些是我們刑訊他時留下的。」
蘇青珺面上掠過一絲怒色,道:「我們真仙盟乃是天下正道領袖,豈可…」
她話未說完,旁邊幾道目光包括陳蓋看過來的眼神都變得有些不快起來。
陸塵搖了搖頭,沉吟片刻後,對陳蓋說道:「這位蘇師姐她以前應該是不知道那些事情,所以請大家包涵一下。」
陳蓋緩緩點頭,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些,同時似乎也覺得這裡的氣氛有些莫名的緊張起來,便向周圍揮了揮手。
那些陰冷的目光隨即離開,大家好像都鬆了一口氣。
陸塵又道:「這樣吧,麻煩你跟蘇師姐說說這個人做過什麼事吧?」
蘇青珺怔了一下,心頭微微一跳,隱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而前方的陳蓋則沒有太多的猶豫,對陸塵微微頷首後,便開口說道:「這商飛翼乃是魔教壇主,往日裡外表看似溫和,實則是個暴戾之極的妖人。被他親手所殺的人命,加起來至少有一百之數,至於他指使手下魔教妖人犯下的殺孽,那就數不勝數了。」
「而且,此人生性惡毒,常常將對手俘虜凌遲折磨,甚至還有剝皮惡行,我們浮雲司有好幾位兄弟,就死在此人的手裡。」
蘇青珺的臉色漸漸蒼白了起來,聽到最後,卻只見陳蓋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然後開口說道:「蘇小姐,你是名門大派的天之驕女,大抵是不懂這些骯髒噁心事的,但是在這個地方,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你不必為他們求情。」
陸塵從旁邊走過來,看了看蘇青珺異常難看的臉色,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陳蓋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陳蓋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點了點頭,看來是答應了下來,陸塵拱了拱手,算是謝過了。
接下來,幾個人繼續往前走,陳蓋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走在眾人之前,每經過一間牢房,便開口說這裡關押囚犯的身份來歷,然後介紹其人的種種惡行。雖然他說的時候語氣十分平靜,但是那些話裡行間的語句卻是令人膽戰心驚顫慄不已。
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那一面,那些無法想像也難以描述的罪惡和可怕的恐怖,就這樣慢慢浮現了出來。
幽暗、骯髒和泛著臭氣的牢獄裡,似乎在恍惚中變成了令人恐懼的地獄,百鬼夜行,慘不忍睹。
沒有畫面,也沒有那些曾經的慘叫嗚咽聲,但是光憑想像的畫面似乎就足以讓人窒息,蘇青珺的雙手慢慢地握緊,腳步走得越來越沉重。
老馬在一旁有些擔心地看著這個女子那蒼白的臉龐,猶豫著向陸塵使了個眼色。
陸塵默然片刻,走到陳蓋的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低聲說了句多謝。
陳蓋也對陸塵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回去,和他那些護衛同伴們站到了一起。
陸塵走到了站在原地,臉色蒼白正在急促喘息的蘇青珺,看著這個女子似乎突然間失神茫然的眼睛,低聲道:「你現在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一群怎樣的瘋子了嗎?」
蘇青珺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後才輕聲道:「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跟我說這些?」
陸塵道:「其他人我懶得多管閒事,但是你…你以前或許有跟人爭鬥過,但肯定沒有真正接觸過這些瘋子。我今天叫你過來,讓你看看這裡,是想讓你心裡至少有個準備,雖然如今魔教式微,實力不比當年,但日後萬一有所爭鬥的時候,你千萬不可心存姑息善念。」
他凝視著蘇青珺,道:「我曾經親眼見過一些正道修士在與魔教爭鬥中佔了上風,結果心軟下手不夠狠辣,被人突然翻盤而斷送了性命。」頓了一下後,他的嘴角似乎也微微抽搐了一下:「其中也有些美貌的女子,為此落入了魔教手中。」
蘇青珺驚了一下,看著陸塵那變得有些難看的臉,忍不住問道:「她們怎麼了?」
陸塵默默地看著蘇青珺,不知為何,蘇青珺這個時候竟是突然有些不敢直視這個男人的眼睛,她的心跳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好像感覺到了什麼。
過了一會後,陸塵淡淡地道:「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那些事的。」
說完,他轉過身繼續向大牢深處走去,前方似乎就快要到了盡頭,也是最後最重要的幾間牢房處。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蘇青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抓得是如此用力,甚至讓陸塵都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蘇青珺的臉色此刻看起來有些可怕,蒼白得嚇人,沒有一絲血色,她的雙眼盯著陸塵的眼睛,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一般,片刻之後,她開了口,聲音低沉,一字一字地道:「你為什麼這般清楚,難道是你當時親眼看到的嗎?」
此話一出,這大牢里外,陡然間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牢獄護衛,甚至就連那些牢房之中陰暗角落裡鬼祟陰冷的眼神,也全部落在了陸塵的身上。
那目光落在身上,就像刀一般的鋒利和寒冷。
一如這麼多年來,陸塵身上所背負的,那些殘忍的痛苦。
第四百七十三章 是與非
陸塵站在那兒,承受著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沉默而一言不發。他看著眼前蘇青珺那蒼白的臉色,她的眼神雖然憤怒卻依然清澈,就像是從沒沾染過塵埃的鏡子。
是與非?
對與錯?
又或許是天真才能無邪,乾淨的心靈未染塵埃,是不是因為有人曾經在黑暗中張開雙臂,用胸膛和身軀去抵擋過那漫天的怒潮?
可是,過往所做的一切真的全是對的嗎?那些選擇有沒有私心,有沒有畏懼,是不是真的值得呢?
這並不是陸塵所想的場景,他今天特意帶蘇青珺來到這裡,本是為了想讓她對魔教有更清晰一點的認知,想讓這個和自己有過一段溫暖記憶的女子在未來可能的戰鬥廝殺中,多幾分安全與活下來的機會。
他不想看到她出事的。
陸塵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下一刻,他終究還是保持著沉默,或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吧?
蘇青珺美麗的臉上,從最初的蒼白中開始有了驚訝,她愕然於陸塵的沉默,然後漸漸化作了失望。她的情緒是那樣的明顯,以至於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她輕輕地搖著頭,望著陸塵,最後輕聲說了一句,道:「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她的聲音忽然高亢起來,神色激動且憤怒,她瞪著沉默的陸塵,像是在凝視著一個罪人:「難道你真的曾經眼睜睜地看著那種事情發生?就在你的眼前,你什麼都沒做,看著那女人被…」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或許是她並沒有真的見過那殘忍的情景,又或是她心地善良說不出那些惡毒的言語,但只是光憑想像,此刻就似乎足以讓周圍人們的目光化作了凌厲的皮鞭,將那個沉默的男人釘在無形的木架上,抽打了無數遍。
滿身傷痕。
體無完膚!
…
那個木架名曰正義。
又叫道德。
…
蘇青珺霍然轉身,大步走去,決絕而憤然地離開了這昏暗、骯髒且腥臭的牢獄。
這個充滿了令人厭惡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停留。
跟在後頭的那些牢獄護衛們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道路,目送著那個女子遠去的背影,彼此面面相覷,然後都是微微皺起了眉頭,最後將目光還是落回在了陸塵身上。
沒有人說話,但是他們的目光看起來也並不友善,也許在那無聲之中,還有鄙視,還有輕蔑,還有隱藏的憤怒與無聲的譴責。
形勢在一轉眼間,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讓人有些措手不及,哪怕向來冷靜沉著如陸塵,此刻看起來似乎也有些茫然。幸好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身影走上前來,擋在陸塵的身前,然後像個傻瓜一樣哈哈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大家怎麼了啊?我們今天是來做事的,幹嘛都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哈哈哈哈…」老馬笑著轉過身,拍了拍陸塵的肩膀,道,「走吧,前頭就是了。」
陸塵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轉過身,和老馬一起往前走去,才走了約莫十來步遠,便到了最後一間牢房外頭。
那牢房裡立著一根柱子,上面用鐵鏈牢牢綁著一個披頭散髮的犯人,身上隨處可見不少傷痕血跡,頭顱低垂著,看起來似乎昏厥不醒,而透過亂髮看著他的面容,正是那個魔教妖人陳壑。
老馬對後頭的護衛們招了招手,道:「開門吧,我們要審訊此人!」
伴隨著叮叮噹噹的鐵鎖碰撞聲,那扇厚重的鐵門打開,陸塵和老馬走了進來,剩餘的護衛則停留在外頭。
陸塵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哪怕是此刻走到了這個犯人的身前,他的神情卻似乎還是有些茫然。
老馬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向後頭望了一下,見那些牢獄護衛似乎都有默契地站在遠一些的地方,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走到陸塵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輕聲道:「我說,你沒事吧?」